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悲窟（完） 不通往终点的比赛……
“超度成功。屠夫【李杏儿】已成为【000盲者】的眷属。”
可惜, 高梦棠身上有【账号异常】debuff，不能召唤。
高梦棠握着邢赭的一条胳膊，尸体在逐渐变凉, 比双手变成的斧刃更凉。
沃兰北放下枪, 枪口冒出一股白烟, “活菩萨, 你可别哭，我不会哄人。”
“我不哭, 我很坚强的。”高梦棠笑了笑, “你们别把我当小孩。”
离开秘境回忆后, 《怪物书》补全了一些信息，捋清楚筎乐屠杀全家后发生的事。
筎乐不愿意拖累江珩，不让他掺和, 自己用那200万摆平村民。其实，江珩也在暗中平息此事, 他甚至找了□□上门威胁嘴巴不严的人。
风波平息后，筎乐再也没回中州, 她精神出了问题, 认为鬼医仙离陌真实存在。那天, 是鬼医仙附身于她, 杀了家人。
筎乐捡了一黑一白两块鹅卵石, 雕刻成阴阳双鱼佩，坚信这是她和离陌的定情信物。
几年过去, 村里人也相信离陌存在。
筎乐为了寻找离陌，一遍遍地深入群山，潜入湖底。终于有一天，她误打误撞, 进入积水甬道，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画卷。
画中，是一个半身人，飘逸的长袍掀开一角，袍子里却没有腿。
她看到福灵俊美如天神的面容，说了一句：“离陌，你更英俊了，你又飞升成仙了么？”
筎乐守着“离陌”，不吃不喝，活活饿死。画卷中的福灵，继承了“离陌”这个名字，将筎乐炼化成妖怪。
祂将筎乐带入画卷，里世界的能量重塑筎乐的身体，她变成了女鬼。那幅未完成的半身人像，也变成了筎乐的半身画像。
从此，鬼医仙离陌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可笑的是，筎乐被炼化成妖怪之后，精神疾病不治而愈。她终于知道，离陌并不存在，而她永远是鬼怪。
筎乐人生尽毁，她生出恨意，留下诅咒。
张家的后人，离开长明村，均会暴毙。
她还要求张家后人，定期为她献祭，她要的不是血或肉、不是皮或骨。
筎乐只要，和她一样，对未来有美好憧憬的人，和她一样，余生只剩下痛苦。
一潭死水的长明村，哪有美好的憧憬？于是，张家的后人，自称巫相，编造了“鬼医仙”的谎言。
当那些满心欢喜，准备升天当娘娘的人，被卖到世界各处时，筎乐便感到快慰。
“所以，NPC死得越多，筎乐就越强大？”沃兰北翻着怪物书，“刚才邢赭突然异化，说明隗维他们杀了NPC，可能杀了很多。”
高梦棠：“主线任务让我们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邪祟只能是筎乐了。超度，算消灭么？”
“当然算。”薄爻说。
四人跟随着葬甲虫，雨水打在高梦棠身上，他也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习惯了这湿冷黏腻的触感。
下一座石碑：
【甲：随机将一个人传送至迷宫出口】
【乙：全员回到出发点】
沃兰北笑着摇摇头：“离陌是想把我们逼死吧！什么迷宫，什么选择，祂就是把人往绝路上推。”
“有人想选择乙么？”薄爻问，“我不想。”
四人选择了“甲”，一道银光出现，游蛇似的，在玩家中逡巡。时而绕住高梦棠的腰，时而缠住薄爻的手腕。
玩家们闭上眼睛，这决定去留的时刻，他们表现得意外平静。
高梦棠抓着小苍兰的手，忽然，他感觉手心空了。
“嗷呜！”
小苍兰消失的一瞬间，裴加纳跟着她，扑进银色光团中。
光芒剧烈闪动，片刻后，系统判定裴加纳不是玩家之一，可以传送，二者一同消失。
*
一座石碑上，写着“出口”二字。
“格格？格？”小苍兰看到七彩毛绒团，愣了愣。
裴加纳摊平成一张地毯：“我还以为传送出去，灵魂会回来呢……没有，那到底是什么破泡泡。”
一小孩，一毛团，二十多只眼睛互相瞪着，谁都没说话。
“走吧，去找高梦棠。”裴加纳把自己鼓成毛球，“本座一世英名，虎落平阳被当成狗，还得求着他把我的灵魂释放出来。”
她们往村子里走，却只能看到玩家们的虚影，扑过去想抓住他们时，影子转瞬间消失不见。
*
“我的狗狗呢？”高梦棠到处摸。
薄爻：“走了，跟着小苍兰一起走了。”
高梦棠顿了顿，收回手。
裴加纳是被他强行关押在身边的，有逃跑的机会，祂当然会头也不回地溜走。
“我以为你会被传送到出口，”沃兰北睁开眼，“你幸运值50，让小苍兰捡了个大便宜。”
高梦棠：“我以为你会生气、骂人呢。”
“生气也是需要精力的，我现在生不起来气。”沃兰北整理好枪支，“再献祭一个NPC给我们引路……说实话，我不想杀人了。”
眼前是村里的卫生室，玩家们推开门，就听里面有人哭。
“报应啊。”
“报应啊。”
“邢医生？”高梦棠说。
卫生室里也供了鬼医仙雕塑，邢医生正跪在鬼医仙的塑像前哭泣。
听到呼唤，邢医生回过头，他已开始异变，秃顶，但五官有女性的柔美，皮肤细腻如白瓷，身材还是中年啤酒肚。两相结合，格外怪异。
邢医生双手合十，而他的五指，已融在一起，变成了一团肉球。
“我助纣为虐，杀人太多，被困在这村子里，就是报应啊。”邢医生说，“我是外科医生，本该救死扶伤，怎么就成了杀人犯呢？”
高梦棠敛眉不语。筎乐本拥有梦幻般的前程，怎么就成了捏碎别人幻梦的鬼怪呢？
生命已被苦难吞噬，只有一遍遍地目睹苦难，才能找到自我吧。
“我的手，我的手。”邢医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胳膊变成了斧柄，双手变成了斧刃，他却说：“这样的手，握不了手术刀。”
“我不是医生了！”他嚎啕大哭，举起变成斧头的右手——
沃兰北条件反射地举枪，但食指还没搭上扳机，斧刃已落下——
刺进邢医生自己的胸膛。
系统：“NPC已全部死亡。”
“屠夫【筎乐】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注：屠夫筎乐可超度。且没有超度前置任务。”
“屠夫筎乐对【000盲者】虔敬值：0”
癫狂的笑声、利刃的光影。与此同时，长明村所有鬼医仙雕塑，轰一声爆炸。
冲击波击垮卫生室。漫天纷飞的碎片中，出现筎乐的身躯，她拎着两把斧头，十指已和斧柄融为一体。
她咧嘴笑着，爆炸的红光映在脸上，一如二百年前的新年，她坐在电脑前，爆竹的红光透过窗户，照着她的头发。
“都死了，”筎乐咯咯笑着，“多好呀，都死了。”
“我会杀光所有人的！我连亲生父母都能杀！”
沃兰北手中出现加特林，对着筎乐狂轰乱炸，筎乐双手一挥，子弹全被斧刃弹开。
“不好，我的精神值不够了，只剩60了，我坚持不了多久。”薄爻用几乎是闲聊的语气说。
沃兰北正换弹夹，动作纯靠肌肉记忆。他的脸上，没有杀意或警觉，表情很平淡，完全不像处于战斗状态的玩家，语气也是一样的风平浪静：“我比你好点，精神值66。”
精神值跌到40以下，玩家将失去战斗力。
高梦棠：“你们好像不在状态。打起精神来呀。”
筎乐不算凶悍，但她会产生更强的精神污染，短短几回合攻击结束，沃兰北和薄爻的精神值都跌到40多，攻击频率明显下降。
薄爻带着他们化作水流，潜入地底，躲过筎乐一次狂暴攻击。再次回到地面，薄爻忽然往地上一坐。
“精神值38，我支撑不住了，你们加油。”说完，薄爻竟平躺，安然合上眼。
一般情况下，玩家精神值小于40，会惊恐、抽搐，仿佛和看不见的鬼魂搏斗。
挣扎的过程，虽然可怖，但那是玩家强烈求生欲的体现。反应越强烈，活命的概率越高。
但薄爻只是平静地躺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高梦棠揪着他的衣襟：“起来，你先起来！你这样会死的！”
“死就死吧。”薄爻没睁开眼。
攥着他衣襟的手猛然松开，高梦棠知道了，隗维那颗药丸的作用。
能消除一切欲望。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漠视权财美色，甚至，漠视自己的生命。
病入膏肓，尚有药可医。心如槁木，那人也只是一个可以活动的物体罢了。
另一边，沃兰北体内的药丸起效，他目光逐渐黯淡，任谁看了，都会因生命力流逝的这一瞬而心惊。
“我也累了，”沃兰北放下狙|击枪，“可惜啊，隗维到底为什么背叛顾康呢？”
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剩高梦棠和屠夫面对面。
筎乐伤得很重，但还差致命一击。
“呵呵，嘿嘿。”筎乐慢条斯理地唱起歌，“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
每唱一个音符，斧头就落下来一次。高梦棠根据声音判断方位，艰难地躲避。
没办法了，现在，超度筎乐，才有希望救薄爻和沃兰北。
他没有时间刷好感度，只能尝试0好感度的情况下，强行超度。
高梦棠从泡泡里拿出一盒芝士卷。
他不爱吃甜品，但隗维喜欢五颜六色的观赏性食物，他就囤了一点。
“筎乐，我给你带了芝士卷。”高梦棠举起那盒甜品，“听说你喜欢吃芝士卷。”
斧刃举起，在半空停住。筎乐眨了下眼：“江珩……”
高梦棠一手按在筎乐额头上，屠夫脑后，浮现重叠十字架法阵。
超度失败会被屠夫反噬。
但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筎乐……高梦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屠夫尖叫着，想躲开，却被超度法阵紧紧吸附。
一些杂乱的画面，涌入高梦棠的脑海。幼时的记忆，得知父母死亡的噩耗时，他在美术工作室……最后，高梦棠想到进入黑塔游戏前的清晨。
如果那时，他没有揪着长耳朵，把小兔子提溜起来，事情会不会好一些？
仿佛有岩浆倒灌进他的胳膊，他按在屠夫额头上的五指之间，长出肉团，指甲变为金属，连成斧刃。
“……筎乐。”高梦棠叹息似地呼唤。
“啊啊啊啊啊——！”
系统：“您强行超度了屠夫筎乐。”
“未知情况正在分析……”
“筎乐并不愿意继续她悲惨的生命，作为鬼怪，或作为人。她希望湮灭。”
屠夫的双手，变回人类模样，她跪坐在地，拾起那盒沾了泥土的芝士卷，捧在手心看了看。
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重叠十字架构成连接二人的桥梁，能量的波光在彼此之间流动。
超度还没有结束。
筎乐吞咽着被雨水浇湿、被污泥弄脏的芝士卷：“世界上没有离陌，也没有我。我已经死了二百年，今天该埋葬了。”
“谢谢你的芝士卷，”筎乐吃下最后一片，抹去嘴上的泥土，“如果有来生，我……我希望做一个好人。”
连接二人的重叠十字架剧烈颤动，强大到恐怖的能量涌入高梦棠的身体，呕出一口血。
屠夫要自爆。
能量反噬，那么他也会——
轰的一声巨响，山河震颤。
高梦棠的身躯，像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地面上。他痛得近乎麻木，失去意识之前，心里想着：又要死了吧。
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
“金蝉蛊，拿好了。”秦戏霜把蝉翼放在隗维手心，合上他的五指。
他不擅长战斗，面对斧头怪的围攻，受了两次伤，此刻面色有些苍白。
“我们继续往外走吧。”秦戏霜说。
金蝉蛊看着只有薄薄一片，却是刀枪不入。隗维抹去蝉翼上的泥土，指尖沾了一点血迹。
“你受伤了。”隗维说。
秦戏霜正笑盈盈地挽着他往前走，闻言，脚步一顿。他没想到隗维会主动关心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跟着葬甲虫，来到下一个地点。
这里竟是鬼医仙庙。
奇怪的是，没有石碑。葬甲虫把心脏埋在了古庙的门槛前，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秦戏霜用脚把土挖开，一条泥鳅被他刨了出来。
隗维：“先进庙吧。”
二人到庙中避雨，鬼医仙的塑像巍然矗立，经幡被狂风吹动。隗维让秦戏霜先进庙，自己把门掩上。
“在下为您上药。”隗维盘腿坐在秦戏霜身边，揭开他湿哒哒的婚服红袖子。
秦戏霜忽然捂住胳膊，愣怔地盯着他看。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可以用“清澈且愚蠢”来形容。
“您怎么了？”隗维没什么表情地问。
秦戏霜：“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不对我横眉冷对，我还不太适应。”
隗维咳嗽两声，嗓音尖细：“一码归一码，您为了帮在下拿回金蝉蛊而受伤，在下怎能坐视不理。”
他要撕开秦戏霜的衣袖，秦戏霜又伸手阻拦：“别撕呀，这可是婚服。神圣的婚服。”
秦戏霜卷起衣袖，露出受伤的胳膊。他看着清秀俊美，大姑娘似的漂亮，身材却一点也不瘦弱，皮肤洁白如玉，骨骼也偏男性化，一层薄肌显得身材更加有型。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在这条堪称美丽的手臂上，再用力一点，秦戏霜胳膊就断了。
隗维挖了一块药膏，准备涂抹，秦戏霜忽然用力，让肌肉更明显一些，还摆了个显肱二头肌的动作。
“……您放松，伤口都崩开了。”隗维说。
“我的肌肉不错吧，每周去三次健身房，”秦戏霜得意地抬起下巴，“据我所知，尹明乌、高梦棠、顾康都没有肌肉。”
像是懒得理这只开屏的花孔雀，隗维一声没吭，药膏疗效极好，涂上去不久，伤口愈合了一大半。隗维又帮他缠好绷带。
处理好伤口，二人同时抬眸，对视。
庙里点着油灯，经幡晃动的影子在二人头顶漂浮，风吹进来，香炉里的残灰扑到脸上。
隔了好久，秦戏霜说了句“谢谢”。
他本想趁这次机会，说一些更好听的话，撩拨人的时候，他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真到该表达心意的时刻，秦戏霜却哑火了。
毕竟，别人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帮助秦戏霜这种事，很少发生。
只有那些被他蛊惑的人，带着空洞的热情，会向他伸出援手。
骗来的温情，底色是寒凉。
“我们，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很忙，秦戏霜四处张望，仿佛这座空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东西似的。
“要找个NPC祭天。”秦戏霜说，“葬甲虫怎么没把我们带到下一座石碑，真奇怪。”
“不着急，”隗维说，“再等等，没准有人路过。”
秦戏霜靠在鬼医仙塑像上，隗维面对他盘腿坐着，拿出金蝉蛊，放在掌心。
隗维说：“在下给尹明乌下了阴蛊，但拿着阳蛊的顾康先走一步，阴蛊也没活成。我们没能杀死尹明乌。”
我们。这两个字撞到耳中，秦戏霜的心跳快了两拍：“还有机会。你手中还有一对金蝉蛊。”
“那天，我们三个在吊脚楼，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顾康。”隗维黯然道。
秦戏霜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到隗维脸上落了香灰，想帮他抚掉，这一擦，香灰反而被抹成一道黑漆漆的污痕。
“对不起，我……”秦戏霜又用袖子擦，结果把雨水都蹭到隗维脸上，给他弄了个大花脸。
一只手轻轻按住秦戏霜的胳膊，隗维轻声说：“没事。”
他们又安静下来，相对无言。
“顾康的遗愿，是杀死尹明乌。夜深人静时，在下想到这一点，便彻夜难眠……”隗维攥紧金蝉蛊，垂下手。
蓦地，秦戏霜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笑什么？”
秦戏霜仍笑着：“我刚刚听你的声音，竟觉得有几分像从前，像圣徒时期，你还没有……的时候。”
隗维迅速垂下眼，抿了抿嘴。
“我们该找出路了。”
“别走，”秦戏霜拉住他，“再坐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坐在这儿，能等来什么，只不过，眼下的氛围，实在难得。
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NPC已全部死亡。”
“屠夫【筎乐】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毫无征兆地，鬼医仙雕塑爆炸，隗维眼中闪过一抹寒色，以快到惊人的反应速度，扑过去抱住秦戏霜，一转身，挡住飞来的碎片。
秦戏霜不可置信地盯着隗维：“你，你在保护我？”
“您帮在下一次，在下帮您一次，两清了。”隗维转过头，看了看身后。
神像炸成碎片，摆神像的台子还在。雨水斜扫入庙内，溅起的水珠被台子挡住。
隗维轻轻舒了一口气。
NPC已全部死亡，岂不是说明，想召唤葬甲虫，只能死一个玩家……
他们再次对视，秦戏霜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晴天霹雳般的系统提示音：
“玩家【000盲者】已死亡，游戏失败。”
那一刹那，隗维甚至怀疑他听不懂中州话，心跳和呼吸停止，眼前的一切崩塌。周遭环境仿佛变成了一张白纸，他什么都认不出来，什么都分辨不了。
死亡？盲者？
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隗维倏地站起身，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
在庙里转了一圈，瞪着失去神像的台子，久久没回过神。
……
雨滴溅在隗维脸上，他猛地回过神，打开系统面板，进入月幡阵营界面。
首领的头像，已变成灰白。
盲者……这，怎么可能。
他瞪着系统界面片刻，眼里滚下泪珠。不愿相信似的，用力闭上眼。
片刻后，再睁开。
高梦棠的头像又变成彩色的了。
隗维：……系统故障？
不太可能。
他一遍遍地进入界面、再退出、再进入。高梦棠的头像一直是彩色。
可是，系统通报了盲者的死讯。
精神值偏低，隗维眼前一阵阵重影。他关掉系统面板，合目休息。
盲者生死未卜，他这里，还有个问题要处理，必须冷静。
他嘴唇动了动，不出声地念了两个字：“何罗。”
……
秦戏霜也惊讶了好久，他单方面下了赌注，这个副本，高梦棠若死亡，隗维要和他签订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真等到系统通报高梦棠的死讯，看到隗维失魂落魄的模样，秦戏霜却高兴不起来。
隗维蹲在地上，掩面哭了一阵，把眼泪一抹：“秦首领，您还愿意与在下签订契约么？”
秦戏霜：“什么契约。”
“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数秒钟内，秦戏霜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阿维，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签？”
他紧紧攥着隗维的手，用力之大，勒出了一圈红印子。
“尹明乌不死，在下一日不得安眠，”隗维垂下眼睫，“漂泊太久，此刻，在下只想找一个可以终身相伴的战友。”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秦戏霜飞快地拿出技能卷轴，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207蝶仙 秦戏霜
隗维接过笔，落笔前，微微停顿了一瞬。
