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消息？”陈元旷推开特制的轮椅，走到窗边。
此时已入夜，他对话的那个人，正隐没在房中阴影里。
“没有。不止那片山林，虹都之外方圆十里，没有任何恩人的踪迹。”
陈迁说完，随手从桌上一把抓起茶杯，猛地往喉咙里灌。
等他一口气把茶水全喝完了，陈迁又毫不见外地拉过他兄长的“轮椅”，坐下休息。
陈迁把段争澜称作“恩人”，不过对方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元旷按揉太阳穴，皱眉思索。陈迁是给他哥跑腿的，顶多就是鞍马劳顿身体上累，但陈元旷呢，这几日可以称得上是心力交瘁了。
新太师颇受王上信任，每日除了处理政事，还得往来交际。忙到半夜，仍然不肯去休息，硬是挤出时间来找那位。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元旷才能暂时停下伤腿残废的伪装，在屋内来回踱步，看着就让人心焦。
“苍池……是他去找了吗？”陈元旷喃喃道，闭目平复呼吸，片刻才睁眼，“往陵国方向去找，再搜一百里。”
“行。”陈迁没有异议，摊了摊手，“不过得多带点盘缠。”
陈元旷从桌上抽出通行令，甩到他身上，颇有些不耐，“今时不同往日，够你用的，别那副小家子气。”
“得嘞。”陈迁翻窗而出，屋内远远传来他兄长慌乱的叮嘱。
“要是见到人，千万别说是我在寻她……还有，小心苍池。”
——
贺家村村后山脚，流水淙淙，落英缤纷。段争澜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温卓然，身边跟着苍池与贺同殊。
温卓然被山贼关在柴房里听候发落，连房间里多少柴火都没数完，就被段争澜风风火火救出来了。
至于她的腿脚，说来惭愧，是方才走路的时候一直偷偷瞄着人家，最后不小心绊倒山路上的石子。
摔得那叫一个痛。
温卓然龇牙咧嘴，然而这点伤，在段争澜哼了一声还是来搀着她走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没事没事，澜姑娘，我没事的。”温卓然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她的手臂好软呀。
段争澜有些莫名其妙地扫她一眼，她还是看在身边两个男人不方便的份上，才上手帮忙的，怎么还有人不领情？
“没事？没事我就放手了。”段争澜扬声威胁道。
“啊等一等……”温卓然没想到这种客套话她也听进去了，美滋滋道，“还是稍微有点疼的，左边脚踝……”
“痛就别说话。”段争澜一锤定音，她可受不了别人一直在旁边叭叭叭叭地说话，这温女侠怎么跟贺同殊似的？
一天到晚，嘴巴没个把门。
段争澜算是想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去哪儿都随身带着陈元旷了。人家心眼儿坏另说，并肩而行的时候从来不会自讨没趣，只是陪着她。
他只会在段争澜需要的地方，恰到好处地给一个怀抱，无限爱怜地抚摸她的发丝。
若她习武学字练到烦了，陈元旷会带她飞到虹都最高的地方喝酒赏月。
有时是酒楼的雅间，有时是小山顶上。到最后她连为什么生气烦恼都不记得，醉醺醺，只记得趴在人家臂弯里摇摇晃晃着回梦乡。
那时候她是被宠着的小孩，现在不得不撑起架子，带着一群幼稚鬼。
从公主府里人人用作敬称的“澜君”，到听起来婉转动情的“阿澜”，估摸着也没用几年时间。
怎么有人这么能装！
温卓然见她的“澜姑娘”突然变脸，从只是有些不耐烦，转变为咬牙切齿。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是我太沉了吗？那我自己走吧！”温卓然瞪大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段争澜。
“呃……无碍，马上就到贺家村了。”段争澜被她的声音打断，勉强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抽身。
就在此时，丛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苍池一脸警惕地护在段争澜身旁。他们方才去救温卓然时没有正面遇到山贼，这下说不定是后头来追了。
又或者是探子……
苍池神经紧张，却见草中时不时露出一点尖尖，看不出是人身体上的任何部位。
他上前一拨，猝不及防地和一只摇晃着尾巴不停哈气的小灰狗，对上了视线。
好吧，也不能算是对上视线，人家在看段争澜呢。
这狗身上一片凄惨，看着像是从山上逃下来的，浑身毛发湿漉漉，灰扑扑中还带点血痕。
