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的功夫，天就开始变了颜色，从刚刚的阴灰成了乌黑，那漏洞跟有人往里面倒水一样，竹竿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放置好的玻璃瓶跟罐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沙尘来时迷住人的眼睛，篝火在这会儿也已经被吹灭，纪榆直接把万嘉旅的屁股一托，踹翻了椅子就往墙面去，这儿上面被他用长截的残缺预制板顶成了三角形，温度开始骤降，风在这里有了形状，转起塑料盆跟篷布，这声音让万嘉旅发怵。
“不怕。”纪榆把人安置在里面，捏着他的手。
“我草这他妈怎么不怕。”万嘉指指点点地说，“这风都成妖怪了吧？”
“纪老师给你讲故事。”纪榆说。
“我日你能讲我都不能听。”万嘉旅盯着外面的废墟从斜面开始往下掉落石子，从最开始的一粒两粒到后来哗啦啦地开始掉。
“算了，你还是讲讲讲故事吧我草那边埋掉了！”万嘉旅舔了好几下嘴唇，蹲在这里连脚痛都忘了。
“我害怕。”万嘉旅钻得离纪榆更近了一点儿，那漏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阔得更开，浑浊的泥水开始倒灌，冲刷在地面，没一会儿的功夫，那死猪都开始漂动。
万嘉旅的手都抓紧了，瞧着这天跟目前的形势感觉今早上的话说得有点儿早了，他死死的拽住了纪榆的衣服，“纪老师，啊...我他妈也没说谎啊，怎么的就这天都要追杀我啊。”
万嘉旅刚说完这话，轰隆地一片黄水混着砂浆碎石跟烂树根就冲了进来，那漏洞被凿得更开了，现在的雨水都直接卷在他的脸上，他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被纪榆捂在自己的怀里，他蜷缩得一直发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抓紧了纪榆的肩膀，面前单薄的铁棍与他拖起防汛的简易沙袋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万嘉旅听见天外似在咆哮，他甚至无法在清晰地看见对面的人一眼。
他死死的抓住抱住纪榆，一点儿也不想听见外面的声音，他能听见纪榆的心跳，他用力的手掌抱着自己的身体，他咬牙说，“纪老师，哥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瞎说。”纪榆的声音有点儿变化但是比万嘉旅实在好多了。
“你，你，你快给我讲故事吧这我就听这妖风我都要懵了。”万嘉旅吞咽着口水，牙床都开始打颤，“还，还好，我已经跟你认错过了，想，想跟你说的话我都...我草！”
万嘉旅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头顶的铁皮一下子被掀飞！哐当一声砸落在身边，感觉地下又开摇晃，倾斜，他听见来自外面的巨大惊雷，歘一下把整个天都照明！
万嘉旅刚睁开眼睛就感觉像是电梯狂坠的失重，不知道从哪儿来或许是来自地心的气浪，断壁残垣似乎从头顶压下，第一轮还未去第二轮又在开启！
他感受到有人的手抱住他的脑袋，他死死抵在他的胸前，他紧紧闭着眼睛，只听见震动天地的巨响！
......
白色大褂披着衣服深夜被敲醒门，几步跑向前去，这里的医生基本都去三十公里外的好望村支援，这儿只有值班的，又是荒芜人迹的毫无条件的乡镇卫生院，最大的作用是给老人开高血压药，暴雨夜从破医院大门进来的人指甲都是黑色的，他的右手血肉模糊，似还在隐隐发抖，他僵直到没有血色的左手上抱着一个少年，少年垂着手臂，浑身的衣服都烂了，他的脚踝肿得看起来伤了很长时间，他闭着眼睛，嘴唇发白，水滴如线从他们身上滴落。
高大的男人把少年安置在急救床上，闭了好几下眼睛，干巴巴地舔着嘴唇，他那只抬也抬不起来的手按住了白色大褂的肩膀，喘息了好几下，“头部外伤，伤后昏迷约七小时，低温，伤后未出血有颅内迟发血肿可能，联系上级医院派救护车预急诊处理，左脚脚踝外伤...他家里人的电话是....”