101净身师隗维
*
高梦棠第一次知道，黑塔游戏，死后会发生什么。
嗯，应该也是唯一一次。
他先是听到系统通报他死亡的提示音，接着，又听到系统说：
“很遗憾，您无法守护王座。”
“摔倒在通往王座的长阶，您虽败犹荣。”
“神明将再次降临，世界会焕然一新。”
“您的遗骨，埋葬于名为王座的坟墓，万世倾慕。”
“贤王将！@#￥%……”
后半句话变成尖锐刺耳的杂音，高梦棠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
他摸到一块黏糊糊、滑溜溜的液体，模糊的视野中，有几团白色光球。
“复活甲？”高梦棠问，雨水敲在他脸上，“是你们吗？”
鬼影颔首不语，提灯在夜幕中摇晃。
“您自杀的手段，越来越新奇了。”鬼影的声音层层回荡。
“不要试图迷惑我们的视线。”
“没有解脱。直至，下一位命定之人，将您击败。”
泥沼融进身体，高梦棠握住一团湿润黏腻的泥土。
命定之人，是什么？
算了，先不去想。
他背起昏迷不醒的沃兰北和薄爻，分辨出葬甲虫窸窸窣窣的移动的声音，跟着它们走。
声音消失，高梦棠猜测，他应该来到了石碑前。
但他看不清，不知石碑上有什么选项。
“甲，我们选择甲。”高梦棠向着夜空喊。
实际上，他面前没有石碑。
他喊了三遍，继续往前走。扛着两个人，每一脚都踩在泥泞里。不知道方向，看不清物体。
被什么东西绊倒，沾了一身的污泥，高梦棠站起来，还在往前走。
疾风骤雨拍在脸上，寒意钻进骨头缝里，高梦棠把腿从泥潭中拔出来，继续走。
也许，他会遇见隗维。也许，谁也遇不到，他会一直在迷宫里打转，直至再也爬不起来。
撞到了一棵树，又摔进水泡里。背上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是谁要撑不住了？高梦棠心想，但他没有停下。此刻，他竟然很庆幸，他是个盲人。
盲人，看不到队友一点点失去血色的脸，看不到此刻的狼狈。
不知是第几次摔倒，膝盖钻心的疼，有什么东西刺入创口。手指也很疼，或许是骨折了。
盲人，也看不到自己的伤口。
摔在荆棘丛里，踩到鹅卵石跌进小溪，撞到一堵石墙头破血流。
高梦棠还在往前走，像月亮上砍树的吴刚，树创随合；像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
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时，高梦棠竟有心情揶揄：没关系嘛，反正他是瞎子，走到哪儿，无论是向上、向前，还是原地转圈，看到的都一样。
那么，就当做在向终点走去吧。
高梦棠爬起来，到处摸了好半天，捡起一具冰凉的身体，一具温热的身体，重新背好，继续往前走。
他听到系统提示：【726水鬼】已死亡，游戏失败。
可他不知道哪一具身体是薄爻，也不愿把他的遗体丢下。
那么，就当做两个人都活着吧。
高梦棠头发上罩着蛛丝网，衣服上沾满枯枝败叶，血和污泥混在一起，手指断了三根。背着沉甸甸的两个人，横跨过田垄，踩进稻田的泥淖中。
这段路障碍比较少，但皮肤一阵阵刺痛，应该是吸血虫钻进肉里。
黑云压在头顶，土地在脚下蔓延。无垠的天地间，高梦棠背着两个人，清瘦的身躯被压弯。他没有方向，但一直在往前走。
其实，在他第一次跌倒前，已经走过了迷宫出口。葬甲虫的最后一次引路，就是将玩家带到出口附近。
但高梦棠不知道，他看不见石碑上的“出口”二字。
这是不通往终点的比赛。
*
“让我试试召唤何罗。”秦戏霜紧紧抱着隗维，好像要将这些年缺少的拥抱，一次性要回来。
他张开手，笑盈盈地闭上眼：“嗯……为什么我不能召唤何罗？”
签订【不离·不弃】的两个人，共享技能和道具。其中的一个人，即便是死了，也会变成或傀儡，与恋人相伴。
隗维：“第一座石碑，我选择了【101圣徒】的技能，放弃了净身师的技能。出去后，就能召唤了。”
“你不是选择保留净身师技能么？”秦戏霜和他紧紧相依。
秦戏霜身上的负面效果：失去一段记忆，他忘记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且记忆很容易被混淆。
“不是，我选择了圣徒的技能。”隗维说，怅然望着庙外的暴雨。
“看我这记性，”秦戏霜的记忆被混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亲爱的，我记忆力不好，你要每天都说爱我哦。”
隗维：“嗯。”
秦戏霜甜甜一笑：“今天还没说。”
隗维：“我爱你。”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也没有情绪。秦戏霜却很开心，他知道，签订卷轴的两个人，将一生相爱。秦戏霜已经感受到心中汹涌的爱意。
二人携手，走到大门前，暴雨如注，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没有NPC，该怎么往下走呢？隗维刚欲开口，秦戏霜温柔动人的声音先传入耳中。
“亲爱的，我说过，我会为你献出心脏。”秦戏霜紧紧攥着隗维冰凉的手。
隗维沉默几秒：“我们先出去看看，或许……”
“我会复活，亲爱的，”秦戏霜说，“我们共享技能，你也会复活。这次先让我来，好么？”
袖管中弹出蝴蝶刀，在指间翻出几个花样，秦戏霜笑得像得到生日礼物的孩子：“亲爱的，即使这是我最后一条命，我也会为你牺牲。”
“因为我知道，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爱我，就像我爱你。”
银光一闪，下一秒，刀尖没入秦戏霜的胸膛。
他攥着刀把，因疼痛而渗出眼泪：“等着我，我们一起出去。”
利刃一根一根地割断肋骨，半边胸膛被挖开，血肉削掉，露出胸腔中兀自跳动的心脏。
秦戏霜扔下匕首，抓住他还在鼓动的心脏，扯断连接的肌肉，身体抽搐了一下；扯断静脉，污黑的血流到他的胳膊肘；扯断动脉，鲜红的血一下子从胸腔中喷出！
“啊，我忘记脱下婚服，被血弄脏了，”秦戏霜遗憾地蹙起眉，“不过，你穿深绿，我穿正红。正是婚礼的颜色啊。我们在庙里，神明见证我们的爱情。”
隗维盯着他，神情木然。
“不，不疼的，”秦戏霜抬起手，抚摸隗维的脸颊，胳膊很沉，他已耗尽了力气，“别担心。”
隗维一定很心痛，因为他们相爱。如果现在刨心的是隗维……秦戏霜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比划开肋骨还疼。
他的爱人，该多么心痛呀。秦戏霜尽力露出微笑，淡蓝色眼眸中，泪光闪闪。他不想让隗维伤心：“真的，不痛。”
“30分钟后，我还会拥抱你。”
秦戏霜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头颈垂下。左手紧紧握着隗维的手，右手里抓着他的心脏，还在跳。
闭上眼前，秦戏霜感觉他被幸福的暖流包裹。这一定是真爱的温存。
系统：“【207蝶仙】已死亡，游戏失败。”
……
“回来吧，何罗。”
另一个隗维，从神像台后面站起来。
被秦戏霜紧握着的那只手，变成章鱼腕足，何罗咕叽咕叽在地上爬，起跳，咻地钻进隗维的烟斗。
庙里没有雨水，隗维终于能点燃烟斗。他吐出一个眼圈，瞥着秦戏霜的遗体。
一杆烟抽完，隗维拿起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走出鬼医仙庙，想扔在地上，手举起来时，停滞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把心脏轻轻放在一片刚冒头的小草中。
葬甲虫没有出现。
隗维望向四周，心里竟是一片空白。他向前走了两步——
折返回来，背起秦戏霜的尸体。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遗体不该留在这儿腌臜之地。”
何罗扭动着十条触手，动作快得好像结印，那是章鱼的手语，意思为：他爱干净什么呀，卧室乱得像狗窝。
隗维觉得他应该笑一下，嘴角刚要扬起，脸却僵掉了，怎么也笑不出来。
走出十几米，绕过大榕树，忽然看到一座石碑，上面写着两个字：出口。
原来，出口就在距离鬼医仙庙不到20米远的地方。不需要葬甲虫引路。
也不需要秦戏霜挖出心脏。
隗维踏过出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云开雨散，光芒万丈，持续数日，这场末日般的暴雨，竟如梦消散。
隗维抬起一只手挡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看到天上的太阳。心中暗暗惊奇，人间惊起怎样的波澜，太阳还会若无其事地升起。
系统：“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背后作乱的邪祟】已完成。”
“存活玩家已全部离开【碑林迷宫】”
“副本【悲窟】即将关闭。”
隗维放下手，听到几声犬吠，又看到稻田间，踽踽独行的一个小黑点。
“盲者阁下，小苍兰！”
第122章 川剧变脸 未完成的画
“副本将在3分钟后关闭。”
何罗像一席果冻软床, 轻轻托住高梦棠的身体，小苍兰飞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带着哭腔喊“格格”。
裴加纳变成小土狗的模样, 甩了甩尾巴, 低声嗷呜叫, 想到他曾弃高梦棠不顾，又不敢上前碍眼, 急得在原地刨土。
“他, 沃兰北, 咳咳，”高梦棠吐出一口血沫，“隗维, 你快救救他。”
而沃兰北的情况很不好，精神值降到个位数, 隗维掰开他的下颌，烟杆在他牙齿上一磕, 倒了点烟灰进去, 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睁开迷离的眼睛, 忽然开始乱嚎、哭叫。
烟灰是燃尽的欲念, 也是解药。开始挣扎, 这是一个好兆头，证明他有求生欲。
但还不太够, 他需要更强烈的情绪。
“睁眼看着我，”隗维掰过他的脸，“顾康死了，你也要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顾康的葬礼我没有出席, 深以为憾。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送葬，以故友的身份，念一篇悼词。”
沃兰北一潭死水的双眼，变为地狱般的怒焰。他大吼一声，要揍隗维，趁此时机，隗维拔开精神值恢复剂的瓶塞，灌进他嘴里。
“副本将在一分钟后关闭。”
“隗维，你自拍照就是全家福！”沃兰北吐出空玻璃瓶，中气十足地骂着，甚至掏家伙事准备开打。其他人却齐齐松了口气。
“副本关闭倒计时。十、九、八、七……”
隗维、沃兰北、小苍兰三个人扭打成一团，从左边打到右边，又从右边打到左边。
高梦棠背对着他们，和何罗肩并肩，坐在田垄上，眺望天空。阳光落在眼底，蒙着双眸的一层白雾散去，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天际飞来一只海鸥。
不对，那不是海鸥。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是一幅画卷。
离陌画卷把自己团成一个纸团，钻进高梦棠手里。
系统：“副本【悲窟】已通关。”
死亡人数：2人（死亡玩家【207蝶仙】【726水鬼】）
存活人数：4人
最佳演绎：【000盲者】
奖励结算后，将发送至玩家邮箱。
*
段颂家里，几十个人围在他们登陆游戏的房间，啃着手指甲，抻长了脖子。
窄门出现，高梦棠摔在地毯上，乌泱泱的人要围过去，人群中杀出一个高赓，他推开围城一圈的人，先一步把弟弟抱在怀里。
高梦棠刚登出副本，头还很晕，耳朵嗡嗡响，心脏突突跳。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被哥哥的胸膛沾满，一半是人体，一半是机械。
他以为旁边没有人，只有哥哥，当即开始哼唧：“哥哥，我好疼。”
满室寂寂，段颂、白介、赫仑，还有枪与玫瑰的成员，默契地一声不吭，眼观鼻鼻观心。
高赓只觉得他左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已短路漏电，只能紧紧抱着弟弟：“不怕，不会受伤了。”
“怕，有事，我疼。”高梦棠闭着眼，睫毛间是因疼痛而渗出的生理性泪花。他断了两根手指呢，骨头好像也裂了，全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
高梦棠咕哝着：“我身上好脏，我要洗澡。哥哥你去给我放热水。”
合页吱呀吱呀地收紧，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弟弟。高赓：“伤口不能碰水。先疗伤。”
“那你给我擦药。”
“嗯。”
隗维终于忍不下去：“咳咳。首领，您的部下也很担心您，他们都在这儿呢，您报个平安吧。”
什么？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高梦棠侧过脑袋一看，头发里还有一根小树枝。
屋子里竟站了几十个人，他们齐刷刷地低着头，突然对地毯产生了浓厚兴趣。
丢人丢大了。
高梦棠自暴自弃地，再次把头埋进哥哥的胸膛。
*
送走接风洗尘的人，又治好了身上的伤，高梦棠翻出兜里的纸团。
画卷用的纸，不知是什么材质，轻轻一抖落，褶皱全部消失。
这是一幅长条形画，长约一米八，宽约六十厘米。画中人坐在靠背软椅中，神情淡漠地注视前方。
他穿一件类似法师服的白袍，高梦棠只在漫展见过相似的衣服。但这显然不是cos服，布料缀满白水晶、钻石、无色蓝宝石，流光溢彩，无比华贵。
背景整体呈褐色，画中人应该是坐在西式风格的古宅中，背后是书架，身侧是一扇打开的窗。
风吹进来，长袍掀开一角。但因为腿还没画完，袍子底下是空的。衣服上已经画出膝盖处的褶皱，靠背软椅前还摆着一个空脚凳。
高梦棠把画挂在墙上，观察良久：“这幅画……”
画中的离陌，眨了下眼睛。
“画得不怎么样啊。”高梦棠摸着下巴打量，“背景透视错了，衣料褶皱处理得太粗糙，高光点得不准。五官和头发的处理还凑合。”
哗啦啦，画纸无风自动。离陌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半身探出画纸。
“闭、嘴。”
高梦棠继续说：“看得出来，这幅画的作者有天赋，但完成得不太好，你看这几处细节……”
他说着，就要去指。离陌握住他的胳膊：“你是，谁。”
“高梦棠，身份卡000盲者。”高梦棠用一种“你应该知道，别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谁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
画纸飘了起来，悬浮在半空。离陌凑近，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我是离陌。”
高梦棠：“我问的是你真实的名字。”
“没有，”离陌说，“我是一幅画，创作我的人，没把我画完。”
“那你是福灵么？”高梦棠说，“用里世界的标准分类，你是月亮生物么？”
离陌：“或许是，祂说，祂想要一个同伴。然后就画了我。”
高梦棠：“后来呢？”
“里世界发生战乱，那些乏味的征伐、屠杀、权力倾轧……我再也找不到祂。”
离陌在房间里飘了一圈，双臂撑着窗台，望向窗外郁郁青青的树林。
再后来，离陌厌倦了里世界，穿越窄门，来到长明村的洞窟之中。在里世界流浪的漫长时光，离陌积累了一些可以回收利用的——遗体。
比如一截手指，半个脑袋，一条被啃得差不多的大腿。
离陌将这些残肢，炼化成纯净能量，包裹于长明村隐秘洞窟的石茧中，想炼化一具完整的身体。
黑塔游戏降临后，离陌发现，游戏副本中的能量更适合炼化身体，就带着茧，举家搬迁，住在副本中。
“然后……”离陌回过头，光裸的后背，肌肉线条清晰硬朗，皮肤被太阳一照，白得像在发光，“然后你的朋友、净身师，砸碎了我的石茧。”
高梦棠：“……他一定是不小心的。”
“我怕出现意外，做了20只石茧，全被他砸碎。”
高梦棠：“我替他说一句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你还撕毁了我的本体，”离陌指着自己身下的画卷，“我用所剩无几的力量，修复了裂痕。”
“这……真是太遗憾了，我很抱歉。”高梦棠诚恳地说，“但我有一点很奇怪，我们伤了你两次，你为什么还跟我们回到表世界？”
离陌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盯着他片刻：“你的房子被人烧了21次，你不会追过来么？”
当然会。
原来这是一位债主。
“那你希望我怎样表达歉意呢？”高梦棠问。
畏罪自尽？高梦棠希望离陌不要提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要求。帮他炼一具身体？他没有这种实力。
要钱？月幡倒是有点钱，但高梦棠不知道有多少，财政都是隗维管。
想了无数种凄惨的还债方式，高梦棠已准备好，年纪轻轻背负21套房的房贷，却听离陌说：
“把我画完。”
高梦棠：“诶？”
“完成这幅画，”离陌飘回墙上，消失在画纸中，“如果你能画完，此前种种，一笔勾销。”
坐在软椅中的人，隔着一层纸，平淡地望着他：“开始吧。”
高梦棠：“……”
认真的么？
画纸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画一笔，会少一块肉吧？
既然如此，也只能试试，他环顾卧房一周：“我没有笔和颜料。”
“我有。”画中人起身，在背景的柜子里翻找一阵，扔出来一大堆……垃圾。
破铁桶，断齿的斧头，灰蒙蒙的石头。堆成山的骨头、一团团腐烂的还在蠕动的肉。高梦棠扒拉了好久，找到一支掉毛的笔，一盒硬成石头的颜料。
摸到一块骨头时，他忽然感觉不太对。
这根骨头……
高梦棠拿起大骨棒，翻来覆去查看，眼睛都瞪圆了。
这不是黑塔游戏中最珍贵的道具之一【先祖遗骨】么！
他虽然不能用，但先祖遗骨太重要了，他也会鉴别。这根骨头，能量纯度很高，比1阶先祖遗骨还要纯净。
用系统鉴别，只见屏幕上显示：
【先祖遗骨(1阶)】
：分析错误。
：正在调整……
道具名称：【先祖遗骨（0阶）】
先祖遗骨还有0阶？副本中可无法获得，高梦棠又摸了摸其他骨头，阶级都很高，从0阶到3阶不等，品质最差的，也是4阶。
“这些骨头是哪来的？”高梦棠问。
离陌认为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捡的。”
高梦棠：“你能捡到这个，还捡了这么多？”
离陌眉头蹙得更紧：“战场上到处是遗骨，这也需要问？你画不画？”
来要债的人，拿走了三瓜俩枣，反手送了豪车别墅？天降喜事，高梦棠眉开眼笑：“画，当然画。”
他快速修剪笔刷，加水搅开颜料，又在满地的垃圾中，找出一个画架。准备结束，他轻轻在画卷上添了一笔。
没有少一块肉，也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高梦棠放下心来，一笔一笔地描着，构思时，和离陌闲聊：“那些垃圾，我帮你处理了吧。”
“呵。”
“不客气。”高梦棠说。
离陌飘在画架后，轻轻一笑：“你当我蠢？那些破烂对玩家来说是宝物，我知道。”
高梦棠：“……”
“你若画得好，我可以留给你。”离陌又说。
学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慷慨的金主兔兔，高梦棠恨不得跟他拜把子，画得格外认真。
