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岁安坐于一旁，眉头微蹙，却不敢轻易碰她，毕竟自己手劲稍大。
至于刚刚回府的秦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在榻前来回踱步。
年近半百的李太医，隔着丝帕，指尖在乔棠的左右手腕上探脉许久。
他神情严肃，时而微微颔首，时而轻轻摇头，把脉的时间明显过长。
“李太医，情况究竟如何？”心急如焚的秦王，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陆太医之言犹在耳畔——其言棠棠身子受损，此生于子嗣上不必强求。
然而如今，棠棠骤然“遇喜”，他在惊喜之余，更多的则是担忧。
须臾，李太医收回切脉的手，先将那方洁白的丝帕叠起，再整整齐齐地放于药箱中。
做完这一切，他拱手行礼，这才开始认真回答秦王方才的问题——
“秦王殿下，单凭脉象来看，乔孺人确是喜脉无疑……然其脉象……却过于强健有力。”
“老臣在宫中侍奉多年，只觉此事稍显怪异，还望秦王殿下恕罪。”
言罢，李太医未等秦王开口，将一张药方递与医女，命其先去煎药。
只因乔孺人气色不佳，适才将午膳所用之物尽数吐出，需得喝药调养。
“本王不明白……”秦王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反问道，“难道胎象稳固……不是好事吗？”
“……”李太医纠正道，“乔孺人并非胎象稳固，而是喜脉过于强健有力。”
秦王：“……”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脉象强健有力不正是胎象稳固……的意思吗？
“殿下……”一旁沉思的陆太医，只得上前半步，为糊涂的秦王解惑。
“即便乔孺人遇喜，此时腹中之子尚未成型，何来这强健有力的脉象？”
“比如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忽来阵阵滔天巨浪，自是有些不寻常。”
言及此处，陆太医眉头紧锁，一时半会也难以探清事情之缘由。
他自认医术尚可，断不会诊错，乔孺人的身子，此时并不适合孕育子嗣。
“两位太医……”穆岁安忍不住小声插话进来，“棠棠身体倍棒，会不会有这个原因？”
她与棠棠是在山中长大，爬树下河不在话下，体魄本就比寻常人强健。
“回临安郡王妃，与此无关。”向来追求医术严谨的李太医，摇头否决。
“哦……”穆岁安与乔棠相视无言。
怀个孩子这么麻烦吗？小家伙为何不能嗖的一下蹦出来呢？
“此外，乔孺人的身体……”
“李太医！”
李太医刚一开口，只见秦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言将其打断。
陆太医瞬间心领神会，当即以探讨乔孺人脉象为由，将李太医请至门外。
乔孺人的身体情况，寻常大夫应是难以察觉，但李太医为妇产圣手，自是不难探知。
“棠棠，你在王府好好歇着。”
此时，穆岁安站起身，将乔棠身旁的位置让出，自个准备离去。
“乔叔在家，阿爹还没回来，长公主不肯走，我担心真出了何事，郡王爷会拦不住。”
“棠棠，你不要胡思乱想，凡事有两位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穆岁安轻轻捏一下乔棠略显苍白的脸颊，遂转身离去。
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是，今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与秦王说一句话，甚至未曾看其一眼。 “日将军”被抢走之事，飞云寨外出探查消息之人，已禀报于她。
不可否认，皇后与秦王皆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此番是她自私了……但她却毫不后悔。
没有人能让阿爹以性命相助，即便是她自己，也是万万不可以！
只不过，对于秦王和皇后，她难免会生出几分不忍与怜惜……
穆岁安离去之后，秦王紧紧握住乔棠的双手，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棠棠，我是否得罪了表嫂？她似乎不愿见到我……甚至连话都懒得说。”
“因为郑华英是你媳妇呗！”乔棠闷声嘟囔一句，“我都有点烦你了！”
“……”秦王闭上嘴巴，无从反驳。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伸手，轻覆于乔棠那稍显丰腴的小腹之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他甚至妄图祈求上苍垂怜……赐予棠棠一子，以慰其膝下之欢。
如此，即便他撒手人寰，棠棠亦有子嗣相伴，余生亦可稍稍念及他……
与此同时，正欲出府的穆岁安，恰好与郑华英及郑国公夫人不期而遇。
“呦呵呵！命挺硬啊！还没死呢！”
穆岁安双手抱臂，俯视着坐于木制轮椅上的郑华英，阴阳怪气地开口。
瞧瞧这张脸，巴掌印还没消，看上去还真是楚楚可怜呐！
“……”郑华英深吸一口气，“临安郡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
“听闻乔孺人身体抱恙，原来竟是有了身孕……实乃可喜可贺！”她的声音沙哑而粗粝。
闻听此言，穆岁安眼神骤冷，这件事不过才刚刚诊出，郑华英便已知晓。
由此可见，于这秦王府之中，郑华英的耳目，恐怕是为数不少。
“表嫂，你不必如此紧张……”
话语稍顿，郑华英抬起手，覆上自己的喉咙，用力按了几下，这才得以继续发出声音。
“我既身为秦王妃，乔孺人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日后必定会……”
“去你爹的日后吧！”
郑华英话未说完，众人只闻，穆岁安突然高声嚷出一句粗话。
紧接着，她抬脚狠狠踹向郑华英的木制轮椅，其力道之大，竟直接将轮椅踹出数丈之远。
众目睽睽之下，一人一椅瞬间坠落于锦鲤池中，激起一阵巨大的水浪。
或许是无人料到，临安郡王妃竟会如此胆大包天，在秦王府中，当众对秦王妃动手。
故而，暗卫与侍卫，乃至婢女，都未能第一时间上前施救。
“啊——救命！”
直至郑华英在湖中胡乱扑腾，沙哑至难以听清的呼救声骤然传来，众人才忙作一团。
“狗东西！”穆岁安指着被救上岸且头破血流的郑华英，破口大骂。
“滚远点！敢去欺负棠棠，我将你皮给扒了，再剁手砍脚，做成人彘！”
说完，她昂首冷哼一声，继而趁着场面混乱，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
直至此时，一直悄然打量着穆岁安的郑国公夫人，终于回过神来。
今日午后，听闻这孩子来此，她才假借探望华英之名，前来秦王府，看看自己的女儿。
“岁岁……”
即便穆风的警告犹在耳畔，但郑国公夫人还是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