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钵街是个没有任何节日的地方。
外界的人正在过着圣诞节的时候，擂钵街的人依旧一如既往的努力生活，在越发变得寒冷的天气中围着火堆取暖。
新的一年到来时，仍然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
时间、日期，对这里的很多人而言都像是不存在的事物，更何况是节日。
对芥川龙之介等人而言，这些同样是不存在的事物。
擂钵街距离寺庙又太过遥远，即使是新年也听不见除夜钟的声音，没办法给人们一个与以往不同的事物来作为知道一年过去的标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四季的流转变换来判断又是一年过去。
大叔作为目前唯一一个知道今天是新年的人、不对，的鬼，有点好奇地问葵，“你之前怎么过新年的？”
至于他怎么知道今天是新年的，当然是因为他昨天晚上强拉着小白一起到擂钵街外面的横滨去散步了。
之前只是找个伴一起夜晚散步，现在会强拉着小白一起走又多了个原因——小白是个可以赶走有害灵体的狛犬。
葵听大叔这么问，便回想了一下，“爸爸妈妈会煮比平常丰盛的菜，可是我不能吃。”
大叔：……
大叔瞬间觉得自己问错话了。
果然凛立刻左右环顾的想确认大叔的所在位置，“大叔！大叔又问了什么了？！”
他们还是一样大家都围在一起，葵忽然说了一句和刚才的话题完全不相关的话，第一嫌疑人就是大叔。
葵自己倒是不觉得怎么样，“大叔问我以前新年怎么过的。你们呢？”
他问的就是在擂钵街大爆炸之前，大家是怎么过新年的。
虽然在场对以前的新年比较有印象的就只有芥川龙之介，但大家也多多少少有点记忆。
凛想了想，率先道，“好像会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
克己点点头，“我家也是，会和家人一起看电视。”
不过他那时还是很小的小孩，完全记不起来看了什么内容，只记得自己很快就睡着了，直到最后要倒数迎接新年的时候才又被喊起来一起跨年。
“我就没被喊起来了。”凛很可惜的说，“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喊我起来？”
如果像克己一样有被喊起来，她就能有和家人共度新年的回忆了。
大爆炸发生时，她的年纪还太小，能回忆起来的新年只有大爆炸发生的那一年，再往前一点的就没有印象了。
刚好那年她没有全程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迎接到新年。
葵转达了一下大叔的话，“大叔说，他们是舍不得叫醒你。”
凛小小的笑了笑，轻轻应了声，“我想也是。”
银也很努力回想了一下，“我们、唔，好像会到外面去？好像是去看了花火。”
她记得的也是最近一次，也就是大爆炸前的那次新年，好像没有待在家里，而是全家一起出门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芥川龙之介微微点头，“我们到东京的游乐园去看花火，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
或许因为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全家一起出游，他的印象相当深刻，直到现在都恍如昨日。
双亲在璀璨花火照映中的笑容、牵着他的温暖掌心，他全都深深地记在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能将这份关于双亲的记忆清晰的留存多久，但是会一直一直努力记住，希望永远不要忘记。
他们当然也拍过不少全家福，也有很多日常生活的照片。
但爆炸来得太过突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受灾户还是同在人工岛却没受灾的人，所有人都陷入混乱之中。
芥川龙之介家同样陷入混乱，在乱糟糟的情况下被迫离开家，带不走太多东西，带出来的少许照片也在不断辗转换住处时丢失了。
银或许已经不记得双亲的长相了，但要让芥川龙之介形容出来或是画出来，又都不是很准确，只能让银知道个大概。
所以，在不知道其他亲戚究竟身在何方、又究竟有哪些人的情况下，对芥川龙之介而言，他就是唯一一个还记得双亲长相的人。
他非常认真地想要一直记住他们的相貌，希望永远不会忘记。
银看看难免因为说起家人而有些难过的同伴们，想了想问，“那、大叔是怎么过新年的？”
她虽然也难免有些难过，但她还有芥川龙之介这个亲人，对双亲的记忆也不怎么深刻，所以难过的情绪会比凛、克己都要低一些。
葵是在场唯一一个不会因为和父母分开而难过的，听银这么问，也很好奇的看向大叔。
大叔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问，卡了几秒，脑中迅速出现无数他以前度过的新年，深深叹了口气，“麻烦得要死，光是想想都以为自己要再死一次了。”
他很自然地用自己现在的状态开着玩笑，葵倒是摇摇头，“大叔不可以再死一次。”
