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悲窟（10） 梦游
“有, 最后一对金蝉蛊，我一直保存着。”隗维疲倦地闭上眼，“但在下从未想过对您使用, 您手上有箴言锁, 您可以用它来问。”
箴言锁缠住某个人的脖子, 会在那人说谎话时紧紧勒住, 让他发不了声。
高梦棠摇摇头：“不需要用箴言锁。”
裂隙贯穿地表，蚯蚓从破碎的土层中钻出来, 惊慌地爬来爬去。一茬茬的植物, 被战斗时的气浪冲垮, 无力地趴伏着。两只迷路的蝴蝶，绕着圈飞舞。
远处是漆黑的夜空，身旁的草地、蝴蝶、蚯蚓等其它小昆虫, 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隗维轻轻叹了一口气：“您也知道了吧，在下曾经的身份卡【101圣徒】, 还有，还有……”
“顾康之死”几个字, 在喉咙中转了一圈, 没能说出口。这是一块结痂的伤口, 覆盖着密集的神经, 哪怕是提一句, 也像掀开血痂，触碰伤处一样, 痛得刺骨。
高梦棠：“顾康真的离开了么？你没有保存他的灵魂么？”
“没有，他的灵魂已消散。在下也没想到，那一晚……”隗维捡起烟杆，混着凉气抽下去, 被呛得咳嗽。
高梦棠：“具体是什么意外，你愿意告诉我么？”
隗维立刻回绝：“在下不想说。”拒绝的速度如此之快，像猎物躲避捕食者攻击那样迅捷。他很快意识到态度不对，拿起箴言锁，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盲者阁下，顾康真的死了。过往的事不必抓着不放，在下对您并无半分歹意。”
高梦棠知道，他问不出什么。有一种往事，应该像落花一样，埋入泥土，封存在一个此生不会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而不应该把往事从心底挖出来，将那半腐蚀的、污浊的花瓣再次捧在掌心。
“我不问了，”高梦棠想拍拍隗维的肩膀，因为看不清，拍了拍隗维的头，“不能忘的话，不去看就好。”
隗维忽然被摸摸头，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他慢慢地扬起脸：“盲者阁下……”
“喂，我说你们！煽情可以结束了！”裴加纳蹦起来撞高梦棠的膝盖，“高梦棠，我帮你抢过来了箴言锁，你不打算感谢我一下么？比如，把我的灵魂放出来怎么样？”
高梦棠：“一个箴言锁就能抵得上恐惧之源的灵魂？”
裴加纳被噎了一下：“当，当然比不上，但是——”
“没有但是，”高梦棠冷酷宣布，“今晚给你加两个鸡腿表示感谢。”
三人回到农舍继续睡觉，静夜里，裴加纳气得嗷呜嗷呜叫。
经历两次幻境和一场战斗，高梦棠睡不着，闭目养神。小苍兰也睡不着，不停地翻腾。忽然间，她叫了一声：“罗罗？”
“罗罗”是小苍兰对隗维的称呼，比起一个成年男子，她更喜欢何罗，就用罗罗指代隗维。
小苍兰：“罗罗。哭。”
高梦棠揉揉眼睛：“隗维哭了？他在哪？”
“地。蹲。”
隗维蹲在地上哭？
“你怎么了？”高梦棠问。
没有回答。隗维和两小时前一样，蹲在地上，抱着香炉，睁着无神的双眼，不停地流眼泪。小苍兰猛推他一把，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隗维比他们还意外，他抬手一摸脸，冷冰冰的泪水： “在下正睡觉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梦棠：“你刚才睡着了？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正是如此。”
隗维坐在床边，疑惑地打量着手中的香炉。
乡下人家的古旧香炉，锈迹斑斑，黄铜褪成一片一片的黑色。隗维回忆了一下，与秦戏霜战斗之前，他醒过来时，就拿着这只香炉。
当时情况紧急，没工夫纠结，他就一把抛开香炉，投入战斗。
看起来，睡梦中的他，又把香炉捡了起来。而他对这一切没有任何记忆。
裴加纳也没睡，祂是昼伏夜出的生命。抖落抖落一身的绒毛：“鬼上身？恶灵附体？不会是精神操控吧，里世界生命才能精神操纵，有一位更强大的暗影生物或月亮生物降临副本，高梦棠你最好赶快把我放出来。”
“可能是梦游。”高梦棠说，“你之前有梦游过么？”
隗维：“不曾。”
三人守了一会儿，没见到半个鬼影或一丁点异常。隗维疲倦地垂着眼：“好困。”
没过多一会儿，他倒在床边，再次睡去。
“罗罗？”小苍兰推了推他，没醒。
这就有点稀奇了，他们三个，刚经历一场战斗，大脑兴奋，又知道了些关于金蝉蛊的信息，心事重重。连小苍兰这个孩子，进入副本后抽到了【嗜睡】debuff，都没能倒头就睡，反倒是隗维困倦不支。
隗维太累了吧。高梦棠暂时没有睡意，坐在床边发呆。
五分钟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隗维倏地睁开眼。
他坐起来，表情呆滞，目光空洞，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侧耳去听，竟然是“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顾康，我害死了你。”
隗维再次捧着香炉，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好像……真的是梦游。
将梦游的人叫醒，很容易让他们受到惊吓。这次二人没有去唤醒他，哭了半个小时，隗维自己爬到床上，继续睡觉。
折腾了一通，东方泛白，鸡鸣犬吠。高梦棠和小苍兰简单地打了个盹儿，吴凤母亲备好早饭，唤他们去吃。
秦戏霜娇贵得很，不肯在着穷苦之地下榻，非要到镇子上的旅店包一个最豪华的房间。
和吴凤家一起吃饭的，只有高梦棠三人。
昨晚，吴凤和和女朋友辛瞳不知因什么事吵架，还没有和好。二人周围缠绕着一股低气压，桌上，谁也没有多说话。
吴凤先打破尴尬，他干笑两声：“妈，你也知道你儿媳妇喜欢牛肉呀，来，辛瞳，喝汤。”
辛瞳冷飕飕一笑：“什么儿媳妇，还没过门呢。”
盛汤的勺子一抖，一大块牛肉掉了出来。有一秒钟，吴凤气得五官扭曲，想到两人差距悬殊的家境，硬生生忍了下来。
“喝汤，喝汤。”吴凤把碗放在辛瞳面前，自己夹起来掉在桌上的牛肉吃掉。
辛瞳的表情更嫌弃了，把碗推开：“我不吃牛肉，我要学孟依桥，弹性素食，今天只吃菜。”
……你们小情侣吵架，别把路人牵扯进来呀。吴凤那怨恨的注视，钉子似的刺着每一寸皮肤。
“孟依桥”本人咀嚼的动作一滞，默不作声，努力减少存在感。
一旁的吴妈，木偶人似的吃着饭，若不是吴凤和她闲聊，她会回应，玩家们会以为她也在梦游。
吃完早饭，吴妈先回房间，晚辈们留下来收拾桌子。
咣当一声，吴凤用力把碗摞在一起：“辛瞳，当着我妈的面，你那是说得什么话？”
大小姐脾气更暴，更用力地把筷子一摔：“我说什么，要你批准不成！”
“故意挑事儿呢是吧！”吴凤低声吼道，“我妈那么大年纪了，就希望我能找个姑娘，成家立业，你说什么‘还没过门呢’，她听到了……”
辛瞳打断他：“我出生了你妈妈年纪才开始增加的么？干嘛算在我头上？再说，那么想找个好姑娘，自己家的女儿怎么不管？”
自家的女儿？据他们观察，吴凤家里没住着姐姐或妹妹，女儿在哪呢？
玩家不小心听到八卦，果断选择继续偷听。
“我姐那是得了病……她……怎么管，我们家哪有钱……哎，我跟你说不清，你不讲道理。”吴凤烦躁地一摆手。
辛瞳双臂环胸，气势更强：“哎呦，骨折，不知道的以为是骨癌呢。她还是为了你的学费，上山采药时，摔骨折了，你们一分钱的医药费都不肯出，就让她瘸了一条腿。”
“别说了！”吴凤大吼。
“你算什么东西，还管我说不说话？！”辛瞳分贝更高，“她瘸了之后呢，要把她卖给隔壁村老头，这是正常人家里能干出来的事？”
辛瞳：“更可气的是，昨天晚上你跟我说什么‘我姐姐不懂事，听到家里要把她嫁给老头，就开始闹’，她不懂事，你懂？你怎么不休学一年把学费给姐姐治骨折？怎么，怕你活不到毕业的时候？！”
原来，他们因为这件事吵架。高梦棠已收拾好了碗筷，在厨房里隔着墙，继续听。
吴凤脸涨通红：“这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你讲道理啊！”
“我姐结局很好啊，她嫁给了鬼医仙！”
辛瞳嗤笑一声：“玄学，真讲道理，这回不得不信了。还嫁给鬼医仙，她应该变成厉鬼来索命！我算是看出来了，跟你家沾上一点关系的女生，都得被逼成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手！”辛瞳撂下这两个字，拽起她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高梦棠连忙说：“我们跟过去看看情况吧，辛瞳提到了鬼医仙。她应该是个关键NPC。”
队友也有此意，三人冲了出去，要追辛瞳。
路过吴凤时，吴凤还站在院子里，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
高梦棠为了给自己照顾别人的女朋友找个理由，违心地说：“两个人处的好好的，怎么能说分就分呢。辛瞳闹情绪呢，我们去劝劝她。”
“你们快去！”吴凤说，虽然他嫉妒富二代孟依桥，但更不舍得分手。
三人追过去，辛瞳正蹬蹬蹬地下楼梯，行李箱拖在身后，在台阶上碰得哐当作响。
小苍兰把行李箱举在头顶，高梦棠和隗维一左一右走在她身旁。
辛瞳笑了一下：“小孟。”
高梦棠充分利用那张能激发女性怜爱之情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怎么吵架了，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观念不合的地方……”
“小梦，你别劝了。”
高梦棠：“详细说说，昨天晚上怎么吵起来的？”
辛瞳：……为什么她在一个有眼疾的人眼中，看到了一丝八卦的光？
她又补充了一些和吴凤聊天时得到的信息。
吴凤的姐姐，名叫吴婷。从小没上过学，但很孝顺，发自内心地觉得父母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出去采药，补贴家用。
长明村的人靠卖药材为生，深山老林，悬崖峭壁里谋生路，野生药材数量有限，全村人抢夺。这种情况下，女性不占优势。吴婷硬是凭着一股狠劲，从野蛮的环境中，抢回来一筐筐的药材。
“长明村的人，一般采什么药？有什么功效？”高梦棠问。
辛瞳：“大学里，吴凤和我说过，长明村自然环境特殊，山里生长着很多种特殊药材。其中有一种植物最为特殊，名叫纸人草。”
纸人草可提炼精油，有安神养颜，调理气血的功效。野生性极强，难以养殖，加之产量低，于是价格昂贵，颇受贵戚豪右的青睐。
下雨天，吴婷挖斜坡石头缝里的纸人草，一脚踩空，跌到山谷中。她自己拖着一条断腿回家，大哭一场。
不是哭自己腿断了，而是哭她挖了一筐的纸人草，被村民抢走了。
高梦棠气得耳朵尖泛红：“过分。”
辛瞳也说：“过分！”
断腿没得到专业的医治，自己在家缠了缠。骨头长好后，吴婷就成了瘸子。那时她才20岁。
家里人觉得，一个瘸子嫁不到好人家，就把她许配给隔壁村酗酒家暴的老鳏夫。吴婷大哭大闹。
求人求己都没用，吴婷只能选择求神。那些年，她日日夜夜在鬼医仙的庙里跪拜，祈求神明显灵。
奇迹真的出现了，大巫相找到她，说鬼医仙感念她忠孝仁义，要她到天上去。
此后的流程，就和隗维经历的差不多。吴婷穿上嫁衣，受到全村人的钦羡慕。一直苛待她的父母，把她当掌上明珠似的供着。
高梦棠又问：“这期间，吴婷有没有出现一些反常行为。比如，梦游？”
隗维头脑昏沉，正揉着太阳穴，听到这句话，雾蒙蒙的眼睛清亮了一点，朝高梦棠投去一瞥。
“梦游？没听他说过。”辛瞳蹙眉仔细回忆，忽然间灵光一闪，“但吴凤说过，他姐姐那段时间，经常‘离魂’，半夜里起来，坐在妆镜前梳妆打扮——对，被那什么鬼医仙离陌看上了，他家里人终于舍得给女儿家置办一台妆镜。”
“村里人称这是离魂。吴婷的魂魄已经飞到天上去，和鬼医仙你侬我侬，留在凡间的躯壳，机械地做出反应。”
据吴凤所说，吴婷最开始，只在夜里“离魂”，过了几天，离魂状况愈发频繁。大白天里，她经常昏厥倒地，再站起来，或是梳妆打扮，或是洗衣做饭。有时甚至做出抱娃娃、哄娃娃的动作。
家里人又惊又喜，说吴婷和鬼医仙过日子呢。
听到此处，高梦棠按捺不住调笑的心思：“隗维，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太好，鬼医仙欺负你，害你在夜里哭。”
话音未落，身后扑过来一股邪门的风，似乎有什么东西“唰”地从他们背后闪了过去。四人吓得一身冷汗，急转过头。
小路两旁的杂草齐腰高，草叶兀自摇晃。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回首一望，山坳间的雾气，笼罩着那些墓碑似荒凉的建筑，说不出的怪诞。
“方才好像有东西。”隗维说。
辛瞳比较唯物：“野猪野狗吧。”
什么也没发现，一行人继续往外走。
“还有呢，吴婷身上，有没有其它的反常情况？”高梦棠问。
辛瞳单手摸着下巴：“吴凤描述得很玄乎，说他姐姐那段时间蜡黄的皮肤容光焕发，皮包骨头的身材长了点肉，肌肤润泽。他放假回家一看，姐姐美得差点让他认不出来。但坏掉的那条腿没治好。”
吴凤还说，姐姐脸蛋红扑扑，双眼亮晶晶，总是很有精气神。正因如此，她忽然倒地昏厥，离魂后，托着一张娇嫩的脸蛋，对镜梳妆，描眉打鬓，那模样活像女鬼准备喝人血长生不老。
有一天，他在夜里起来，阴天里没有月光，到处黑乎乎一片。冷不防，他撞见姐姐离魂，一双眼睛倏地睁开，面颊泛着红光，眼神却毫无生机，直愣愣地瞪着他，吴凤差点被吓傻了。
这些描述，吴凤应该不会、也没有理由添加一些夸张的成分。隗维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支撑着听完，沉吟片刻：“听起来，这位鬼医仙的法力很高强。”
“法力高强？”辛瞳不以为然，昂首阔步地向前走，“这还需要法力？成为待嫁新娘，村里送鱼送肉，吃得好了，面色自然红润，眼睛也明亮。还用得着法力？”
“至于离魂什么的，我看是吴凤编谎话逗女生玩儿呢。”辛瞳说，“也可能，就像小孟说得那样，梦游而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吴婷那样可怜的女孩儿，只能指望着嫁个好人家改变命运。她期盼嫁人，村里都说她会嫁给鬼医仙。天天想，夜里梦游，就梳妆打扮，整理家务呗。”
【悲窟】地图很大，出了村子，到了公交站。三人坐上车，前往镇子里的宾馆。
四个人前后坐两排，辛瞳在前排，逗着小苍兰玩儿，高梦棠和隗维坐在后排。
思索间，高梦棠发现一个疑点：“诶？吴凤的爸爸呢，出去打工么，没在村里看到过他。”
闻言，辛瞳抬起头：“吴凤也有点可怜，父亲刚离世。家里就剩下他母亲了。”
高梦棠追问：“去世了？具体在什么时间？”
“五个月前，听说，死得很蹊跷。”
玩家们想问问怎么个“蹊跷”，辛瞳一个劲地逃避回答。前男友父亲的死亡，不太适合用来闲聊。还要刷一刷NPC的好感度，才能知道实情。
辛瞳也需要搜集素材，几十万的摄影设备千里迢迢地搬过来了，不想空手而归。虽然和吴凤闹掰了，暂时也不打算离开。
帮她安顿好，时间临近中午。
大巫相告诉他们，今天中午要去洞天福地举行驱邪仪式。
隗维披了个长风衣，遮住他一身婚服，刚推开房门，就看到秦戏霜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他招摇地穿着红嫁衣，不遮不掩，艳丽如一朵招蜂引蝶的牡丹花，表情冷淡，任由路过的人侧目而视。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秦戏霜的身量比其他玩家都高，他垂下眼，睫毛忽闪忽闪，眼皮上还抹了亮片眼影。居高临下地打量隗维一眼：“同样是嫁给鬼医仙，我当正宫，你只能当妾。”
隗维：……神经。
玩家使用瞬移卷轴回到长明村，刚踏入巫相老宅，秦戏霜身上的冷美人冰壳瞬间融化，巧笑嫣然地迎上去。
见他进来，左护法和袖红姑娘也笑脸相迎，直夸他又漂亮了。
“祛病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走，我们去洞天福地。”袖红挽起秦戏霜的胳膊，在前面带路。
从巫相宅后偏门出去，沿着台阶往山上爬，七拐八拐，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一处山洞前。
“山洞有什么异常么？”高梦棠小声问。
隗维摇摇头：“看起来就是普通山洞，在下也没有受到精神污染。”
副本中，凡是凶恶之地、怪物潜藏之地，定然会产生精神污染，让玩家的精神值加速下降。没有被精神污染，说明相对安全。一行人放心地走进去。
山洞很深，内部空间开阔，在里面又走了三分多钟，闻到淡淡的中药香味。团团烛光照亮石壁。
一扇铁门拦在众人面前。铁门上两个古法金制的大门环，门板上是一位英俊男子的浮雕，他宽袍广袖，衣袂飘飘。低眉颔首，双手捧着一个药臼。毫无疑问，浮雕是鬼医仙离陌。
左护法说：“开了这扇门，就是洞天福地了。你们没嫁过去，只是沾沾新娘子的喜气，这扇门不能为你们打开。”
门前，一块直径三米的圆形空地上，撒着细雪般晶莹的白色粉末，围绕圆形一周，点了49根白蜡烛。左护法让二人站在白色粉末上，嘴里开始念叨着奇怪的咒语。
高梦棠空耳听了半晌，心灵传声问道：“隗维，你能听懂么，这是长明村方言么？”
“不是。和方言发音特点不同，在下听不懂。”隗维说。
同样的咒语，反复念了几十遍，高梦棠空耳听，是“渊幽都，泽游土，结意愧，麻金奴”这几个字。