他画画的速度不快，斟酌之后才落笔。用笔杆比型时，高梦棠忍不住问：“会画画的成千上万，你为什么找我？”
离陌起初没回答，高梦棠也没继续问。他全神贯注地落下每一笔，垂眸调颜料时，夕阳的余晖映在眼底，睫毛间尽是金灿灿的光。
“画纸是一道结界，他人无法摧毁，无法改变，”离陌说，“但你有破坏结界的力量。”
“是么，”高梦棠的注意力全在画卷上，随口回答：“我若能破坏结界，还过什么副本呀，直接撕开黑塔结界就行。”
离陌：“结界有强有弱。黑塔的结界，是我见过最强的结界。我闯进副本，用了半条命。”
“唔……”
高梦棠没再回答，专心作画。
他如此投入，不全是因为金主大气，创作时，高梦棠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
金乌西沉，繁星升起。高梦棠的手机响了五、六次，他都没听到。
没过一会儿，发消息的人冲上楼。隗维抱着厚厚一摞报表和文件，一进门，看到高梦棠竟然在画画。
隗维细眉倒竖：“首领大人，容在下提醒，月幡是您的阵营……”
话说一半，忽然看到架子旁边飘着的离陌，脸瞬间白了。
“他怎么在这儿？！”隗维慌乱地按住怀里的文件。
高梦棠回过神：“我们达成了合作。”
“不行！”隗维身上冒出黑气，“您忘记碑林迷宫中发生的事了么，他把每个人往死路上推！”
高梦棠：“可是……”
隗维：“石碑上的选择、玩家的惩罚，都由他一手设计。秦戏霜活了二十多年，成千上万段记忆，偏生就忘记他已死过一次。怎会如此巧合，他存心要逼死秦戏霜。”
“不，”离陌打断他，“逼死秦戏霜的是你。”
高梦棠：“隗维，他其实……”
“还有传送那一次，小苍兰幸运值为0，你们三个幸运值均大于二十，传送走的却是她。离陌用此毒计，将你们分开，留您和两个中了毒的人在一起。您差点没挺过来！”
高梦棠夹着画笔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听我说。”
“他让在下选择圣徒的技能，还是净身师的技能……”
“离陌有很多先祖遗骨。”高梦棠拔高声音。
隗维的话戛然而止：“有多少？”
高梦棠比了个数字三。
“三十块？”隗维怒容消散，“或许，在下对他的评价有失偏颇……”
高梦棠摇头。
不会是三百吧？隗维立刻笑得和风细雨，语气温文尔雅，“离陌阁下，您需要喝点什么？楼下有起泡酒和威士忌，”
高梦棠：“三百斤。他有至少三百斤先祖遗骨。”
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碎了。隗维标准的商业微笑冻在脸上，五秒钟后，他迅速反应过来。
“离陌阁下，多有打扰。请您稍候，在下将甜品和红酒为您端上来。如果您需要夜床服务，请随时吩咐。”
屋子里的怒气一扫而光，隗维的善意如春风拂面，他姿态优雅地整理好桌面上的文件，抱在怀里，后退两步，点头示意，轻轻关上房门，没发出一点声音。
高梦棠：“……”
离陌：“……”
“他也学戏剧，”离陌指了指房门，“主攻川剧变脸？”
第123章 游园惊魂（1） 1.0.1阶段测试副……
凌晨一点多, 高梦棠画完了五分之一，他抻了个懒腰，回房间睡觉。
路过隗维的房间, 发现里面还亮着灯。探头一看, 隗维正握着鼠标, 面对着电脑和平板, 眉头紧锁，三个黑泥人傀儡给光可鉴人的木地板刷精油。
“辛苦喽！”高梦棠说。
隗维抬头看看他：“不辛苦, 首领您请来, 回复一下这些邮件。”
高梦棠：“……唔。”
就不该多话。
他接过平板, 躺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大多数是邮件中小型阵营发来的，从汪洋恣意的赞美之词中，提炼主旨：他们想和高梦棠拜把子。
为了不影响月幡声誉, 他需要热情真诚、委婉含蓄地告诉他们：你不配，下一个。
刚回复了两封邮件, 高梦棠已魂飞天外，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屏幕, 一动不动。
“您在现实中视力5.2, 请不要装盲人。”隗维幽幽提醒。
高梦棠：“额, 是么？”
叮铃。又一封邮件发过来, 高梦棠一看到标题, 顿时认真了一些。
标题只有两个字：救命！！！
：盲者，我是【004】书翁, 名叫翁墨云。我正在被一群人追杀，走投无路，只能向您求救。我要逃到中州暗巢。
：不知您能否收到这封邮件。爱读书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保佑我。
高梦棠当即起身：“翁墨云有危险，我们快去救她。”
“翁墨云是谁？”隗维头也没抬。
“我不知道, 但你看这封邮件。”
隗维扫了一眼：“盲者阁下，这类的恶搞邮件，每天能收到上百封。您不必当真。”
话说一半，隗维又仔细读了一遍，翻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标题是：《新元366年黑鸥暗杀名单 9月版》
排在最后一位的，赫然是【004书翁】翁墨云。
“黑鸥想杀她。”隗维眉头拧紧。
高梦棠：“你怎么有黑鸥的暗杀名单？”
“在下就职于黑鸥超过两年，段颂就职于黑鸥亦满一年，他还是黑鸥的杀手，想要黑鸥的暗杀名单，岂不是探囊取物。”隗维立刻起身，披上风衣外套。他对救人没兴趣，但和尹明乌作对，他可太有兴趣了。
“人太多反而会坏事，再叫上三个人，我们现在去暗巢。”
*
【暗巢】其实是一座动物园。黑塔游戏降临后，这里频繁刷新出副本中的怪物，方圆十里渺无人迹，黑暗中蛰伏着恐怖的怪物。因而，被玩家称为暗巢。
30分钟后，他们抵达暗巢，立刻发觉不太对。
一堵无边无际、上出重霄的淡紫色光墙，拦在众人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白介问。
隗维摇摇头：“在下从未见过。”
他放出一只黑泥人傀儡，穿越光墙。片刻后，隗维说：“在下失去对它的控制，它已进入异度空间。”
光墙没有伤害黑泥人，它在里面蹦蹦跳跳，行动未受影响。
“冲进去！”赫仑举起他的长|枪，“我们要伸张正义，绝不会对黑鸥的恶行坐视不理！”
由他打头阵，其他人也跟着穿过光墙。刚站稳，竟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您已进入测试副本1.0.1【游园惊魂】”
参与玩家：【004书翁】【038密探】【985班主任】【233驯兽师】【900坍缩者】
【000盲者】【101净身师】【666恶魔】【374窃贼】【099骑士】
“副本容量已达上限，对外关闭。”
系统：“1.0.1阶段测试副本与公测副本不同，找到窄门后，您可以随时离开。”
“1.0.1阶段测试副本暂无主线任务、无任务奖励。您仍可击杀怪物获得奖励。测试副本可获得成就。”
“祝您游戏愉快。”
“记得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内测、公测，下一步应该是游戏上线。
他们进入的，难道是正式上线前的测试副本？
等到游戏正式上线，又会发生什么……
“诸位，小心些。”隗维说，“密探、班主任、驯兽师、坍缩者，都是黑鸥的核心成员。”
其中，【038密探】是他们的老熟人，黑鸥舆情组组长斯嘉栎。她的技能【精准定位】能随机锁定一名玩家的坐标，持续5秒钟。
隗维：“在下离职后，【985班主任】担任黑鸥人事部总长的职位，她很棘手。”
【985班主任】的有一个特别搞心态的被动技能：【玻璃后的监视】
技能说明：我在后门玻璃，我在看着你。
：班主任出现后，敌方玩家将持续损失精神值，距离越近，损失精神值速度越快。
【233驯兽师】可以和动物沟通，更容易获得动物的好感度，能在动物园混得风生水起。而【900坍缩者】，可消耗自己的精神值，带领全体友方玩家传送到指定位置。结合斯嘉栎的【精准定位】，追杀速度十分恐怖。
“赶巧来了，在下定要教训一下坍缩者。”隗维说。
段颂：“为什么？”
隗维的脸色极难看：“他是个断袖。”
段颂愣了几秒，随即哈哈哈哈哈哈。
高梦棠先召唤出百目男巫。前往暗巢的路上，他给百目男巫喂了两个0阶的先祖遗骨，现在，召唤百目男巫每5秒只降低1点精神值，且百目男巫存在期间，高梦棠可持续获得正常视力。
久违了，能在副本中看清的感觉。
5人一蓝莓树，踏着满地的月光，悄悄潜入暗巢动物园。
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一只狸花猫“喵呜”一声凄厉的嚎叫，它吓得弓起背，炸开毛，一脸惊恐地瞪着百目男巫。
高梦棠：“猫猫好像很害怕。”
“见到一株会动的植物，当然会怕。”段颂说。
隗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噤声：“这只猫可能是给驯兽师通风报信的，我们悄悄跟过去。”
*
“玩家名单上多了五个。他们来干嘛。”斯嘉栎一脸社畜加班时的生无可恋的表情，“高梦棠、隗维、段颂都来了。”
坍缩者玩着掌心中的一颗暗红色悬浮球：“眼瞎的小白脸？早就想会会他了。快点，定位他。”
“等等，”驯兽师说。他对着草丛“嘬嘬嘬”一阵，一只狸花猫钻出来，蹭着他的腿。
“你说什么？”驯兽师一脸横肉，声音却很温和，“不怕不怕。”
他能听懂兽语，可一般动物的表达能力并不强，只会传递基础信息。
一人一猫，对着喵喵叫了好一阵，驯兽师脸色变了。
“狸花说，它看到了一个不可理解的恐怖存在。”
指可以用根系行走的蓝莓树。
斯嘉栎：“有多恐怖？”
“超出常理，见所未见。他的行动，很可怕，很邪恶。”
听到“恐怖”“超出常理”等词，斯嘉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高梦棠。他的行动很恐怖，是阴谋么？他们要做什么？
斯嘉栎：“我怀疑盲者有一个可怕的阴谋。”
驯兽师：“我也是。”
班主任用教鞭推了一下眼镜：“测试副本【游园惊魂】是超纲内容，也不能加分……我是说，获得任务奖励。”
“如果不是为了追杀书翁，我们不会刷这个本。盲者来这上课后班，图什么？”
他们谁也没想过高梦棠是来救翁墨云的，一来，翁墨云一个中下层次玩家，看不出任何威胁，尹明乌要杀她，他们四个人都感觉诧异。
但领导嘛，想一出是一出，很正常。他们懒得多琢磨。
二来，翁墨云和月幡八竿子打不着，大老远跑来救个缘悭一面的陌生人干嘛。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可信：高梦棠与黑鸥为敌，他们是奔着黑鸥四位成员来的！
“小白脸要杀我们？”坍缩者震惊道。
班主任点点头：“答对的概率很大。”
五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能躲则躲，绝不主动招惹高梦棠。
毕竟，尹明乌只付了暗杀翁墨云的加班费，他们脑抽了，才会没活找活干。
“听我讲重点，”班主任用教鞭敲了敲展区的玻璃，“我们知道窄门的位置，尽快杀了翁墨云，然后迅速离开。”
“现在，复习一下窄门相关的考点，立刻开始行动。”
四人组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回忆结束，他们沿着游览路线，悄无声息地离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等等，窄门在哪儿来着？”坍缩者忽然问。
班主任：“上课没认真听？！”
她小声复述了一遍。
*
身后，枝叶繁茂的绿化带内，藏着五个脑袋。
白介双目微合，使用技能时，周身流动着一股清凉的空气。
他的技能【什么都偷】，可偷道具、好感度、信任值，或者是一段记忆。
方才，他使用个人技能，偷取了坍缩者正在回忆的东西：窄门的位置。
“窄门藏在神奇动物展区，”白介说，“那里原本是三维全息投影制作的魔法动物。黑塔入侵后，神奇动物展区变得无比危险。”
“神奇动物园区，聚集大量怪物，想安抚它们，必须弹奏乐器……”
“我会我会，”高梦棠举手，“管风琴竖琴笛子吉他，我都会。”
“……的同时，给他们跳舞。”白介继续说，“一般的歌舞还不行，要足够滑稽，能逗他们开心。”
高梦棠又把手缩了回来，左顾右盼。
当小丑逗乐，那还是算了吧。
那么，离开之前，他们要获得一件乐器。导览图显示，园区里有高级西餐厅，会在客人用餐时奏乐。那里或许能找到一把小提琴、或是单簧管。
“先去找翁墨云。”隗维说。
第124章 游园惊魂（2） 高梦棠：我是个温和可……
动物园占地面积很大, 整圈逛下来，要一下午时间。在这里找一个人，如同海底捞针。
翁墨云既然在逃命, 一定会使用隐藏气息的道具, 找起来格外不容易。
高梦棠五个人, 分三组行动。高梦棠和赫仑一组, 段颂和白介一组，隗维单独一组。
分开之前, 他们各自留了一条何罗腕足, 一个传送黑泥人傀儡。其中一方遇到危险, 其他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讯号。
高梦棠要去的是寒带园区。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外面是初秋时节, 寒带园区的温度却降到零下二十多度。
“哥，你穿我的外套。”赫仑把他的潮牌冲锋衣披在高梦棠肩上。
高梦棠：“你穿, 我不冷。”
“我也不冷！”赫仑握紧抢与盾，他只穿了半袖和牛仔裤, 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沐浴在荣光下, 腔子里热血翻腾。我永远不会感到寒冷！”
高梦棠：“……你把红披风收起来, 太显眼了。容易被发现。”
“哦。”赫仑收回披风, 立刻像一只被剃了毛的萨摩野，整个人萎靡不振。
他们佩戴着月幡的信物, 一个月亮形胸针。按一下，还会发光。如果翁墨云藏在这附近，应该会看到。
大地震颤，沉重的脚步声。打头的是一群猛犸象, 向他们狂奔而来。身后跟着披毛犀、雪豹、盘羊等动物。
单拎出来，每只动物都巨大得令人心生恐惧，躲在猛犸象身后，竟显得娇小可爱。
“我保护你！”赫仑一个箭步冲上来，举起护盾。
高梦棠一把将他拽走：“先藏起来，它们不像是冲我们来的。”
二人躲在展牌后面，只见动物群越过他们，朝同一个方向奔去。
应该是驯兽师的技能。高梦棠抱出冤家兔，往它怀里塞了一颗百目男巫的侦察眼球：“你混在里面，听听驯兽师说了什么。”
冤家兔：“叽。”
一群本该灭绝的史前巨兽中，混入一只毛绒绒的面包色小兔。
高梦棠猜得没错，这群动物，果然受到了驯兽师的召唤，它们聚集在驯兽师身边，围城一团，驯兽师正挨个问话。
冤家兔把眼球放在两只前爪上，混在动物中。血红色的眼珠悄无声息地睁开。
另一边，高梦棠闭上眼，与侦察眼球连接。
“宝宝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驯兽师拿出一张翁墨云的证件照。她留一头黑长直发，戴窄边框眼镜，不太熟练地微笑着。
嗷呜。吼吼。嘎。百兽嚎叫着。
驯兽师自言自语一句：“寒带园区没有，那她能藏在哪呢。”
坍缩者拍皮球似的，拍着一个暗红色光球：“去爬行动物馆看看吧。这里冷得要死，谁想不开，藏在这里。”
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回去，驯兽师又拿出两张照片。高梦棠操纵视角，靠近一看，暗暗吃了一惊。
照片上的两个人，是隗维和【985班主任】
“宝宝们，”驯兽师说，“这两个人你们要记住哦，发现他们，狠狠揍他们，记住了嘛？”
嗷呜。吼吼。嘎。一片应答声。
驯兽师又拿出高梦棠的照片：“还有这个人，也不要放过。记住了吗，宝宝们？”
盲者抢仓库时，他是资源管理员，理所当然地被惩罚了。
“干嘛呀，”坍缩者又把黑洞模样的暗红色光球当溜溜球，“隗维我还没得手呢，不能杀他。”
驯兽师拍拍手，遣散动物：“我申请当人事部总长多久了，总轮不到我，我看他们碍眼。”
“隗维都离职了，你还针对他，心眼比针别儿都小。”坍缩者嘲笑他。
“除了他妈的走后门，你脑子里没别的事？你不是对高梦棠感兴趣么？管隗维的事干什么！”
“我他妈又不傻！”坍缩者把光球往雪地里一砸，“高梦棠那是什么未知生物，口嗨两句得了。灯一关，祂显出原形，8只眼睛16条腿，我不得被吓痿了，后半辈子都不举！”
高梦棠：……你才8只眼睛，你全阵营蜈蚣成精。
他很伤心，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成了旁人眼中的怪物了呢。
镜子中，高梦棠胸口处，突然出现一颗红色准星，还在发光。
愣怔几秒，他迅速反应过来：“是【038密探】的技能，她锁定了我的位置！”
高梦棠立刻使用迷雾精灵默利丝的三技能【迷失】
迷雾精灵与周围玩家一同瞬移到任意位置。瞬移目的地不可指定。
雾气将二人包裹，然而，坍缩者更快一些。半空中出现一道暗红色裂隙，两人一起飞出来。
驯兽师袖管里弹出一条长蛇，在高梦棠消失之前缠住他的脚踝，四人竟一起瞬移离开。
四个人叠叠乐似的压在一起，高梦棠比较幸运，掉在最上面。
他立刻跳下来，暗中蓄力，身后的雾气逐渐聚拢成一个人的模样，暗箭逐渐成形，做好对战的准备。
“是你啊。我还以为密探能锁定翁墨云的位置，”坍缩者跳下来，看到是高梦棠，竟有些失望的模样，“月幡首领来这个副本干什么？”
诶？不打么？
像是看出了高梦棠心中的困惑，坍缩者连忙举起双手：“事先说明，我没有敌意。出来上个班，老板没给我们开多少工资，干完我们的活，我们麻溜滚蛋，绝不耽误你的事。”
一边说，还一边往后撤，仿佛更怕高梦棠先动手。
“你们来这个副本干什么？”坍缩者又问了一遍。
高梦棠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我就是要和黑鸥作对，你们想杀谁，我就要救谁。
于是他轻轻一笑：“我做什么，应该不用您审批。”
“当然，当然，我多嘴。”坍缩者好脾气地说，还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高首领，您不是来要我们的命吧？我只想确定一下，你对我们有没有敌意……”
话说一半，坍缩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梦棠不知该怎么回答。
敌意，有一点。但目标不是要他们的命。于是他装作很镇静，不想在黑鸥成员面前，给自己的阵营丢人。
微笑仍保持着，淡淡吐出三个字：“或许吧。”
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坍缩者蓦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高梦棠身后。
“哥！”赫仑举着盾冲过来。
“你干什么！”坍缩者冲高梦棠身后喊。
无色、透明的片状物体出现在高梦棠周围，像一块块悬浮的冰晶碎片，里面的冰针细如麦芒，折射着空灵的七彩光华。
怎么回事？高梦棠心中诧异。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即逝的很短一段时间，驯兽师已跃起，腾空，戴着指虎的手对准高梦棠的后脑勺。
赫仑扑过去想保护高梦棠，坍缩者则是没想到驯兽师会偷袭，震惊地瞪着眼睛。
噗嗤一声，温热的液体喷到高梦棠的后背。
恰一阵风吹过，赫仑披在高梦棠身上的外套，燃着鲜血，衣摆旗帜似飘扬。
高梦棠偏过头一看，只看到满地的碎尸块，伤口平滑如镜，淡粉色的肌肉还在抽搐。
这是什么玩意儿？！
高梦棠压根不知道驯兽师要偷袭他，更不知道，驯兽师的身体，已被他周身的冰晶碎片，切成了一块块。
脑袋都裂成了八瓣，简单的一瞥，高梦棠也不能把那一地的碎骨头肉，复原成人形。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怪物？
高梦棠深吸一口气，镇定、要镇定。
