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榆在很晚的时候才看见了万嘉旅的电话，打了三个，分别在中午，下午，傍晚。
他看见微信里没有消息，拨打了过去。
万嘉旅接起了电话。
“嘉嘉，我下午去看手术了，”纪榆连忙解释，看见万嘉旅的电话他似乎又忘了他说了些什么，好像现在还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你吃饭了吗？”
“我动我车了？”万嘉旅强压愤怒地轻声问，“查我行车记录仪，我让你查了吗。”
纪榆的后背一紧，他感觉继续聊这个话题好像，他们就真的要崩了。
“我，我...”纪榆生硬地吞了一口口水，“它掉下来了，我洗车的时候。”
“掉下来了，顺便查了一下吗？我说纪榆，”万嘉旅忽然笑出来，“你撒谎这么怎么低劣啊？”
“你想查什么？嗯？”万嘉旅一边开车转弯一边问，“来，告诉我，你想查什么？”
“查老子跟谁车震啊？！”万嘉旅的嗓门猛然大了。
“你说你，你想查，我未必不让，”万嘉旅轻蔑地笑了一声，“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来查，你要干什么呀？啊！你他妈想干什么！”
“我什么身份？我给你当舔狗，你疯了要骑我头上是吗？”万嘉旅额头青筋爆起，脸色煞白，捏着方向盘的手都发抖，“老子有点时间都他妈跑来找你，来来回回十个小时我他妈都没喊过一句累，你在干什么？老子有点心思都他妈花你身上，桩桩件件快他妈半年我都没找你墨迹过一句，你在干什么？你他妈在这查老子有没有乱搞是吗？！”
“哇塞你真有意思，”万嘉旅的口气转为嘲讽，“查我几次了？嗯？家里的监控查了吗？我睡觉的时候手机查了吗？查出什么来了？嗯？”
“老子跟你说话真的跟他妈放屁一样！”万嘉旅啪嗒啪嗒地点着烟，点不着，更生气了，“我草我真搞笑，你等会我照个镜子，我看看我自己像不像小丑。”
纪榆第一次听见万嘉旅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说的话像一把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全部都扎在纪榆最痛的地方，最软的地方，他感觉眩晕，却干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太有意思了。”万嘉旅痛得发抖，气得恶心，他额头上冒出来一把虚汗，他连踩刹车的脚都踩不稳，接着他狂按喇叭。
“我没有。”纪榆说。
沉默在二人之间，像一道跨不过去山。
“嘉嘉，你等等我好不好。”纪榆拧痛了手心，“我...我...马上来找你。”
“我等你干什么呀？”万嘉旅长出了一口气，“没意思。”
“就这样吧。”
...
富二代的明黄色小跑车停在路边，半开着剪刀门，车主人坐在哪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
纪榆连夜去找万嘉旅的时候，接到了他表哥的电话。
“榆我可不是说三道四的什么的，你的朋友也忒不仗义了，本来我都不想跟你说的，他前几天把我骂的跟狗一样。”
“他跟你有什么关系。”纪榆一字一顿，牙关都咬紧了。
“那他把我调过来津宁，他不应该管我啊？我跟你不是最亲的兄弟了啊？”
纪榆的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哎呀你装什么呀，谁不知道你搞同性恋的啦，有什么呀，那么有钱，他愿意搞你就搞一搞好了，但是这个人真的人品太差了。”
纪榆啪一下摔了手里的打火机，“你他妈再说一次。”
“人品差就是人品差呀，我们都知道呀，去年本来你家的房子还没到要拆迁的地步，他举报了好几次嘞，生怕你有地方住。”
......
啊。
纪榆感觉脚下虚浮，他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他闭着眼睛感觉浑身没有力气，他有点儿噎着嗓子，音线都变了，有点发抖，“你有证据吗。”
“要什么证据呀，”表哥说，“你爸去村里签字的时候就看见了呀，他号码那么多8，看一下就记住了呀。”
纪榆感觉他的心脏被剧烈的拉扯，他感觉他没有麻药就被动了一场很大的手术，他感觉窒息。
手机从纪榆的手心滑落，那张壁纸上他看了无数次的照片外面覆上了一层模糊的碎片玻璃，他捡起来的再摸他的脸的时候，尖锐的玻璃刺痛他的手指，他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就是这张照片，他跳进来为他打伞，那时候的万嘉旅那么漂亮，鲜活，美好又可爱。
纪榆记得他第一次吃到野栗子的样子，记得他钓上小鱼的样子，他在倒塌的黄泥地里挖出他的书桌，悄悄说这是他们俩的秘密。
可是纪榆不知道为什么打伞的是他，下雨的也是他。
手机坏了。
屏幕上的照片闪烁了一下，彻底看不见了。
纪榆慌忙地脱了衣服要走，他要去修手机，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个坏人还要这样，他感觉走得每一步都要他花费很大的力气，他不知道舔了多少次唇都赶不上被风吹干的速度。
纪榆开始欺骗自己，他只是，只是觉得危房很危险，他真的，他是来送钱的，可是...钱对他来说...真的不太重要吧...