拆开颠倒拼凑，高梦棠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新娘静静地闭眼站着，左护法手持经轮金刚杵等法器，围着他们一圈圈地跳动、施法。
没人注意到，护法念诵咒语时，秦戏霜忽地睁开眼，略显诧异地盯着他几秒钟，重新闭上眼。
第102章 悲窟（11） 上香
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左护法的动作和神情逐渐癫狂。忽然间，他大喝一声，两手举到高空, 眦目欲裂, 表情狰狞, 全身血管凸起。
山洞里忽然起了风, 白蜡烛全部熄灭。隗维和秦戏霜同时倒在地上。
高梦棠听出声音不大对劲：“他们怎么了？”
左护法慢慢从神情可怖的状态恢复正常，后背被冷汗打透。他摆摆手：“无碍, 把他们送到东厢房, 睡一会儿, 就没事了。”
“我要跟着。”高梦棠说。
左护法用鼻子一哼，表示同意。
本以为找四五个人，把昏睡的隗维和秦戏霜抬回去就行, 不曾想，一出山洞口, 看到两台备好的轿子。他们被八抬大轿抬了回去。
剩下的人跟在轿子后面。高梦棠惦记着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趁机和左护法打探消息。
邪祟, 很可能是他们从村民口中得知的“白衣仙女”。
“叔叔, 听说这半年里, 村子里频繁出现一个白衣女鬼, 坑害了不少村民。”
听闻此言, 左护法面带怒色，心想, 哪壶不开提哪壶，村子里的事，你一个外地人问什么问。正要发作，就听高梦棠接着说：
“您法力高强, 一定能制服她吧！”
刚燃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左护法双手背后，哼哼了两声：“这是自然。”
“您可知道，那女鬼是什么来历？”高梦棠问。
左护法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不然，还能任由她在村里猖狂半年？他虚张声势地一挥袖子：“说了你也不懂，外地人，瞎打听什么。”
高梦棠含笑不语。他猜的出来，左护法也不知道白衣仙女是什么来头，就没再问。
两台红轿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没有敲锣打鼓烘托气氛，这轿子就静谧无声地进了巫相宅后门。
刚走下山，高梦棠眉头微微一皱。他闻到了血腥气，还是人血的腥气。
他立刻停住脚步，对左护法说：“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作业今天要交。护法叔叔，我得赶回去写作业，我同学就拜托您照顾了。”
左护法头也没回地离开。高梦棠侧耳倾听，他们的脚步声远离后，他使用迷雾精灵默利斯的技能【雾隐】
释放一团白雾。在雾气中，高梦棠很难被追踪。
仁心谷多雾，雾气突然重一些，没人察觉异常。高梦棠藏匿其中，顺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悄悄跟过去。
拨开长到胸口的杂草，又是一个隐蔽的山洞。高梦棠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洞穴深处。
“裴加纳，你能看清吧，那两人长什么样子。”高梦棠压低声音说。
这次的称呼不是“狗”，裴加纳心情大好，睁开二十只眼睛仔细一瞧：“生命体总数为二，推测为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均为雄性。其中一人身高在168.3-168.8厘米之间，腹部有大量脂肪堆积，右臂一处开放性损伤。另一人身高在184.2-184.7厘米之间，体型偏瘦，左脚残疾，拄拐。”
用人话说，其中一人，是矮个的啤酒肚。另一人，高个的瘸子。
啤酒肚男一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长约10厘米的伤口翻开，黄色的脂肪和绯红的血袒露在外。他疼得呲牙裂嘴，给自己包扎。这也是血腥气的来源。
两人正在交谈，听语气，谈话很不愉快。
“不是说有个小女孩儿么？小女孩儿怎么没进去？”啤酒肚男问。他有明显的首都口音，一听就不是长明村本地人。
小女孩儿？高梦棠最先想到白衣仙女。他藏在一块石头后，继续偷听。
瘦高瘸子：“底下的人办不明白事，阴差阳错地，弄出了这些幺蛾子。”
啤酒肚男：“急着要小女孩儿呢，你什么时候能解决？”
瘦高瘸子“尽快，尽快。”
啤酒肚男：“尽快是多久？！”
瘦高瘸子：“小女孩儿还在村子里呢，他们翻腾不出什么花，您放心。”
“再给你一次机会。”啤酒肚男包好了伤口，又吃了一些镇痛的药物，瘦高瘸子一个劲地向他鞠躬表示感谢。
“最近凿穴的不太多呀。”啤酒肚男感叹。
“凿穴”这个词，在袖红和张姨的对话中听到过，应该是一种行业黑话。高梦棠想弄明白“凿穴”是什么意思，可惜，那两人转移了话题。
咚，拐杖在地上一敲，瘦高瘸子信誓旦旦地说：“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我尽快解决。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辛苦啥呀，我能有今天，全靠鬼医仙的垂怜啊，我还能怠慢了祂？”
二人哈哈大笑。
他们从高梦棠藏身的石头经过，没注意到暗处还藏了个人。啤酒肚男人走过去时，高梦棠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味道。
是84消毒水。
高梦棠的妈妈是医生，他小时候常去医院玩。走廊里、白大褂上、病房中，这种味道无处不在。
“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高梦棠问。
“啤酒肚男穿Polo衫和牛仔裤，还戴了块大金表。高个瘸子穿铁锈色长衫，看起来像长明村的本地人。怎么了？”
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这么明显，有可能是医生。还有首都口音。”
外地、医生、出现在长明村……还有，啤酒肚男胳膊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他们提到的女孩儿，又是什么来历。
回到巫相宅，隗维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灵魂出窍地吸着烟。高梦棠关心几句，得知隗维没事，只是睡了一觉，渐渐放下心。
他把在山洞中偷听到两个人谈话一事告诉隗维。
“首都来的医生。难不成，来拜鬼医仙？他们是一个路子上的人。”隗维猜测。
那矮子人到中年，穿Polo衫有啤酒肚戴大金表，事业小有成就的标配。一个现代的出色医生，会特地来到荒僻的村落，拜一个影响力很小的鬼医仙么？
回想起啤酒肚男说过的话“我能有今天，全靠鬼医仙的垂怜啊”。
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支线【冤缘】的任务2：参加去病仪式，已完成。任务栏更新。
任务3：在无月之夜祭拜李杏儿。
祭拜具体要求如下：……
李杏儿，杏子的大名。全村丑得出奇的姑娘，后来被鬼医仙看中。
村民给她们每个人都立了座石碑，只不过，石碑群较远，从长明村过去，要翻过一座山。
无月之夜，就是新月。在每个月的初一，算算时间，是两天之后。
隗维清醒了一阵，开始搜索房间。他打开每一个柜子查看，连砖头板缝也不放过。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新的线索。
他坐在妆镜前，身上的嫁衣不甚整齐，揉着太阳穴。
“这村子说不出的奇怪，在下这一整天，头脑昏昏沉沉。昨夜里频繁梦游，应当是中了什么幻术。”隗维说。
高梦棠：“你的精神值高，精神抗性也强，能让你中幻术，这人不容小觑。”
隗维摇摇头：“未必。副本中，某一类型的攻击，可能会无视玩家的加成和防御，像攻击普通人那样容易。”
比方说，隗维的实力足可以抵御高级幻术，但在副本里，NPC有一种特殊药剂。单论药效，它甚至比不上最低阶的致幻道具。
但这种特殊药剂，可以无视玩家防御。在它面前，玩家还原到进入游戏前的普通人状态，再强的精神抗性，也无计可施。
高梦棠：“你说的这种特殊类型的攻击……”
“这身嫁衣绝对有问题。”隗维疲倦地合上眼。首饰上的小铃铛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胸前的照妖镜轻轻晃动，光斑在墙上跳跃。
嫁衣有问题，也不能脱下来不穿。那样会被判定为放弃支线任务。
左护法告诉他们，鬼医仙的旨意，要过一阵才能传递下来。他们先写下自己的姓名生辰，拿给鬼医仙看。
说完，递给他们一张表格。
是的，表格。
这张表出现在若出现在三甲医院体检中，不会有任何违和。有姓名栏、性别、出生日期、祖籍、身高体重、既往病史、过敏史……等等。
隗维都拿出好毛笔准备写生辰八字了，看到这张表格，悬停的手腕僵住一瞬，把毛笔放下，拿起圆珠笔：“鬼医仙祂老人家，这是，与时俱进？”
左护法用鼻子哼了一声：“都是医生，能差多少。”
隗维和秦戏霜乱填一气。在副本中，名字是假的，生日是假的。
既往病史，过敏史两栏，隗维本想省事，写个“无”，高梦棠小声劝他：“多写点，什么肺炎气管炎甲肝乙肝紫外线过敏空气过敏，都写上去。”
“这是为何？”
“直觉，”高梦棠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钟，“你把你自己写得太健康，被村里抓去做苦力，该怎么办。”
那一头，秦戏霜在病史和过敏史中都写了“无”，很快填完表格，交给左护法，先行离开。
左护法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点点头，再一抬眼，看到隗维奋笔疾书。
他凑过脑袋一看。
病史，心悸高血压呕血胃酸倒流抽搐瘫痪惊厥……过敏史，酒精芒果花生菠萝空气粉尘紫外线……
把那两栏填得满满当当，隗维又填了几个字：器官切除。尼古丁过敏。
左护法早已目瞪口呆，看隗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医学奇迹：“小伙子，你是在无菌箱里长这么大的么？”
“咳咳咳，”隗维以拳抵口，轻轻咳嗽，细声细气地说，“一身病呀，我也没办法。”
他都是太监了，就让让他吧。左护法收好表格，嘱咐他几句。
三人回到镇子上的旅店。洗漱时把嫁衣短时间脱下来并无大碍，隗维先洗了个热水澡，为了提神，买了两瓶白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
距离无月之夜还有两天，这段时间，他们准备继续走访调查，找出长明村里作乱的邪祟。
隗维列了几个可以被视作“邪祟”的可疑人选：鬼医仙离陌、白衣仙女、袖红姑娘、左护法、右护法（未出场）、大巫相（未出场）
“我投白衣仙女一票。”高梦棠说，“我听那两个人谈到了小女孩儿。女孩儿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
隗维正在思索，小苍兰忽然撑着床沿爬上来，抓住他的酒杯，往嘴里倒。
小苍兰不是一般小孩儿，砸吧砸吧嘴，觉得不好喝，没味儿，和人血差远了，就把小酒盅扔到一旁。
隗维看她一个人玩得开心，勾唇一笑，忽然间，表情僵住，迅速抬起头：“盲者阁下，您能不能再复述一遍，那两人关于小女孩儿的对话。”
高梦棠大致重复了一遍，随后问：“怎么了？”
隗维撑着头，盯着桌面出神：“在下穿嫁衣，参加这些个神叨叨的驱邪仪式，是因为在鬼仙庙里上香时，上出了两短一长的天地香。”
“进庙前，每个人在张姨那里领三支香，小苍兰不会上香，”隗维抬头盯着高梦棠空洞的眼睛，“是在下帮她上的香。”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高梦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瘦高瘸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底下的人办不明白事，阴差阳错地，弄出了这些幺蛾子。”
阴差阳错。隗维帮小苍兰上了香。
他们对玩家抱有敌意，而且，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小苍兰？
第103章 悲窟（12） 为他人作嫁衣裳
在香里做点手脚, 烧出两短一长，简直易如反掌。
仔细回想，张姨得知天地香是隗维上的, 反复确认好几遍“这三只香是你上的, 真的？”其他玩家都证明是隗维上的香, 她才无可奈何地相信。
高梦棠：“庙里有蹊跷, 我们回去看一看。“
他们立刻行动，回到长明村鬼医仙庙。
长明村人口少, 即便是鬼医仙庙, 也常常空无一人。高梦棠等人赶过去时, 周遭没有村民。
“第一天进庙时，我在这里闻到了鸭血的味道。”高梦棠一手拍了拍庙外的石桌子，“我们还在这张桌子上吃了药膳。”
天色擦黑, 庙内没有燃烛电灯，建筑内的细节隐藏在一片黑沉沉之中。隗维各个角落搜索一遍, 又打量起鬼医仙雕塑。
鬼医仙容貌俊美，气度不凡, 一手举着酒樽。雕塑近10米, 有三层楼那么高。隗维一跃而起, 轻盈地落在鬼医仙的举着酒樽的手臂上。
酒樽和鬼医仙的手, 不是一体成型。酒樽能拿下来。而且, 在右手腕和手臂处，有一道不明显的接缝, 被袖口盖住。敲一敲，可以听出来，这条右手臂是空心的，其他地方却是实心。
隗维拿着酒樽跳下来：“鬼医仙雕塑的右手臂上有机关, 那天来上香，雕塑动了，从杯中倒出血酒，估计是机关启动。”
高梦棠凑近闻了闻酒樽：“这里面装过鸭血。”
现在回想起来，高梦棠说他闻到鸭血味后，张姨就不准他进庙，说什么受伤的人，魂魄不全，进了庙会被鬼医仙的神力冲撞。当时，玩家们只当乡下里穷讲究。
现在看来，张姨不准他进庙，是因为高梦棠鼻子灵，进去一闻，发现酒樽里倒出来的是鸭血，她还怎么唬人。
张姨最初的目标是小苍兰，她要小苍兰干什么呢？
庙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要进来祭拜。隗维迅速将酒樽归位，拉着高梦棠，从窗户跳了出去。
鬼医仙庙做南朝北，位于一个大山洞前。他们从南向窗户跳出来，正好来到山洞前。
翻过这座山，就是巫相宅。这个山洞，和举行祛病仪式的洞天福地，还有高梦棠遇见啤酒肚男的那个山洞，都在同一座山中。
隗维撕开一张卷轴，一团白色照明火球在掌心上方漂浮。他打头，往里走了100多米，豁然开朗，洞内空间变得无比宽阔。摆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口石棺材。
棺材通体青黑，侧面花纹被磨平。看起来有些年头。隗维到处敲敲打打，按住一块可以移动的装饰石板，往上一推。竟然露出了一个钥匙孔。
隗维：“棺材里也有机关，有钥匙才能打开……小苍兰！”
小苍兰随手一推，竟然把棺材盖推开了。众人连忙后退，做出防御姿势，怕棺材里蹦出来什么东西。
无事发生。
隗维靠近一看，棺材板裂成两半。
“不要乱砸东西，”隗维教训道，“容易发生意外。”
小苍兰急得脸通红：“不。砸，本来。推！”
高梦棠：“她说，她没砸棺材板，只是推了一下，棺材板就开了。是不是有人在我们之前，把棺材砸开了？”
石质棺材盖断面光滑，没有被风蚀的痕迹。应该刚被打碎不久。举灯往里面一照。棺材没有底，推开棺材盖就能看到一道通往下方的楼梯。
隗维沉吟片刻：“是一条暗道。约摸是巫相他们修建的，暗道应隐藏起来，如果是巫相他们打开棺材，会使用钥匙。现在棺材盖被砸成两半……很可能，是秦戏霜他们。”
“下去看看？”高梦棠提议。
靠近棺材时，一股寒气扑到脸上，瞬间全身汗毛倒竖。隗维揉了揉太阳穴：“精神值降低的速度加快，这里面，不太安全。”
那就更要进去看看了。高梦棠扶着棺材边，想翻进去，被隗维拦住：“您行动不便，在下一个人进去打探。您和小苍兰在外面等候片刻。”
高梦棠什么都看不清，一旦发生意外，没有自保能力，隗维还要惦记他。高梦棠也没坚持，把裴加纳推到隗维身边。
“你带着狗狗，祂能保护你。”
裴加纳：“不是狗！”
高梦棠：“听话，易形会的吧？你变成一只狗狗，你的原形太引人注目了。”
“不变！”裴加纳几十只眼珠子从彩色绒毛中凸出来，怒气冲冲地瞪着高梦棠。
高梦棠：“听话。你变成狗狗，我可以考虑把你的灵魂归还给你。”
眼球立刻缩了回去，裴加纳将信将疑：“真，真的？”
高梦棠面不改色：“嗯。”当然是假的。
明知道是画饼，裴加纳也不得不信，万一呢，高梦棠心情一好，就把祂放了呢？
绒毛团子抖了抖，全身发光，数秒后，一只毛发潦草的黄毛土狗崽子站在眼前。
“汪，你要是敢骗我，贤王会降罪于你的！”裴加纳说。
高梦棠：“哦。保护隗维。”
隗维举着照明火团，带着小土狗，悄悄走下楼梯。
楼梯陡峭、湿滑，平面只有一个巴掌宽，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最底下是一条甬道，积水没到胸口下方。
隗维蹚着水，往深处走。裴加纳在前面狗刨开路。
走了两分钟，拐过一道弯，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又苦又酸，有些呛鼻子。隗维揉了揉太阳穴，他感觉更晕了。
举起火团一照，甬道石壁的缝隙中，生长着一种怪模怪样的植物。酸而苦的味道，就来自这种植物。
笔直的茎，每一株只长4片叶子，顶端一朵花。无论是茎、叶、还是花，均苍白如纸。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脑袋的纸人，伸展着四肢。