见到怪物就表现出恐惧，多让黑鸥的人笑话。
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拿出小包随身手帕纸，慢条斯理地擦去指缝间的血迹。脚步不慌不忙地跨过尸块。
“我是个温和可亲的人，但不是没脾气。我对你们有没有敌意，取决于你们对我的态度。”高梦棠低头擦着血，眼睛往尸块的方向一瞟。
这次他看清了，人类的手掌，还有小半块人类的头骨，半张驯兽师的脸。
他怎么死了？？
副本中，高梦棠大部分时间失明，他其实很少看到血腥画面，这一眼瞟过去，心脏突突直跳。
从容、冷静。高梦棠强装做无事发生，倏地抬起眼，盯着坍缩者。
路灯下，他黑沉沉的眼珠，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所以，我该问的是：现在，你们对我有没有敌意？”
坍缩者呆若木鸡，全身觳觫，反应过来后，怪叫一声，屁滚尿流地钻进空间裂隙，传送离开。
高梦棠立刻卸下伪装，仓皇逃跑，扎成丸子头的卷毛都跑散了。
“驯兽师，怎么，怎么死了？！”高梦棠一口气跑出二百米，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赫仑比他还惊讶：“哥，你杀的啊。你周围的冰晶碎片把他割碎了！”
高梦棠：“我？”
“是我。”离陌的声音传出，画卷凭空出现，裸|男的上半身探出纸面，莹白的皮肤在夜色中发着光。
离陌：“驯兽师想偷袭你，我用结界将他割碎。那些冰晶碎片，是一块块、不完整的结界。”
高梦棠坐在路边，无力扶额。
*
斯嘉栎正在水族馆中搜查，坍缩者扑通一声，砸在她面前。
还没爬起来，坍缩者就喊着：“驯兽师他，他死了！”
斯嘉栎：“啊？”
打开阵营面板一看，驯兽师的头像，真的是灰白的。
“怎么回事？”
“盲，盲者，”坍缩者的下巴抖得要掉下来，“他杀了驯兽师……”
噩梦般的一幕，残影还留在坍缩者眼前。
驯兽师从后方偷袭时，高梦棠甚至连头都没回，身边出现一块块冰晶碎片。
碰到碎片，驯兽师的肌肉像豆腐块，骨骼像肥皂，只是轻轻一划，就碎成了满地的尸块。
鲜血喷在高梦棠身上，他只是平淡地偏过头，平淡地瞟了一眼。甚至有心情拿出小包纸巾纸巾，刺啦一声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若无其事地说：我是个温和可亲的人，但不是没脾气。
现在，你们对我有没有敌意？
漠然、冰冷、不近人情。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他刚刚抹去的不是一条性命，而是碍眼的尘灰。
“太，太可怕了……”坍缩者嘴唇发抖，“这任务我不做了！命比什么都重要，你们要做，你们去做！”
他说着，就要跑。斯嘉栎忽然拉住他：“有脚步声。”
【038密探】的五感格外敏锐，她在水族馆搜查时，没开灯，因为她能夜视。
此刻，隔着很远，隐隐约约听到一段对话。
“何罗，别贪吃，海豚是保护动物。出去后给你买100斤银鳕鱼。”
“野生大黄鱼？不行，太贵了。月幡创立初期，到处都需要钱……”
“你说这里有人？！”
隗维啪地一声打开灯，就看到密探和坍缩者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坍缩者已被吓破了胆，看到月幡成员，就回想起昔日同伴，橡皮泥一样被整整齐齐切块的场面。
他跌坐在地，蹬着腿，疯狂往后撤：“别杀我！别杀我！隗总，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泡温泉的时候摸你！”
隗维：？
斯嘉栎：……丢脸。
第125章 游园惊魂（3） 分头行动
这应该是件很丢脸的事。
遇到敌方阵营的成员, 对面什么都没做，自己人先哭嚎着求饶。
幸好，斯嘉栎没什么集体荣誉感, 她清了清嗓子, 一派从容：“教官, 好久不见。”
斯嘉栎是隗维招进黑鸥的, 入职培训时，教官也是隗维。她习惯了这个称呼, 现在唤他“教官”, 还能套近乎。
“教官, 您来这个副本，是为了？”
“闲逛罢了，”隗维说, “各位为何大驾光临？”
斯嘉栎以实情告知：“杀一个人。也就是加班。”
隗维：“能让四位兴师动众，想必, 这个人不简单。”
他们来救翁墨云，一是因为翁墨云向他们发邮件求助, 二是因为能给尹明乌找不痛快, 有利于身心健康。
第三个原因, 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尹明乌想杀的人, 定有其特殊之处。
来的路上，隗维查了一下【004】书翁的相关资料, 这张身份卡实战能力一般，身份技能却很特殊：【朝闻道，夕死可矣】
技能说明：你会发现真理，因为祂简单又美丽。
：默念心中的问题, 您将在传世的、亡佚的、甚至是从未传播开的文字记录中，检索到问题的答案。
：获得答案后，您将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甚至是死亡。
初见这项技能，隗维便忍不住想，他读博时若能有这种检索能力，至少能多发5篇CSSCI。
翁墨云用她的技能，找到“贤王”的相关记录，还发在论坛上。尹明乌想杀她，应该是怕她知道太多，泄漏太多。
也就是说，关于黑塔游戏，尹明乌比其他所有玩家，了解得深刻。他的目的，也更宏大、更可怕。
或许，尹明乌早就知道了黑塔的背后是什么，一场场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隗维很快收回思绪：“您想杀的人，藏在暗巢？”
“没错。”
“为何不用你的技能，定位她的坐标，而是花时间苦苦搜寻？”隗维问。
斯嘉栎吭哧了半天：“教官，我的技能只可以随机定位某个人，上次使用，定位了月幡首领。”
闻言，隗维心头一跳，高梦棠不会出事了吧？
“驯兽师和坍缩者追过去，然后……”斯嘉栎叹了口气。
然后怎样？何罗的触手已悄悄蜷缩起来，如果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随时准备攻击。
“驯兽师被高首领杀死了，坍缩者被吓呆了。”斯嘉栎一抬下巴，指了指旁边吓到腿软的坍缩者，“你看，他现在还站不起来。”
蜷缩起来的触手瞬间摊平，惬意得像在海滩晒太阳，隗维灰绿色眼眸中，褪去杀意，瞬间变回儒雅清高。
斯嘉栎平淡客观地复述了一遍驯兽师死亡的经过，他如何被切块，盲者如何冷酷云云。隗维听完，比他们还诧异。
冰晶碎片？那是什么？从未见盲者使用过。
斯嘉栎：“斗胆一问，那是什么技能？”
隗维冷笑：“盲者的技能，哪里是你我能琢磨出来的？他很可怕……”
坍缩者哀嚎一声。
“他很可怕”这四个字，让斯嘉栎心里一惊，教官都没有这样评价过尹明乌。那可是稳坐荣誉榜第一的玩家，被称为“海面上的灯塔”的尹明乌。
盲者的通关视频，斯嘉栎每一期都看，一边赞叹，一边履行舆情组组长的职责，给他刷黑评。
视频中看到的盲者，可爱中带着一点脱线，离“可怕”还有一点差距。
“高首领私下里，和副本中很不一样吧。”斯嘉栎刺探消息。
出门在外，首领的身份，是成员给的。想要月幡发展得更好，早点买下山庄别墅，就要帮首领竖立一个令人敬畏的形象。
隗维吸了口烟，沉吟片刻：“首领他……高高在上。”
他姓高。
“超凡脱俗。”
宁可窝房间里撸兔子看电影吃沙拉，也不管阵营的事。
“冷眼旁观世态炎凉。”
把所有的活都丢给我。
“只在必要时，展示出神性的慈悲。”
在我加班到半夜时，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辛苦咯”。
斯嘉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丝毫不怀疑真实性。
出来打工的，谈起老板，不翻开族谱挨个问候，已经是温文尔雅、涵养惊人了。
她想象不到，成员死心塌地地追随首领，更不会想到，隗维会苦心帮高梦棠立人设。
他们沿着水族馆的水箱散步，已经是半夜三点，斯嘉栎打了个哈欠，加班半个月，这两年的眼霜白抹了。
她颇感忿忿，不吐不快：“教官，你也离职了。我跟您说句心里话。尹明乌就他爹的是个傻屌。最近一个月，逼着成员进入测试副本，一点奖励都没有，危险性还高。
“心血来潮，养了几盆破昙花，宝贝似的供着。上次我喝剩下的奶茶，随手倒进花盆里，死了一株，他罚了我一个月的月薪。”
“他要是海面上的灯塔，诺亚方舟也是泰坦尼克号！”
昙花。
昙花岭。
尹明乌和昙花岭还有关系？隗维淡淡地垂下眼。
公众对昙花岭知之甚少，提及昙花岭的片段，很少被剪辑到视频中。大部分人会以为这是个地名，而不是神秘组织。
隗维又吸了一口烟：“既然你们要杀人，我就不耽误各位时间了。祝一切顺利。”
同时，他计上心来，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多久会离开？我们来测试副本，也有我们的目的。”
“什么目的？”斯嘉栎问。
隗维笑而不语。
斯嘉栎了然，没有继续问：“我们碍事了，是吧？杀了那个人，我们尽快走，绝不耽误你们的事。”
“不如这样，我帮你们一次，”隗维坐在长凳上，两个黑泥人傀儡给他捶腿，“把所有人聚集到你的视线范围内，再次使用【精准定位】，你就能锁定你要杀的那个人。”
【038密探】的技能，默认锁定视线范围外的玩家，如果其他玩家都在身边，那么，使用技能，必然锁定翁墨云。
“教官，你真的愿意帮我们？”能早点下班，斯嘉栎眼睛都亮了。
隗维：“不是帮你们，是帮我们自己。盲者有一个神秘的目的，你们在这儿，我们也不方便展开行动。”
斯嘉栎信以为真，盲者所求，定然高远宏大，怎么会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翁墨云？
她立刻发信息，召回【985班主任】，另一边，高梦棠等人也通过传送傀儡来到隗维身边。
见到隗维，高梦棠刚想说他杀了一个人，心里害怕，又看到黑鸥的人在旁边，顿时端起架子。意味不明地一笑。
坍缩者又怪叫了一声。
“盲者阁下，他们在这儿，会妨碍我们的计划。我们帮他们完成任务，让他们早点离开。”隗维说。
同时，通过心灵链接，在脑海中说：您先准备好，传送门出现时……
“教官，我开始定位了。”斯嘉栎鞠躬45度，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脸颊处一划，皮肤裂开。
颧骨下方，出现一只斜着的嘴巴，犬牙差互，尖尖的舌头呲溜呲溜舔着空气。她站着没动，裂纹中的嘴巴在她的头颅上移动。嘴巴移开时，裂开的皮肤随之愈合。
忽然，嘴巴停在她左侧颅骨，头发之中，舌头伸出老长，点了点虚空中的一个方向。
远处，出现一个小红点。
“找到她了，坍缩者，传送门！”斯嘉栎喊道。
传送裂隙出现，逐渐撕开空间。暗红幽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脸。隗维轻笑一声：“我教出来的人，竟然这么容易上当，真令我伤心。”
斯嘉栎：“什么？”
咔嚓咔嚓一阵轻响，冰晶碎片再次出现，坍缩者跟见了鬼一样，大叫着：“快躲开！快躲开！”
与此同时，一团五颜六色的毛绒球跳出来，嗷呜嚎叫一声，【恐惧磁场】的极光缠绕住他们三个人。
黑鸥三人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冷汗瞬间打透衣衫。趁此时机，高梦棠等人跳进传送门。
等斯嘉栎、坍缩者、班主任从恐惧中回过神，盲者他们已渺无踪影。定位只能持续五秒钟，小红点也不见了。
“斯组长，你叫我来，是给月幡的同学送福利的？”班主任庄缘用教鞭敲着掌心。
“庄缘，我……等我缓一缓。”斯嘉栎刚从恐惧状态中回过神，头还很疼，她坐在地上，缓了半晌，后知后觉，“我被骗了。”
庄缘：“送分题。”
“不愧是教官啊……我太信任他了。”斯嘉栎表情依然平静，无论内心多么崩溃，她依然会表现得云淡风轻，“月幡的目标也是翁墨云，为什么呢？”
“先不管，”斯嘉栎揉了揉太阳穴，“坍缩者，传送门。刚才的位置。”
坍缩者：“我说了我放弃任务！我要走！”
“清醒点！”斯嘉栎抄起一瓶过期饮料向他砸过去，“你是杀手，和尹明乌签订的是死士契约。”
15天内不完成任务，尹明乌可开启杀手的【死士状态】，让他们奋不顾身地完成任务，到那时，坍缩者更没有活路。
翁墨云很能藏，从接受任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4天，算算时间，5小时后，尹明乌就可开启【死士状态】
庄缘：“快点，传送门！”
坍缩者如丧考妣，苦着一张脸，再次撕开传送裂隙。
*
灵长类动物园区。
这里的猴子、猩猩深度变异，说他们是灵长类动物已经不合适了，他们更像野人，有的是霍比特人，身高1米左右。有的是巨人，足有三层楼高。看到传送过来的玩家，炸开锅一样乱叫。
“自恁！自恁！”他们用僵硬的舌头，发出这两个音节。
赫仑举起枪盾：“他们在说什么？”
隗维听了半晌：“好像在说‘智人’。”
忽然之间，叶片间、灌木丛中、树干之后，飞出来石块、长矛、飞矢。密集如雨点，朝他们攻击。
他们撑起护盾，仓皇躲避。猝不及防地，一个蓬头垢面，全身黑毛的东西，朝他们猛冲过来。
段颂举起花剑，刚要刺过去，那东西竟然开口了，标准的中州话。
“别打！我是翁墨云！”
“跟我们走。”隗维拉住她。
何罗迅速膨胀，柔软的身躯包裹住众人，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顶着石头雨，迅速滚远了。
“分裂。”隗维说，“回去给你买大黄鱼。”
圆球向中间凹陷，逐渐扯开，藕断丝连，直至变成两个球，朝相反的方向滚动。一个滚得飞快，一个磕磕绊绊在山林间打转。
又一道传送裂隙出现，斯嘉栎等人钻出来，隔着很远，看到南面有一个团成球的“何罗”，刚要追。
“等等，”斯嘉栎说，“这可能是教官的障眼法。他惯用这招。真正的何罗应该在相反的方向。”
庄缘：“有可能他预判了你的预判，要不我们，分头行动？”
斯嘉栎淡淡瞟她一眼：“高梦棠、教官、段颂，他们三个都来了。你说的分头行动，是首身分离的那种分头么？”
“上，上次分头行动，变切块行动了。”坍缩者说。
说罢，他们三个齐齐转身，朝北方追过去。
“果然上当了！”赫仑透过缝隙，看到他们三个的背影，欢呼一声。
跑没影的，是假何罗。磨磨蹭蹭的，才是真何罗。
“快走吧。”隗维说。
何罗撒开三条腿，全速奔向大山之中。
第126章 游园惊魂（4） 迷梦宝石
他们躲进山洞, 翁墨云冲过来就抱住高梦棠：“你真的来救我了。这一刻我相信神学！”
系统：“【004书翁】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她对您忠心耿耿。”
高梦棠甚是欣慰，摸了摸她的头，用力大了点, 把她的假发扯掉了, 露出一个……光头。
翁墨云摸了摸自己的脑壳, 感到秃然。
她穿着一条男士牛仔裤, 房东买小了，穿不上, 给她了。还有一件迷彩装上衣, 大概是中学军训时传承下来的。
难怪斯嘉栎他们追杀翁墨云用了很长时间, 她这副打扮，和证件照中的黑长直淑女判若两人。眼力不行的，蹲点一周, 也很难认出来。
“黑鸥为什么追杀你，你知道了什么？”隗维问。
翁墨云：“他们是黑鸥的人？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简述一遍被追杀的经过。
某天夜里，她照常在入睡前, 问了个哲学问题, 使用身份技能检索答案, 眼前却出现了一行红字：您处于危机之中, 预期健康值不足, 暂时不可以检索答案。
翁墨云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 有人要害她。她当即剃秃头，穿男装，悄悄离开房间。骗过周围蹲点的人，到处躲藏。
起初, 追杀她的，只有坍缩者一个人，后来又增加了斯嘉栎、庄缘、驯兽师。
段颂拿着一块肉喂他的秃鹫“小肥啾”，听完，啧啧摇头：“坍缩者职业素养不行，和我比，差远了。要是我追杀你，小肥啾都消化完了。”
翁墨云：？
“别乱说话。”高梦棠用手肘捅咕他。
段颂慢悠悠地喂着秃鹫：“学长，我说真的，太不专业了。估计是看翁墨云是低层次玩家，尹明乌觉得，派个低级杀手就能解决她。”
段颂：“坍缩者叫什么，我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他叫宋钟。从蓝营跳槽到黑营。”隗维说，并迅速撇清关系，“不是在下招进黑鸥的，他看似猖狂，实则胆小如鼠，缺乏潜力。招他进来，会被领导批评。”
高梦棠小声道：“胆子小也没什么错，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
翁墨云则在一旁自言自语：“我装扮成野人，躲在测试副本中，” “本以为他们不敢追进来，没想到……他们是职业杀手啊，难怪敢进来……我以为是想要身份卡的普通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黑塔怪物进入现实世界，非黑塔游戏玩家的普通人，很难自保，他们极其渴望获得超凡能力。
近期新闻，有很多普通人追杀低层次黑塔玩家，只不过，高梦棠等“人上人”没关注这些。
“尹明乌要杀我，为什么呢，我何德何能呀……”翁墨云抱着膝盖，陷入沉思。
很不巧，灵长类动物园和神奇动物园区，正好处于对角线。他们想离开，需横跨整座动物园。
隗维收好地图：“我们先分开。”
斯嘉栎的定位技能，冷却时间10分钟，聚在一起，无疑是当活靶子。
【精准定位】还有个特点，定位过的人，接下来数次使用技能，再次被定位的概率很低。高梦棠和翁墨云一路，其他人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
谈话期间，何罗的十条腕足舞出残影，这三分时内，已经织出一个黑泥人傀儡。
“神奇动物园区入口处，安置了一只传送傀儡，”隗维说完，拿出一个单簧管递给高梦棠，“在下已去餐厅取来了乐器，二位可直接送到神奇动物园区。”
赫仑：“你什么时候安置了傀儡？”
“单独行动的时候，不然呢？”隗维斜楞他一眼，那表情的意思是“这个问题很愚蠢”，他接着说，“车里也有一只黑泥人傀儡，可传送至段颂家。盲者阁下，您和翁墨云先走。”
赫仑惊叹：“准备这么充分！”
隗维又问了一句不然呢：“难不成，上轿现扎耳朵眼？没有万全的准备，方才在水族馆，在下哪有心思和斯嘉栎闲聊。”
泥人的胳膊延长，、变细，环抱住高梦棠和翁墨云。隗维丢下一句“在下去拖住斯嘉栎”，先行离开。
再睁开眼，高梦棠已来到神奇动物园区入口。
*
墨绿色的一大摊果冻，溶解在泥土中。消失之前，一只爪分叉，挑衅地比了个耶。
斯嘉栎：……
庄缘：“我就说，隗维预判了你的预判。快追回去。坍缩者，准备传送。”
“不对，”斯嘉栎抬手制止，“刚才在水族馆，教官的状态很悠闲。他应该做好了准备……他也会传送……”
他们有可能带着翁墨云，传送到神奇动物园区外。
斯嘉栎思考片刻：“坍缩者，把我们传送到神奇动物园区入口。”
坍缩者刚做出撕裂的动作，就听身后凉飕飕的一声：“二位，在找我么？”
扭头一看，竟然是“高梦棠”，坍缩者吓得脸都白了，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又和隗维面对面。黑色缎带勒住他的脖子，猛地缩紧。坍缩者刚扯断缎带，高梦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问：
“你怕什么呀。”
“啊啊啊啊啊！”坍缩者蹿出10米远。
同一时刻，庄缘一条教鞭抽在“高梦棠”后背，只见他皮开肉绽，流出来的血，是蓝色的，裂开的肌肉，是墨绿色。
庄缘：“你别怕，这不是高梦棠，这是何罗！”