大叔看葵很认真的样子，顿了顿，还是认错了，“啊啊，也是，不开这种玩笑了。”
他成为幽灵的时间和擂钵街形成的时间一样长。
原本以为自己就是个被世界所遗弃、本不该存在的存在，但和葵相遇之后，交到了小黑小白两个幽灵朋友，还和葵、和几个孩子有了很重要的牵绊。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死后没有直接成佛，可能就是为了和他们相遇。
生前的事情暂且不提，死后也有像这样重视着他的人……
有人重视着他的话，就不适合说这类玩笑了。
而且幽灵如果再死一次，就代表真正的消失，很清楚这些的葵一定更加不想听见他说这种话。
大叔在葵向其他几个孩子解释刚刚他为什么突然让大叔不要死的时候，随手摸了摸葵的头安抚一下。
葵被他摸了两下头，就抬头看他，主动问了一下，“大叔的新年，很麻烦？”
大叔摊摊手，“我生前的家庭……不能说是家庭，应该说家族更准确。我的家族在新年的时候特别忙碌。”
葵迷茫的问，“家族？”
大叔随口道，“就是比一般的家庭人数更多，又比较富有的家。”
葵想了想，点点头道，“哦。”
大叔默默看了看他，“都不惊讶一下吗？！”
“大叔就是大叔。”葵说，“以前是什么都没关系，现在都是大叔。”
大叔卡了一秒，想想也是。
旁边那个什么假小狗真狛犬的，无论以前是什么，对孩子们来说、对他来说就是“小白”。
大叔有些莞尔的牵起唇角，继续说，“因为很有钱，所以新年要做很多事，几天下来整个人都要瘦一圈。”
至于是什么事……
大叔提议道，“今天就来学这个吧！学点传统新年会做的事是什么。”
冬天大家整天都待在家里，大叔的教学内容虽然还是没什么规律的东跳西跳，不过不知不觉已经教了不少东西。
今天本来还没想好要教孩子们什么，既然刚好聊到新年的事情，就让大家了解一下，顺便学一学关于这些的文字和名词。
中途如果有发散出去的东西，也可以顺着延伸下去讲。
大叔教学就是这么毫无章法。
但孩子们依然学得很认真。
他们的新年第一天，就这么一如既往、朴实无华的度过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一月中下旬左右的时候来临。
屋子里依然很温暖，不过为了抵御寒冷，窗户已经被用木板钉上，没办法从窗户看向外面。
因为要确认外头的情况就要打开门，所以他们除了听到特别奇怪的声音之外，基本不会开门看向外头，很多事情都是透过可以穿墙的大叔、小黑、小白知道的。
今天葵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小黑从墙壁边探出头，“葵、葵，下雪了！”
葵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好，听见小黑的声音，还有点小迷糊的看过去，重复一遍，“雪？”
比他先起来一阵子的芥川龙之介听见他的声音，立刻问，“雪？下雪了？”
“早安，龙。”葵先是问了个早，才点点头，“小黑说下雪了。”
芥川龙之介望向窗户的位置，入目是被钉起来的木板，微微一顿，“下雪了啊。”
如果是以前还没有壁炉的时候下雪，大概昨天晚上就能感受到明显的冷意，但屋子里一如既往的温暖，让他也睡得相当好。
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可能下雪了。
现在屋内的温度适中，不需要担心有同伴在寒冷的夜里无声无息的死去，不过芥川龙之介还是下意识环顾一圈，看大家都很舒服的睡着，才轻轻舒了口气。
葵注视着他，“龙在担心？”
芥川龙之介低低应了声，“嗯。”
葵想了想，摸摸他的头，“不担心。”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是真的完全傻了一秒，傻傻的和葵对视一眼。
他上次被人摸头的时候，是母亲还在的时候。
忽然被葵这么自然地摸摸头……
他自己虽然也会摸葵的头，但是被葵摸摸头什么的，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葵看了看他，又摸了一下他的头。
明显是搞错了芥川龙之介看他的意思。
可是。
不讨厌。
芥川龙之介目光微微飘了飘，一不小心就看见好像要起床的银，反射性的一把抓住葵的手。
这次换葵有点小茫然的看他。
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把他的手带下自己的头顶，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就反射性抓住葵的手。
又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怎么会觉得不好给其他人看见？而且也绝对不能说是其他人，是自己重视着的妹妹。
……如果不是银醒来，而是凛或克己醒来，他也会有同样的反射动作吗？
大概、或许，会吧。
芥川龙之介默默在心里问着自己，无意识的捏了捏葵的手掌。
捏了又捏，捏了又捏。
葵动也不动的让他捏手心，不过很好奇的盯着一直被捏的手心看，“软软的，很好捏？”