“纸人草么……”隗维轻声呢喃。他掐下一株，用火烧了一下。
被火碰到的边缘瞬间化作飞灰，苦涩味更加浓烈，呛得人头晕目眩。困意袭来，隗维四肢酸软，几乎要站不住。
“养章鱼的，你怎么了？”裴加纳又游回来，看到隗维一副要昏倒的模样，立刻释放一道七彩荧光丝线，钻进他的太阳穴。
莫名的恐惧袭来，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抽搐，隗维瞬间清醒，因恐惧而肾上腺素飙升，困意完全消失。
他定了定神。心想，穿上嫁衣后，他一直犯困，还会梦游，这些症状，恐怕和纸人草脱不了干系。
不远处忽然传来交谈声。
“终于找到了。”
“还是秦首领手段高明。高梦棠这次当不了最佳演绎咯，说不定，他要死在这里！”
是秦戏霜他们！
裴加纳：“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藏身，还是赶快跑？”
隗维环顾一周，立刻熄灭火团，潜入水中。
甬道里没有光线，水面漆黑，躲在水中，不仔细搜索，谁也发现不了。
隗维面颊两侧裂开鱼鳃，在水中呼吸。
“你还有腮？”裴加纳也藏在水里。
隗维压低声音：“你都叫在下‘养章鱼的’，有个腮，很意外么？”
秦戏霜靠近他们藏身的地方，他举着两条手臂，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两天后祭拜李杏儿，将黑色这只玉佩放在她碑前，就能触发新的支线剧情。”秦戏霜左手擎起火团，照亮右手掌心的一对玉佩，“你们最近小心点，高梦棠他们还不知道，别被他们套了话。”
隗维：……现在知道了。
沃兰北：“白色这只双鱼佩呢，有什么作用？”
秦戏霜说：“白色玉佩，能唤醒鬼医仙。”
隗维往角落里缩了缩，跟在秦戏霜身后，继续偷听。
薄爻：“秦首领？我们什么时候杀了小苍兰？她身上有726身份卡，不把身份卡找回来，父亲一定会怪罪我的。”
“放心，”秦戏霜慢悠悠地说，还在欣赏那对阴阳双鱼佩，“别说是小苍兰了，只要能唤醒鬼医仙，就是隗维、高梦棠，也难逃一死。”
“副本里作乱的邪祟，是鬼医仙么？”薄爻问。
“猪脑袋，”秦戏霜嗤笑一声，“鬼医仙是什么身份，祂怎么可能是邪祟？这主线任务蹊跷，我也不知道，系统所说的【邪祟】是什么。估计是某只孤魂野鬼吧。”
沃兰北：“秦首领，您消息灵通，知不知道高梦棠是什么来历？他怎么能……怎么能驯服恐惧之源裴加纳呢？”
闻言，裴加纳竖起狗耳朵，祂对这件事更好奇。
沉默片刻后，秦戏霜摇摇头：“我查过他，所有资料显示，高梦棠就是一个出生于小康家庭的漂亮孩子。和普通人一样出生、上学、考试、工作……我怀疑过他是【福灵】，但福灵是银发灰眸，高梦棠是黑发黑眸。
“高梦棠是什么来历，搞不清楚，只不过，他的父母身份特殊一点。他们都曾加入昙花岭。”
裴加纳的一道法力还留在隗维脑中，通过它，可以进行心灵沟通。
“福灵？！那不是月亮生物么！我最怕月亮生物了！我们暗影生物被月亮生物打压了数千年！”裴加纳抖了抖毛，“还有，昙花岭是什么，和月亮生物有关么？”
隗维：“你不知道？”
“汪。我应该知道？”
“在下也不知道。请您不要说话，听到您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在下会感到恐惧。”隗维额全身皮肤冰凉，身体簌簌发抖。
不过，裴加纳来自里世界，祂对昙花岭一无所知。由此可推断出一个结论，昙花岭很可能是表世界的人类建立起的组织。
“还是想想鬼医仙吧，”秦戏霜说，“我进入副本前，得知这个副本里有一个真的神仙。通过白色玉佩能唤醒祂，具体怎么唤醒，还不知道呢。”
又偷听了半晌，得知秦戏霜进入副本前，掌握了两个关键情报。
1.副本中有一个“真的神仙”，通过白色玉佩唤醒。
2.将黑色玉佩先给杏子姑娘，可触发新的支线。
秦戏霜找到关键道具，心情很好，哼起一支曲子，先是唱“君若磐石，妾作蒲苇”，“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唱了两句，自己填词，咿咿呀呀地继续唱：“渊幽都呐，泽游土。结意愧呐，麻金奴。”
隗维一惊，这不是左护法举行去病仪式时，念诵的咒语么？秦戏霜也会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偷听了很久，秦戏霜沉迷唱曲子，沃兰北和薄爻两人也没多问一句。眼看着秦戏霜就要走到楼梯，没有时间了。
“裴加纳，去把双鱼佩抢过来。”隗维厉声说。
秦戏霜全身一震，迅速转过身。水里蹦出一只土狗，咬住他的手腕。他惨叫一声，过往的悲惨记忆涌上心头，极端的恐惧让他难以呼吸。
身旁，薄爻和沃兰北也吓得浑身发抖，跌倒在水中，扑腾半晌也爬不起来。
裴加纳叼起玉佩，飞速蹿上台阶，隗维紧随其后。
“嗷呜！”小土狗跳出棺材，扑倒高梦棠怀里，把沾着口水的玉佩交给他。
系统：“抢夺成功。副本关键道具【阴阳双鱼佩】归属权变更。”
“【207蝶仙】失去玉佩，恭喜玩家【000盲者】获得【阴阳双鱼佩】”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第104章 悲窟（13） 贤王七
白氏家宅。
被称为巫师世家的白氏, 世代传承726系列身份卡，供奉古神欢宴者，期待族中子弟将身份卡进化为【726湖中鬼影】, 他们无论迁居到哪里, 房子周围, 定有一面湖。
白氏某逆子报警后, 家族被警察盯上。加之【公主城堡规则怪谈】支线副本中，玩家们发现欢宴者已死, 白氏供奉的神灵陨落。
家族每况愈下, 这两年搬家有点频繁。主宅周围的湖, 从一望无际浩瀚无垠，到澄澈如镜风景怡人，再到精致秀丽野趣横生。
到现在, 白氏家宅旁边的湖，小小的也很可爱。
白氏的当家人之一, 也就是白介的生物爹，名叫白菽, 坐在直径不到100米的人工湖畔, 肃穆远眺。
“长老, 盲者的通关视频更新了。”一个侍从拿着平板走过来。
提及【000盲者】, 白菽又爱又恨。爱是因为惜才, 盲者有天赋，就像天上有太阳一样显而易见。
外界认为巫师世家陈腐不堪, 但部分观点，巫师世家领先两个版本，比如，在巫师世家绝对没有血统高贵论或重男轻女论。只要你强大, 那你就是地地道道的继承人，可内禅可外禅。真正实现了选贤举能。
白菽从看到高梦棠的第一支视频起，想认儿子的心就蠢蠢欲动。
恨是因为，盲者不仅抢走了他的准女儿小苍兰就算了，还和败类白介不清不楚。多有天赋的一个娃，可惜，眼睛是瞎的。
视频中，高梦棠陪着穿嫁衣的隗维采集各家门前的一抔土，交给左护法。当晚，中了秦戏霜的幻境。
幻境内容不会被剪辑到视频中，观众只能看见，一条锁链缠在高梦棠脖子上，他沉沉睡去，眼球不时快速转动。小苍兰察觉到高梦棠的异常，用力推他，高梦棠也没有醒来。
随后，画面切换到两次幻境结束，高梦棠和秦戏霜对峙。
白菽眉头一皱：“有点麻烦。”
内行看门道，他深知秦戏霜的幻境有多难搞，要么有无比强大的治愈技能，可以破解幻境，要么，就是把秦戏霜杀死。
无论是治愈系技能还是战斗力，高梦棠都没有。他还能逃出去么？
看了一眼进度条，白菽又放下心：“秦戏霜的幻境非死不得逃脱。小高有他破解的办法。”
视频中，秦戏霜势在必得地微笑着：“那你是想杀了我，还是使用治疗技能，将幻境净化？据我所知，你可没有治疗技能。”
“对呀，我没有治疗技能，”高梦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所以我要杀了你。”
白菽“啧”了一声：“秦戏霜的战斗力不是顶尖，但也比99%以上的玩家强。小高这是要干什么。你猜猜看？”
他转过头问侍者。侍者忽然被cue，一脸茫然：“盲者的操作变幻莫测，属下哪里能猜得到。”
“嗯，也是。”白菽点点头。
然后，就看到高梦棠从秦戏霜手中接过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砰。枪响。炸开一团血花。
弹幕：诶诶诶？这是在干什么？？
：幻境中的影响1:1对应到现实啊！幻境中死亡，现实中也会死的！
：我的老婆！！不要啊！！！
：冷静冷静，进度条还剩下一大半，盲者一定没事！
第一枪偏了，子弹从眼眶射出
血流如注，天神般俊美的面容被猩红色覆盖，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高梦棠微仰起头，再次举枪，对准左眼。
秦戏霜被吓傻了，猛地回过神，扑过去抢枪。
第二次枪响。
大脑被击碎，身体立刻瘫软。高梦棠仰头倒在椅子中，鲜血流过喉结，没入衣领。
“梦棠！梦棠！”秦戏霜哭喊着扑过去，高梦棠软趴趴的身体从椅子中滑落。
他被秦戏霜扶着肩膀，脊背弯曲，脖子无力垂下，黑色长发拂过脸颊，遮挡住大半张脸，遮住高梦棠的面容，只露出瘦削的下颌角，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被射穿的两只眼眶，淌出汩汩鲜血，流到嘴角，像两行血泪。
另一头，段颂、赫仑等人，也在看高梦棠的通关视频。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骇然失色，手足无措。高赓放在金丝楠木上的金属左臂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五指猛地攥紧，桌子被他扣出五个坑。
“没事的，没事的！”白介连忙安慰，“你看进度条，还剩一半呢，老大肯定还活着。”
金属臂合页逐渐收紧，高赓眯了眯眼：“这一幕……”
跪倒在地，脊背弯曲，头颅垂下，被射穿的两只眼睛……
“守密人13-1028，今日授勋。”
一些被封存的往事，像被烈火融化的冰层，噼里啪啦裂开，记忆碎片涌入高赓的脑海。
“黑塔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说，不能想，也不能忘。
“守密人13-1028，你只需要缄口不言。”
“你看清楚了吗，黑塔中的浮雕？”
“很震撼是吧。”
高赓皱起眉，他记得，黑塔中授勋时，他见过一面浮雕。
一个人跪在地上，长发遮住面容，双目被刺瞎。
“王座，会把每一位至高者脱去一层皮，刮掉一层肉。”
“别盯着浮雕看了，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这座浮雕背后，有一个更不可言说的秘密。”
高赓记得，那时，离开黑塔前，他问了一句：“浮雕中的人，是谁？”
回答是：“罪人。祂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从此，里世界万古如长夜。”
“13-1028，来这边，黑塔七。”
“你需要保守的秘密，有关月族苏寂·蒙”
“苏寂·蒙是王储。他被王座选定为下一任至高者，我们称之为——”
“——贤王七。”
“但在登基前一天，苏寂·蒙被褫夺了一切，流放异界。因为众灵发现，苏寂·蒙做了一件遗祸万年的事……”
记忆至此中断，高赓猛地抬起头，瞪着对面的咔嚓咔嚓吃薯片的苏寂·蒙。
苏寂：?
“段颂哥哥，你看他！”苏寂娇弱可怜地倒在段颂身上，哭唧唧作抹眼泪状，“大舅子又瞪我，人家只是在吃薯片。”
“别吵。”段颂沉迷通关视频，往苏寂嘴里塞了一片薯片，堵住他的嘴。
苏寂·蒙一抬头，发现高赓还在瞪着他。他深灰色的眼眸众闪过一抹冷意，紧接着，又开始茶言茶语。
“你们看他，多凶。”苏寂两手拿着薯片，委屈巴巴地吃着，“高赓是不是嫉妒我美貌又可爱，还被棠棠喜欢？”
段颂&白介&赫仑：……
高赓默然不语，继续看通关视频。心思却全然不在视频上，只想着一件事：苏寂·蒙是王储。他本应登基成为至高者、唯一真神——第七任贤王。
画面切换到副本【悲窟】，黑色泥沼从高梦棠身体中涌出，他立刻复活，和秦戏霜战斗，还抢走了箴言锁。
：卧槽，我又双叒叕没看懂，盲者没死？
：他应该死了啊，子弹都射穿大脑了。
：会不会是自愈能力极强，瞬间痊愈？
：前面的，不太可能。秦戏霜给高梦棠的这把手枪，可不是普通手枪，有重伤效果。贴这么近打穿大脑，除了死亡，没有第二种结局。
白菽看到这一段，眉头紧皱。
726系身份卡主攻防御，其中，【726湖中鬼影】堪称坦克类身份卡的天花板。他深知玩家防御力和自愈力的极限在哪。
这种自杀式攻击下，没有一个玩家能活下来。
“他这不是防御或治疗，应该是……”白菽斟酌着用词，“真的死了，然后，复活。”
侍者思索片刻：“有可能。【枪与玫瑰】投靠月幡。枪与玫瑰的首领许星辰有一枚复活币，一定给高梦棠了。”
“笨。”白菽说，“小高抽到了负面影响，这个副本不能使用任何道具。复活币也不能用。”
侍者恍然觉悟：“那他怎么复活了？”
弹幕也有同样的疑问：不是自愈，那就是复活？盲者这个副本不能用技能呀，怎么就复活了？
：黑色泥沼！十二提灯鬼影！回忆一下，鬼影每次出现，盲者都能转危为安！
：对啊[星星眼]，拯救幸运儿那次，支线副本【死诞之诅咒】拯救高赓那次。高梦棠死亡时，这些鬼影就会出现。
：所以，盲者是——不死之身！
：合理，神明永垂不朽！
：不死之身这点可太酷了，乱杀！在副本中炸鱼。
：复活币，隗维的契约复活，秦戏霜的【破茧】都弱爆了，快来看看真正的不死之身，无限复活甲！
：黑塔是玩命的游戏。盲者，命很多，玩哪一条？
：月幡教至高无上，信盲者，得永生！
：家人们这次我是真心动了，加入月幡，能不能得到不死之身的奥秘？
：教练我想学不死之身！这个学不了，精神值999也行！
研讨研讨：古神固然强大，但古神生命是有终极的。盲者是不死之身，说明什么？盲者远在古神之上。
回复1：那盲者是什么，大佬分析一下。
对于表世界的人类来说，古神，已经是他们能触碰到的最神秘的存在。古神之外，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阎涛表情严肃，《黑塔秘史》和笔记本要翻烂了，也找不到一个比古神更高的存在。
福灵对玩家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原因很简单，玩家在副本中见到过古神，比如裴加纳。也间接接触过死诞者，比如盲者的上一个副本。
至于福灵，只能在落灰的资料中寻找到只言片语。
对福灵的形容，多数是“善与美”“洁净的光辉”这样虚玄的词汇。没有一个人和福灵交过手，甚至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福灵，他们也不知道苏寂·蒙曾是福灵。
福灵像独角兽、凤凰、麒麟这一类生物。有没有？莫须有。
没人亲眼见过福灵，此前也有人搜索过关于福灵的信息，发现《暗影邪典》中可清清楚楚地写着，福灵“今已湮灭”。
福灵或许存在过，现在，应该灭绝了。
*
阁楼里的小书斋。
翁墨云，年方二十但少年白头的女生。迷迷糊糊地从一堆书本中爬出来，看完高梦棠的通关视频，久久不能回过神。
不死之身。
这四个字咒语一样缠住她的心。
她发动【004书翁】的身份技能【朝闻道，夕死可矣】
书翁身份卡和身份技能有些鸡肋：使用该技能后，心中默念想解开的谜题，可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关于问题的部分文献。
当然，节制地使用技能，翁墨云不会真的死，不过，会进入一段长时间的虚弱状态。
翁墨云顶着鸡窝头，双手合十，虔诚默念：盲者不死之身的真相。盲者不死之身的真相……
很快，几行字浮现在她眼前。
《暗影邪典》第7部，473页，第23行：
福灵今已湮灭。
这些信息还不够，玩家早已得知这条消息。
翁墨云喉咙发甜，污黑的血从嘴角和耳朵里流出。她忍住身体中的剧痛，继续默念：盲者不死之身的真相……
【朝闻道，夕死可矣】甚至能检索从未被人发现的书籍，钩沉索引，找出被埋藏的秘密。
痛苦越来越强烈，翁墨云怀疑自己要当场暴毙。她几乎要放弃了，终于，又一段文字浮现：
《淹没之书》第12部，1346页，第15行：
暗影生物，表世界谓之“古神”，蛮夷贱类；月之生物，表世界谓之“福灵”，圣洁之灵。月族之首，众灵之主，是为贤王。
翁墨云猛地睁开眼。
皓首穷经（翁墨云论坛ID）发帖：《快来快来，我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她把两段文字放在主楼。
皓首穷经：我们口中的【福灵】，是里世界的月亮生物。祂们的首领，被称为贤王。书中记载，月亮生物今天死绝了。
：凡事总有例外，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有那么一两只月亮生物，活下来了呢？
：祂能活下来，定有过人之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福灵。
皓首穷经：不妨大胆猜测，盲者不仅是福灵，还是众灵之首，贤王！
：不明觉厉，贤王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酷！
：我捋一下，对我们来说，古神至高、强大，但在里世界，古神、也就是暗影生物，乃蛮夷贱类。月亮生物才是贵族。盲者，贵族中的贵族，贵族王。
：那么，盲者进入黑塔游戏，应该是要振兴祂的族群，带领福灵走向新的荣光。
：盲者在里世界都是老大？？？！
：里世界唯一首领——高梦棠！
：得罪过高梦棠的人，小心喽，人家在里世界都是首领，收拾你们，易如反掌啊！
：@秦戏霜@尹明乌
：秦戏霜不用艾特了，他都和盲者在一个副本里了，必死[doge]
：还被抢了两次道具哈哈哈哈哈哈。
：@尹明乌，赶快来道歉，死得能体面一点。
：下个副本的目标就是你@尹明乌，老头你活不久了，想好怎么滑跪了么？
翁墨云咳嗽一声，血吐在键盘缝隙中。她裹紧身上的毯子，倒在被书籍堆满的床上。
高烧达到40°，脑袋里疼得要爆炸。
关于贤王的事，是不应被窥测的真实呢。
这一次，她要休息很久了。
