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能起身,且行动自如,龙体逐渐好转,似有痊愈之兆。
三日之后,七月十八,恰逢吉日。
永兴帝为嘉奖穆家军在东境战场上所立之赫赫战功,特大办庆功宴。
因万寿节之祸,方至不惑之年的皇帝已卧榻静养两月,迟迟不见康复。
然而今日,他却精神抖擞,看上去满面红光,整个人恍若新生……
宫灯初上,皓月当空,麟德殿于灯火的映照下,亮如白昼,耀眼夺目。
雕梁画栋间点缀着金玉,方桌摆满琼浆玉液与珍馐美味,琉璃杯盏与玉盘交相辉映。
身姿妖娆的舞姬翩翩起舞,高雅喜乐的丝竹声声入耳,此景好不奢靡。
“穆爱卿!”
此时,永兴帝浑厚的声音响起,舞姬与乐伎们恭敬行礼,继而鱼贯而出。
“此番与东越之战,爱卿率领大雍铁骑立下汗马功劳,朕心甚慰!”
说着,永兴帝执起鎏金酒盏,煞有其事地敬向左下首的穆风。
“干!”穆风朗声应道,随即毫不客气地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其不仅未向皇帝谢恩,甚至都没有起身行礼,就这样自顾自地豪饮。
“阿爹……”穆岁安轻轻扯了一下穆风的衣袖,压低声音提醒,“谢恩……”
“啥?谢……”穆风反应过来,赶忙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稍稍行礼。
“皇帝陛下恕罪,我……草民……微臣头一回入宫,第一次见到皇帝,这心里太激动了!”
“难怪东越不是咱对手呢!原来咱大雍有一位如此威风凛凛的明君啊!”
穆风的声音洪亮高亢,闻之对皇帝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将东境战事之大捷,率先归功于龙椅之上“英明神武”的皇帝——
这般溜须拍马的实诚招数,令殿内的文武百官叹为观止。
穆风是何人?飞云寨之匪首,此人向来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如此枭雄,给皇帝戴高帽子,本就注重虚名的永兴帝,当即龙颜大悦。
“爱卿免礼!赐座!日后入宫无需讲究此等繁文缛节!”
“多谢皇帝陛下!”穆风随即向自己的闺女投去一个邀功的眼神。
“……”穆岁安悄然竖起大拇指。
“穆爱卿,乔爱卿缘何未入宫?”永兴帝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姐夫。
“老乔腿伤复发,难以起身,只能在府中歇着。”穆风回道。
实际上,老乔就是不喜皇宫,不愿意参加这种热闹的宴席。
“腿伤复发……”永兴帝闻言,眼中适时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心虚。
紧接着,他迅速转移了话题——
“穆爱卿……你年纪尚轻,身边总不能长久无人伺候……”说着,他将目光投向穆岁安,“想必临安郡王妃,对此也忧心忡忡吧?”
我忧心你咋还不去死——穆岁安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咒骂一句。
“皇帝陛下……”她微微一笑,“这些事情都是由阿爹自个做主呢。”
譬如她知道柳姨喜欢阿爹,但从来不会开口,要求阿爹接受柳姨。
阿爹娶妻也好,纳妾也罢,全凭自己的心意就行,不必顾虑其他。
“也是……”永兴帝笑着颔首,旋即直言不讳,“穆爱卿啊……如今你已是正三品将军,府中不能无人主事……”
“太常寺少卿有一嫡妹,年方二九尚待字闺中,朕倒觉得与爱卿甚配!”
言罢,永兴帝直直望向穆风,以及其身侧的穆岁安。
“可以!皇帝陛下做主便是!”穆风未有丝毫犹豫,竟格外爽快地应允。
永兴帝:“???” 这家伙是真不懂,还是不敢抗旨?
见状,蔺聿珩亦深感惊诧,然他凝神观察妻子神色,却见其并无异常。
“皇帝陛下!”穆风再度开了口。
“我没钱!穷得叮当响!现在还是靠闺女养着……那总不能用闺女和女婿的银子娶媳妇吧?”
“您让那姑娘多带点银子,起码带个十万两嫁妆过来才够用!”
“还有啊……做后娘的,总得给我闺女见面礼吧……五万两差不多了。”
“您瞅瞅,可还有哪位富有的姑娘给我做小妾的?一并带银子来就行!”
说罢,穆风特意起身,拱手向皇帝深深鞠了一躬,以表谢意。
永兴帝险些失态:“……”
王妃的嫁妆也不过五万两,这土匪竟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两银子!还有五万见面礼?
“皇帝陛下……”穆风全然无视皇帝与朝臣的惊愕,继续哭穷卖惨。
“我现在是一个铜板都没有,这回赏赐的金银财宝,都给闺女买肉了。”
“要是赐婚的姑娘不带银子,没几天饿死在郓州……那怪不得我啊!”
至于是否当真是饿死的……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又能查到!
“此事……”永兴帝深吸一口气,“容后再议吧!也不急于一时……”
穆风如此厚颜无耻地哭穷,若是他强行赐婚,岂不是欺压功臣,更罔顾官眷之生死!
“陛下……”宸贵妃莞尔一笑,轻声提醒道,“您龙体初愈,尚需服药。”
“嗯!”永兴帝亦觉身子疲乏,遂颔首应道,“众卿自便,朕且去更衣,太子在此即可。”
话音刚落,他携宸贵妃一同离去。
穆岁安抬眸望去——只觉皇帝这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刚才还精神抖擞,声音浑厚,但仅半个时辰不到,皇帝就好像被抽走了龙筋一般。
回光返照——穆岁安的脑海中忽地闪现这四个字。
思及此,她悄然瞥一眼太子,看来太子身上的蟒袍,即将变成龙袍了。
恰在此时,姜奕承徐步而来,其手中还握着一只精美的龙头酒盏。
“穆将军,孤敬你一杯,以谢将军镇守东境之劳苦功高。”
“……”穆风虽觉这太子对他有些过于热情了,但还是举杯与之共饮。
见到令人厌烦的太子,蔺聿珩似不经意间挪动半步,将妻子牢牢挡在自己的身后。
“表哥……”姜奕承轻笑一声,似是对其这般杯弓蛇影之举毫不在意。
“听闻昭阳姑母贵体不适,今日甚至未能入宫赴宴,孤心甚忧啊!”他故作姿态道。
“母亲无碍,不劳太子挂怀!”蔺聿珩面无表情地回敬一句。
太子此人,不愧是皇帝宠爱多年的亲生儿子!其品性与皇帝如出一辙,虚伪做作!
即便妻子眼盲心瞎,也断不会看上此等令人作呕之卑劣小人……
与此同时,今日未曾参加庆功宴的昭阳长公主,正缓步靠近龙涎殿。
“本宫有要事……需见皇帝一面!”
昔日珠光宝翠的长公主,此刻仅着一袭淡雅素净的白衣,且未施粉黛。
闻言,一位眼生的太监上前,毕恭毕敬道:“长公主,陛下在小憩,您不妨明日再来吧?”
“宸贵妃娘娘离去前交代,不许任何人打扰陛下休息。”他特意补充。
“放肆!”昭阳长公主呵斥一声。
“尔等御前之人,何时变成了宸贵妃的走狗?难怪皇帝会重罚薛公公!”
话落,她抬手一挥,直接将小太监推至一旁,继而径自踏入殿内。
从始至终,龙涎殿外的侍卫与隐匿暗处的暗卫,仿若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