芥川龙之介闻言，这才跟着低头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嗯。”
虽然一开始是无意识抓着葵的手捏捏，但捏着手感太好，即使被葵这么问了，他也没打算放手。
继续多捏几下。
握着葵的手，会让人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觉得，不过他很喜欢像现在这样握着葵的手。
喜欢……吗？
喜欢……
芥川龙之介若有所思的反复想着自己脑中刚才蹦出来的词，抬眼看了看葵。
在大人眼中、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还是小小的小孩。
不过，即使是小小的小孩，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情感。
很久以前。
或许也不是很久以前，在大爆炸发生之前，芥川龙之介……当然也是去过幼儿园的。
在那个许多小孩子第一次接触到更多孩子、更多大人的地方，芥川龙之介也不是没听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甚至还有一些小孩之间会有争风吃醋的行为出现。
回想起来，真的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
那些以前认识的人，不知道现在都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如果都还活着就好了。
芥川龙之介又抬眼看看葵。
葵察觉他的视线，便非常单纯的回望他。
如果之前小小年纪就开始争风吃醋、甚至向老师告白的同学是早熟的孩子，那么一定也有比较晚熟的人，连同学们在争风吃醋都不知道。
芥川龙之介算是介于中间偏向后者的类型，即使能稍微看出来他们为什么吵架，但是对那些没有兴趣，懒得多看一眼。
葵一定完全就是后者。
特别晚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孩子们因为谁和谁一起玩而吵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对老师说“喜欢”之后，会在老师一如既往的态度中哭出来。
芥川龙之介……其实也还是不太懂究竟什么是“喜欢”。
但是，不用急着弄懂也没关系吧？
因为葵还什么都不懂，即使芥川龙之介弄懂了，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真正的传达给他。
芥川龙之介本来还是轻轻捏着葵的手，想着想着就变成紧紧握着。
他看着葵黝黑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拨了拨葵的刘海，“以后不可以让其他人握住你的手。”
葵有点迷茫的看看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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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么说，还是点头道，“嗯。”
芥川龙之介对他的回答有点不满意，还是盯着他看。
葵和他对视片刻，福至心灵的再次点点头，重新说了一遍，“只想让龙握手。”
芥川龙之介这才比较满意一点，不过又顿了顿道，“我说的是像这样牵手。如果是普通的握手……像你帮中也看异能力的握手，没关系。”
葵盯着他看，“龙看起来不像没关系？”
他话音一落，就听见大叔实在没忍住扑哧笑起来的轻微笑声。
葵没有扭头去看大叔，也没有低头去看用猫爪拍拍他们交握双手的小黑，还是看着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沉默片刻，还是说，“没关系，因为那是要看异能力，所以没关系。”
他确实会觉得有点不开心，也很想让葵不要再握着中原中也的手了，但他也知道无论是没开窍的葵还是中原中也都没有半点其他的意思，和他现在握着葵的手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总不能太过剥夺葵的自由。
虽然他很想剥夺。
不过他非常清楚，即使他真的那么做了，实际上也无法真的剥夺掉葵的自由，因为葵……葵看见的世界和他是不同的。
比如现在。
葵的目光就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但又不是在看他们的手，而是在看另一个就在他们双手附近的存在。
芥川龙之介已经能分辨葵在看的是他也能看见的，还是他无法看见的，“小黑在这里玩？”
葵果然点点头，“小黑也想握握手。”
握握手……
芥川龙之介沉默了一下。
从中途开始，他就不是用单纯的心态握着葵的手了。
但这种事情他又实在说不出口，还是默默应道，“……嗯。”
就算芥川龙之介自己有了其他的想法，他也没有多做什么，还是纯粹的和葵握握手而已，所以依然只能说是单纯的握手。
他又沉默一秒，问道，“要把小黑的手握在我们的手心里？”