黑塔APP热搜榜前五条：
#盲者不死之身#
#盲者贤王#
#至高者、唯一真神#
#请尹明乌负荆请罪#
#盲者骂古神是狗#
*
黑鸥。
舆情组组长斯嘉栎把今天论坛上的重要信息汇总，交给尹明乌。
尹明乌看完后，一言不发。
“玩家不知从哪得来一个新信息，有关贤王。”斯嘉栎字字斟酌，“是一位身份卡【004书翁】的玩家使用身份技能检索出来的，记载于《淹没之书》，我们没有查到关于《淹没之书》的任何资料。”
“现在，论坛里一致认为盲者就是什么【贤王】，他的人气值涨得很快，荣誉榜排到77名了。”斯嘉栎说，“我们是听之任之，还是遏制一下舆论”
尹明乌点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哑巴了？不会说话？斯嘉栎腹诽。
“不用管。”尹明乌说。
斯嘉栎：“可是盲者的人气值还在涨……”
“他不是贤王。让论坛玩家闹吧，等他们发现，高梦棠和贤王去之甚远，就会失望。到那时，他的人气值会跌倒谷底。”尹明乌点了点海鸥的小尖嘴。
群众就是这样，乐于造神，被创造出的“神”，哪怕有一次不符合他们的期待，所有的赞誉，都会一边倒，变成咒骂。
“好。”斯嘉栎说。不用加班，她乐意得很。
尹明乌忽地想起什么：“那个【004书翁】的技能有些麻烦，你通知刺客组，把她解决了。”
斯嘉栎：“是。”
她离开办公室后，尹明乌给海鸥喂薯条，对着“欧欧”叫的小鸟自言自语。
“十二任贤王，都被王座处决了，他高梦棠，算哪门子贤王，对不对？”
海鸥：“欧。”
尹明乌慈祥一笑：“现在唯一的王，就是祂……制造黑塔游戏和黑塔系统的那位神灵。盲者，只是玩家而已。”
“欧欧。”海鸥叼着薯条，拍拍翅膀。
*
【悲窟】副本。
高梦棠抢了【阴阳双鱼佩】就跑，裴加纳殿后。每次秦戏霜要追上来，就被一声狗叫吓得浑身发抖。
三人跑回镇子上的宾馆，躲进房间里，加了一个24小时禁止玩家攻击的防护法阵。
“这东西有什么用？”高梦棠摸着手里的玉佩。
“汪，关键道具，”裴加纳四肢摊开，趴在地板上，吐着舌头，“黑色玉佩供奉给杏子，能触发下一个支线。白色玉佩能召唤鬼医仙离陌。”
高梦棠：“真的有鬼医仙离陌？”
裴加纳：“当然咯。”
隗维吸了口烟：“这样说不准确。秦戏霜的原话是，‘我进入副本前，得知这个副本里有一个真的神仙’。至于这位‘真的神仙’，是不是离陌，可说不准。”
“那不是差不多么。”裴加纳摇摇尾巴。
隗维：“差得多着呢。进入甬道后，在下发现了纸人草，闻起来，和祛病仪式中的白色粉末相差无几。”
听到这句话，高梦棠朝隗维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起来，他们两个有同一个想法：鬼医仙，很可能不存在。
进入村子后的经历，比起神鬼显灵，更像巫相之流装神弄鬼。无论是有机关的神像，还是杯子中的鸭血。
隗维梦游，可能是受纸人草影响。祛病仪式中洒在地上的白色粉末，显然也是碾碎后的纸人草。
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村民口中的白衣仙女。还有，从进入村子以来，高梦棠一直能听到周边灌木等植物晃动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跟着他们。
而且，离陌这个名字，为什么隐隐约约有一种熟悉感呢？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叮咚”一响，是吴凤发来的消息，问他们有没有哄好辛瞳，今晚能不能让她回村子里睡觉。
吴凤的姐姐吴婷，同样被选做嫁给鬼医仙的新娘子，在吴婷嫁过去不久，吴凤的爸爸就死了。
关于吴爸的死，辛瞳知情，但钳口不言。要刷刷好感度，才能套出话。
高梦棠放下手机，笑眯眯地对隗维道：“走吧，新娘子，我们去攻略一下闹分手的小姑娘。这次劝分不劝和……”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门砰的一响，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三人心里一惊，盯着那扇门。
第105章 悲窟（14） 拿起斧头砍瞎子……
隗维透过门镜没看到人, 推开门朝走廊里望。
正巧一个女孩路过，隗维问：“小姑娘，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谁踹了我们的房门？”
小姑娘闪身一躲, 避开隗维想抓她胳膊的手。
隗维的手悬停在半空, 有些尴尬地收回去：“别紧张, 我不是坏人。”
“一个男人穿嫁衣，也不嫌磕碜, 还说不是坏人呢。”小姑娘嘟囔, “我没看到, 刚才你房门外没人。”
高梦棠从后面探出头来：“刚才的确有个人踢了我们的房门，小姑娘，你听到声音没有？”
他长得漂亮, 打小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那一类, 女同学买包辣条都要多分他两根，不曾想, 在小姑娘这里碰了壁。
她见到高梦棠, 脸色陡然一变, 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不得好死的东西”, 骂完了转身就跑。
高梦棠的微笑僵住：“诶？”
不, 不得好死？
人都跑了，也不能捉回来理论理论。高梦棠摇摇头：“走吧, 我们先去攻略辛瞳。”
到了辛瞳房间，发现她刚拍了几段素材，正在整理。高梦棠拿出一点摄影知识，陪她聊了一会儿, 切入正题。
“吴凤想让你回村里呢。”高梦棠说。
辛瞳泄气地把摄影机往桌子上一放：“小孟，你别劝我。”
“不劝不劝，”高梦棠连连摆手，“怕你心情低落，我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
他拿出一只草编小猫。
挨家挨户搜集门前土时，每户人家都会给隗维送点礼物，贵重如金银珠宝，寻常则手工小玩意。
草编小猫不知是哪户人家塞的，当时小苍兰觉得可爱，自己留着玩。其他的礼物，都被袖红姑娘收走了。
现在，正好借花献佛。
碰壁是少有的，高梦棠的美貌无往不利。他眼神虽涣散，却是眉眼弯弯，温情满满。草编小猫翘着尾巴，支棱着耳朵，被他献宝似的捧在手里，比任何礼物都令人怦然心动。
辛瞳的脸唰一下红了，抿着嘴笑，捏起那只草编小猫：“好可爱。”
系统：“NPC辛瞳对【000盲者】的好感度提升。”
裴加纳狗言狗语：“这人天使的脸蛋，魔鬼的心灵。你清醒一点！”
又东拉西扯一阵，高梦棠不太懂摄影，就主攻美术与摄影的传承与历史，辛瞳逐渐眉开眼笑，话题也自然地切入到吴凤父亲之死一事。
“吴凤说，他父亲死得蹊跷……”辛瞳叹了口气。
和杏子一家的遭遇相似，吴凤的姐姐嫁给鬼医仙，家里少了一个人采药，收入锐减。吴凤的爹娘一起上山采药，才能供得起他念书。
雨天夜里，两人采了纸人草，往家里走，忽然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站在山路中央。
白衣仙女蒙着面纱，头戴帷帽，笑嘻嘻地问：“想不想去天上，看吴娘娘呀？”
之后，一股绿烟散开。
辛瞳：“吴凤好歹是个大学生，能给父母带来一些新知识，他们见识比较多。吴凤母亲事后回忆，雨夜里，看不太清，但隐约可见，小女孩儿帷帽和面纱之后，戴着防毒面罩。”
戴着防毒面罩的女孩安然无恙，吴凤的父母被迷晕。
隗维通过心灵链接说：“杏子一家被投了炭疽杆菌，这又出现防毒面具。若当真是鬼神作乱，手法不会这么现代化。”
高梦棠表示同意。他们继续听辛瞳往下说。
中了毒气后，吴凤母亲先醒过来，她看到几个人围着他们，手里拿着刀，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逃跑。
人在绝境时，能爆发可怕的力量。吴凤母亲是个农家妇人，常年干活，力气较大，几个人竟没按住她，就让她跑回村子里。
高梦棠连忙问：“从哪条路跑回村子里的？”
辛瞳摇摇头：“你听我往下说……”
回村后，吴凤惊魂未定，腹部剧痛，她流产了。这时她才知道，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吴凤心痛得哭天喊地，天快亮时，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她奓着胆子走出去一看，“啊”一声大叫，当场昏了过去。
扔进来的，竟然是她的丈夫，已经被开膛破肚，器官全部取走，只剩下骨骼和皮肉！！
接连数次受惊，吴凤母亲从此又痴又傻，关于雨夜里发生的事，细节回忆不起来，只能记个大概。
回想起来，吴妈总是一脸呆滞，反应迟钝，神游天外，原来是被吓傻了。
这件事惊动了袖红姑娘，她来看过几次，连连摇头，说治不好了。吴凤母亲生前苛待过吴婷，吴婷嫁给鬼医仙，吹了枕边风，这是鬼医仙惩罚她呢。
吴凤一家的遭遇，把村里人吓得不轻，此后两三年，竟然不敢重男轻女了，生怕自己瞧不上的丫头片子，哪一天嫁给了鬼医仙，撺掇枕边人来索命。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隗维说。
高梦棠慌乱道：“也，也不算吧。吴凤父母一死一疯呢。”
“算！当然算！”辛瞳一拍桌子，“裹小脑的死了，当然算好事！”
高梦棠想说，他们没有选择，生长于长明村这样的环境，染缸里浸透了，能有什么正确思想。年常日久，他们自己也成了染缸。又觉得这是在为施害者辩护，对吴婷不公平，还怕辛瞳生气，于是默不作声。
打探完消息，宽慰辛瞳一阵，他们又回到隔壁房间。
“你觉不觉得，被鬼医仙‘选中’的人，都有些……遗憾？”关上房门后，高梦棠问。
杏子相貌丑陋，吴婷变成了瘸子。两个都是有缺陷的人，不被父母喜欢。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白衣仙女回来寻仇时，明显是冲着父母两个人来的，却只有一人遇害。不知是鬼医仙大发慈悲，还是其他缘故。
下午，他们又走访了几家，发现像杏子、吴凤一家的情况，是少数。大多女儿嫁给鬼医仙的家庭，撞见白衣仙女后，均夫妻双双暴毙。还有些母亲死了，父亲活着。
裴加纳刚偷了只鸡，四仰八叉摊在地上剔牙：“这鬼医仙手底下的人，业务不熟练啊，索命都丢三落四的。”
如果鬼医仙当真法力无边，庇佑长明村数百年，怎么会杀人都杀不明白呢？
这就更坐实了高梦棠和隗维的猜想：鬼医仙很可能并不存在。
“赶巧到了杏子家门口，我们再进去坐坐。”隗维说。
他还穿着嫁衣，走到哪儿都受村民欢迎，杏子娘没了孩子，又死了老伴，整天烦闷，更乐意有人陪她聊天。
进门寒暄一阵，隗维切入整体：“婆婆，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早上遇到白衣仙女，你都做了什么？”
杏子娘愁眉苦脸：“俺啥也没做啊。从仓库里取了肉，烧好饭。吃饭前，和老不死的吵了一架，他骂我生不出儿子，我生气。饭吃到一半，就遇见了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不出意料的话，炭疽杆菌应该投在了食材中，都是一样的吃饭，为什么杏子娘就长了个不痛不痒的焦痂，杏子爹却呕血而死呢？
高梦棠食指点着茶杯，灵光一闪：“婆婆，那天早上，你烧好了饭，吃了多少？”
“吃什么呀！”杏子娘一拍大腿，“男人骂俺生不出孩子，俺还吃？光生气去了，气都气饱了。”
难怪呢，杏子娘吃得少，中毒症状就轻，捡回一条命。
离开杏子家，隗维悠悠吐着烟：“这样说来，吴凤母亲能活命，应该也有原因。难不成，她站得更远，吸入的毒气更少？”
喃喃一阵，隗维忽然说：“对了！吴凤母亲当时已有身孕。孕早期，母体血氧含量会提高，新陈代谢会加速！她中毒的症状更轻。”
高梦棠诧异：“这你也知道？”
隗维苦笑一下：“顾康他……没少用活人炼蛊，包括孕妇。人体知识，在下略有了解。”
傍晚，回到镇子上的宾馆，洗漱完毕，暂时安然无事。
担心隗维梦游，他们把门窗锁好，尖利物品收起来，各处铺上软垫子。入夜，三人早早睡下。
高梦棠闭着眼假寐，毫不意外地，隗维刚睡着没几分钟，就窸窸窣窣地从床上爬起来。
“顾……康……”睡梦中的人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既然是梦，难免会吐露些内心的真实想法。高梦棠侧耳倾听，他真不是想打探隐私，而是觉得，顾康一事，始终是隗维的心结，他若能帮助他解开，也算好事一桩。
不规律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隗维在房间中游荡。
“你，为什么……”
他嘟囔了一长串话，可惜，高梦棠听不清。
咚咚，咚咚，咚咚咚。
“对……起。”
暗夜里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隗维脸上，他瞪着一双眼睛，走到桌子旁，坐下。
“我……背叛……害死。”
高梦棠心中疑惑，我背叛了你？我害死了你？根据他在幻境中的见闻，隗维不曾背叛，这又是从何谈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响。夜里的凉风从窗户缝隙中灌进来，刮在高梦棠胳膊上，他往被子里缩了缩。
听着脚步声，和隗维的梦呓，高梦棠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惊奇一身冷汗。
不对！
脚步声不对！
脚步声太密集了！除非隗维跳踢踏舞，否则，不该有如此急促的“咚咚”声。高梦棠瞬间清醒，闭目聆听。
有些脚步重，有些脚步轻一些。不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房间中，有两三个人在走动。
“小苍兰？”他向身边摸去，小苍兰和裴加纳相拥成一团，睡得正香。
那另外两个在房间中走动的，是什么东西？
高梦棠急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一股凉气吹向他眼球。
“嘻嘻。”
“嘿嘿嘿。”
一高一低两道笑声，深夜里，不次于夜枭鸣叫的瘆人。它们笑嘻嘻地唱起歌来。
“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妈妈问我在干嘛，我又把她砍死啦！”
“嘻嘻。”
“咯咯咯。”
“嘿嘿。”
高梦棠缩在被窝里装睡，偷偷辨别着脚步声，想等她们靠近时搞突袭。
三个人的脚步交织在一起，很难分辨，耳侧不时有一道冷气吹过来。
“拿起斧头砍姑姑，炖成肉汤热乎乎。爷爷吓得呜呜哭，我也把他埋入土。”
“拿起斧头砍瞎子……”
高梦棠：……大可不必吧。这有个真的瞎子。
两道诡异的脚步声越靠越近，高梦棠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稚嫩的声音，唱着悦耳的童谣，歌词却令人不寒而栗。
“拿起斧头砍瞎子，砍了瞎子做新娘。新娘坐上花轿子，吱呀吱呀离故乡。”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脚步声就贴在床头。高梦棠骤然起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抓去，与此同时，一抹寒气贴着他的脸颊滑过。
咔嚓一声巨响，高梦棠感觉床陷下去一块。
他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差了一点，只摸到一片凉凉滑滑的衣角。嘻嘻、嘿嘿的笑声逐渐远去。
高梦棠缓了缓，伸手摸了摸床陷下去的地方。
指腹处一抹寒意，高梦棠先是闻到了淡淡的人血味道，他捻了捻手指，感到一阵刺痛。
“香，香！”小苍兰睡醒了，流着哈喇子喊，定睛一看，大叫一声，“血！”
“格格！血！”
她跳下床，两拳把隗维打醒。
隗维意识刚回笼，转身一看，吓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斧头劈在床上，就在高梦棠刚才躺的位置！
若不是高梦棠突然起身，脑袋就要被劈成两半了！他刚刚伸手一摸，正好碰到斧刃，手指被划破。
“这，这是怎么回事？”隗维连忙给他包扎。
高梦棠把他刚才的经历讲述一遍。
“难不成，真的有鬼？”隗维眉头紧蹙，“您老不是有攻击类技能么，怎么能让它们伤到了？”
高梦棠安抚地笑了笑：“投鼠忌器嘛，我又看不清，一个不小心打中了你，得不偿失。别担心啦，一点小伤。”
只是轻轻一碰，指腹就被划开，可想而知，这柄斧头有多锋利。隗维一阵后怕，连忙把斧头拔出来，打开灯，仔细检查一番。
“可有异常？”高梦棠问。
隗维摇摇头：“没有。一柄磨得锋利的普通斧头。”
包扎好，高梦棠钻进被窝里，找了块没被斧头劈坏的床板，安然合上双眼。
“您老睡得着？”隗维木然地问。
“能呀，”高梦棠说，“你们也早点休息。”
隗维：“您差点被砍死。”
高梦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咕哝道：“怕什么，按照恐怖片的套路，闹鬼不会一个晚上闹两次的。明晚它们才会来。”
隗维：……
第106章 悲窟（15） 囍
高梦棠就躺在被斧头的斫痕旁, 裹着被子，安然入睡。一旁的隗维和小苍兰大眼瞪小眼，惊讶得好像他们才是撞鬼的倒霉人。
没过多一会儿, 传来高梦深沉的呼吸声。
隗维：……睡吧, 谁能睡过你呀, 活神仙。
然而, 高梦棠还没睡几分钟，隔壁撕心裂肺的尖叫将他惊醒。
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沃兰北和薄爻的房间。
高梦棠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我们去看看？”