太晚了，长邮的手机店都关门了，纪榆一条街一条街地跑，终于还有一家电脑店的老板还在拉卷帘门，纪榆匆匆地上去，“修，修手机。”
老板看纪榆的样子，也是重新把卷帘门拉上去了，他戴着眼镜看了看，撬开了说，“你这个手机，要不别修了，内屏坏了，修好了也用不了多久，一进水就废了。”
“里面的东西很重要。”纪榆说。
“那你导出来就行了。”师傅说。
这个修手机的店不卖手机，主要还是修电脑的，他没办法，带着手机回了宿舍。
上次他在宿舍的时候满心欢喜地收拾背包要去看万嘉旅，到现在，这个包都还没有打开过。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万嘉旅相关，电脑，平板，耳机，家具，床品，包括所有的生活用品，吃穿用度。
万嘉旅的话一次次割在他的耳边。
纪榆瘫在椅子上，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他捂着眼睛，连自己要不要去找万嘉旅都不知道了。
纪榆闭着眼睛想了一下遇见万嘉旅之后。
除了举报他家的危房，他还做了什么？
为什么万嘉旅就那么巧地给他还助学贷款，为什么他那天就会在宿舍？
他拿水杯的手都在抖，他的嘴角都忍不住要撇起来，这么巧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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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
他现在才发现。
举报了危房，他就来送钱。
举报了助学金，他也来送钱。
纪榆觉得有点好笑，他送钱为什么要这样送啊？
为什么啊？
纪榆想起了万嘉旅第一次看他的眼神，他屈膝坐在椅子上，审视纪榆的时候上下打量，他往前一撇资料，说：「那么多简历里，你长得最好看。」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
他真的爱过我吗。
纪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长叹了一口气。
那小鸟儿一蹦一蹦地上架子，不太稳。
他拿着笔去逗鸟。
小鸟叼住了笔，有点儿攻击地看着纪榆。
救了它的命，但是它常常都在换笼子换水的时候啄他。
动物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纪榆还是想他。
想要他坦诚，又想他撒谎。
他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四周，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再去找万嘉旅有什么意义。
他捏着自己的烂手机，还是在半夜穿上衣服出了门，半夜没有车，他连手机都碎了，加钱叫车都不行。
他深夜站在客运站的门口，只看见了拾荒的老人，他们在半夜翻着垃圾桶，街道上黑黢黢的一片，车运站落了锁，里面只有红色的警报声闪烁。
脏兮兮的玻璃门上倒影出纪榆的影子，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又匆匆往回跑。
他在半夜敲响了学长的值班室，学长睡得半梦半醒，开门的时候有点儿意外。
“手机，借一下。”
学长似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失态，医学生总会在三月因为各种论文，答辩，门诊，考试等等焦躁不安包括他自己，但是纪榆似一直都是不疾不徐，连病案上的标点都挑不出毛病。
学长解锁递给他，夜班的护士铃一直在响，他舔着自己的嘴唇，哑声口型说了一句什么，哆哆嗦嗦地拨打号码。
大约响了好几声之后，对面接起了电话却不是万嘉旅的声音。
“喂？”
“我找...他。”
宋世煜猜到了他是谁。
“等会儿啊。”
似乎是走动的声音。
环境安静了很多。
“纪老师是吧。”
对面清了清嗓子，“万嘉旅喝多了，去睡觉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纪榆刚要开口。
“纪老师，我觉得你现在挺没礼貌的。”
“他话都已经讲清楚了，你又换号打过来什么意思呢？”
“我说，他给你花的钱没找你还都已经够可以了。”
“别贪得无厌啊纪老师。”
“麻烦您让他接电话。”纪榆涨红了脸第一次恬不知耻的要求。
“他一个有钱有颜的富二代，给你一个穷逼当马仔，差不多得了，游戏结束了。”
“game over 了，能明白吗？”
“明白，麻烦您，让他接电话。”
“哥们，”宋世煜揉着自己的眉心，看着病床上的万嘉旅，恨恨地说，“你要是真喜欢他，起码你自己先体面点儿，别他妈吃喝拉撒都要他掏钱，年纪还比你小那么多，您要点脸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