葵摇摇头，“小黑喜欢把手放在最上面。”
芥川龙之介现在还是握着葵的手，有点像是把葵的手包覆着，所以按照葵的说法，小黑现在是把猫爪搭在他的手上？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背上。
即使知道小黑的爪子碰在自己手上，依然完全没有感觉。
怎么可能会有感觉。
小黑是个碰不到东西的灵体，作为普通人的他当然不会察觉小黑在碰他。
——普通人。
芥川龙之介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想笑，很轻的弯弯唇角。
之前有一次，中原中也来拜访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时也说起了这个词，同样是葵将所有看不到灵体的人都称为“普通人”。
当时中原中也的神情变得有点微妙、也有点复杂，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他好像变得更……更放松了点吗？
芥川龙之介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中原中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拥有异能力的人，在一般人眼中绝对不是普通人，可是他们又是相对于葵而言的普通人。
普通，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不普通过。
即使有着异能力、即使可以看见灵体，他们都依旧是普通人。
芥川龙之介又用另一只手摸摸葵的头，“葵也是普通人啊。”
葵似乎完全没去思考过普通与否的事情，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嗯。”
芥川龙之介又浅浅的笑了一下，低声问，“你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一般的人不一样？能看见灵体、触碰到灵体，但那些都是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可是，大家都有做不到的事。”葵想了想道，“有人画画很厉害，有人很会运动，有的人就没办法画漂亮的画、运动也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就是、唔，比较擅长看到幽灵。”
他虽然是在被父母质疑厌恶、被同学嘲笑欺凌之后，才知道不可以将自己能看见灵体的事说出来，但是会和他说话、会开解他的灵体也不少，所以一直都不会因为周边的人对他的态度而感到难过。
他看见的灵体有着和常人没有两样的实体，在他小小的脑袋里，那当然也是“普通”的存在。和灵体对话交朋友，就像和父母、老师、同学对话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就是说，他只是擅长看到幽灵，擅长和它们交朋友，不擅长和人类交流而已。
芥川龙之介被他的说法逗笑，“是这样吗？”
葵点点头。
芥川龙之介随手摸摸他的下巴，“我就是比较擅长使用布刃？”
葵还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嗯。”
他被芥川龙之介摸摸的很舒服，微微闭着眼睛，背后好像冒着小花。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稍微收回手，又没忍住道，“小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黑迅速跳到他头上拍拍打打，大声喵喵着喊，“是猫、猫！葵再怎么样也是猫！”
葵看了看小黑。
芥川龙之介顺着葵的视线，碰了碰自己头顶的位置，“小黑跳上来了？”
“嗯。”葵说。
他也没说小黑现在在做什么，看着芥川龙之介的手在小黑身上穿过来穿过去，小黑也开始用猫爪拍拍芥川龙之介的手玩起来，很浅的弯起唇角。
芥川龙之介注视着他浅浅的微笑，胸口某个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地方变得很柔软，软绵绵又轻飘飘的，像是充盈着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从喜欢而来的感觉，但是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虽然伴随着“喜欢”这种情感的，一定不只有正面的情绪，不过芥川龙之介依然不想否认他对葵的想法……
大概、很有可能，就是喜欢。
现在想想，好像早就有迹可循。
比如不太喜欢葵和中原中也接触。
芥川龙之介静静看着已经很习惯的拿着罗生门布条和小黑玩的葵，又摸摸他的头。
葵抬头看他。
芥川龙之介又摸了一下，“没事。”
葵便微微点头，等他收回手，才继续和小黑玩。
芥川龙之介静静看着他，眼神不自知的相当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