刚推开房门, 就听到一阵“嘻嘻嘻”“咯咯咯”的笑声, 沃兰北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房间里不断传出薄爻的尖叫。
一柄斧头砍在床头位置，尖端刺进枕头上方的床板, 斧刃贴着薄爻的鼻子。若不是薄爻在睡梦中无意识发动防御技能，现在, 他的脑袋肯定被劈成两半。
他吓得肝胆俱裂，惨叫声响彻夜空。惊动了旅馆的所有人, 前台和老板跑上来看。
沃兰北跑出来时, 只穿了一件短裤, 在走廊里缩成一团, 气急败坏地大吼着：“看什么看！不准看！隗维, 你脸上那笑容是什么意思！”
薄爻吓得一直哭，连滚带爬地逃离房间：“闹鬼！！闹鬼！”
看起来, 他们也经历了同样的闹鬼事件。前台和老板一直在道歉，可是这偏远地方，警察不管事，报了警也没有后文。
玩家们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副本中的警察, 闹了一阵，各自安分下来。老板给他们换了个房间，加固了门锁。
薄爻吓得脸色苍白，三魂丢了七魄。不敢进房间睡觉。
“我也差点被砍死，你我同病相怜。”高梦棠发动知心哥哥技能，挨着薄爻坐下来，“我听到它们唱童谣……”
“是的！童谣！！”薄爻大叫一声，“它们唱什么，拿起斧头砍爸爸，砍姑姑，砍瞎子……我，我还以为是做梦！”
薄爻的经历，和高梦棠差不多，先听到脚步声，笑声，随即，两个人唱起童谣。唱完了，一斧头劈下来。
思忖片刻，高梦棠坐在地上，抬头问：“沃兰北呢，你听到歌声没有？”
沃兰北梗着脖子，偏着头，装聋。
“哎呀，我们在副本中是同类，怪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高梦棠抬起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普通玩家作为弱势群体，要互帮互助嘛。”
同类？普通玩家？？弱势群体？？？不懂这三个词是什么意思可以翻翻字典。沃兰北唯一的回复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但高梦棠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笑容真诚、灿烂。
沃兰北可耻地……被说服了。
“我睡觉沉，什么都没听到，”沃兰北粗声粗气说，“一睁开眼，就看到一白一红两道影子闪出去。”
高梦棠：“一白一红？”
沃兰北：“那东西跑得太快，我可能没看清……你别拽着我袖子了！好歹是五大阵营的首领之一，成何体统！”
高梦棠：“……哈？”
他莫名其妙被教训一通，尴尬地摸摸鼻子。
沃兰北的用力来回搓着被高梦棠拽过的地方，丢给隗维一句：“管好你的第三任首领”，回房间睡觉。
他们两个回房间后，走廊里剩下高梦棠三人。
“秦戏霜呢？他怎么不出来？”高梦棠感到奇怪。
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按理来说，秦戏霜应该出来看一眼才对。他们摸不清这只花蝴蝶的心思，闲聊一阵，也回到新房间。
没开灯的房间，秦戏霜坐在黑暗中，一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呵，嘿嘿”的声音。
音调或高或低，音色或硬或柔。
“嘿嘿。”
“嘻嘻嘻。”
直至，他的声音完全与唱恐怖童谣的那两个东西一样。
“嘻嘻嘻。嘿嘿。”秦戏霜两手摊开，仰面倒在床上，用他模拟出的少年女童的声音说，“高梦棠，我喜欢玩阴的。咯咯咯。”
俏生生的笑语淹没在夜色中，夜枭的翅膀哗啦啦地掠过窗户。
直至天明，再无意外发生。
到了要祭拜李杏的那一晚，隗维检查了一遍【阴阳双鱼佩】，给道具施加了几道防护咒语。
月黑风高，树影幢幢。一行人整理好状态，出发，前往碑林。
碑林全名“叠囍碑林”，村里人认为，嫁给鬼医仙，是囍上加囍，故名叠囍。所有嫁给鬼医仙的人，都有一座碑。
数百年来，石碑越造越多，天气好时，从村子里向山上望去，能看到远处那一片石制的漆黑森林，阴沉沉地压在山顶，明明是个瞻仰光荣人物的地方，却莫名令人忌惮。
玩家也不喜欢碑林，因为，这里会产生精神污染。
这就说明，碑林十分凶险。
裴加纳变作小黄狗，边跑边哼：“是仙是鬼？老色鬼。之子于归，嫁乌龟。”
“您歇歇吧，”隗维说，“辛苦您烘托气氛了。”
“鬼医仙娶这么多老婆，也不嫌害臊。”裴加纳碎嘴子地嘟囔了一路。
今夜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隗维手中托着一团照明火焰，光芒穿不透黑暗似的，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夜风刮过来，激起一身冷汗。
蓦地，身边的草丛沙沙作响。隗维手指一弹，一小团火球飞过去。
草丛里没有东西。
裴加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要我说，你们就该把我的灵魂放出来，我可以带你们杀穿副本……”
“嘘！”隗维一手捏住他的狗嘴巴，“秦戏霜他们不见了。”
出发时，秦戏霜带着薄爻和沃兰北，走在他们前面。就在他们查看草丛的那短短数秒，走在前面的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光秃秃的山坡上，少了三个人的背影，空旷得有些诡异。风吹在身上，更凉、更冷。
三人在原地驻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嘻嘻嘻。”
“嘿嘿。”
高梦棠瞪圆了眼睛，瞧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嘻嘻。”
笑声是从东面的小树林里传出来的，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缓缓靠近。
“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妈妈问我在干嘛，我又把她杀死啦！”
正是昨晚听到的诡异歌谣。隗维攥紧烟斗，烟锅里，一团墨绿色果冻状物体鼓出来，何罗费劲巴拉地往外爬。
三人身处的位置，南北两面，都是草木衰败的山坡，东西两面，两处稀稀疏疏的树林。林间漆黑一片，像两团阴影怪物似的，将他们夹击。
“拿起斧头砍姑姑，炖成肉汤热乎乎……”
烟锅中，墨绿色高高扬起，做蓄势待发状。隗维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掌心中的黑雾织成几条黑色缎带，裹住他的手掌。
先下手为强，搞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之前，先打一拳再说。
忽然，触手被一个柔软温暖的手掌握住。
隗维一脸诧异：“盲者阁下，您这是？”
高梦棠握着触手，轻轻“嘘”了一声：“声音是从东面树林里传出来的，我们声东击西，攻击西侧的树林。”
“这是何故？”
“听我的。”高梦棠说。此时，诡异童谣唱到了“拿起斧头砍瞎子”，曲调愈发凄厉。
高梦棠深吸一口气，“倒数，三、二、一！”
触手飞刺，隗维纵身一跃，就要把手中的烟斗掷出去。就在他发动攻击的同一时刻，西侧树林里传出爆破声。
砰砰砰三枪，瞄准隗维后脑勺开火。沃兰北端着狙|击枪，得意地扬起嘴角。
他的笑容还没消失，只见一个金色的东西向他飞过来。竟然是隗维把烟斗扔向了他的藏身地！
沃兰北大惊，就要补枪，白雾散开，隐匿了隗维的身形，瞄准镜里再看不到半条人影，墨绿色触手破雾而来，瞬间将树林推平，沃兰北和薄爻始料未及，还藏在同一处，一起被何罗拍扁。
沃兰北瞪着隗维：“你，你发现我了？！”
隗维指缝间夹着那三颗银子弹，振臂一甩，子弹飞向东侧树林，秦戏霜刚冲出来，躲闪不及，痛呼一声。
裴加纳“嗷呜嗷呜”嚎叫，控制住秦戏霜，隗维抢占先机，一击将对手打成重伤。
你来我往地交手数回合，秦戏霜支撑不住，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你们，怎么发现的？”
高梦棠情真意切地称赞道：“你伪音的水平很高，但还差了一点点，比我昨晚听到的声音，低了一度。中间还有两个字没夹住，低了整整一个全音。”
“没有绝对音准，就多听多练，”高梦棠食指和拇指捏起来，留了小小一道缝隙：“差一点点，下次加油哦。”
秦戏霜咬牙切齿一笑：“系统就应该把你弄成又瞎又聋又哑！！”
高梦棠：“……你恶毒。”
水球包裹住秦戏霜三人，他们瞬间融进泥土中，消失不见。
“别追了，”隗维说，“碑林里有精神污染，我们要留些力气，应付真正的怪物。”
阴阳双鱼佩是暂时保住了。高梦棠松了一口气，又想到秦戏霜的伪音。
若不是他耳朵灵敏异常，刚才真的会中招。
“秦戏霜的伪音，是技能，还是他本身就会？”高梦棠问。
隗维摇摇头抖落抖落烟杆上的土：“秦戏霜主魅惑专精，辅战斗专精。伪音、易容这些技艺，属于隐蔽专精，他没有这样的技能，应当是黑塔副本外的本事。”
高梦棠“喔”了一声：“他还挺厉害的，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距离叠囍碑林，还有一段路，三人一狗暂时解除了危机，放松地闲聊起来。
隗维：“秦戏霜此人，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的是，他出生于一个温馨的家庭，父母恩爱，家庭和睦，虽是小县城的普通人家，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过得却很幸福。
秦戏霜长得漂亮，还喜欢博关注，喜欢表演、舞蹈和戏曲。伪音应该是他年龄小时，自己琢磨着练出来的。他的父母收入虽不高，却也竭尽全力，供他读了戏曲学院。
进入戏曲学院后，身边的同学大多善于钻营，会走门路，通过各种方式，联络导演剧组，大一就开始拍戏。
“说来也怪，”隗维吸了口烟，“今时今日的秦戏霜，长袖善舞，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他上学时期，木讷又呆板，不怎么懂人情世故。”
秦戏霜只知道在校园里闷头读书，好在成绩不错，老师将他推荐给一个导演。
恶俗的戏码发生了，导演想潜规则秦戏霜，结果，秦戏霜把导演按在地上锤，鼻梁都打断了，一只耳朵打聋了。
高梦棠惊叹：“哎呀，他这么有血性呢！”
“何止，”隗维似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事后，秦戏霜还搜集证据，把这件事公开在互联网上。结果也算如了他的意，那个导演被判猥亵罪。”
“整个影视圈都知道，中州戏曲学院有个揍过导演的秦戏霜。”
高梦棠默然，有的时候，影响大于对错。秦戏霜没做错什么，但这种情况下，谁还敢选他当演员？
毕业后，秦戏霜处境困窘。他的父母依然支持他，秦戏霜也因此没有消沉，跑龙套、群演、低端的商演……从未放弃过。
高梦棠：“那他为何不幸呢？”
“黑塔降临，秦戏霜的父母死于内测副本，他失去了唯一的坚实依靠。”隗维说罢，眯起眼睛一笑，“盲者阁下，再跟你讲个八卦……”
秦戏霜大学时期，处了第一个女朋友。他们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秦戏霜被猥亵，之所以那么愤怒，也是觉得，导演玷污了他和女友之间纯洁的爱情。
猥亵事件发生后，女朋友第一时间和秦戏霜分手，用隗维的话来说，这对秦戏霜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因为在秦戏霜的幻想中，他会和他恩恩爱爱的父母一样，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从初恋到婚姻，厮守一生。
他被分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彻底破灭。他心中，爱情的永恒和神圣不复存在，哪怕再找到合适的人，也做不了对方的唯一。
高梦棠听完，难以理解，更难以评价，半晌只说出一个：“啊？”
裴加纳则是笑得直蹬腿：“你们人类的贞节牌坊更新至2.0版本，精神贞洁！”
闲谈间，已来到碑林。
这里的石碑高度普遍在3米左右，材料厚实，颜色灰青。密密匝匝地矗立着，颇有压迫感。
他们很快找到李杏的石碑。
碑的石材一般，数年的风化，已显得陈旧。
石碑上雕刻着一些记叙性文字，还夸了夸彩虹屁，讲述一番李杏此人被鬼医仙选中的传奇经历：一个欺负过她的村民落水，李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品质高洁，志励秋霜，冰清玉洁云云。
听隗维念了一遍碑文，高梦棠蒙了一层灰雾似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
“您发现了什么？”隗维问。
高梦棠：“杏儿拯救落水者的那一晚，有人看到她走进鬼医仙庙，喜极而泣。因为她知道，鬼医仙看中她的美好品格，倾心于她。”
隗维又读了一遍碑文：“哪里有异常？”
“倒是没什么，和杏子娘叙述的一样……”高梦棠揪着一缕鬓角的卷发，“只是，按照村民的说法，巫相负责和鬼医仙沟通，杏儿姑娘只是普通村民，怎么会知道鬼医仙的想法？”
隗维思索片刻：“您是认为，记述有误？”
高梦棠又摇摇头：“不是有误，而是，不可靠。”
杏儿姑娘救了一个落水者，后半夜哭着进入鬼医仙庙，这些应当是事实。但杏儿“喜极而泣”，感应到鬼医仙的召唤而进庙，这些是村民的诠释，很可能和真实原因有差别。
多想无益，他们正要把黑色玉佩放在石碑前，忽然听见“呜呜”“呜呜”的哭声。
“又是姓秦的捣鬼？”隗维压低声音问。
听了半天，高梦棠摇摇头：“不像。”
秦戏霜三人，已被他们打成重伤，再一次装神弄鬼，能讨到什么好处？
呜呜。呜呜。哭声时远时近，忽高忽低，难以捉摸。仔细一听，哭声竟然是从每一座石碑中传出来的。
第107章 悲窟（16） 屠夫李杏儿
呜咽声连成一片, 凄厉哀婉。高梦棠感觉头晕目眩，本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把玉佩供奉给她, 然后离开。”
他飞快地把黑色玉佩放在杏子的墓碑前, 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支线任务【冤缘】已完成。奖励将于主线任务完成后一同结算。”
“屠夫【李杏儿】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墓碑中的哭声已如警笛一般的尖锐刺耳, 石碑也在剧烈地颤动着,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爬出来。高梦棠三人转身就跑。
系统：“检测到玩家【000盲者】【101净身师】【726溺亡怨魂】使用特殊道具，触发隐藏剧情。”
“是否接取支线任务【冤河】？”
高梦棠：“接接接！”
系统：“任务接取成功。”
支线【冤河】系列任务
任务1：进入李杏儿的秘境【往事·洄流】
三人没工夫查看任务面板, 因为他们的精神值正以恐怖的速度下跌, 身后的异响愈发刺耳, 隗维逃跑时回头一看，全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石碑在移动！
那些厚重的大石块，原本伫立在疏林中, 此刻，竟飘到半空, 围绕一个中心旋转。隗维一回头，一块石碑立刻朝他冲过来。
石碑竟缓缓凸起, 浮现一张人脸！
黑青色石材逐渐褪色, 变成光滑莹润的皮肤, 人脸垂着眼, 碑文变成黑色字迹, 写在他那堪称无暇的皮肤上。
隗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别说石碑上长了一张人脸, 就是人脸上长了个石碑，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此刻，他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连逃跑的脚步都打了个趔趄。
这不是高梦棠的脸么！
“盲者阁下, 你，你的脸！”隗维大惊。
高梦棠正在狂奔，闻言，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怎么了？我毁容了？！”
隗维迅速镇定下来，拿出手机录影。
跑出五百多米，石碑没有继续追，回头再一看，原本飘在空中的石碑，也都回到地面上，方才那一幕，竟如幻觉一般，无迹可寻。
高梦棠坐在路边，十分担忧地摸着自己的脸：“隗维你话说全呀，我的脸怎么了？变样子了么？长痘了么？”
“……”隗维翻出那段录像，慢放看细节，松了口气。
石碑上，不是高梦棠的脸，只不过，那张脸也很美。美人总是相似的，乍一看，很容易认错。当时他还在全速逃跑，那张人脸上还刻着碑文，模糊了五官，回头匆匆忙忙一看，更容易看错。
高梦棠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照来照去，可惜眼瞎，看不清，只能干着急。
隗维关掉手机，抬起头：“在下从未见您如此紧张。”
高梦棠：“我毁容了么？”
隗维：“……没有。”
“呼。”高梦棠长舒一口气。
裴加纳忍无可忍：“臭美！”
“臭美怎么了？”高梦棠理直气壮，哪怕刚跑了五百米头晕的厉害，也要捍卫自己爱美的权利，“我是学艺术的，当然爱美，也希望自己美。”
下了山，他们在台阶上坐着歇息一会儿。夜里的村落静悄悄，偶尔几声狗叫，裴加纳和村里土狗隔空对话，于是狗叫声更响了，此起彼伏。