“我见到过它。”温卓然想到什么，忙对众人解释，“这是山贼丢在山门前的狗！”
“这样说，它对山上的路挺熟的。”段争澜微微弯下身子，熟练伸手轻轻挥动，招呼这小狗上前来。
它欢快地“汪汪”叫几声，一整团奔到段争澜面前，中途还打了个趔趄，差点滚到旁边，好在段争澜及时出手把它捞了回来。
这小狗在她见过的犬类里，只能算中等偏小体型的，段争澜很轻松就能把它整个抱住，只是衣服遭了殃，印上一片泥印子。
她“啧”了一声，倒也没继续管。
反正来崎岖山路走一趟，怎么说都要回去沐浴的。更别提马上还要和满身泥浆的山贼打架呢，形势比人强，段争澜只好向生活妥协。
段争澜托着小狗身子，把它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端详了个遍，发现不少细小的伤口，大概是山贼拴住它的锁链磨出来的。
“乖啊，养好伤跟着我打坏人去。”
段争澜拍拍它毛茸茸的脑袋。
狗狗立即亲热地哼哼，把脑袋蹭到段争澜怀里，四条小腿扑腾个不停。
得，还挺有活力。这么看来身体不错，都是擦伤。
段争澜神色复杂地端着“一锅”小狗，与众人一道，沿山路回了贺同殊的家。
途中苍池几次提出可以帮忙抱着，都被段争澜以“反正衣服脏都脏了”为由拒绝。
她掂掂怀里的小东西，虽然脏兮兮，但是抱着软软的一团，舒服极了。
“洗个澡，我帮你起名字。”
——
山贼再次入村，是在这夜的子时。
农人早已歇息，被村里的狗吠惊起数家。
大家都在暗夜里不敢点灯，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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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里瑟瑟发抖。
贺家村后山的这伙山贼，先前只是偶然偷袭抢劫，温卓然被救后，算是彻底惹怒了他们。
段争澜几人把温卓然救了下来，若不想贺家村人遭殃，肯定是不能甩手就走的。
她早有准备：跳珠开路，村里数十头家犬做后备军。
跳珠是段争澜给新捡到的小狗起的名字——“白雨跳珠乱入船”，它洗干净是只小白狗。
不知是不是段争澜勤于练习的缘故，她觉得训狗比先前的狼群、牛群容易多了，基本上打个手势就能理解她的意思，不需要刻意的眼神互动。
也有可能犬类天生容易驯养。
段争澜回头一瞧，两只大型犬一左一右，把苍池硬生生挤到后面去。
这是温卓然和贺同殊——她心里暗暗腹诽，像狗狗的人也是这样，容易驯。
犬类嗅觉灵敏，有一群狗狗队友在前寻路，段争澜等人非常轻易地找到山贼的踪迹。
他们居然没有分散行动，段争澜挥挥手，苍池便上前去处理了。
至于温卓然和贺同殊，两人基本的力气也有，如今在自家主场，又有一群家犬帮衬，也算没落了下风。
段争澜满意地在后边观战。
苍池听她的命令，先把聚集的山贼赶鸭子一样赶出农舍，才开始正式动手。
“不要把人家家里的东西弄翻了”，澜君是这么嘱咐他的。
月下寒影闪动，苍池的剑快，基本没有多余的招式。
原本几十人的山贼队伍，数息之间便锐减到十几人。
贺同殊还在拿他那破铁剑乱挥，他在三人里算是功夫最次的，只是空有一腔力气，打斗丝毫没有章法。
这不，他追着打的那个贼人就地一滚，轻松逃脱，而后大喊：
“捉那个主谋！”
真好笑，还“主谋”呢，搞得这伙山贼好像是什么正气凛然的正规军队一样。
段争澜撇撇嘴，从容摸向自己袖中的匕首。
“对，她最弱！”旁边被温卓然劈头盖脸乱踹一气泄愤的蒙面贼，在勉强的喘气间隙回道。
那逃出包围圈的贼人受到鼓舞，连滚带爬地冲向段争澜。
苍池即刻停手，就要往她这边来。即使他知道，以澜君身手，不可能躲不过这群滥竽充数的败类。
但随身侍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他不能再犯先前的错误了。
“不用过来，你继续解决！”段争澜腕间一转，脚步轻点，轻松躲开对方气急败坏的一扑。
可笑的是这山贼居然听成了“不要过来”，还以为自己是脚下一滑运气不好，继续狞笑着张开双臂扑过来，连武器都不拿。
“咦——”段争澜嫌弃地抬腿一踹，正正踏在人的心窝上，不偏不倚。
那人不可置信，嘴角张到茶杯口大小，还没来得及合拢，登时便气短昏厥了过去。
“废物。”段争澜把脚收回来，在地上用力碾了碾，她都嫌鞋底脏了。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这批山贼处理之后，上山收缴武器马匹，她就可以重新开始割据一方的征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