坍缩者哪里冷静下来，驯兽师被切割的场面历历在目，他甚至感觉，被高梦棠一碰，他也碎成了一块块，只是他太害怕了，精神出了问题，自己发现不了。
极度惊恐之下，坍缩者大喊一句“别想骗我卖命！”竟撕开一条裂隙，自己先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斯嘉栎和庄缘，由惊讶转麻木，最后是丢脸。
两人动作神同步，低头、扶额、摇首，齐声说：“没用。”
隗维则被逗笑了：“我离职后，黑鸥人事部招新，当真是……不拘一格。”
庄缘立刻不乐意：“占卜师林里说过，他将带来风平浪静！”
“好好好，占卜，各位愿意相信，那就信吧。”黑色缎带缠住隗维右臂，何罗气势汹汹地挥舞着10条触手，“眼下，不得不交战。二位先请。”
斯嘉栎和庄缘根本不想打，她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和隗维战斗，费力不讨好。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逃走。又被何罗绵软的触手缠住，寸步难行。
*
高梦棠站在神奇动物园区入口，发出一声感叹。
真美。
缤纷的蕈类菌盖，吐出的孢子好似一颗颗碎宝石。禽鸟仿佛身披云霞，扇动翅膀时如轻纱舞动，梦幻迷离。雪白的独角兽皮毛被阳光一照，表层绒毛下，闪过缤纷的色彩。
一些叫不出名字，看起来就像生活在魔法世界的奇异动物，互相舔毛，悠闲地吃草，宁静唯美，怡然自得。
如果有乐园，也不会比眼前这片丛林更美。
“嗷呜，我来吹单簧管！”裴加纳毛遂自荐。
祂自从背叛过高梦棠一次，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祂的灵魂还在高梦棠的泡泡里。裴加纳生怕高梦棠一个不开心，捏碎了泡泡，祂会魂飞魄散。
实际上，捏碎泡泡，裴加纳的灵魂不会消散，而是回到祂体内。但高梦棠没有解释。
毛绒球叼着单簧管，伸出八条舌头按着按键，吹起一支滑稽的、不堪入耳的调子。一边吹，一边抖来抖去，挤眉弄眼，活像一个七彩手拿花。
园区里的珍禽异兽被逗得咯咯叫，植物欢快地抖动着叶片。
见状，翁墨云惊得合不拢嘴：“高首领，这不是恐惧之源么！祂怎么……”怎么像个小丑一样耍宝逗乐。
高梦棠：“唔。”
忽然间，他也觉得裴加纳有点可怜。昔日令玩家闻风丧胆的恐惧之源，此刻，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裴加纳心中，当然有怨愤吧。也难怪，碑林迷宫中，祂会果断抛下高梦棠。
找个机会，把祂放了吧。但不许祂再来表世界作恶。高梦棠盘算着。
离陌忽然冒出来：“王冠之迷梦宝石。”
高梦棠缓缓回过神：“诶？”
“你知道贤王么。”见高梦棠点头，离陌继续往下说。
贤王，里世界的唯一统领，登基时，王座会赐予祂三件宝物：王冠、圆月宝球，权杖。
其中，圆月宝球可制造固若金汤的结界，权杖则可以破坏圆月宝球制造的结界。
而王冠之上，镶嵌着许多颗独一无二的宝石。其中一颗，就是【迷梦宝石】
“迷梦宝石，可让拥有者在他人眼中变幻形态，”离陌在画卷里翻箱倒柜，不时扔出几块破铜烂铁，“打个比方，你很想见你的父母，那么，某个拥有迷梦宝石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会把祂认成你父母的灵魂。”
“如果你十分恐惧蜘蛛，迷梦宝石的拥有者站在你面前，你会把祂认成一只大蜘蛛。”
高梦棠：“非常有用呀。”
“当然。但副本中的迷梦宝石，是一块碎片。不能变幻形态，只能制造一些幻象般的动植物。”
离陌从画卷中抬起头，手中捧着一小堆色彩缤纷，晶莹透亮的碎片：“迷梦宝石剩下的碎片，在我手里。只差最后一块碎片，就能复原迷梦宝石。没想到，碎片竟然在表世界。难怪我找不到……”
“你哪里来的碎片？”高梦棠问。
离陌：“流浪时捡的。”
“你说迷梦宝石曾镶嵌在王冠上，那么，你见过贤王么？”
“没有，”离陌不甚在意，没有里世界其他生物提及贤王时的崇敬，“我出现时，贤王十二已被废黜。为争夺贤王十三的位置，天下大乱。我走时，祂们打了上百年，贤王十三还未登基。”
两人一蓝莓树一毛球一画卷，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里走，高梦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离陌拖在掌心中的碎片。
光华层层荡漾，即像水波纹，又像雾气。高梦棠欣赏一阵，问道：“你想要迷梦宝石么？那块碎片在哪？”
“我不知道，园区里的幻象，由迷梦宝石碎片塑造，碎片应该藏在某个动物手中。”离陌说。
“此外，也不是‘我’想要迷梦宝石，我是希望你拥有迷梦宝石。”离陌珍而重之地将碎片收好，“搜集最后一块碎片，我将宝石复原，赠与你。”
债主又来爆金币了？高梦棠不由得惊讶：“这是为何？”
那一瞬间，高梦棠切实感受到一种哀伤的气息，仿佛一切淡去，只剩下不再鲜艳的色彩，仿佛一切被打乱，只剩下笔刷的痕迹。世间凝结成一幅冷色调的画。
离陌长叹一声：“我想见到他，那个一笔一笔，把我画出来的人。”哪怕是幻象。
良久之后，高梦棠笑了一下：“好呀。”
顿了顿，高梦棠又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被我欺骗的傻子罢了。”离陌融进画卷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纸团。
他们顺利地穿过窄门，离开副本，高梦棠把翁墨云送到车上，对她说：“隗维在房子使用了大量技能卷轴，布下反侦察系统。那里很安全，枪与玫瑰的人都在，你不会有事的。”
翁墨云揪住高梦棠的袖子：“首领，我要和你一起。”
“先回去休息，我很快就回去。”高梦棠柔声说。
翁墨云也知道，自己战斗力不行，在副本中毫无长处，只能拖累人，于是没再坚持。泥人傀儡的胳膊环住翁墨云，传送离开之前，翁墨云又唤了一声首领。
高梦棠站在空车旁边，活动活动肩膀和脖子，仰头时，发现天际一轮圆月，亮得惊人。
光墙描着他的身体轮廓，将他吞没。
还没站稳当，先听到一声惊叫，高梦棠抬眼一看，无奈地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的人，竟然是坍缩者宋钟。
“高首领，你，你怎么又从外面进来了！”宋钟立刻后撤。
“为什么如此惊讶？”高梦棠说，“副本又不是禁地，我想来就来呀。”
宋钟溜得比兔子还快。
第127章 游园惊魂（5） 临摹作品
回去的路上, 高梦棠把他一路见到的史前动物、幻想物种、霍比特人、巨人等等，在泡泡里复制了一份。
虽然是幻影，但好看。
构建泡泡内的小世界, 与外界环境相似度越高, 损耗的精神值越少。高梦棠把他亲眼看见的东西, 临摹一份, 消耗的精神值可以忽略不计。
短短5分钟，他就拥有了独角兽幻影、鸟蛇幻影、漂浮菌菇幻影、双头鹰幻影……
泡泡破碎后, 幻影会短暂地与现实重合, 持续时间大约5分钟。
离陌则拿着一块迷梦宝石碎片, 根据光芒强弱，判断副本中宝石碎片的位置。距离宝石碎片越近，其它的宝石碎片越闪亮。
“往这边走。”离陌拐了个弯, 进入一栋废弃建筑内。没开灯，四下里漆黑一片。阴影中有来源不明的窸窸窣窣声。
走了几分钟, 高梦棠忽然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很准,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 把他吓了一跳。
“自恁（智人）！”
这是野人的声音！
高梦棠抬头一看, 黑暗中, 一双通红的眼睛闪了过去，角落各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成一片。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他脸上，高梦棠打开手电筒一照，猛地瞧一只油光锃亮的大甲虫，煽动着翅膀, 悬浮在高梦棠眼前。
手电筒的光圈移动，照亮旁边的标志牌，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昆虫馆。
高梦棠：“……我怕虫子。”
短短数秒，数以千计的虫子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手电筒的光被虫群挡得严严实实，高梦棠掉头就跑。
虫子太小，离陌的冰晶结界间隙太大，起不到什么作用。他把自己卷成一个纸筒，围住高梦棠。
艰难地冲到门口，高梦棠悬着的心终于不跳了。
外面也有虫子，比馆里更多。
他们刚才就是从这里进入昆虫馆的，今晚月光明亮，高梦棠可以肯定，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虫子。
野人好像可以控制这里的动物。高梦棠心想。
他忍着心理上的不适，踩过密密麻麻的虫群。脚底下咕唧、咔嚓声响个不停，虫子被踩成黄的白的一滩烂泥。
他们一口气跑出几百米，但根本躲不掉，随着树颠的一声声啸叫、口哨，虫群源源不断地聚集。
几个野人在树枝间摆荡，捶着胸膛，冲高梦棠呲牙。
果然是野人在操纵虫群！
高梦棠心一横，站住不跑了。仰脸望着树上的野人。
身边，一串肥皂泡出现，转瞬之间破碎。几十个野人站在高梦棠身边。
“吼！”树上的野人大惊，躲到叶子中，瞪着高梦棠。
野人幻影嘶吼，咆哮，怒气冲冲地朝树上的野人冲过去。
紧随而来的，还有庞大如山丘的巨人、凶神恶煞的三头犬、鬓毛如烈焰燃烧的雄狮。
一时间猛兽横行，势不可挡。飞禽走兽，万物万类，以高梦棠为圆心，向外狂奔而去。
这里的动物智商不太高，看到这一幕，吓得上蹿下跳，当即四处逃窜。幻影所过之处，泥土里的蚯蚓，也要往下钻三米。
其实，冰瓯泡影制造的幻影，只有三维立体的表象，没有重量，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没人会站在那里，等幻影打他们一拳，看会不会受伤。
树叶间一阵乱七八糟的叫声，野人纷纷撤退，虫群也随之散去。
“用来唬人，效果还不错嘛。”高梦棠心想。
掌握了这个方法，接下来的路，顺畅多了。
暗巢里的动物听命于野人，若制造出野人的幻影，它们会瞬间褪去杀意，凑过来舔一舔野人。
然后舔到一团空气，困惑地歪着头。
“迷梦宝石碎片，或许就在野人手中。”高梦棠说。
离陌捧着宝石碎片，转向各个方向：“可以肯定的是，宝石的位置在移动。”
进入冰原前，他们又被冰原野人围住，他们四肢粗壮，身高两米五，头颅只有很小一颗。
高梦棠制造巨人幻象、丛林人幻象、各种凶兽幻象。
竟然吓不跑他们。
眼看着长矛要戳到鼻尖上了，只剩下一招，可以恐吓他们。
一圈泡泡扩散，数十个冰原野人幻影，围绕高梦棠，站成一圈。
冰原人冲刺的脚步停住，一脸困惑地瞅着这些似是而非的同类。
高梦棠在空中点了一下，水波纹在空气中荡漾，又一圈泡泡扩散，融进冰原人幻影中。
幻象叠加，相当于有了基础建模之后，给他们加点特技动作。
所有冰原人幻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身体被无形的刀刃，切割成数十块。
哀嚎还在空气中回荡，他们的身体已支离破碎，变成满地尸块。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随即，好似一滴水滴入热油锅里，场面顿时炸了。冰原人吓得肝胆俱裂，丢盔弃甲。喷溅出的血液烧红了他们的眼睛，有的吓尿了裤子，有的四肢并用乱爬。
看到他们被吓成这样，高梦棠于心不忍，轻轻叹了口气：“真可怜呐。”
*
不远处。
“教官，别打了，”斯嘉栎一脸麻木，“翁墨云已经跑没影儿了吧，我们也打累了。”
何罗优雅地收回触手，跳进烟锅里，露出两只锯齿状瞳孔的眼睛，伪装萌宠。
隗维悠悠地吸了一口烟：“耽误二位的工作，深感愧疚。”
愧疚个章鱼爪，追着我们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愧疚！斯嘉栎和庄缘敢怒不敢言。
虽然缠斗了两个多小时，但双方都没下狠手，损失300多精神值，没有人受伤。
打斗的路上，还遇到赫仑，他嚷嚷着要保护隗维，不能让队友一挑二，因为帮不上什么忙，就一直嚷嚷。
对于隗维，300多的精神值不算什么，但斯嘉栎和庄缘二人，精神值上限也就350，已逼近危险极限，正打算礼貌道别，各自安好时，听到一阵呜呜嗷嗷的喊叫。
四个人跳到楼顶，往下一瞧，就见到高梦棠被冰原人围成一圈。
高梦棠还披着赫仑的外套，外套上染着驯兽师已干涸的血迹。
已经是清晨5点多，晨光熹微，淡金色的阳光像一张薄纱，轻轻附在他身上，血迹也显得璀璨明亮。
“梦棠哥有危险！”赫仑说。
高梦棠抬起手，轻轻一点，空气中泛起微澜，一颗颗晶莹、空灵的泡泡，像人畜无害的发光小幽灵，触碰到冰原人，啵一声爆开。
然后，他们也见识到，令坍缩者魄散魂飞的切块刀工。
活着的冰原人抱头鼠窜，高梦棠站在原地，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真可怜呐。”他轻声说。
距离不远，斯嘉栎无感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庄缘：“他说什么？”
“他说，真可怜呐。高首领一招把他们杀了，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他们，可怜。”斯嘉栎木怔怔地传话。
测试副本与公测副本，最大的一个不同点是，公测副本中有NPC，它们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生命。
而测试副本中，一草一木，皆是真实生命。只不过被光墙圈了起来，成为副本中的怪物。
盲者一抬手，杀了这么多人，淡淡地留下一句可怜。这让斯嘉栎想到，隗维对高梦棠的评价：
冷眼旁观世态炎凉。只在必要时，展示出神性的慈悲。
果然如此！
一尊冰魄雕刻成的观音，表面低眉顺眼，大慈大悲，看似温热的血肉，都是冰碴子！
隗维知道，这是【冰瓯泡影】的技能，被切碎的只是幻影，而传承级武器的能力不为外人所知。他悄悄瞟了一下那两人的神色，发现她们误会了什么。
“我早已习惯，”隗维怅然吐出一口烟，“人类不在乎虫豸，他也不在乎人类。”
赫仑还没反应过来，他忘了【冰瓯泡影】的技能效果，当真以为高梦棠轻轻一抬手，绞杀数十人。
于是较起真来：“才不是这样，梦棠哥很在乎我们！”
隗维：？
“对啊，”隗维飞速帮他圆谎话，“因为我们是盲者的信徒。他对我们有大爱。”
斯嘉栎和庄缘震惊得说不出话，转头一看，高梦棠蹲在其中一具碎块状“尸体”旁，伸手扒拉了一下切口。
“不太成功呀。”高梦棠说。
结界碎片切出来的创口，平滑如镜，但他用泡泡模拟出的伤口凹凸不平。
多多练习，临摹得才会更逼真。
高梦棠又在空气中点了两下，冰原人出现、被切碎。惨叫声在冰原上空回荡。
“他，他隔空把冰原人抓过来了！”庄缘登时脸色惨白。
斯嘉栎惊悸之余，侧耳细听，盲者的声音隐隐传入耳畔。
“嗯，看起来还不错。”
太阳恰在此时升起，天地间金光璀璨。幻影的鲜血，将雪地染成粉红色。高梦棠举起一条断臂。
看这断肢切面，多么光滑平整。
看这解剖结构，多么严谨科学。
看这肌肉纹理，多么细致入微。
高梦棠不由得有些小骄傲，在心里为自己的观察力和创造力点了个赞。
暖融融的光落在他脸上，站在淡金色与浅粉色交汇的一条细线内，高梦棠细细观赏着自己的作品。
如果这是真正的肢块，高梦棠心中唯有怜悯。但这是他临摹出的全息幻影，为什么不可以欣赏呢？
高梦棠满意地笑了。
斯嘉栎和庄缘顿觉毛骨悚然。
猝不及防地，赫仑紧紧抱住隗维，大喊着：“隗哥，你不要怕，梦棠哥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隗维：……你在演什么？
只好配合你表演了。
隗维拍了拍赫仑的后背：“嗯，不怕。盲者阁下会把他的温柔，分给每一个信徒。”
距离并不远，赫仑这一嗓子喊出来，高梦棠也听到了，循声望去，看到楼顶上的四个人。
指尖轻轻一点，满地的残肢顿时化作血雾消散，高梦棠从一片猩红中走出来，丝毫没发觉，这一幕有多么诡异。
“各位，别来无恙，”他还是笑盈盈的，“有没有受伤？”
斯嘉栎掣出双刀，庄缘拿起教鞭，异口同声道：“你别过来！”
高梦棠：“……诶？”
善意地向你们问好，你们却剑拔弩张。伤心了。
第128章 游园惊魂（完） 权杖·贤王十二……
斯嘉栎和庄缘高度警戒, 瞪着高梦棠，攥着武器的手关节泛白，好像高梦棠打一个响指, 就能让她们原地暴毙似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高梦棠一脸无辜。
“翁墨云在哪？”
测试副本没有正式副本完善, 不显示玩家列表。斯嘉栎和庄缘并不知道, 翁墨云早已退出副本。
同为高梦棠的追随者, 状态栏共享，隗维悄悄打开追随者列表看了一眼, 翁墨云的状态显示为【不在线】
“翁墨云嘛……”高梦棠在楼下停住脚步, 忽然间有了个想法。
偌大的动物园, 像找到一颗指甲盖大的碎片，谈何容易。更何况，碎片的位置还在不停移动, 想找到，得跑断两条腿。
有坍缩者的传送技能帮忙, 情况就不一样了……
开口前，却有些踟蹰。
这件事涉及到欺骗, 高梦棠不想做。
见他犹豫, 隗维通过心灵链接问：“盲者阁下, 您有何顾虑？”
“翁墨云到底在哪？高首领, 您要她有什么用？”斯嘉栎追问。
心灵链接中, 隗维：“请将您的顾虑告诉在下。”
高梦棠迅速把他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末了, 轻轻叹气：“这样做不太好，我们努努力，也可以找到迷梦宝石碎片，费点力气罢了……”
一句话没讲完, 就听隗维说：“翁墨云，当然在副本中。只不过，她在盲者阁下手里。”
高梦棠：？？？
斯嘉栎一顿：“当真？”
隗维微笑：“自然。盲者阁下，您不妨让她们见翁墨云一面。”
高梦棠：……你的执行力也太强了吧！
事已至此，不能让隗维下不来台，只好按高梦棠的“诈骗计划”，继续演下去。
他像是在点击一面看不到的屏幕，食指轻轻点了点空气。翁墨云幻影出现在他身后，两只手搭在高梦棠肩膀上，从后方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
“她在我这里。”高梦棠说。
赫仑：“哥，你不应该送翁——唔唔，唔！”
话说一半，被何罗紧紧捂住口鼻，心灵链接里传来隗维严厉的声音：“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斯嘉栎和庄缘从头顶跳下来，伸手要抓翁墨云，高梦棠一伸胳膊拦住她们。
“不要碰她。”
一碰就穿模了。毕竟只是一个虚影。
高梦棠单手擎起冰瓯，幻影触碰到水面，立刻被吸进去：“你们的任务目标是翁墨云，我知道。我也不是成心和你们作对。”
“我只想从翁墨云口中，问出一个答案，”高梦棠继续说，“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黑鸥的两个人信以为真，眼里亮起一丝光。
翁墨云的个人技能，可以得到世间万事万物的答案，盲者想知道某些事情，抓来翁墨云问两句，很正常。
得到答案后，翁墨云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冷酷如盲者，丢下她，也很正常。
高梦棠：“我正在寻找一块宝石碎片，翁墨云告诉我，碎片就在这个副本中，具体位置却不清楚。”
那两人很上道，立刻听懂了高梦棠的暗示：“高首领，我们帮您找到碎片，您可否将翁墨云交给我们？”