高梦棠查看自己的状态面板，脸色变了变：“隗维，小苍兰，你们的精神值剩余多少？”
小苍兰：“桑七五！”
隗维：“600多，您呢？”
高梦棠：“79。”
方才，他一直感觉头晕，本以为是石碑中的哭声，吵得他难受。没想到，那是精神值快速减少的副作用。
进入碑林时，他的精神值还是999，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竟然跌到两位数。精神值降低速度，比小苍兰和隗维都要快很多。
这太反常了。
屠夫李杏儿不知刷新在哪里，回去的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到了旅店，高梦棠恍然回过神：
“隗维，逃跑时，你喊了一句‘我的脸’，发生什么了？”
“在下回头一看，一座石碑飘了过来，”隗维换下嫁衣，穿上一件从副本外带过来的柔软浴袍，“是在下看错了，那张脸也很俊美，乍一看有七分相似。”
美貌的人总是相似的，丑人却各有各的丑。从小到大，高梦棠能听到“某某演员这里长得像你，但他可没你好看”之类的话，他不太在乎。
高梦棠撑着下巴：“那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当然是您。”隗维说，“但这是重点么？”
高梦棠展颜一笑：“嗯。加薪。”
隗维本来很无语，看到高梦棠这一笑，不由得愣了愣神。
尽管他和高梦棠很熟识，这张脸也看了三个月了，还是会被他的一颦一笑惊艳到。
隗维不是个注重外貌的人，但摸着财神爷说，高梦棠是他见过最美貌的人，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缺点，简直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美成了一个新物种。
长得抱歉一点的，站在他身边，会被衬得像山顶洞人。
烟斗静静地燃烧着，一缕白烟无声地飘到天花板，隗维还盯着高梦棠出神。
他在心中做了个简单的推理。
已知，高梦棠绝不是普通人类。
那么，美得和他相似的那张脸，又是什么？
隗维忽然想到他在积水甬道里，偷听到秦戏霜和薄爻的谈话……
薄爻：“副本里作乱的邪祟，是鬼医仙么？”
秦戏霜：“猪脑袋，鬼医仙是什么身份，祂怎么可能是邪祟？
那是鬼医仙的脸么？鬼医仙又是什么物种？
隗维拿出手机，更仔细地查看视频。石碑上只浮现出人脸，看不到头发，人脸垂着眼，看不到眼睛。
而他的眉毛是灰白色
“冰白之发，”隗维呢喃着，“月亮生物……”
高梦棠：“什么？”
隗维定了定神：“秦戏霜提前得到消息，副本中有一位‘真的神仙’，那位神仙，有可能是月亮生物。”
“你怎么知道？”
隗维：“他的美貌超越人类，月亮生物也很美。”
高梦棠笑道：“太草率了吧，我不是也很漂亮嘛，我就是人类呀。”
裴加纳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养章鱼的说得对，月亮生物很美，不像我们暗影生物，长得很有随机性。”
小土狗趴在地上，有些委屈。
闲聊间，高梦棠笨拙地找出洗发水和沐浴露，准备进浴室，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怀里的瓶瓶罐罐全掉到桌子上。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高梦棠说。
上一个副本的支线【投胎路】，卜小庭从窄门另一侧出现，他看到高梦棠，丢给他一个U盘。
高梦棠奇怪了很久，他和卜小庭非亲非故，仅有一面之缘，她把如此重要的U盘扔给他干什么？
难不成，卜小庭也认错了人？
可惜，高梦棠没有把U盘带进副本，只能揣着这个疑问，等通关之后再解决。他抱起沐浴用品，来到洗漱间。
旅馆配置了老式浴缸，适合他这种行动受限的人慢吞吞地洗澡。
放好了水，高梦棠还弄了几个泡泡烘托气氛，跨进热水中，放松肌肉。
他今天跑了500米呢，要好好休息一下。
只不过，今天的水忽冷忽热，高梦棠擦着浴盐，冷不防摸到一团冰凉的水。
他搅了搅水，让冷热均匀一些，继续擦浴盐。
渐渐地，他感觉不太对劲。
他看不清，但眼睛可以微弱感光，刚才能看到一个金色光团，那是浴室里的照明灯。
就在前一秒，眼前变为漆黑，灯熄灭了。
窗外的风声更响，一只飞鸟撞死在玻璃上，血迹蜿蜒。
木制窗框边缘，颜色变深，渗出水珠，沿着墙砖，滴进浴缸。
水变得更凉了，水龙头上结出冷凝水。
高梦棠把热水开到最大，流出来的水依然冰凉刺骨，过不了几秒钟，竟刺啦刺啦地往外冒冰碴子。
“又闹鬼了么？”高梦棠很郁闷，敲了敲水龙头，“就不能等会儿再来，至少让我洗完澡吧。”
看来今晚是不能好好放松了。高梦棠跨出浴缸，裹上浴巾。
一只无色透明的手，从浴缸中伸出来，抓住他的大腿。
高梦棠感觉腿上一阵瘆人的凉意，伸手一模，只碰到一团凉气。
闹鬼嘛，挺正常的。
似乎是看高梦棠太淡定了，系统觉得有必要增加一下节目效果，出声提示：“屠夫【李杏儿】正在攻击您。小心！”
高梦棠迅速而不慌乱地裹好浴袍，准备离开。
抓着他的手，逐渐由透明变为实体，皮肤被泡软、皱缩，呈现污绿色，肌肉气肿。高梦棠第一次显得有些慌乱。
好臭。
尸体的腐臭味。
气味的来源是浴缸中的水，高梦棠裹着浴巾，靠近一些。
水面之下，一张不甚清晰的人脸，龅牙凸嘴，咧开香肠似毫无美感的嘴唇，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声音从水中传出来，传入空气，介质改变，音调变得扭曲怪异、尖锐刺耳。那张丑陋的嘴一张一合：“我不配……做个好人。”
高梦棠：“嗯。”
鬼脸：？
“因为你是鬼呀。”高梦棠说，“尽量做个好鬼。”
他拔开下水的塞子，浴缸里的凉水，咕咚咚地流了出去。
臭味是从水中传出来的，把水放了，再说其他的。
鬼脸和那只泡肿了的手臂，随着水流，一同被卷进下水道，只留下悲愤的尖叫。
臭味终于没了。高梦棠放下心来。
至于闹鬼什么的，交给隗维处理吧。
隗维见高梦棠走出来，头发都没怎么湿，问道：“需要在下帮忙么？”
“是需要麻烦你一下，”高梦棠说，“刚才屠夫出现在浴室了，你去检查检查吧。”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自然，隗维也就平淡地“哦”了，起身往浴室走。
忽然间，隗维打了个激灵：“屠夫？？”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来！
第108章 悲窟（17） 松弛感
隗维就差每块墙砖都撬起来检查一遍, 没找到屠夫的影子，松了口气，回到房间, 倒了一杯茶。
刚抿了一口, 呸地一声全部吐掉。这茶水是臭的！
掀开茶壶盖一看, 污绿色的茶水中, 漂浮着大量白色絮状物。
一只肿胀的小手，从水中伸了出来。
隗维的洁癖犯了, 恨不得把舌头割下来换一条, 他一把将茶水倒掉：“屠夫会出现在水中, 我们经过水域，喝水喝茶时，要多加小心。”
一句话还没说完, 闪电照彻夜空，紧随而来是令天地颤动的闷雷。暴雨倾盆。
《怪物书》的情感男声适时响起, 伴随雷雨声，感情充沛地朗诵：
[做个好人很难, 朋友们, 这句话是真理。]
[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足够的——幸运, 你才能做个好人]
[令人遗憾的是, 李杏儿差了一点运气。]
[此后的每个暴雨之夜, 李杏儿都会想起那个秘密，和她一样在夜晚沉入水中]
[长明村的人供奉鬼医仙, 医术，也在村里备受重视。李杏儿也喜欢医学知识，她曾学习过■■■■■■■■]
注：屠夫【李杏儿】可超度。
可超度意味着高梦棠又可以拥有一位储备打手，瞬间, 他觉得房间里残留的尸臭也可以忍受了。
开开心心度过一晚，第二天清早，和隗维一同前往巫相老宅，归还嫁衣。
外面还下着雨，刚出旅店大门，就听隗维“咦”了一声。
一个小女孩儿坐在屋檐下避雨，正是骂高梦棠“不得好死”的那一个。隗维瞧了她一眼，小女孩也瞅瞅他。
然后冲高梦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隗维：“……你对我弟弟，似乎颇有成见。”
和NPC谈话时，称呼盲者或首领都有点奇怪，隗维就称高梦棠一声弟弟。
小女孩没搭理，白眼要翻到后脑勺。她伸直了两条腿坐着，小腿和鞋子都被雨浇湿了，也没收回来。
可能是叛逆期吧。隗维等人没再搭话，径直前往长明村。
归还了嫁衣，离开巫相老宅，路过宅子旁边那面湖，三人特地躲远了一些。
高梦棠：“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我们在这面湖里遇到一个水鬼。还捞出了一个写着‘奠’字的红盖头。”
“在下记得一清二楚，”隗维说，“您就是在这面湖岸边，驯服了恐惧之源。”
裴加纳气得叫了一声。
那天，高梦棠还使用迷雾精灵默利丝的【暗箭】，射击水面，听到水鬼的惨叫。
不合时宜地，他又起了好奇心。
屠夫李杏儿会出现在水中，那天遇到的水鬼呢？又是什么来头？
正纠结要不要去看一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孟依桥！！！”
吴凤跑了过来，穿一件皱皱巴巴的旧雨衣，一见到高梦棠，怒发冲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揪住高梦棠的衣领子。
“你什么意思？！我让你劝和，你撬我女朋友？！”
高梦棠：“喂，听我说……”
隗维不听，一抬脚，把吴凤踹出两米远：“都分手了，什么叫你的女朋友？”
吴凤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脸上手上都是湿泥巴，他举着手机，贴着高梦棠鼻尖：“趁虚而入是吧？你一个富家公子哥，想玩什么样的女的玩不到，非抢我这一个！”
这就是凭空污人清白了，高梦棠才不是这种低俗的人，他看不清，吴凤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他听。
简而言之，辛瞳决心分手，还发了动态，公之于众。吴凤竭力挽回，辛瞳却说。
：别嘚吧了，我们分了。
：和你处了一年多，都赶不上和小孟聊天一晚上快乐。
吴凤：“什么叫一晚上，你和她干了什么！”
高梦棠：“聊天呀，她不都告诉你了。”
“聊天有什么快乐的！”
隗维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和有人格魅力的人聊天，当然会感到快乐。”
吴凤气得脸更红了，颈侧和额角青筋直跳。那张略有些英俊的脸，因愤怒而面目可憎。
“好，好，”吴凤全身都在抖，“一堆破草杆子就把她骗了！”
聊天记录中，辛瞳说：你送过我什么像样的礼物？要么是歪瓜裂枣的戳戳乐，要么是根本戴不出去的手织围巾。送手作礼物，还没那两把刷子，做得像样一点，自我感动什么呢？
：你看看小孟送我的，草编小猫。可爱吧。
：[图片]
吴凤又扑上来，手指要戳到高梦棠的鼻尖上：“她也是贱，配你正合适！”
砰的一声闷响，竟是小苍兰一头把吴凤撞飞了。小苍兰天生怪力，又不会控制，愤怒之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吴凤一个高大的成年人，被她直接撞飞，在空中呈完美的抛物线，坠入湖中。
“啊啊啊啊啊啊！！！！”
湖水中，传出吴凤的惨叫，他奋力游上来，上半身探出水面。
短短十几秒的功夫，吴凤竟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像是掉进了油锅里，脸部皮肤溶解，一块块地掉下来，双眼暴突，嘴唇也没了。血液在水面洇开。
“湖里有东西！”隗维做出防御姿态。
然而，献祭了一个吴凤，似乎让湖水中的怪物变得更强大，几个呼吸间，原本澄澈的水面，变成了污浊的绿色，恶臭扑鼻，令人作呕。
是屠夫李杏儿！
玩家们刚要跑，雨水中，凭空出现三只手，把他们全部拖入湖中。
高梦棠全程看不清，没等他反应过来，衣服就被浸透。水灌入鼻腔那一刻，高梦棠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不会游泳。
狗刨也不会。
因为高赓觉得，弟弟进入游泳馆很危险，公共泳池的水也脏，一直不准他学游泳。他们家也没那个财力建私人泳池。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高梦棠想的是，如果能出去，一定要蹭一下隗维的私人泳池，把游泳练好。
……
系统：“您已进入屠夫李杏儿创造的秘境【往事·洄流】”
“【往事·洄流】秘境中，死亡后将回到秘境开始的时间点，直至您能逃出生天，离开长明村。”
“秘境中不可使用任何道具、技能或武器。”
高梦棠睁开眼，还好，他没死。暂时。
不过他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隗维？小苍兰？”
他呼唤半晌，没人搭理。
“狗狗？”
彩色毛绒球摊成一张饼，有气无力地“嗷呜”了一声，几十只眼睛一眨，落下几十滴泪。
破泡泡到底是什么来头！本以为高梦棠进入秘境，离开副本空间，泡泡也会破碎，祂能重获自由。
没想到，祂也被拉了进来。
高梦棠诧异：“秘境中不能使用武器，你怎么在这儿？”
裴加纳：“这不应该是我问你么？为什么！”
高梦棠心想，他的确没有“使用”武器，泡泡是他提前造好的，随时会跟在他身边，相当于一个永久存在的增益buff。
“失明”的debuff会影响秘境，泡泡带来的增益buff，当然也会影响秘境。
“我们这是在哪儿？”
裴加纳：“荒郊野岭。山坡底下就是一条河。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高梦棠变成一个身材矮小干瘪的人，棕黑色的皮肤，小眼睛大鼻子，龅牙，嘴唇外翻……总之，常见的容貌缺陷，在这张脸上集齐了。
他摸了摸脖子，又摸了摸胸前……
“我变成了一个女生。”高梦棠说。
裴加纳：“随便吧。”
他们在随身包袱里，翻出了一本书，扉页写着“李杏儿”的名字。
高梦棠嘟囔着：“看来，我变成了杏儿姑娘。”
书是杂牌出版社，装订和印刷都很差，应该是路边摊论斤称的那种。李杏儿很珍视，用旧挂历包了书皮，阅读时，还用铅笔做标记。
根据批注判断，李杏读到了急救知识。
《怪物书》中说，李杏儿对医学感兴趣。高梦棠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嘛，现代医学知识，比拜鬼医仙什么的可靠些。”
这是李杏儿珍视的书，即使杏儿变成了怪物，这也只是幻境，高梦棠也不忍心把书随意一扔。想了想，他把书收进泡泡里。
如果能超度李杏儿，就把这本书带给她。她一定会喜欢。
注意力回到秘境中，高梦棠又查看了一遍系统提示，他们的目标，是逃离长明村。
怎么逃离，是一个问题。高梦棠紧张起来：“长明村在大山里，我们不会要走几天几夜的山路吧？”
裴加纳哼唧两声：“眼前不就是一条河么，等着吧，等船过来，坐船走。你幸运值50呢。”
高梦棠：“哦。”
“现在是夜里，还是白天？”
裴加纳：“夜。”
夜里。河边。
李杏儿在这救了一个欺负过她的酒鬼。
“你快看看，有没有人溺水。”高梦棠推了推裴加纳。
裴加纳连眼睛都没睁开：“没有，没有。睡觉。”
高梦棠：“唔。”
他不会游泳，知识储备量为零。只知道电视剧中，溺水者会拍打水面，大声呼救。醉汉若溺水了，肯定能听到。到时候再让裴加纳去救援。
想到这儿，高梦棠放下心来。
进入副本前，他在把泡泡当随身空间，储存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些露营设备。
他拿出帐篷、小铁锅、一床松软的被子、枕头、许多食物，还有狗食盆。
一人一古神，原地安营扎寨。
只不过，高梦棠不知道，现实中的溺水者，往往难以发出声音。
就在高梦棠煮鲜蔬汤时，酒鬼已悄无声息地挣扎了10分钟，死了。
荒山里长明村比较远，杏子娘又不关心她的女儿，孩子丢了也没有找。
一天一夜，高梦棠听林间风声、山间鸟鸣，抱着毛绒球打盹儿，惬意又闲适。
第二天晚上，裴加纳嗷呜叫了一声：“有一条货船过来了！我们快去坐顺水船！”
登上船，高梦棠从泡泡里拿出一个金元宝，塞给船长。船长眼睛都亮了，给他们很好的待遇。
凌晨，小货船驶过仁心谷，远远地离开了长明村。
系统：“恭喜您，成功逃离长明村。秘境【往事·洄流】即将结束。”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高梦棠：……？
这么简单？儿戏？
很快，盲者【悲窟】系列更新第三支视频。
视频标题：《松弛感》
第109章 悲窟（18） 唯一认真答题的玩家
：参见贤王！
：参见贤王！
：参见贤王！
……
视频第一帧, 被这四个字刷屏，还有人说“卑职来迟了”“骑士团参见贤王殿下”“恭贺棠棠公主登基为王”这类奇怪的话。
段颂家的客厅，挤着满满当当的人, 枪与玫瑰首领许星辰和他的女儿许星云也来了, 一齐观看视频投影。
看到“贤王”二字, 冤家兔啃蔬菜干的动作一顿：“贤王？”
他不混论坛, 不知道网友们替高梦棠抢了贤王这个称号。
“怎么？”高赓正在敲电脑键盘，看都没看他。
抗拒感从胃里泛出来, 搅得五脏六腑跟着难受。苏寂·蒙这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两个字给毁了。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会对“贤王”二字如此抵触。
他忘记太多, 找回的那本日记里，像避讳似的，避着“贤王”两个字。像一颗死掉的种子, 埋了太久，竟生出孽根。
