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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他曾怀抱一只兔子

作者:乌罗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瞧瞧半死不活的那个瘸子,再饿上两顿岂不死在你面前?”独孤无忧双手一撑,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轻轻说,“还不是想让你们沾沾荤腥,本来以为就要得手了,结果这东西机巧,从泥上蹿过去了,我没舍得放手……就摔进去了。”


    云姜歪着头,听他惋惜不止:“那你也不知道呼救?”


    旷野的风惊惊扰扰,从身前袭过,卷起沙沙的声响,搅乱的草尖吵吵闹闹。


    独孤无忧缓缓转过脸,眉目意味深长,收映着那一抹平静的颜容,真的,这人生得并不美,但是他大概知道那瘸子为什么舍得护着她了……他没有见过这样倔强决绝的女子,可怜得落魄,又舍得出一切,一种微妙的审视悄然游走。


    察觉到打量的云姜亦望著他,平静的眸中没有天光与云色,黯淡地蒙着灰。


    独孤无忧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装作轻快不羁的语调:“我倒是没有指望你会出来……更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我,小瞎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眸光定在她磨出血泡的双手上,这人手心手背,连带着手臂都绞出青青紫紫的血痕。


    本该柔弱的一双手,赋予了非同寻常的坚韧。


    双手忽而被冰冷的手掌捧起,轻柔的吹气拂到火辣辣的血痕上。


    这比磨破的肌肤更痛。


    那双手猛地一缩。


    独孤无忧静静地凝住她,慢慢松开了握住的手腕。


    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缄默得只有林间潮乱的风声。


    他小心翼翼地背着她,盯着脚下崎岖的路,没有告诉她其实捉住了那只兔子,还塞在怀里……他就是不想告诉她。


    天地四阔,茫茫于野,跌下去的一瞬间,他惊怒暴躁,很是不服输地挣扎,用尽了力气,结果原地踏步,愈陷愈深。


    满目铺就的脏污泥淖无穷无尽,荒诞不经。


    他困在中央,揪着那只双腿乱蹬的肥兔子,矛盾地生出了一种可悲的堕落感,一个人在原野上狂浪大笑。


    长风遽起,将他的笑夺去,他渐渐笑得疲乏,笑得肩头胡乱地抖动,眉目苍凉地望著天,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是一只冰冷精美的瓷盏,可笑地磕碎在这无奈的境地。


    ……他也没有响声。


    世间曾欢呼他存在的痕迹,又悄无声息地将他埋葬在最藏污纳垢的泥潭里。


    他怀抱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想要感受皮毛的温暖和活物的依偎,然而那只兔子在焦虑不安之中渐渐死去,渐渐发冷,直至变得僵硬。


    吞噬半身的泥浆还在重重地拉扯着他往下坠,封锁住每一处肌肤,夺去知觉与温度。


    他岂不是就跟这只兔子一样?


    被人攥住耳朵,提在掌心……但是他突然又很是生气地瞪著来时的山林,眼巴巴地瞪着,等待某种渺茫的机遇。


    瞪得久了,他不免得埋怨自己的愚钝与笨拙,可怜地抚着怀里死去的兔子,难道他期盼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瘸子来施一把手,还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瞎子来救他?


    他知道,或许这就是他的下场,孤独地困在旷野之中,疲惫,寥落,倦怠得发昏,再死去。


    只是,他还是没舍得将那只兔子丢掉,甚至塞入怀里,残存着某一种难以启齿的期望。


    在枯竭的心力里,那一点飞舞的火星被她的出现陡然引燃,甚至照亮了他发冷发怒的双眸。


    独孤无忧神思散乱地往回走着,大跨过石坎时,下意识扶了一把身上的人。颈上的双手轻轻揽着,还缠着紫红的痕迹,目光只一触,心上就沉甸甸地发痛。


    他望向不远处的山洞,抿着嘴唇,洞口处散着干燥的明亮——


    他突然就很想说说话,于是轻轻笑着:“小瞎子,兰大爷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好人?”


    肩头上的声息缓缓:“他不会这样说话。”


    “那你真是个好人。”


    肩头上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独孤无忧亦闷闷地笑了一声,苦涩与欢喜掺半,一股酸楚在他胸腹之中来回激荡,磨痛了他的肩颈,再抬起眼帘时,眸光坚硬了许多,原来他期待著她来,更知道她会来!


    不论是出于同病相怜亦或是相互利用,他期盼她来……他厌恶孤独地死去,在清晨时才会刻意等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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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飘飘地说他去了哪里,期盼这个人可以待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刚到了洞口,就听到频繁的咳嗽。


    等了快一天的兰烟贞望著那两道相扶的人影,神情不自觉黯淡了一分。


    他蹙着眉,轻声问:“没事罢?”


    “有事。”云姜搓着自己的双臂,不小心踩到了灰堆里,“差点就跟这纨绔一起交待在泥潭里,你好些了没有?”她胡乱地伸出手,摸到了他的头上,“可惜我看不见这泥里爬出来的恶鬼,否则那样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难忘。”


    见她单薄得浑身一抖,兰烟贞一展干燥的外袍,披罩在她的身上,结结实实地系紧。


    云姜穿着他的衣裳,得意地甩了一下宽大袖子,起了一个唱戏的势:“且看我单枪匹马涉水渡,一人着力将那贼王擒——”


    被称为“贼王”的金冠少年没好气地掏出打火石,诋毁道:“笑,你只管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正今天饿着肚子过夜。”


    “谁说的?我这个人机敏伶俐,在找你的路上发现一株大枫树底下有蜜蜂飞,不如咱们去掏蜂窝,怎么样?”


    “枫树底下常筑毒蜂,你没听错?”


    火堆渐渐燃起,兰烟贞张开双手迎着火光,终于暖了一暖,他将她拖曳的下摆再系了系,瞧着不伦不类的模样,笑得可恶:“小麻风,你像个年画娃娃。”


    “你家年画挂麻风娃娃?”


    “我家从来不挂年画,但是一见你虎虎生风的模样,镇宅辟邪,想必好用。”


    独孤无忧淡淡地听着,忽然起身,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出去了。


    本以为无人在意,结果云姜在含着笑打趣:“早点回来,不要又掉哪个窟窿里,再锣鼓喧天地救你,就得扒兰大爷的衣裳了。”


    将离的人听罢,重重地哼笑了一声,身形轻快地出了去。


    扒他的衣裳?不给扒。


    再掉进去就不要出来了。


    兰烟贞忖着一肚子坏水,不满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把我晾在这里一整天,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是个动弹不得的病患?你瞧我的腿,都快沤烂了。”


    “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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