是什么宝石、什么碎片，她们两个一句也没多问。月幡的事，与她们何干？完成任务回去领奖金就得了。
就算这颗宝石会威胁到黑鸥，哪怕能要了尹明乌的命……问题不大，她们会站旁边鼓掌。
“当然可以，更何况……”隗维眼睛转了转，“那颗宝石的作用，盲者阁下也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留翁墨云一条命，是怕她告诉我们假消息。”
斯嘉栎&庄缘：“理解，理解。”
“若真能找到碎片，在下会杀了翁墨云灭口。二位，没意见吧？”
此事正合斯嘉栎和庄缘的心意，她们连忙说：“没意见，没意见。”
想找到碎片，要用到其它迷梦宝石碎片指路。高梦棠和她们签了一个【技能卷轴·借用】，将10块宝石碎片临时借给她们。
技能卷轴持续时间为3h，时间结束后，碎片会自动回到高梦棠手中，不用担心她们拿着碎片跑路。
她们把宋钟叫回来，双方签完字，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寻找宝石。
望着她们的背影，高梦棠叹了口气，颇为伤感：“我又骗了她们。”
隗维：“……您老肩膀酸不酸？是否需要黑泥人傀儡为您按摩放松？”
高梦棠活动了一下肩关节：“不酸呀，怎么了？”
“客气了，”隗维说，“在下见您扛着的美德牌坊太重，十分担心您的骨骼健康。”
高梦棠：“……”
虽说在黑塔副本，尔虞我诈是常态，但斯嘉栎和庄缘也没做什么错事，执行任务罢了。高梦棠也想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他琢磨着怎么补偿这三个人。
给她们三根0阶的先祖遗骨？行不通。这些珍贵道具，都在隗维手中，他肯定不乐意。
思来想去，高梦棠抖落抖落画卷，把离陌叫醒。
“斯嘉栎她们，为帮你寻找迷梦宝石碎片奔走，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高梦棠说，“给我点好东西，就当做补偿她们吧。”
离陌：……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以待。”
高梦棠：“值不值得是她们的事，是否真诚，是我的事。不能因为别人德行有亏，我就损害我的品德吧。那我和芸芸众生有什么区别？拿出来点好东西嘛。”
“无语”两个字写在了离陌脸上，他回到画卷里，翻箱倒柜好一阵，找出来三块蜡油似的东西。
触碰到蜡块，系统只显示出道具的名字【圣膏油】
道具说明只有一行字：吃下它，会被圣膏油蒙了心……
“圣膏油不易储存，上百年了，杂质太多，”离陌说，“她们不是顶尖玩家，圣膏油对她们应该有用。能提升她们的精神值上限。”
高梦棠立刻放下心来。收好圣膏油，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离陌说。其实，提升精神值上限，只是圣膏油的副产物，真正的作用，他不打算告诉高梦棠。
*
“盲者真的会杀了翁墨云么？”宋钟忧心忡忡，“心里有点没底。”
庄缘：“为什么不？翁墨云又没有战斗力，对盲者有什么作用？”
宋钟：“她可以窥见真理啊，有了她，就能知道很多关于里世界、关于黑塔的秘密……”
掌心的碎片时而璀璨耀眼，时而黯淡无光。斯嘉栎不断调整着方向，听到这句话，冷飕飕地问了句：“太阳从哪边升起？”
“东边啊，”宋钟说，“这不是废话？”
“你也知道是废话啊？”斯嘉栎木着脸，“盲者，自里世界降临的神秘生物。祂故乡的事，对祂来说，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是常识。需要一个外乡人告诉祂？”
庄缘用教鞭敲了敲掌心：“盲者要翁墨云干什么？提前知道明年高考题？”
宋钟皱眉、苦思、恍然大悟：“有道理！”
他立刻安心，撕开传送裂缝，到达下一个地点。
*
高梦棠等人也没有懈怠，他们和斯嘉栎三人签订临时的传声契约，不时交流信息。
两小时后，那边传来呼唤：“高首领，我们找到了！”
坍缩者从裂缝中探出身体，把高梦棠等人拉了过去。
刚站稳，就感觉掌心的宝石碎片阵阵发热，光芒急速闪烁。最后一块碎片，就在这附近！
抬头一看，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颇为震撼。他们身处一个荒废的猴子园区，攀爬架、笼子缝隙、小木棚、地面上……各处都沾着恶臭难闻的排泄物。
园区里挤着很多进化得像人，但不完全是人的猴子，它们轮流抱着一个矿泉水瓶，凑到鼻子前，迷醉地吸一口气。
嘴里狂叫、四肢乱舞，活像磕了药。矿泉水瓶再传递到下一只猴子手中。
不只有猴子，还有狼、鬣狗、土拨鼠等生物，都像着了魔一样，凑过去闻矿泉水瓶。
矿泉水瓶里，装了半瓶子水，一颗正方形的淡紫色小碎片上下漂浮，幽幽地发着光。
离陌：“那就是宝石碎片！”
白介伸出胳膊，一只手的淡蓝色虚影从他掌心飘出来，握住那只矿泉水瓶。下一秒，水瓶已被他抱在怀里。
眼巴前的东西，又没有归属权，白介想偷，简直是探囊取物。
“快跑！”白介拔腿就溜。
碎片被抢走，猴子们起初没什么反应，只有那些没吸到碎片的猴，追着他们跑。
不出两三分钟，沉迷在幻梦中的猴子，打了个冷颤，一齐清醒过来。
它们双目通红，表情凶残，怒不可遏。呲牙裂嘴冲玩家们吼叫。发了狂的动物，一股脑地朝他们涌过来。
“把碎片都给我，”离陌说，“宝石硬度不高，很容易被打碎！”
玩家们顶着动物们胡乱的攻击，飞速往外撤。它们伤害并不高，但架不住数量多，逃出去颇废了一番力气。
终于甩掉它们，斯嘉栎喘着粗气：“高首领，碎片已经找到了，翁墨云……”
唰。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擦着斯嘉栎的鼻子尖，射到地面，箭簇深深没入泥土，箭尾兀自颤动。
若不是她躲得快，现在已经被开瓢了。
树叶之间，藏着成百上千张野人的脸。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密集如雨点的箭，从头顶射下来。
山林间、湖水里、岩洞里，钻出各式各样的野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个装了水的塑料瓶。
他们都想拿走迷梦宝石碎片，回自己的营地吸个醉生梦死。
怪不得，宝石的位置在不停移动。
何罗用触手撑起防护网，阻挡四面八方的攻击。宋钟再次撕开裂隙，带着他们传送到神奇动物园区入口。
几只猴子、几个野人，也跟着传送过来。庄缘用教鞭抽断他们的脖子。
“疯了一样，”她说，“小小年纪不学好，聚众吸|毒。”
迷梦宝石沾水，会散发出独特烟气，可致幻、促进多巴胺分泌，抑制前额叶活性。离陌倒掉瓶子里的水，擦干碎片。
“我眼花了么，”赫仑揉了揉眼睛，“园区在变化。”
数小时之前，神奇动物园区宛若天堂。而现在，这里却变得乏善可陈的。
那些羽毛光鲜亮丽，眼睛炯炯有神的美丽生物，变成动物园里常见的老虎、狮子、长颈鹿等动物，且毛色暗淡，牙齿落尽，老态龙钟。
发光植物也不见了，原本的石壁，变成三面冷冰冰的水泥墙。整个空间变得无比狭窄。
动物们趴在地上，慢吞吞地嚼着食盆里的草叶，舔着毛，安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若是不曾见过神奇动物园区的美景，眼前这一幕，倒有几分临终时的祥和。
然而，玩家还是全身一凉：窄门不见了！
原本应该是出口的地方，变成一堵水泥墙。
“碎片，还回来。不然你们出不去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回头一看，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异头人。
她身穿华丽洋装，肩膀上压着沉甸甸的披肩。礼服上，封着成百上千面小镜子。
脖子上顶着的，也不是人头，而是一个白色铁艺笼。小镜子在铁笼里漂浮。
高梦棠站得离她最近，下意识地朝她衣服上、脑袋上的镜子瞟了一眼。镜子没有照出他的全貌，只照出他一双眼睛。
远远看去，镜子里反射的都是眼睛。更显得她诡异可怖。
庄缘扬起鞭子就要抽，蓦地，她收回手，额头渗出冷汗。
这只怪物周围，会产生强烈的精神污染！
“碎片，还给我们。”异头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都陷入痛苦时，窄门就会消失。”
高梦棠和善微笑：“小妹妹，你也是这里的动物么？”
铁笼子转向高梦棠的方向，镜子里的眼睛眨了眨。
“我？好像是。”
“你是……小鸟？”
异头人顿了顿，摇摇头：“好像不是。”
她忽然尖锐地哭了起来：“我忘记我是什么了。”
高梦棠连忙安抚她的情绪：“忘了就不想了。你为什么想要这块碎片？”
“摆脱、痛苦。”
高梦棠：“什么痛苦？哥哥可以帮你。”
“什么痛苦？”异头人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铁笼门打开，悬浮小镜子飞了出来，“这里是动物园，你猜猜看，什么痛苦呢？”
镜子贴到高梦棠脸上时，他顿时听到周围雾蒙蒙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高梦棠发现他在一个透明大玻璃笼里，空间很大，面积足有一个操场，有一间乡下小屋，几块花田。玻璃外，聚集着一颗颗动物头。
有鳄鱼、孔雀、大象……都在好奇地盯着他。
他很快意识到，他这是变成被展览的“动物”了。
“裴加纳。”高梦棠唤道。
“狗狗来喽！”毛绒球蹦出来，嚎叫一声，七彩极光击碎玻璃，环境随之结束。
另一边，隗维被困在水族箱里，暴躁何罗把玻璃锤得稀碎，他也逃了出来：“盲者阁下，您没事吧？”
高梦棠摇摇头，二人一起抢救其他人。
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人，状态大多不正常。
赫仑很愤怒，整个人都红温了，像一只煮熟的虾。白介很恐惧，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瞪着外面的动物。
接连敲碎两块玻璃，把他们救出来，来到段颂的展馆前。
四个人：“……”
高梦棠、隗维、赫仑、白介集体沉默。
段颂，一个把展馆当舞台的男人。他脱下外套，展示他健美的肌肉，肩膀用力，后背镂空处露出线条利落的背肌。
动物们一起叫好。
欢呼声让段颂更起劲了，他让小肥啾跳支舞。秃鹫撇过脑袋，敛着翅膀，装作不认她的关种主人。
“干嘛呀，都看着我们呢。快表演一下。”说完，段颂来了个后空翻三周转体1440°，还要到假山上的横木小桥上表演一波。
何罗忍无可忍，一爪子把玻璃抽碎。横木消失，段颂掉在地上。
“您这么喜欢被关注？”隗维冷冰冰地说。
段颂怅然若失：“你要是有个从小把你当空气的妈妈，你会和我一样。”
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们加快速度，打碎黑鸥三人的展馆，所有人都逃了出来。
幻境会大量损耗玩家精神值，高梦棠无事发生，隗维受了点小影响，由于段颂很享受，精神值降得也不多，其他人的状态都很差。
“呵呵，你们现在还要问，什么痛苦么？”异头人的声音冷得刺骨。
隗维：“请您息怒，被关在动物园里，令你们很痛苦……”
“不，”异头人打断他，“动物园管理很好，有吃有住，生病有医疗保障，比野外环境安逸太多太多，我们为什么要痛苦？”
那你搞这一出幻境干什么？其他玩家敢怒不敢言，因为这时候，无数动物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们。
“不明白幻境的意义？”异头人似乎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当我还是一只小动物时，我不像你们这些智人，大脑被累赘的思想填满……”
吃饱了睡，睡醒了遛弯、玩耍。幼崽有饲养员照料，那些在野外生存不下来的残疾动物，也能得到悉心照料。
动物的世界很简单，进食、睡觉。舔一舔油光水滑的毛发。
“只有你们这些想太多的智人，会觉得我们很可怜。”
直到一个“怪人”出现，为它们带来进化。
“我开始回顾过去，想到我荒废的青少年时光，”异头人的声音里浸满忧伤，沉甸甸的，“我开始担忧未来，安逸的一生静止、恒定。我无法获得更好的成绩。”
“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食物好吃，我就开心。不好吃，我郁闷几个小时……”
玩家们没想到，她的痛苦来自于她更发达的大脑，暗自诧异时，李杏出现高梦棠身边。
她哗啦啦翻着一本厚厚的脑科学导论：“大部分动物的脑前额叶不发达。大部分哺乳动物不足5%，到高等灵长类动物，前额叶才得到明显发育。”
“人类的前额叶占脑总体积的35%……脑前额叶和认知、思维、记忆、自我意识有密切关联……”
李杏叽里呱啦讲了一堆，从感统功能到fMRI技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高梦棠听不懂了。
“杏儿姑娘，你直接说结论吧。分析过程可以和我哥哥分享。”高梦棠揉揉太阳穴。
李杏“啪”一声把书合上：“动物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概念，不会遗憾过去，不去忧虑未来。只注重当下。”
只看当下，确实会少很多烦恼。比如绝症病人，只看当下，他只会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不舒服。若思考未来，他会想到，他快死了。这根本不是同一量级的痛苦。
“动物们，享受一种简单的快乐。对他们来说：当我跳舞时，我跳舞。当我睡觉时，我睡觉*。”李杏继续说。
段颂也在旁边听着，他想到一个可怕的方法：“所以，让它们摆脱痛苦的方法，就是，把它们变傻？”
也不能叫变傻吧？高梦棠心想，快乐是一种主观体验，环境好的动物园里的动物，和疲于奔波，前途黯淡的人相比，说不准哪一个的一生更快乐。
高梦棠更在意那个使动物得到进化的“怪人”，他是谁，有什么目的？
万物各从其类，都有自己的活法，他管什么闲事？
“对！就是把它们变傻！”李杏的话把高梦棠的思维唤回，她眼里闪光，“这一点我擅长。”
被超度后，系统对李杏的称呼，变成了【杏林毒师】，她能医人，更能杀人。
长明村中，她用人工呼吸救了一个欺负过她的醉汉，反被嫌弃长得丑，被她“亲”一口很恶心。这让李杏觉醒了一个很逆天的技能：【临终关怀】
技能说明：当敌方个体（生命或非生命）剩余血量≤5%时，无视一切防御技能或复活技能，一击致命。
李杏摩拳擦掌：“我可以把它们毒傻。变回小动物，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好方法，试一试。
李杏拿出两颗红艳艳的小果子，看模样，有些像酸楂：“吃了这个，你们就不会痛苦了。”
异头人没有表情，但全身上下焕发出一种欢喜：“真的么？”
“骗你们干什么，我们只想出去，不想害你。”
异头人捻起一颗小红果，顾虑重重，架不住玩家一个劲催她。她还是把红果子吞了下去。
顿时，她身体变矮，皮肤上长出毛发，咯咯咯地笑起来。
异头人是【游园惊魂】副本的核心，见她吃下红果，有效。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动物，霎时间蜂拥而至。
李杏把果子洒在地面上，动物们、野人们，争先恐后地抢过来吃掉。
神奇动物园区，那些奄奄一息的动物，也慢吞吞地迈着步子，捡果子吃。
短短数分钟过去，异头人变成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野人重新变回金丝猴，还扒拉玩家的裤兜，想找点零食吃。
玩家如释重负地一笑——
——然后，身边的光墙忽然发热、剧烈闪光。
已经退化的动物，在几秒钟内，又变了回来！
“骗子！骗子！骗子！！！”异头人尖叫一声。动物们更加愤怒，失心疯一样，扑过来攻击玩家。
变异的源头就是光墙！
把宝石碎片拿走，窄门会消失。想要离开，只能归还碎片。
高梦棠陷入两难的抉择，在心里问：“离陌，这块碎片拿不走呀。”
沉默片刻，离陌叹了口气：“拿着这个，破开结界。”
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棍子出现在高梦棠手中，大约一条手臂长，顶端弯曲，形似首尾相连的弯月。围出的中心区域，有一个镶嵌宝石的双面凹槽，宝石却不见了。
握住棍子时，耳边滋啦啦一阵电流响，系统标注出道具名称：【权杖·贤王十二】
眨眼的功夫，这六个字变成乱码。与此同时，离陌的画卷开始燃烧。
“你是玩家……不能让系统知道，权杖在你的手里。”离陌的声音逐渐虚弱，蓝色的火苗拂过他瓷白的皮肤，烤肉的香气蔓延，“用它，击碎副本结界。”
【权杖·贤王十二】变成了【一根普通的棍子】
“快去。”
高梦棠不敢耽误时间，把权杖顶端抵在光墙上，霎时间，天地颤动。
“为什么你不用权杖击碎结界？你不是玩家，不会被副本监测。”攻击的间隙，高梦棠问。
离陌的皮肤被烧得焦黑，他蔫巴巴地躲回画卷里：“我说过，你有破坏结界的力量。而我没有。”
蛛网状裂纹，从权杖顶端扩散，副本中的怪物立刻狂化，癫狂地朝玩家攻击。
兽群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来，被隗维锤死几只，被段颂扭断脖子，被坍缩者的传送裂隙送走、又被密探和班主任合伙击退。
本以为击碎结界的过程，能量倒灌进他的身体里，将钻心剜骨的疼痛。但没有。高梦棠只觉得权杖很凉，像一块冰锥。
破碎结界的能量，传入权杖，又流到镶嵌宝石的双面凹槽，变成点点银光，逸散到空气中。
斯嘉栎体力不支：“高首领，我们想要翁墨云的命，不想自己送命。”
不知怎的，高梦棠心里一丝波澜也没有，仿佛他只是一面湖，世间百态映在心底，无非倒影。
“怕什么，”高梦棠淡漠地说，“活着的每一天，不都在走向死亡么？”
结界已纤薄如纸。高梦棠用力一送，只听哗啦一声，豁开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兽群停止攻击，玩家举着武器不动。光墙的亮度维持在那一瞬。
然后，轰然崩塌。
阳光下，金红色的结界碎片，恍若白日星辰。高梦棠仰头望着，极短的一刹那，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他感觉他又看到了神奇动物园区那天堂般的美景。
李杏再次拿出红果子，喂给动物们。
荒废的动物园，还是动物园。动物们已变回普通的飞禽走兽，磨着爪子，理着羽毛，仪态从容地踱着步，漫无目的地走向四面八方。
“我好像，想起来，我是什么了。”异头人说，声音逐渐变得缥缈，“我是……”
最后的话，她没说完。她变成了一只小白猫，冲玩家“喵呜”叫了一声。
见玩家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要投喂的意思，小白猫一扭头，在地上拉了一坨，前爪刨了刨，把粑粑埋起来，翘着尾巴走了。
结束了。
高梦棠收回权杖，呼出一口气。
“首领大人，翁墨云……”斯嘉栎小声提醒。
高梦棠：“额。”
他正想为自己的谎言忏悔，变故又发生了。
坍缩者宋钟，蓦地大吼一声，皮肤下青筋鼓起，头发根根直立。恶狠狠地瞪着高梦棠，字字淬血：“不，翁墨云，根本不在你手里。”
段颂脸色一变：“尹明乌开启了死士模式。”
“快把圣膏油给他们。”离陌说。
高梦棠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为什么，你不会想害他们吧！”