客厅角落里, 高赓和苏寂·蒙嘁嘁喳喳。
高赓偏过头，双手还搁在键盘上：“苏寂·蒙, 你觉得我弟弟是贤王么。”
苏寂·蒙沉着脸, 语气罕见的冷酷：“棠棠才不会是令人厌恶的东西。”
“你的日记里提到了贤王。”高赓问, “贤王是我弟弟么。”
“我像避讳一样避这两个字, 不得已才会提到, 更没记录贤王是什么鬼东西。你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寂·蒙压低声音，左半张脸溶解, 变成猩红色死诞者的模样，雾蒙蒙的白瞳等着他。
“守密人13-1028，我来自里世界，你在我眼里, 不比一根胡萝卜坚硬多少。”
高赓盯着他片刻，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眼底闪过芯片的红光。
微表情分析。焦躁43%，不安26%，愤怒11%，恐惧19%。
其余情绪，包括慌乱、掩饰、谎言，占比不足1%
冤家兔没有骗他们，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曾是贤王王储，本该登基成为贤王七。
得出这个结论后，高赓在脑海中，把“试探苏寂·蒙”从待办事项中清除，继续敲键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赫仑杠铃般极具破坏力的笑声，打破角落里的冰层，“不愧是梦棠哥，撞鬼，但还是要睡觉。”
视频播放到高梦棠差点被鬼砍了，解除危险后，他就躺在斧头砍痕的旁边，裹着被子准备睡觉。
许星辰连连鼓掌：“松弛感，松弛感。”
：闹鬼可以，别打扰我睡觉。
：盲者，恐怖片中的丈夫。
：鬼生遭遇滑铁卢
：盲者看不清，不害怕也正常吧。因祸得福哈哈哈。
：谁说盲者看不清的？他的视觉细胞和人类不同，视力好得很呢。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嗯，本人都不知道的“众所周知”。
播放到和秦戏霜三人一同前往碑林那一段，秦戏霜忽然消失。
白介急得跳了起来：“糟了！他肯定要使坏！”
诡异童谣响起，简单的旋律，血腥的歌词，从黑夜里的小树林传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镜头缓缓向东侧的树林推进，高梦棠三人正朝这里靠近。
随即，镜头一转，从西侧树林后方拍摄，沃兰北背对着镜头，端起狙|击枪，瞄准他们的后脑勺。
“有埋伏有埋伏！”屏幕外的人嗷嗷大喊。
眼看着隗维准备向东侧树林发起攻击，沃兰北的手指扣住扳机。
就在枪响的同一时刻，何罗的触手如墨绿色的闪电，砸向西侧树林，瞬间将二人重伤。
战斗迅速且猛烈，观众反射弧还没跑完，秦戏霜也被打成了重伤。
“你伪音的水平很高，但还差了一点点，比我昨晚听到的声音，低了一度。中间还有两个字没夹住，低了整整一个全音。”
高梦棠捏了捏食指和大拇指：“差一点点，下次加油哦。”
：我天，这都能听出来！
：换成我，现在肯定美逝。
：前面的，说盲者看不清，现在打脸不？他五感多敏锐！
：听力和视力完全是两回事吧！
盲者转危为安，众人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一段慢节奏剪辑。许星辰到处溜达，平复心情。
他转到高赓身后，看到他全神贯注敲键盘，屏幕上是个Excel表格。
“快来瞧瞧，月幡的成员多能干！”许星辰招呼自己的手下，“看通关视频，不忘记录通关要点，你们都学着点。”
七八个人聚过来，这时，许星辰定睛一看，笑容僵住。
高赓的确在记录通关视频中的一些要点，只不过……
弟弟头发毛躁，隗维没给他抹护发精油。
裴加纳把狗毛蹭到弟弟身上。
睡觉时没一个人给弟弟盖被子。
小苍兰睡相不好，踢了弟弟两脚。
分门别类，记录了近百条。
再一看文件名：《宝宝弟的备忘录》
许星辰：“……”
被许星辰招呼过来，准备学习的其他人：“……”
高赓没觉得有丝毫不妥，转了一下电脑，大大方方让他们看。
尴尬许久，许星辰干笑两声：“Excel哥……啊不，首领哥，这，这叫兄弟情深！”
其他人：“啊对对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哈哈哈！”
另一边吵吵闹闹。
“哎呀，是屠夫！屠夫出现在浴室了！”
视频中，高梦棠放了好久的热水，水却越来越冷，他叹了口气：“又闹鬼了么。就不能等会儿再来，至少让我洗完澡吧。”
：经典重现。
：鬼姐，下次懂点事，盲者洗完澡你再出场。
：系统你马赛克打到脖子啊？？
：有什么是我们高贵的追更玩家不能看的？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我服了哈哈哈哈，盲者用“浴室里有蚊子”的语气说出“浴室里有屠夫”！
：快看净身师的表情，一脸懵○
：你一生都在追求的松弛感
视频进度条来到末尾，观众们依依不舍，忽然，有人发现了盲点。
玩家进入异度空间（比如支线副本空间、【往事悬湖】【往事箴言】【往事洄流】等等各类独立于副本的空间），进度条上会标注进入时间点和离开时间点。
一般情况，剪辑视频中，这两个时间点会差很远，往往中间隔了一支视频。
但这次，两个时间点之间，只有一分钟。
：盲者进入秘境【往事·洄流】了！
：什么情况，极限速通洄流？
玩家们都知道，【往事·洄流】这类秘境有多难缠。
如果没有达到系统要求的结局，就会从头开始，无限循环，中间没有存档点。
期间，不断消耗玩家状态。这类秘境中，玩家不会直接死亡，而是被活活逼疯。剪辑成视频，也有10分钟以上的时长。
：盲者是不是硬闯出去了？
：我觉得你猜对了。
观众目不转睛，神经紧绷，准备看盲者大杀四方。
然而，视频节奏慢了下来，长镜头、优美的构图，舒缓的背景音乐。
高梦棠支好帐篷，开始露营。
画风从高燃刺激、悬疑惊悚，转向平淡日常vlog，观众集体困惑。
一定是欲扬先抑，反高|潮！
他们紧张兮兮地等下去，发现接下来的视频里，盲者真的在露营。洗菜、切菜、烧烤、逗狗……恬淡温馨，悠然自得。
配合着舒缓悠扬的背景音，酒鬼溺死在河流中。
日升月落的延时摄影画面，第二天晚上。河上驶来一条小货船，高梦棠塞了个金元宝挂件，登上船。
最后一幕，离开秘境前，高梦棠变回他自己的身体。
甲板上，凭栏远眺，夜风吹进他宽松的白色衬衫，像一只被吹起来的小纸罐，留下平淡又令人安心的背影。头顶，星河璀璨。
秘境【往事·洄流】结束。视频也到此结束。
：通关了？？真通关了？？
：什么叫做松弛感啊（战术后仰）
：露个营就一命通关？不应该呀，这可是屠夫创造的秘境。
：额，我不是黑，就是，单纯地就我看到的内容提出一个小小的疑问，盲者什么都没干吧？？
：这个秘境好简单。
：真正的躺赢，连队友都不需要，就硬躺，干赢。
有人从其他频道跑过来：快去看净身师和溺亡怨魂的通关视频，这个秘境一点也不简单！
段颂先找出小苍兰的视频，进度条拉到进入秘境，投影观看。
视频中，小苍兰独自出现在荒山中，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
闲逛一阵，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远处，溺水醉汉正奋力扑腾。
小苍兰立刻跳进河里，把醉汉拖上岸。
：呜呜呜好善良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体，托举沉重的善意。
：妹妹好棒！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小苍兰扭断了醉汉的脖子。吸他的血，吃他的肉，还打了个饱嗝儿。
：好家伙，好食欲，好牙口。
：多么核疝的小女孩呀。
：吃剩下的扔河里喂鱼，不浪费食物，好宝宝。
吃完人，小苍兰肚子溜圆，也没回长明村，一路走走停停，没有方向地乱闯。
期间，遇到了山贼、护林员、还有长明村的采药人。有人备着长刀，有人端着枪。
小苍兰的战术很简单。先杀后吃。
中途，她被射杀两次，复活后，吸取经验，绕路走，搞偷袭。
最后一次循环，小苍兰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稀里糊涂地闯出大山，逃离长明村。秘境结束。
：路子很野，但只有小苍兰可以。她有死诞者血脉，身体素质强悍。
：杏儿的秘境中，不能使用道具技能和武器，玩家和普通人差不多。一般玩家哪有这么能打，徒手撕人啊。
：吃生肉，喝鲜血，还不得胃病。羡慕。
：重点是生肉么，重点是人肉！
：汉尼拔·小苍兰·莱克特
：疯了，真的疯了。
赫仑捧着平板，从沙发上弹起来：“快去看隗哥的通关视频，他这才是正规解题方法！”
*
隗维同样遇到了醉汉溺水。
思忖片刻，他决定出手相救。倒不是善心大发，而是他想搞清楚，杏儿经历了什么。
不能使用武器，何罗被封印。隗维的游泳增益效果随之消失，他拼出半条命把醉汉拖上岸，全身冷得发抖。
他身体强化效果还在，尚且如此艰难，真不敢想象，杏儿一个普通女孩儿，要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把醉汉救上来。
情况没有好转。醉汉缺氧过多，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该怎么办？杏儿是如何把他救活的？
揣在衣袖里的医学知识书籍，此时掉了出来。隗维翻开一看，书签夹在心肺复苏抢救那一页。
隗维：……不会吧。
难不成……他视线缓缓移动到醉汉身上，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杏儿这傻姑娘，该不会对他进行了心肺复苏抢救吧？
第一次循环，隗维没下去口。他把醉汉扔在岸边，独自离开。
醉汉死了，村民在岸边发现他的尸体，认为他是被人害死的。醉汉爹娘闹起来没完，全村人帮着找凶手。
他们在河岸边，发现杏儿的脚印。又在森林里逮到逃跑的隗维，将他活活打死。
第二次循环，隗维选择不施救，醉汉遗体沉入湖中，一周之内不会被发现。他和小苍兰一样，直接逃进入深山。
然而，没有武器技能道具的加持，隗维的体力，远不如小苍兰，他也不能吃生肉。
隗维长了个心眼，他留意到这条河流宽阔，水还深，会有船舶经过，一路沿着河岸走。
第二天晚上，同样遇到了货船，但船长看到杏儿的脸那么丑，还没有钱，道具禁用，隗维拿不出什么东西，船长懒得搭理，扬长而去，只留下两道水痕。
：你没有被邀请。
：隗总努力挣钱吧，钞能力永远是钞能力哈哈哈！
仁心谷阴湿多雾，毒虫横行。幸好隗维爱吃虫子，也知道该怎么吃。他靠烤蜘蛛、烤蜈蚣、烤蚱蜢，坚持了三天。
：救命啊我在吃饭！
：净身师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能面不改色吃烤蜘蛛啊！
：前面的你忘了，顾康是干嘛的？
：隗维坚持不了多久的。小苍兰走出去，花了七天七夜。隗维的速度比她慢很多，我推测，他至少需要12天才能走出去。
不出所料，第五天，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隗维就病倒在山林间。
第三次循环，隗维精神值剩余550点。留给他试错的空间不多了。
再次回到河岸边，隗维坐在山坡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没有捷径可以走，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情……”
：有捷径，但不是为你准备的[doge]
：隗维出去后，看到盲者和溺亡怨魂通关都比他轻松，应该会很不满吧？
：小苍兰通关可一点也不轻松，我数了一下，七天里，血战11次，要不是她身体素质bug级别，肯定挺不下来。
：唯一松弛的，只有盲者罢了。
第三次循环，隗维还是没有救溺水醉汉，他直接回到长明村，想拿走点钱，到镇上坐车离开。
命运的安排草率且荒谬。醉汉走失，家里找不到儿子，发疯撒泼。醉汉家和杏子家住得近，两家早有龃龉。此前，醉汉没少欺负杏儿。
醉汉爹娘疯狗乱咬人，坚称是杏子对他们家儿子怀恨在心，害死了他们的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惊动了巫相和警察，他们把杏儿带到警察局，审问了一通。
李杏进入重点关注名单。隗维偷来了钱，买了车票，中途被抓住。
众人更加坚信杏儿是畏罪潜逃，结果，他被稀里糊涂地判了刑，未达成“逃出生天”结局。
第三次循环，用了半个月时间。精神值剩下490点。
第四次出现在河岸边，隗维苦恼扶额：“这醉汉，竟是非救不可。”
：隗维表示，我是被迫做好事的。
：哈哈哈看隗维的表情，分明是想把他掐死。
：醉汉溺水这么久，拖上岸可不够。还需要心肺复苏。
：这这这，这能下得去口？
：心疼隗维。
：看表情，隗维才像要死了的那个。
隗维面如死灰，做了几套标准的人工呼吸。酒鬼胸腔一颤，吐出一口水，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苏醒之后，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杏儿用膝盖垫着他的头，趴在他脸上……
“嗷，呃。呕！”醉汉一把将杏子推开，眉头紧皱，五官缩成一团。
隗维以为他哪里难受，又凑过去查看伤势。手刚按上醉汉的胸腔，啪的一声，被狠狠拍开。
“肋骨断了么？”隗维问。心肺复苏往往会压断肋骨，“不要担心，你已经脱离危险……”
“滚远点！”那汉子大吼。
隗维：？
怎么看，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让谁滚呢？
“你他妈趁我昏迷偷亲我？！”他用力蹭着自己的嘴，恨不得揭下来一层皮，“妈的，被你这么个玩意儿看上，倒他娘的八辈子血霉！”
隗维皱眉，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刚才在做人工呼吸，如果没有我救你，你已经淹死了。”
“放屁，你他妈就是看上老子了，丑八怪没人要，到处发情！”醉汉拿起一块石头，直接朝隗维的脸砸过来，“滚，赶紧滚！”
隗维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被救了性命的人，竟会嫌弃他的救命恩人丑，没有顺便给他带来一场香艳的邂逅。
这件事发生在隗维身上，他只觉得，这可真是让他开了眼了，并无悲伤、哀痛。
一来，醉汉嫌弃的，是杏儿的外貌，不是他的。二来，隗维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不会被他人的评价轻易左右情绪。
可杏儿还是个小姑娘，她那么喜欢医学，希望能救死扶伤……
醉汉甩下隗维，踉踉跄跄往长明村走。
河岸边，只剩杏儿一个人，形单影只。
鬼魂似哀怨的声音，在隗维耳边响起：“我不配做个好人。”
“我不配……”
隗维看到一道杏儿的虚影，蹲在河岸边，看着自己的影子。
她本来就不好看，波澜起伏的河流，令人影扭曲，更加的奇形怪状。杏儿蹲在河边很久很久，她四肢粗大，偏胖，蹲着的姿势，也笨拙得可笑。
那本医学知识书，扔在湿泥地里。醉汉临走前，还狠狠踩了一脚，脏兮兮的鞋印子，盖住了“李杏儿”三个娟秀的字。
那是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
杏儿伸手触碰了一下水面，涟漪泛起时，情绪一瞬间爆发，她嚎啕大哭，整座山谷回荡着她的悲声：“就因为长得丑，我连做个好人都不配吗！”
：我是妇产科，这就是初生。
：拳头硬了，这种情况建议刺身。
：建议结合小苍兰生吃醉汉食用，可预防高血压。
：虽然但是，被杏儿这种丑女啃一口，真够恶心半个月的。
：前面的，有种别删，我想看看，小苍兰怎么给你摆盘。
虚影离开岸边，往长明村的方向走了十几米，轰然消散。隗维深呼吸两次，调整状态，也跟着回到长明村。
村里，醉汉的几个朋友找到他，扶着他去巫相老宅接受治疗。好巧不巧，隗维听到他们的谈话。
“老子醒来时，就看到李杏抱着我的脸亲，比特么死了还恶心。”
“卧槽，那个丑八怪，嫁不出去，见一个男的就控制不住了。”
“兄弟你受苦了，她看起来就脏，大龅牙，嘴巴里臭气熏天。呕呕呕！”
醉汉大声嚷嚷着：“我告发她，把她做的这不要脸的事告诉大巫相！让全村人看清楚，这是个又丑又浪的贱蹄子！”
隗维全身被打湿，冷得一个劲打颤，听到这些话，身上更冷了。
往家里走时，远远看见榕树下的鬼医仙庙。
杏儿的虚影又出现了，她边走边哭，进入庙里。
这哪里是“喜极而泣”，分明是痛哭流涕。隗维叹了口气，跟着进庙。
“离陌哥哥，有下辈子的话，你就保佑我，像你一样漂亮吧，”杏儿跪在蒲团上，低声啜泣，“也，也不用特别漂亮。就白一点，牙齿整齐一点，头发光滑一点……”
李杏想象着她来生的模样，怎样算漂亮呢？她觉得村里除了她，所有女孩子都很漂亮。
“我喜欢小小的，皮肤细腻的鼻子。”李杏儿选了一个她最喜欢的特点，“最，最好还有酒窝，笑起来可爱。”
她虔诚恳求，许完愿，上了三支香，开始磕头。
磕了足有10分钟，脑门都磕烂了，找出一条麻绳，往屋梁上一抛，又搬过来一个木凳子。虚影消失。
没有烟斗，隗维把一支香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黑漆漆的庙里，一个人坐着发呆。
“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嘛？打坐？”一个女孩跨过门槛。是张熟悉面孔，骂高梦棠不得好死的那个。
隗维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又问：“你身上怎么是湿的，今天也没下雨啊。”