那个男人说完这些话之后反应有些迟钝，狂风撩开发黄的塑料隔断片，急诊的检查床上安置着少年，少年身上盖着未经消毒的被子，那男人握着少年的手，雨滴顺着他沾着泥的鼻尖开始掉，他只用一只手握紧少年的手，血水混着泥水，地上都是泥渍 ，他拽着那少年的手摸自己的脸颊，胡渣，一次次吻他的手心，浅声不知道在说什么，直到救护车的鸣破开雨夜。
——
万嘉旅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肚子翻江倒海，他一个反胃扑出床外，抓着病床栏杆呕了好几下，他生理性眼泪出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去找谁的影子，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对上了宋世煜的着急的眼神，“我草哥们你终于醒了！吓死了要！”
万嘉旅张着嘴，氧气管垂在边上，他感觉脑子跟炸开一样，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辨认这是这里，他感觉自己的手脚有透骨的凉意，接着开始发麻。
宋世煜想拍他一下又不敢，万父在后面抓着病床的手都在发抖，万嘉旅眯着眼睛，身上带着一大堆的辅助检查，勾了勾手，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爸。”
万父老了，年纪越大嘴唇越薄，他哆嗦了好几下，“醒了就好。”
“没，没事儿啊万叔，没事儿啊，咱福大命大呢是不是，好几天没休息了，这都醒了我在这儿看着，您您就去休息休息，晚点儿您休息好了，他也缓上来了您再来说说话，这都熬了多久了都。”
万嘉旅没力气，抬了抬手示意他爹走吧。
宋世煜用勺子蘸着水给万嘉旅干巴巴的嘴唇上擦，“麻药没过呢，不能喝水。”
万嘉旅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气音道，“...他呢。”
“谁啊。”宋世煜一边打护士铃过来换药一边说。
“纪...”万嘉旅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说话都没力气。
“昨晚上我们接到你的时候已经在这医院了，好像是有人跟你一起来的，但是他伤得没你严重。”宋世煜说，“没仔细问，你别跟我说，纪是当年那个纪。”
万嘉旅有气无力地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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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抓着栏杆，“你叫，叫他来看我。”
“等会儿。”宋世煜又给他蘸了点水，护士与管床过来了，万嘉旅的眼神都睁不开就往他们身上一个个重影里面辨认，他会不会混在里面来看他？
万嘉旅实在没精神，身边的监护仪一直在响，响得他头疼，他的脑袋上似乎包着纱布，完了，头发不会被剪了吧，要是剪的死丑，纪老师看见了不会笑他吧。
他手都抬不起来，手心擦过被子都有点割伤一样的疼痛。
他朦胧之间看见对面老式时钟，是一月二十日晚上八点多，距离埋在好望山的那天，大约七天前。
万嘉旅感觉头部剧痛，他捂着自己的眼睛，钻进他讨厌的有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那废墟底下能摸到的就没有软的暖的东西，现在的感觉虽然难受还是跟在云层差不多，但是他绿色的帘子一动，就觉得妖风又要来了。
他的眼睛似乎接受不了光亮，伸手想去按灭床头灯，他看见自己的手上全是稀碎的疤，指甲被剪干净了，他尝试抬了抬腿，抬不起来有点沉，只感觉连脚底都绷不直。
宋世煜进来的时候在卫生间洗手，那水的声音一开万嘉旅的瞳孔猛然收紧，他抓着被子感觉心跳一下过速，宋世煜赶紧出来看他，“吓着了？对不住对不住，万，没事了没事了。”
万嘉旅那心率直线往上，他的眼睛似散了似的看着天花板，医生被宋世煜喊来，拿着小手电照着万嘉旅的眼睛。
白茫茫地一片，心跳像擂鼓，咚地一声，咚地又一声，气喘到想咳都咳不出来，他的虚汗从额角洇出，耳边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医生在外，宋世煜跟了出去，“灾后创伤，家人朋友多关心疏导，远离有关于这次受伤经历。72小时内多观察吧。”
“没事儿啊，”宋世煜进来了，拉着凳子坐在他边上，“医生说你这个一下子脑袋也坏，脚也坏，这么短时间是吧麻药多了，你醉了，缓过来就好了啊。”
“没事儿啊。”宋世煜哑着嗓子，看着病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的万嘉旅。
“他呢。”万嘉旅从嗓子里发声。
“啊，我一会儿就找他去，”宋世煜搓着自己的手，“应该也住院呢，等好了才能来看你，不然怎么着，担架抬着来啊？是不是。”
“电话...”万嘉旅有点儿不耐烦地皱眉，嗓子都要冒鬼火了，感觉他的耐心在这时候已经要耗尽，二人十多年瞎混，宋世煜清楚地很，“你叫他给我打电话。”
“行，诶，行，我问问他们医院的电话，哪个病房呢，我叫他给你打啊，别生气。”宋世煜说着话哄着，“你先挂水，啊，马上，一会儿我...是吧，马上。”
万嘉旅沉在被褥里，病房里的机器没完没了地在运行，他想不起来，他感觉那废墟再一次坍塌的时候泥流顺着倾斜的铁皮一瞬之间就要将人掩埋，而他身边的人只是捂住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