隗维等人，没这么多顾虑。七手八脚地，把圣膏油塞进宋钟、斯嘉栎、庄缘三个人嘴里，他们咳嗽了好一阵，再抬起头，仰视高梦棠的双眼，闪闪发光。
系统：“【038密探】【985班主任】【900坍缩者】已成为【000盲者】的追随者。”
“他们对您忠心耿耿。”
高梦棠：？？？
“离陌，你不是说，圣膏油能提升白条上限么？”
“对啊，没错，他们的白条上限提升了100点，”离陌不以为意地说，“圣膏油可改变玩家信仰，且改变信仰后，被他们追随的人，精神值上限更高或更低，他们的精神值上限也会提高或减少。”
“尹明乌精神值850，你999。你就说，白条是不是提高了吧。”
高梦棠：……你这样显得我像个雁过拔毛的大坏蛋。
第129章 流浪黑塔 携诸神降临【日常+营养液加……
第二天, 论坛上多了几个匿名帖子。
《前黑鸥人事部总长匿名曝光阵营内幕》
《已离职舆情组组长和您细说黑鸥营销套路和水军刷黑套路》
《某黑色鸟的杀手部：黑塔游戏的奥斯维辛》
《加入月幡的日常vlog》
匿了，但没完全匿。吃瓜群众第一时间就知道是谁。
“黑鸥四人执行任务路遇盲者，一死三叛逃”的消息长了翅膀, 传得满天飞。测试副本也进入玩家视线。
《第一次进入测试副本的二三事》
《私下的盲者, 冷漠又慈悲》
《你们听说了么？盲者摧毁了测试副本的结界》
由于测试副本没有通关视频, 他们经历了什么, 全凭叛逃三人组的三张嘴。
小爷无敌（宋钟论坛ID）：正是在下，和盲者一起进入测试副本。
：你们肯定好奇, 盲者真人有多美呢？
：就这么说吧, 那是震撼的美貌, 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你会大脑空白，忘记呼吸。对造物主升起崇高的敬意。
回帖1：肤浅, 只注重外貌。盲者的皮肤软不软？
回帖2：说重点，冷漠又慈悲指什么？盲者真的摧毁了测试副本的结界？那可是副本结界啊！
测试副本结界, 不如内测副本结界坚固。但那也是副本结界啊！今天能摧毁测试副本结界，明天就能在黑塔游戏副本和现实世界来去自如。
后天, 就能入侵系统改写游戏！
小爷无敌：急什么, 我慢慢更。你们赶上直播了。
：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驯兽师一同进入副本, 在雪原看到盲者。
：那个驯兽师呢, 心眼和他的针一样小。他想当人事部总长（这个部门油水多），被一个中人插队。
：中人当上了总长, 还把驯兽师调走了，让他去看仓库。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用我多说。
20L：科普, 中人，指阉人。具体是谁，也不用我说了吧[doge]
21L：哈哈哈哈哈哈想起来还是很有意思，黑鸥的金库被抢了多少，找回来了么？你们为什么不追究，是不敢么 @尹明乌。
小爷无敌：这梁子不就结下了么。驯兽师他恨中人也就罢了，他还恨盲者！几个脑袋，谁都敢恨！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很新颖的自杀方式[思索]。
：然后呢然后呢？
小爷无敌：你猜怎么着？驯兽师想从背后偷袭盲者。当时盲者和我说话呢，他笑得那是一个云淡风轻、倾国倾城。
：就在驯兽师扑向他的那一刻，我顿时感觉周围气温骤降，冷得牙关打颤，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让我喘不过气。
实际上，并没有降温，也没有威压。但都讲故事了，不添油加醋，怎么行？宋钟握着手机，回忆一阵，又堆砌了一些形容词。
：我感觉到了恐怖、玄奥、难以理解的异世界，眼前的雪地、雪山、路灯……那么寻常，我却认不出来，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似的。精神在那一刻已完全崩溃，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你们没经历过，不会懂。
小爷无敌：回忆这件事，太恐怖了，我去缓一缓。
35L：？？？楼主死了？
36L：缓什么缓，你是冻肉啊。快出来@小爷无敌
终于，宋钟钓足了胃口，姗姗来迟。
小爷无敌：盲者周围，出现片状碎冰片。驯兽师扑到上面。
：扑过来时，人是整个的。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碎冰片切成一块，整装变散装了！
：也就一两秒，驯兽师死了！气管断了，脑袋两半，腹腔被剖开，内脏还在跳，叫都没叫一声！
103L：我想起了生化危机的激光切割。
104L：卧槽这么恐怖么！
105L：疯了疯了，这是什么技能，我从来没见过。
小爷无敌：更可怕的是，血溅到身上，盲者还像没事人一样，和我谈笑风生。那气派，那神态，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他甚至拿出了随身小包面巾纸，斯斯文文地抽出来一张，仔仔细细地擦去手指上的血迹。然后对我说，“我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我对你们有没有敌意，取决于你们对我的态度。” 从始至终，盲者都没回头看一眼！
回帖1：《瘟核》《氪氢》
回帖2：盲者的潜台词，要么投奔我，要么，和驯兽师的下场一样！
小爷无敌：可不是嘛，反正我是被吓破胆了，你不知道，当时的盲者有多恐怖！
：这还只是开始，后来，我们兜兜转转，又遇到了盲者。他身边，野人的残肢碎块堆了满地。盲者拿起一条断臂，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打量！
数小时后，回帖数破千。没有画面，只有文字描述，网友们意犹未尽，一些会画画的、会做动漫的，纷纷根据文字描述，自己创造画面。
其中一条CG短视频热度最高。
冰晶碎片围绕在盲者周围，每一块冰晶，或折射出他的一只眼睛、或折射出他的下颌。缓慢漂浮的碎片，让他的五官支离破碎，反而看不出藏在碎片后、真实的面容。
他脚下，是殷红的血色，还在抽搐的残肢。盲者用纸巾擦着手指，冰晶碎片如万花筒的棱镜，将这样一个简单得动作，折射得变幻莫测、绚丽复杂。
由于碎冰片包围了盲者，观众们看不到他的身体，仿佛盲者已离开人类的身躯，变成一块块拼图。
神秘莫测、不可捉摸。
小爷无敌：没错！当时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宋钟的帖子引起广泛关注，他得意洋洋，把链接分享给狐朋狗友。这让【小爷天下第一】聊天群的人羡慕的眼睛通红。
这小子，真是走狗屎运，先跳槽进了黑鸥，又能和盲者一个副本。还成了月幡成员！
看宋钟拿盲者吹嘘，他们也心痒痒，于是在黑塔论坛里疯狂造谣。
小爷逆天：《宋钟的贴子说得太保守，据我了解，盲者有更可怕的能力》
小爷天龙人：《不装了，其实我也见过盲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么？点进来听我说》
小爷狂傲：《冰晶碎片算什么，盲者给我表演过打个响指玩家灰飞烟灭！》
小爷言出法随：《前面的都逊爆了！盲者昨天和我私聊，他要带着黑塔降临到表世界！》
正在刷论坛的盲者本瞎子：……？
他哪里认识这么多爷？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他们在胡诌诶。”高梦棠说。
会客厅临时改造的办公室内，隗维、斯嘉栎、庄缘正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闻言，斯嘉栎的目光短暂地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一瞬。
“没关系，对你只有好处，”斯嘉栎说，“你们发现了么，系统会故意移花接木，东拼西凑，把本来寻常的片段，剪辑成别有深意的视频。”
高梦棠发现得可太——早了。系统像个狂热站姐，修修补补，只把他最强大、最优秀的一面展示出来。
没有？那系统会发动传统技能，包括但不限于：一剪没、断章取义、bgm+滤镜+慢镜头、无视因果、颠倒是非……
“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给我立人设。”高梦棠十分困惑，手指无意识地刷着论坛。
斯嘉栎抻了个懒腰：“理由？你已经说出来了。帮你立人设。”
高梦棠：“诶？”
“黑鸥内部聚会时，尹明乌有一次无意间说走了嘴，”斯嘉栎忽然切换话题，“高首领，想必你知道，黑塔视频中，最好的推荐位是什么吧？”
高梦棠：“神话推荐位。”
点进去通关视频一栏，飘在最上方，有一块区域用金红色框框重点标注，加上闪烁特效，月桂和荆棘花边，王座暗纹背景。
神话推荐位，一共26个，13个常驻，13个流动。
13个常驻推荐位之间，没有等级排序。13个流动推荐位，不断有玩家进进出出。目前，高梦棠还在13个流动推荐位之一。新人进来，旧人出去。高梦棠还没掉下去过。
“那天晚上，尹明乌无意中说了一句‘系统想造神，朋友们，我们努努力，争取一起被写入神话传说’。”斯嘉栎支着下巴回忆半晌，“经过我的调查分析，系统的确会选择更有潜力、被大多数人爱戴的玩家，为他们塑造人设，或者说‘神设’。”
高梦棠盯着屏幕发呆呆，倒不是在思考造神问题，他注意到一个数字：13
贤王十二被废黜，下一步，要选出贤王十三么？
十三……这个数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也见过……
“这一点，在下深有感触。”隗维指的是“选择更有潜力、被大多数人爱戴的玩家”这句话，“在下曾进入常驻推荐位，后来，背叛顾康一事暴露，沸反盈天。没过多久，掉了出去。”
从那时开始，隗维的通关视频剪辑变得平平无奇，播放量骤降。
高梦棠伤心地蹙起眉：“隗维，大多数人不了解你……”
“哦，没关系的，播放和打赏那点奖励，是不稳定收入，比不上加班两天。”隗维抿了一口茶，“至于神话、写入传说之类的说辞，系统不给在下开工资，在下不吃它画的饼。”
写入神话传说？隗维过去是感兴趣的，大约在他7岁的时候。现在，把他的名字写在房产证上，隗维才会在乎。
高梦棠：“……这样啊。”
神话传说，贤王……十三。
忽然之间，高梦棠眉头蹙紧，他想起来了，在哪里见过“13”这个数字。
哥哥作为守密人的编号，是13-1028
10月28号，是哥哥的生日。
高梦棠恍惚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出去转转”，梦游一样离开办公室。
关上卧室门，高梦棠把裴加纳揪出来，开门见山地问：“你见过贤王么？”
“没有，”裴加纳耷拉着彩色毛毛，“我本打算去觐见贤王，没想到，路上遇到你。”
高梦棠思考片刻：“你要觐见的那位，是贤王十三么？”
“是……吧？按照排序，祂是贤王十三。但祂自称【邪王I】，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私下里叫祂贤王。”
裴加纳透露了更多的信息，但由于他还是只幼年神，诞生在表世界，对里世界的事，了解不多，只是道听途说。
历任贤王，皆由月亮生物担任。月亮生物瞧不起裴加纳等暗影生物，把很多暗影生物排挤到表世界。裴加纳一族就经历了这样的灾难。
月亮生物更憎恶死诞者，称呼祂们是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清道夫。
直至贤王十二被废黜，里世界陷入混乱，打了几百年，新登基的王，是死诞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死诞者脱胎于暗影生物，本就是暗影生物的增强版，相较于生命有限的暗影生物，祂们拥有无穷尽的生命。
死诞者登基，摇旗呐喊，欢呼雷动。流亡在外的暗影生物，听闻此消息，纷纷要赶回去朝圣。
“然后我就被你抓住了。”裴加纳摊成一张彩色毛毛地毯。
高梦棠：“暗影生物是如何进化成死诞者的，你知道么？”
“这是个秘密，我不知道。”裴加纳说，“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传说中，死诞者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沉吟片刻，高梦棠说：“我要去黑塔中再看一眼。”
毛绒球扑到他身上，无视自身硬件条件，努力卖萌。眨巴着20多只眼睛，伸出8条长倒刺的舌头，吸溜吸溜地舔着高梦棠裤腿：“带上我，带上我。”
高梦棠盯着他片刻，蓦地一笑。
裴加纳满心欢喜地想去觐见贤王十三，中途打个猎，被他拦下，心里郁闷很久了吧。
高梦棠不喜欢强人所难，这次进入里世界，就把裴加纳放了吧。
想到这儿，他带着临别时的温情，揉了揉裴加纳的毛毛。
舔裤腿的动作突然停住，裴加纳呆愣愣地瞅着高梦棠，只见他眉毛一轩，眼睛弯弯，面容皎洁如月，皮肤细腻如瓷胎，漂亮得令毛绒球失神。
月亮生物一阶段形态是莹蓝色矿石，二阶段是兔子，三阶段是人。据说有4阶段，但很少有人见过。
大部分情况下，月亮生物以3阶段的人形态存在，所以，暗影生物也能欣赏人类的美。
不知多少次，暗影生物躲在角落里，恨得咬牙，嫉妒得发抖，阴恻恻地盯着那些漂亮优雅的月亮生物。
真美啊……
要是我也长成这样就好了。
裴加纳不知怎的，有点委屈。
月亮，高悬于天空，人间万姓仰头看。暗影，蜷缩于角落，狗狗祟祟见不得人。
“好，我带你回里世界。”清和柔软的嗓音，唤回他的思绪。高梦棠挠了挠祂的眼皮。
回到里世界，我们就告别吧。
他找出【黑塔密钥】，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
上一次，他进入黑塔，被长胳膊怪物追杀，999的精神值，在不到2分钟时间内，将至1，还是靠12鬼影救了他的命。
这次去，恐怕也不安全。
但没关系，鬼影会将他复活。
五指用力，刚要开启传送，手机忽然叮叮叮叮响个不停。拿出来一看，短短几分钟，消息99+
诶？隗维又找他么？
划开锁屏，才发现，半小时前，隗维只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绅士劳模（给隗维的备注）：月幡大本营的施工到关键阶段，在下和月幡的其他人一起去监工。盲者阁下若有事，请随时联系。
剩下的100多条消息，都来自黑塔APP，点进去一看，竟然是很多网友在@他。
高梦棠平日里会被@很多次，但没有今天这么频繁，还都集中在2、3分钟内，他不由得点击信息框，像看看究竟。
消息集中在“小爷言出法随”发的一个贴子里：《前面的都逊爆了！盲者昨天和我私聊，他要带着黑塔降临到表世界！》
本来没什么，他随便说一说，网友看个乐子。让网友炸锅的是，【777占卜师】林里到这篇贴子里评论了一句。
林中的秘密：愚者、皇帝、倒吊人、魔术师、世界逆位、隐士。
：荣光与危险并存，盲者将携诸神降临。
：诸神？！楼主说得是真的？盲者真的会带着黑塔来到表世界？
：占卜师你别骗我，你骗我我真信！
：@盲者，大佬，你是不是要搞个大的？
：@盲者，看看黑塔
：我还没进过黑塔呢，@盲者
极少数高玩有黑塔密钥，黑塔又不是什么观光圣地，他们只会带着自己的亲信，进入黑塔，这象征玩家的至高荣誉。
95%以上的玩家，只读到过黑塔的文字描述，看到过几幅手绘图。因为里世界不能拍照。
黑塔游戏玩了一溜十八招，却未见过真正的黑塔，游戏体验方面，多少有些遗憾。如果盲者能把黑塔带到表世界……就可以去打卡了！
高梦棠：……我是蜗牛么，扛着壳到处走。
他摇摇头，关掉手机，握紧钥匙。
*
里世界。
这里，天空是暗红色，土地是铁锈色，没有照明的恒星，空气里无处不亮着光，却照不透湿润的、沉甸甸的血色雾霾。
世界中心，一座最高大、也最破败的黑塔。被流动的暗红色粘稠液体包裹。血雾一圈圈地向外蔓延。
高塔中，一盏盏灯笼漂浮在半空。
刺啦。撕纸的声音。咔嚓，掰断竹条的声音。咕叽咕叽，涂胶水的声音。
无数只手指颀长的大手，像蜘蛛结网似的，围绕着灯笼忙碌。做出新的灯笼，调整旧的灯笼。花灯里，画面一帧帧转动。那是玩家正在经历的副本。
毫无征兆地，所有爬行的手指，在同一时刻停下。五指或蜷缩成一团，或扭曲成违反生物学的形态，定格在此时，时间仿佛静止。
“黑塔七。”
“为什么，又是七。”
黑暗中，睁开成百上千只眼睛。忽然之间，手臂延长，从窗口、门洞、石壁裂隙等各个狭小空间钻出去。
远远望去，中央黑塔，像长红毛、发霉的一块焦黑色肉干。
*
“里世界！”裴加纳一蹦30米高，趴在大厅顶端的通风窗旁，往外望去。
“额，里世界？”
祂的音调忽然降了下来。
里世界和祂想得不一样。在祂的幻想中，里世界是一个阳光明媚、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世界。
暗影生物走出犄角旮旯，和曾经的月亮生物一样，像模像样地在海岸边支起太阳伞，眯起眼睛睡觉。
而不是一个暗红色的洞窟，只有歪歪扭扭的黑塔，像营养不良的藤蔓。
高梦棠则在黑塔七的角落里搜索。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裴加纳喃喃着，“这也太……丧气了。死气沉沉的，末日也不过如此。”
高梦棠随口搭话：“里世界不就应该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裴加纳说，“我听说，贤王十二被废黜前，里世界和……和神奇动物园区差不多。”
“唔，那确实很美。”高梦棠说。
裴加纳趴在窗台上，眺望了很久很久。他们的黑塔，在比较靠近中央黑塔的地方，向外望去，除了黄土、血色天空，黑塔。别无他物。
祂试图找到一点“暗影生物安居乐业”的细节，遗憾的是，看了半天，别说安居乐业了，暗影生物都没见到几只。
不好看。
裴加纳更伤心了，祂向往那么久的故乡，未曾谋面的故乡，竟然是这副模样。
祂还准备了10副太阳镜，一柄太阳伞呢。
讪讪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正要跳下去，瞥到中央黑塔，忽然笑了：“高梦棠，你快看，中央黑塔长毛了！”
高梦棠下意识地回头一瞧，霎时间，冷汗浸满衣衫。那是他上一次进入黑塔，见到的怪物！
精神值正急速降低，高梦棠瞪着血红的手臂，随时准备离开。
红手臂逼近，焚香混杂血腥气的古怪味道，熏得他头晕。
“眼睛，不是。”
“告诉我，他是谁……”
另一道声音说：“上次，迷路的孩子。”
更尖更细的声音说：“七，不会回来。不该回来。”
手臂又从缝隙中，缩回中央黑塔。
高梦棠松了一口气，连忙灌下几瓶精神值恢复剂。
“他在唱什么独角戏？”高梦棠问。他听不懂里世界语，但能听出来，刚才有很多人的声音。
裴加纳把怪物的话翻译了一遍：“祂好像对你没有敌意。等等——”
“——那是中央黑塔！”
高梦棠：“不明显么？”
“中央黑塔，又叫【黑塔零】，里面居住的，是贤王！”
裴加纳又有了精神，抖落抖落毛，一蹦一跳地跑了，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我要去觐见贤王！”
长胳膊怪物，就是贤王十三么？怪不得，祂产生的精神污染，如此恐怖。高梦棠很快收回思绪。
趁着这个空当，多找点有用的东西。
可是，黑塔七，不能说家徒四壁吧，只能说一片废墟。
除了七座鬼影雕塑，什么都没有。
高梦棠转了两圈，想到楼上看看。楼梯被死诞者的血液腐蚀，稍有不慎，就会被烫掉一大块皮肉。
有毁容的风险，算了吧。高梦棠一无所获，打算离开。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早已没了裴加纳的踪影。他拿出冰瓯泡影，从水中捞出裴加纳的灵魂泡泡。