一转头，女孩瞥到房梁。虚影消失了，她抛的麻绳却还挂在房梁上。
女孩惊叫：“你要自杀？？！”
隗维：“我……”
女孩的嘴比隗维想象得还要狠毒：“家里的房梁不够你上吊的？非跑到庙里自杀？怎么着，你也幻想着嫁给鬼医仙，升天之后当娘娘？”
……李杏真倒霉，准备上吊了，还碰上这么个小恶魔。
恶魔女孩话虽这样说，但她对李杏想自杀这件事，比李杏还在意。她一脚将凳子踢翻，又把房梁上的绳子扯下来，拿了把剪刀，恶狠狠地剪断。
隗维：“那你呢，你为什么进庙？”
“想来就来啊。”女孩下巴一抬，理所当然。
隗维：“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镇上的，”女孩说：“关你什么事，你还死不死了？”
长明村的人多有口音，n、l不分，听女孩说话，的确不像本地人，反倒有点中州口音。她穿的也好，衣服和鞋子都是品牌货。
屠夫李杏儿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她说：“抱歉，我不在这儿上吊了。我去别的地方上吊。”
隗维把这句话原样复述一遍，女孩听完，气得嗷嗷叫：“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死不可？”
“妹妹，你是镇上的，这件事我只对你说，你不要传出去。太丢人了……”
隗维按照指引，把他这一晚的经历复述一遍。听完，女孩气笑了：“你救他，他还嫌你丑？他长成什么天仙模样，我倒要看看，来你告诉我，他住哪儿！”
杏儿连忙息事宁人，继续往下讲：“那醉汉肯定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我还没嫁人呢，就和男人亲上嘴了。这事太磕碜，我是死也好，走也罢，长明村肯定待不下去了……”
“那你就跑出去啊，因为这件事死，才真的丢人呢。”女孩扯着脖子喊。
杏儿：“我……我没钱。”
女孩全身上下翻了个遍，找出15块零花钱，全塞到杏儿手里：“我也只有这点，我看看还能不能帮你找一些钱，这几天你等着我。”
杏儿推拒：“不要，不要，你父母挣钱也不容易。”
“哪来的父母，我是孤儿。”女孩不在意地说。
闻言，隗维微微诧异。女孩是孤儿，看她的穿着，还很讲究，她哪里来的钱？
杏儿抽抽搭搭地哭，恶魔小女孩一脸不耐烦，用袖子蹭了蹭她的脸：“别，别哭了！”
“谢谢你，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邢赭。”小女孩说着，往往隗维手里塞了个东西，“顺手拿来的，看着挺值钱，应该能换点路费。你拿着。”
隗维低头一看，掌心中的东西，竟然是阴阳双鱼佩中的黑色玉佩！
第110章 悲窟（19） 离陌
隗维回到杏儿家, 偷亲醉汉一事传到父母耳中，他们两个辱骂了一天一夜，用词极为恶毒, 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别让父母蒙羞。
杏子的虚影, 蹲在屋檐下一直哭。隗维看到她哭了一阵, 翻出农药准备喝，忽然间看到手中的黑色玉佩, 大哭一场, 把农药扔到一旁。
此后的经历, 和玩家们在副本中听说到的一样，第二天一大早，袖红过来, 替巫相话，说杏儿被鬼医仙选中了。
杏儿摇身一变, 从人人嫌弃，到人人赞颂。又举行了一系列仪式, 准备做鬼医仙新娘。
隗维很想再见邢赭一面, 找遍了整个村子, 也没发现她的影子。想来, 邢赭应该回镇上了。他随时戴着那块黑色玉佩, 当做护身符。
真正出嫁那一天，全村人齐聚洞中, 跪拜杏儿。石门打开，烟雾蒸腾，雾气浓到彼此间看不清五官。石门后，不时传出空灵的撞击声。
隗维只身一人走进洞中, 石门在他身后关闭，洞内陷入绝对的黑暗。没有神光、仙气，只有刺鼻的中药味。
纸人草。
数分钟后，隗维昏迷不醒。
最先恢复的是听力，几个人在他耳边嘁嘁喳喳。
“喂，老板。我又弄到一个凿穴的……女的女的。近期不需要器官啊……哎呦，她长得可不怎么样。”
“是是是，这不都仰赖您的帮助么！肯定给你弄几个好看的……小孩？”
“多小？13岁以下。好，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应该是隗维的体质比杏儿好一点，提前醒过来，那群人没想到人已经有意识了，谈起机密来，不加遮掩。
“送到实验室去么？好。”
“您放心吧，我们这儿荒郊野岭的，警察也不咋管。村里女人贱命，死几个怎么了。”
“再说，她们活着也没出路，活着也是折磨。”
“这次的缘分有多少？好，好！”
没猜错的话，“缘分”指的就是报酬。
所谓的嫁给鬼医仙，竟然是人口买卖。
：这日子越过越有判头了。
：凿穴的意思，就是指被贩卖的人口吧？净身师他们，刚进副本，NPC就说过这句黑话。
：就是人口贩卖，没跑了！压根没有什么鬼医仙！
弹幕里义愤填膺，这时有人说：
：副本中，应该有神仙，否则，碑林里发生的怎么解释？几吨重的石碑都飞起来了，石碑上还出现了一张人脸，这靠机关术什么的可办不到。
那人打完电话。耳边嗒嗒嗒一阵响，声音忽远忽近：“他要长得好看的，还要13岁以下的娃娃。”
另一个男人开口说话，听声音，他有些虚胖：“那老板是个恋|童癖。男孩女孩都喜欢。”
“恋|童癖啥子意思？管他呢，不懂这些有钱人的喜好。村里的娃娃可没多少。不少人，听到婆娘怀的是女娃，就逼她们堕胎了。男娃都当宝贝似的供着，哪肯让他们嫁给鬼医仙。”
隗维想到，初入长明村，他们的目标就是小苍兰，阴差阳错，他替小苍兰上香，才成了替罪羊。
：真把小苍兰送过去，他就知道他有多好吃了。
：怎么可能呢，小苍兰喜欢吃人肉，可不喜欢吃畜生肉。
：纠正一下，小苍兰喜欢吃哺乳动物的人，狼人熊肉她就吃得挺欢。鸭血不喜欢。
：他这种肉，吃起来也是臭臭的。
虚胖男人问：“这个凿穴的，卖不了好价钱吧，送去哪儿？”
“实验室。”
“哦，那是要用她做人体实验。她可要遭老罪了！”
隗维想到杏儿父母的遭遇，他们被投放了炭疽病毒。
炭疽病毒是常见的生化武器，也常用于人体实验。
白衣仙女用炭疽杆菌对付杏儿的父母，难道是帮杏儿复仇？
嗒嗒嗒的声音响个不停，隗维悄悄睁开眼，看到一个拄拐的瘸子，那嗒嗒的声音，就是他的手杖敲击石板。
瘸子身边，是一个啤酒肚的男人，穿Polo衫，戴金表。
这两人，正是高梦棠偷听时遇到的中州医生和身份不明的瘸子。
“老规矩，您先摘一个尿肚子。”瘸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啤酒肚男穿上白大褂，带上橡胶手套，抱怨着：“肾源不好找呀，医院里那几个老干部，天天躺在床上等着呢。他们不差钱，那边移植手术结束后，我们对半分。”
他们还在石洞中，隗维就躺在一个简陋的手术台上。啤酒肚医生消了毒，拿着麻醉针向他走过来。
虚影从隗维身体中浮出，挣扎着从昏迷状态脱离，坐了起来。
看来，杏儿这时候才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医生要摘她的肾。
麻醉针靠近隗维的腰部，下一秒，隗维一拳将医生的鼻骨打断，又一脚将他踢飞。
瘸子惊叫一声，举起手杖砸向隗维。
他虽不能使用技能，但还保留了格斗技巧，对付一个残疾，绰绰有余，仅两招，就把瘸子撂倒。
另一头，胖医生又冲了过来，麻醉针要往他身上扎。隗维一脚将他踢翻，因为相互作用力，自己的身体往后倒。
用余光一扫，隗维暗呼不妙，洞中光线昏暗，他刚才竟没发现，这里是个断崖！
底下深不见底，不知有多深，隗维想稳住身体，已来不及，仰面摔了下去。
他用尽力气扣住石头缝，没坠落到底，指甲裂成两半。
“她掉下去了！”胖医生大喊。
“别追！别追！”瘸子大喊，“那底下真的有鬼！”
“不能让她跑了！她活着，我们都得死！”
“掉下去，她就活不了！”瘸子喊，“邢医生，你快回来！”
十指连心，疼得隗维额角不停冒冷汗，听到“邢医生”三个字，惊得连疼痛也忘了。
邢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而那个恶魔小女孩，名叫邢赭。
指甲崩开，血流到胳膊肘。隗维坚持不住，笔直地坠下去。
扑通，落水的声音。再睁开眼，这里竟也是个老地方——积水甬道。
他就是在这里，抢走了秦戏霜的阴阳双鱼佩。
“你当初死在这里了，对么？杏儿姑娘。”隗维把双手泡在冷水里，缓解疼痛。甬道两侧，一簇簇纸人草在石头缝里蓬勃生长，气味熏人，他几乎要晕过去。
虚空中响起幽魂的啜泣声：“我沉下去了……呜呜，我沉下去了。”
杏儿醒来后，失足跌落此处。出嫁时，她珍而重之地把黑色玉佩贴身带着。
她死在这儿，玉佩也就留在了甬道中。
头脑越来越昏沉，隗维咬咬牙，咬住他崩开的指甲，硬生生给拔了出来！
剧痛驱散了倦意，他短暂地清醒过来，开始找出路。
：狠人，看着都疼。
：佩服佩服，实在佩服。
：对自己毫不留情。
：他对别人更不留情。顾康死状那么惨，忘了？
：我感觉看完这条视频，都会被太监背刺。
赫仑怒气冲冲地回复：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被隗维背刺，他稀罕正眼看你么？
隗维找到一个还没坏的手电筒，用它照明，寻找出路。
积水甬道的一个出口，就是通往石棺材的台阶，但石棺被封上，没有技能，他打不开。
每次临近昏迷，隗维就拔一次指甲，十指的指甲都拔下来了，也没找到新的出路。
看来，他要死在这儿了。
反正逃不出去，不如往深处走。隗维越走越远，七拐八拐，找到一面地下湖。甬道中的水，就是从这面湖中流出来的。
他从湖面游过，来到岸边。一整天没吃饭，此刻又饥寒交加，但没有食物，隗维喝了两口冷水。靠在一块看起来很干净的白色石头上休息。
过了几秒钟，隐约感觉不太对。
石头在动。
回头一看，石头一端摆来摆去，时而胀大、时而缩小。胀大时，石块裂开，露出夹缝中金黄色的透明缝隙。
不只这一块石头，岸边，摆了几十块会动的橄榄型白色石头，长度一米左右，以极缓慢的速度蠕动着。
空旷的地下洞穴间，石茧移动的咔哒咔哒声不停响起，像某种怪异昆虫的鸣叫。
隗维皱眉，敲了敲石块：“这好像是……蛹。”
：草草草看起来好吓人，这蛹里会不会孵化出东西？
：瘸子不是说，这里真的有鬼么，会孵化出鬼吧。
：我赌五块碎骨头，隗维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怎么还不跑？
：跑什么，反正也是死，再循环一遍呗。
隗维抚摸着石茧，喉咙上下动了动。
：怎么还不跑，看得提心吊胆的
：我觉得投湖淹死比女鬼追杀要好一些。
：我怎么感觉净身师……馋了？
只见隗维举起一块石头，将茧打破，淡黄色的包裹物流了出来。隗维洗了洗手，捧着那些浓浆吃了起来。
：我有一下六点想说……
：不愧是盲者的追随者呢^^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艹这玩意能吃？？？
：额，还真能吃，还挺干净呢。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成茧之后，所有器官溶解成蛋白质，为茧内的成虫盘提供营养。不过，这东西不是昆虫。
茧的内容物芝士质地，还能拉丝，青草香混合蛋白质香，像极了果木烤肉。隗维才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当然不是因为茧好吃，而是因为，茧蕴藏极强大的能量，和先祖遗骨一样。
而且这股能量极为纯净，比1阶的先祖遗骨还要好。
不到半分钟时间，刚刚被他拔掉的指甲，全部长了回来，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状态完全恢复。
隗维吃饱后，把这颗茧全部砸碎，淡黄的液体流到湖水中，霎时间，湖水搅动，形成旋涡，还亮起微光。
他在茧里又找到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偏白，半透明，有淡蓝色荧光。摸起来凉丝丝的，用手捂不热。
这种石头隗维见过。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中，他们杀死小时候的高梦棠，小梦棠的遗体，就变成了这样的矿石。
没猜错的话，这块石头，相当于昆虫茧的“成虫盘”，换言之，成虫的胚胎。
“福灵。这个副本里，真的有福灵。”隗维喃喃着。
一回头，搅动已经停止，隗维有了力气，不想轻易放弃这次循环，于是潜入湖中搜寻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正准备游上岸，忽然看到湖底有一块巴掌大的白色石头。
是阴阳双鱼佩中的白色玉佩！
隗维把玉佩捡上来，雕刻的缝隙沾着很多泥沙，应该是湖水搅动时，把湖盆底部的淤泥搅了起来，才让白色玉佩重见天日。
黑白两块玉佩，应该是落到了不同的人手里。其中一块，被邢赭偷来，拿给杏儿姑娘。而这块白色玉佩，被埋入淤泥深处，应该是许多年前就落入湖中了。
：笑死，刚看了秦戏霜的通关视频，他在湖底挖了半天的泥巴，挖下去10多米深，才找到这块玉佩。
：然后被盲者抢走了：）
：丧心病狂（干得漂亮）
：埋入湖底十米深？据此推测，这块白色玉佩，至少二百年前就落入湖中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隗维找不到出口，也不想离开，转了几圈，挑了一只最大、扭得最欢的白色石茧，砸碎。
茧壳咔嚓一声被掰断，隗维伸手往里一摸，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
他摸到了一个凹凸不平，外部柔软，内里坚硬的东西。
好像是……一张脸。
所有白色石茧咔哒咔哒地震动起来，接二连三地萎缩、塌陷，内容物蒸发成点点银色光芒，汇集成一条条闪烁的飘带，从隗维的身体穿过，汇入那颗被砸碎的茧中。
这一幕恍若星河流转，美轮美奂，却又肃穆凛然，让人一点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
“￥#，&。”
茧壳中传出一道声音，是隗维听不懂的语言。
屏幕外，冤家兔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懒人沙发上，听到这句话，咻地坐直了。
“里世界的语言么？”段颂问。
冤家兔点点头：“祂问，你是谁。”
茧的缺口处，探出一张脸。立体精致的五官上，覆盖着一层黏膜。
尽管如此，也能看出，这个人很美。这张脸隗维也见过，正是石碑中浮现的那个人。
祂只有一张脸，本该是大脑和身体的位置，还是一团蠕动的肉球。看起来，就像一只白花花的蛆虫上，贴了一张人脸面具
“人，类？”疑似福灵的生物用生涩的中州语问。
隗维定了定神：“是的，我，我想离开这里。请问您是？”
不明生物缓缓打量着隗维身上的红嫁衣，一般情况下，被人这样上下打量着，心里会很不爽。但祂的神情悲悯又庄严，竟让人感觉像是靠近了信仰，充满力量，得到依靠。
“去，哪。”祂问。
隗维：“仁心谷之外，哪都可以。你是谁？”
“我……”贴着人脸的肉虫子缩回茧房中，银光缓缓修补被隗维砸出来的裂口。
一个花纹繁复的多层银色法阵，出现在隗维脚下。
“离陌。”
声音落下，梦呓似的缥缈。再一睁眼，隗维已被传送走。眼前是陌生的城市，人间的阳光。
【往事·洄流】秘境结束。
*
秘境中的时间，与副本中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们三个，在秘境中度过的时间，由1天至1个月不等，副本中，仅仅差了几秒。
高梦棠回到副本，在水中奋力扑腾了两下，何罗的触手把他托起来。
“盲者阁下，您没事吧？”隗维大喊。
高梦棠咳出两口水：“没事。你呢？小苍兰呢？”
小苍兰也趴在何罗触手上，咬下一大块肉，嚼吧嚼吧，不好吃，全吐了出来。
何罗一巴掌把她甩到岸上，又轻轻地放下高梦棠。
“嗷呜！你就不问问我么！”裴加纳自力更生地游上岸，抖着祂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紫毛，气得嗷嗷叫唤。
污绿的湖水，重新变得清澈。屠夫李杏儿不见踪影，只听得“呜呜”“呜呜”的啜泣声。
湖中还有个人在挣扎，是变成血人的吴凤。
想了想，隗维也把他救上岸，拿出一些黑塔内的治疗道具，帮他疗伤。
吴凤全身的皮肤溶解，已是面目全非。黑塔治疗道具只负责救命，不负责医美。
吴凤的命是保住了，但从帅小伙，变成了个怪物，像被泼了浓硫酸，彻底毁容。
“我的脸！我的脸啊！！”吴凤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在地上又蹬腿又打滚。
喧嚷声惊动了巫相老宅，袖红姑娘打着一把油纸伞，出来查看情况。看到吴凤惨不忍睹的模样，她竟然只是皱了下眉头：“这是个什么物种，人？”
隗维：“他是长明村的人，名叫吴凤。”
吴凤是村里罕见的名牌大学学生，袖红姑娘也认得他，她这表现出惊讶：“吴凤？！怎么变成这样了？”
隗维随口编了个理由：“落入湖中，不知被什么怪物攻击。”
“你们三个也湿透了，也是掉进湖水中了么？怎么没事？”袖红问。
隗维：“在下也不知为何。”
“狗屎运，”袖红说，她下巴一抬，颐指气使地说，“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巫相来看看。”
没过一会儿，雨声中，传来“嗒嗒嗒”的敲击音，袖红扶着一个老人走过来。
隗维犯了烟瘾，一出秘境，迫不及待点烟，听到“嗒嗒”的敲击声，动作一滞，抬头望过去。
他微微睁圆了眼睛：“那个瘸子，就是巫相。”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