是时候将裴加纳的灵魂，归还给祂了。
“你用权杖把七座雕塑敲碎。”离陌忽然冒出来。
高梦棠停住动作：“为什么？”
“雕塑本身就是一个结界，蕴含强大的能量，”离陌解释，“贤王权杖可吸收结界的力量，像一块电池。但镶嵌的宝石没了，吸收的力量，会流走一大半。”
哦，让他给权杖充能。
高梦棠有点踟蹰，他击碎雕塑，惊动了长胳膊怪物怎么办？
离陌看出他的顾虑：“没关系，那怪物不会追杀你。”
高梦棠选择相信离陌，因为他还要靠自己把那幅画画完呢，离陌没有理由害他。
于是他拿出权杖·贤王十二，按照离陌的指引，把权杖插在七座雕塑围成的空地中央。那里有一个双十字架的图腾。
权杖末端刚插进去，地板开始剧烈震颤，天花板簌簌发抖，死诞者的血液被甩得到处都是。恍若冰裂纹瓷器爆开的叮咚脆响，七座雕塑表面出现裂纹。
很快，地震般的影响进一步扩散，高梦棠只觉得黑塔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黑塔七的墙壁缝隙中，伸进来五彩斑斓的菌丝。大概是怪物们的某部分肢体。
“你确定，怪物不会来追杀我？？？”高梦棠十分怀疑。
离陌笑了一下，那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确定。”
高梦棠：“实话讲，我不相信你——啊！”
一句话没说完，他先惊叫一声。窗口、门洞处，出现数以百计的怪异生物，高梦棠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猩红的眼睛贴着破损的玻璃，阴沉沉地盯着他，精神值正急速下降。
离陌化作一顶巨大的半圆形纸片护罩，挡住怪物们的视线
就在离陌把高梦棠围起来时，精神值停止降低，高梦棠从晕眩中回过神。
“嗷嗷嗷嗷！主人！主人！”裴加纳此时从门洞里跑进来，左躲右闪，从一团团雾气状、果冻状的怪物中挤过来。
“主人，主人，让我进去！”
纸护罩撕开一道裂隙，裴加纳一头钻进去，蜷缩在高梦棠脚边瑟瑟发抖。
叮叮咚咚，七座雕塑破碎，风铃似悦耳的脆响，间或有几声沉闷的鼓点，忽略此刻的危险，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
“快，把黑塔传送走！”离陌喊。
死诞者、暗影生物的攻击，落在离陌身上，被祂们攻击到的地方，亮起银白色璀璨光华。
高梦棠：“怎，怎么传送？”
“我帮你！”
离陌从画卷中探出身体，被攻击，受伤后，他只有胸口以上能离开纸面，一条胳膊已萎缩畸形，他伸长了完好的胳膊，握住权杖。
“嗷呜！嗷呜！”裴加纳疯狂嚎叫，试图用恐惧磁场震慑怪物群。收效甚微。
关键时刻，高梦棠来不及多想，捏碎裴加纳的泡泡。
瞬息之间，嚎叫声更深沉、更浑厚，仿佛是从脚下传出的地脉的闷响。那群怪物后退几米，躲避着流窜的极光。
咔哒，权杖拔了出来。
“握着它，传送！”离陌丢给高梦棠。
什么传送？传送到哪？高梦棠一头雾水，但也没时间思考，他双手握住权杖，紧闭双眼。
生死存亡的一刹那，他想到了自家祖坟。
*
月幡大本营的选址，在高梦棠的乡下小屋。
倒也不是因为这里有名胜古迹，是风水圣地。
而是因为高梦棠有这块地的地契。省钱。
“左右两侧建普通五层小楼，罗马式风格混哥特式风格，中间的建筑……”隗维和设计师讨论着大本营设想。
月幡的事，总能引起玩家的广泛关注，他们得知这里将是月幡的大本营，纷纷跑来围观。施工区域外，聚集了几百人，对着一片废墟咔嚓咔嚓拍照。
隗维被闪光灯扰得烦心：“赫仑，去把他们赶走。一片空地，有什么好拍的？”
没有应答。
“赫仑？”隗维蹙眉，抬头，发现赫仑呆呆地张着嘴，仰望天空。
隗维不耐烦地收回视线，让段颂去赶走围观群众，继续和设计师说：“中间的建筑，我还不太确定，城堡怎么样，你预估的造价是多少？”
设计师也没回话。
隗维第二次抬起头，发现设计师也大张着嘴，仰望天空。
魔怔了？
隗维这才朝天空看了一眼。
他也愣住了。
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天空中，却出现一面黑湖。
黑塔的倒影，缓缓朝地面降落，尖端朝下。群魔乱舞的鬼怪，从黑湖中探出手臂。
第130章 冤家画 盲者要拯救世界
空中之湖, 平静得没有一丝微澜。但那片湖水之中，怪物一窝蜂地钻出来。
悲怨之声响彻天地，它们似在哭诉, 又好像在诅咒。听到那样凄惨的声调, 明媚的阳光也显得雾蒙蒙。
那些畸形的器官, 扭曲的肢体, 像雨后的杂草，悄无声息地从空中之湖钻出来, 以一种令人憎恶的恶心姿态延展着, 伸向黑塔七。
高梦棠躲在角落里。七座雕塑破碎, 黑塔里空空如也，连个掩体的东西都没有。
窗户外，贴满重瞳眼球、起脓包的皮肤。怪物随时会冲进来。
高梦棠质问：“离陌, 你到底让我做了——”
离陌化作人形，他大片皮肤呈烧焦状。
“——你没事吧？”高梦棠收了声音, 小心翼翼地问。
离陌没有理会，而是陷入回忆, 面容上蒙了一层迷离的雾：“圣主听到我的悲声, 带我走进分离之城……割开魇与梦, 间隙中复生……”
高梦棠：“什么意思？”
离陌：“我不知道。”
高梦棠：“……现在这样的情况, 你最好知道。”
离陌从回忆中抽离：“迷梦宝石的强度, 与黑塔息息相关。里世界已成废土，黑塔得不到信仰, 奄奄一息。带黑塔来到表世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
“嗯，或许。”离陌波澜不惊地说，“我也不知道, 黑塔能不能在这里扎根。但哪里都比黑塔零附近强。”
高梦棠：……你过分。
为了见你的创造者一面，你自己赴汤蹈火也就罢了，干嘛拉上无辜人。高梦棠紧紧抱住裴加纳，两人哀怨地瞪着离陌。
如果黑塔不能在表世界扎根，会发生什么？外面的怪物会不会冲进来？
高梦棠在心中呼唤，十二鬼影，你们可看清楚了，我没想死，这次算自杀。
*
“那是什么东西！”
“拍照拍照！”
隗维眯了眯眼睛：“好像是，黑塔。”
“黑塔能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躲远点！躲远点！”
人流推推搡搡，喧嚷不止。赫仑蓦地大喊一声：“林里的预言！盲者将携诸神降临！”
想到那则预言，他们冷静了一些，各个驻足仰目。
从空中之湖探半个身子来的诡异生物，难道就是来自里世界的诸神？！
黑塔有一半埋入土地中，一半露出地表。埋进土的部分被称为【根系】，和露出来的部分几乎一模一样。两座塔底面相对，塔尖相反。远远看去，像一个梭子。
忽然之间，倒悬的黑塔塔尖已触碰到地表，黑塔忽然裂成几个长条，往土地中一刺。
高梦棠脸上能明显地看出崩溃，此刻，他往外面一瞧，更崩溃了：“不要扎根在这里——！”
很可惜，他没有选址的机会。
根系刺穿他父母的坟，高梦棠眼睁睁看着那块整洁干净的白色小墓碑，被压成碎片，四处飞溅。坟前一圈漂亮的小花，被碾出汁液、混入泥土。
“……”
“我应该被写入二十四孝的反面教材，二十四笑。”高梦棠一脸麻木。
黑塔稳稳当当地立在高氏祖坟原址，这座歪歪扭扭、乌漆嘛黑的奇怪建筑，像一株巨大的通天毒藤。缠在黑塔外的怪物，化作黑雾，被地球的气体溶解。空气中还回荡着它们的呼啸声。
巨浪滔天，眨眼间变为风平浪静。
围观群众还是不敢凑上来，他们像一只只被吓傻了的鸭子，呆愣愣地张着嘴。
高梦棠从破败不堪的王座厅走出来，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对不起你们。”
他蹲下身，一只手摸了摸龟裂的土地：“对不起你们……”
5分钟后，“盲者携诸神降临”一事，黑塔玩家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米高的建筑从天而降，如此大的阵仗，非玩家也不是瞎子，看得一清二楚。
在场的上百人都拍了照、录了视频，有图有真相，还有现场几百位目击证人。
此前，还有部分人对“盲者是古神”“盲者是福灵”“盲者是贤王”之类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带着黑塔来到表世界后，再也没人质疑其真实性。
就连公认的人类最强玩家尹明乌，都没能迁移黑塔，盲者却做到了！
看热闹的人群，数小时后才散去。
设计师捧着画板，望着黑塔，一脸呆滞：“隗先生，这栋……建筑正好，额，出现在规划的主体建筑位置。现在咋办，这玩意能拆么？”
不能拆，也不想拆。
黑塔当大本营的主体建筑，多有排面！没有任何建筑比黑塔合适了，相较之下，黑鸥的市中心写字楼，寒酸得没眼看。
好好修缮一下，到时候，其他阵营成员住在普通的钢筋混凝土楼房，月幡成员，可是住在黑塔里！
气派、恢弘。还省钱。隗维喜形于色，三两句话把设计师打发走了。
黑塔内部，空无一物。高梦棠等人，沿着墙壁上的楼梯，登上黑塔高处的阳台，深吸一口气，向下俯瞰。
嗯，黑塔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加精神污染。
裴加纳还是有点不开心，想起里世界死气沉沉的样子，祂也没什么精神，趴在塔楼里碎碎念。
“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不该是这样。”
段颂：“我去开导开导祂。”
高梦棠：“你还会心理疏导？”
“那当然。别小瞧了我。”段颂踌躇满志，走到裴加纳身边，嘭的一声，空气中出现五大桶炸鸡。
炸鸡落在地上，堆成小山。段颂大手一挥：“吃吧。”
裴加纳：“嗷？”
祂凑近闻了闻，很香。
恐惧之源的名号，说出去排场很大。但其实，祂只能抢玩家手里吃剩下的食物，或者……翻垃圾桶。
无论怎么化形，祂身上必须有长毛毛。总不能变成狗，走进kfx，口吐人言，点一顿炸鸡套餐吧？
裴加纳警惕地尝了一口，酥脆焦香的外壳还很烫，咔嚓咔嚓咬碎后，肉汁在口腔里爆开。鸡肉柔嫩入味，每一丝纤维都浸润着油香。
这就是珍馐玉馔吧，贤王每天会吃的美食吧，太好吃了！
裴加纳狗吞虎咽，起初还呸呸呸地吐着骨头，吃到后面几桶，直接连骨头一起嚼碎，嘴巴旁边的一圈毛沾了油，湿成一绺一绺的。
二十多只眼睛亮晶晶，此前的失落低沉一扫而空。
“还有肥狗快乐水。”段颂把一大桶可乐放在旁边。
“多来点，”裴加纳嚼着骨头，口齿不清地说，“我八条舌头呢，吃得快。”
高梦棠：……好吧。
物质上的满足，果然比什么精神鸡汤都有效。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高梦棠从物品栏取出卜小庭的U盘。
“裴加纳，泡泡已经碎了，你可以回家了。”高梦棠说，“之前的种种，我让你不开心。非常抱歉。”
裴加纳嘴里还叼着半只炸鸡，听到这句话，炸鸡啪嗒一声，掉了。
高梦棠继续说：“这枚U盘可开启窄门，这些天，我试一试，把你传送回去。”
裴加纳还是没说话，二十只眼睛都瞪得溜圆，差点从眼眶中掉出来。
“唔，或许，你作为暗影生物，能自己开启窄门？”高梦棠摸不清祂的心思，“怎样都行，你自由了。”
裴加纳终于缓过神来，缓缓低头，瞅了一眼满地的骨头。
这是一顿……断头饭？
祂嗷呜一声哀嚎，扑到高梦棠腿上，蹭来蹭去，二十只眼睛一起流泪：“主人，你不要狗狗了么？汪，我不是你的小狗了么！”
高梦棠：“你不是想回里世界么？”
“不想！”裴加纳蹭得更用力，“狗狗只想陪着主人！”
里世界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对，都没有鸟。
裴加纳闯进黑塔零时，更失望了。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堂，没有手持法杖的侍卫，只有一个浑身长满手臂、似人非人的怪物。
更可气的是，贤王十三见到祂，伸手就打。吓得裴加纳掉头就跑。
传说是骗人的，贤王十三对暗影生物一点也不友好。
贤王十三还不能给他炸鸡。
“主人，主人，你那个盆呢？快把盆拿出来。”裴加纳急得上蹿下跳，8条舌头把高梦棠的裤腿舔成镂空款。
高梦棠拿出冰瓯：“在这儿呢。你要干什么呀。”
裴加纳咻地跳进冰瓯，变成泡泡中的一个微缩影子。
高梦棠：……
“我又进来了，主人不能抛弃我！弃养是违法的！”
“好好好，不弃养。”高梦棠无奈一笑。
裴加纳：“也不能把我送回里世界！”
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故乡么！高梦棠苦笑：“不送。”
彩色绒毛被泪水打湿，二十多只眼睛一起哭，场面特别震撼。
“说准了？”
“嗯嗯。”
“拉钩。”裴加纳伸出一条舌头。
小拇指被舌头缠住，晃了晃。裴加纳还哭唧唧，高梦棠又给他塞了两个鸡腿，才堵住祂的眼泪。
裴加纳抽搭着：“今天太伤心了。主人，狗狗伤心是要吃十斤炸鸡的。”
高梦棠：“……给你二十斤。”
裴加纳又来蹭他的脸，眼泪汪汪：“呜呜呜，主人才是最好的贤王！”
*
当天晚上，和盲者有关的帖子挤满前五页，黑鸥发布的《人事组招新》《舆情组招新》和《杀手部招新》，沉到没人关注的角落。
#盲者黑塔#
#第一座矗立在表世界的黑塔#
#月幡黑塔一日repo#
#理性讨论盲者什么时候统治世界#
公共聊天室内，以往最受关注的黑鸥招聘信息，此刻无人问津。
：话说，黑塔迁移后，盲者为什么要抚摸土地，说“我对不起你们”？
：我在现场，黑塔压碎了一座坟。我猜是盲者家人的坟墓[捂脸][苦笑]，盲者和家人说对不起。
：哈？成地狱笑话了。
：耶稣也不想看，但他别无选择jpg.
暗黑鉴赏家（柳烟旗ID）：庸俗的理解。
：这不是阅读理解满分大佬么！稀客稀客。
柳烟旗是中高层玩家，还是五大阵营之红营【丝绒画廊】的骨干，她不经常在论坛和聊天室中露面，最近几次出现，都和盲者有关。
暗黑鉴赏家：盲者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时，感知到的，不是指缝间清爽的气流，不是皮肤上柔软的阳光，不是十年间从嫩绿到沧桑的茎，而是触碰被时间磨碎的砂砾。
：翻译一下，盲者为什么不摸着微风/阳光/树干说对不起，而要摸着土壤说。
：因为他爹妈埋在土里，没埋在微风/阳光/树干里。
柳烟旗缓缓摇头：夏虫不可语冰。人类的伦理，会成为盲者的羁绊么？
：翻译，盲者不在乎他爹妈的坟。
：啊这……还是要在乎一下的吧？
暗黑鉴赏家：我们生长在哪里？土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盲者触摸到的，是一块普通的土壤么？当然不。
：他触摸到的，是埋在土地中，人类无形的根系！
：我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盲者作为神明，应该不会像凡人一样眷恋父母，也没有凡人的情感。埋葬、追悼，是人类的礼仪，神不会理解。盲者不会这样做的。
高梦棠正在为毁了父母的坟而闷闷不乐，他把给离陌的备注，从“月光画卷”，改成了“冤家画”，刚要把手机放回去，看到几个@他的消息，点进去一看。
就看到公众聊天室里这样的发言。
什么叫“不会这样做”！当年他父母双亡，哥哥失踪，他爹妈不是他埋的，墓碑不是他立的，难不成他们自己跑土坑里躺好？
暗黑鉴赏家：黑塔降临那一天，盲者只关心人类。祂这句对不起，是对人类说的。
高梦棠：……？
：盲者为啥要对人类说对不起？
暗黑鉴赏家：抬头看看吧，这苦难的世界。
这句话还真不是矫情、夸张。眼下的世界，当真在苦难中挣扎。
黑塔副本中的怪物，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现实中，已有20多座城市封城，北洲甚至谋划着建起高墙，筑一座幸存者基地。
暗黑鉴赏家：作为贤王，盲者在里世界是主宰。我们总在猜测，祂为什么到表世界来。诚然，祂受过伤（可能是在篡位之战中，被宵小陷害），需要借助黑塔副本恢复力量。
：得到力量之后呢？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盲者要拯救世界。
高梦棠：……真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是自视甚高的人，算命时，摊主总要问他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世界如此浩瀚无垠，个人终其一生能做的全部，不过是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一朵别致的浪花。
暗黑鉴赏家：你们想啊，盲者为什么一口气撬了黑鸥三个人？
：他缺人吗？多少人想加入月幡，不乏比那三个更强的。他故意和尹明乌作对？这太荒谬了，当盲者的对手，尹明乌他配么？
：只有一种可能，在【游园惊魂】副本中，盲者进一步发现，被称为“引航鸟”的黑鸥，被称为“灯塔”的尹明乌，也不过如此。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希望。
暗黑鉴赏家：盲者决定，取而代之。
：有道理呀，透过黑鸥那四个人，盲者看到这世间的苦难。黑鸥成员尚且如此，普通人的情况只会更差。于是他带走了活着的人，出了副本，第一时间把黑塔传送过来，开始拯救世界。
：来晚了，世界有救了？黑塔游戏会结束？
：我们的救世主，降临吧！
：呜呜呜隗维换了个地方，还是那么冷血无情，我6次申请加入月幡，六次拒绝。再申第七次，集齐了召唤神龙。
：黑鸥的别在这儿发广告了，没人搭理你！再发把你踢出去！
*
高梦棠关掉手机，就看到冤家画在他眼前晃。
“迷梦宝石修好了。”离陌递给他一块巴掌大、淡紫色的宝石，“你拿着。”
拥有迷梦宝石的人，在别人眼中，会变换形态。或是对方最想见到的人，或是对方恨之入骨的人。
高梦棠握着宝石，默默无言。片刻后：“怎样？”
离陌摇摇头：“没变化。”
“什么意思，宝石坏了？”高梦棠用掌心把它捂热。
“盲者阁下，这些邮件还请您拨冗回复，在下看您也不怎么——忙。”隗维推门进来，如遭雷劈似的，愣在原地。
他端着笔记本电脑的手一直在抖，电脑差点掉下来，半晌后才说出一句：“你们怎么在这儿？”
高梦棠：“这是我的卧室，我当然在这儿啊……”
“你们已经死了，”隗维合上笔记本，拿出烟斗，“这是谁的法术？”
高梦棠这才回过神，他还握着迷梦宝石呢。淡紫色的雾气萦绕在他身边，隐约是几个人的轮廓剪影。
他把石头轻轻放在桌子上：“别紧张，一点幻术。现在正常了吧。”
隗维如梦初醒，双目空洞地盯着他：“嗯。这些邮件，您回复一下。”
放好电脑，隗维默然无声地离开房间，但任何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大好。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触动颇深。
宝石没坏？
“那我为什么，在你面前没有变化？”高梦棠问。
离陌翻来覆去地查看一遍宝石：“可能，黑塔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迷梦宝石不能完全起效，迷惑得了凡人，迷惑不了我。”
高梦棠没再纠结，他输入密码打开电脑。
滑动滚轮的手指忽然僵住。
刚才，隗维说的是“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已经死了”。而不是“你”。
其中一个人，应该是顾康。剩下的呢？
叮。
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唤回高梦棠的思绪。
这封邮件，竟然是以阵营【暗渡闪蝶】的名义发过来的，他们邀请高梦棠和月幡其他成员，去参加秦戏霜的葬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