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争澜转身，群狼幽幽望着她，一颗颗碧绿泛光的眼眸，在月色之中更显危险。
她强忍着指尖嵌满泥土的不适和十指连心的疼痛，尝试和其中一头狼对视。
狼群总数少说也有四五十，段争澜一时不知道该看向谁，只在慌乱中随便挑选了一匹最靠近她视野中央的狼。
段争澜掐住自己的掌心，屏住呼吸，对上视线。
“嗷——”还没等她确认效果，旁边的其他野兽便兴致勃勃地嚎叫起来，甚至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这里的狼这么多，可不是只有一双眼睛！
二五一十，上百只狼眼起步。她又不是什么百目郎君，怎么能做到安然无恙呢？
它们等不及了。
缓缓踱步，步步紧逼新鲜的猎物。
段争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被群狼分食而死。她手脚都发软，挣扎着退后。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能同时控制整群野兽？
找它们的领头，看头狼！
段争澜在绝望中，冒出这样的念头。她的目光快速在压过来的阴影中搜索，对上正前方那头皮毛油亮、看起来最为健壮的狼。
没办法了，赌一把！
她拿出浑身的力气，在极度恐惧和昏软的状态下，集中精力，聚焦眼神。
坡上的众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极为诡异的场景——
一人对一群狼，势均力敌。那狼群明明蠢蠢欲动，却偏偏僵持在原地，再没有其他动静。
段建泽等得有些烦，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
难道段争澜这不祥的东西，还真有什么蹊跷在身上？段建泽想到关于陵国的种种巫术传闻，不由得越发暴躁。
“畜牲，怎么见到肉都不会吃？！”段建泽站在离坡最远的地方，被自己的精兵保护着，却在挑衅喊话遥遥不可及的狼群。
“来几个人，上前放箭！”段建泽挥手道，就算这脑子被驴踢的狼群现在不兽性大发，拉点血口子给闻闻，总会了吧！
“王上，不可。”陈元旷连忙制止正要上前的弓箭手，神色郁郁，“放箭岂不是坏了王上的雅兴？”
他顿了一下，补充解释道：“您手下精兵，放箭便是直取性命，到时被狼群撕咬的只是没有知觉的尸体，怎么有生啖血肉的精彩呢？”
“也是。”段建泽思索一番，只抬手让一名亲信上前。
“你，向狼身和地上射箭。让它们动起来！”
虽然不小心把段争澜弄死会丧失乐趣，但他还可以用其他方法启动杀戮嘛！段建泽兴致颇高。
这边段争澜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发颤的身体不倒下去，几乎竭尽全力维持自己与对面一群野狼之间可怜的平衡。
“嗖”的一声，一道箭矢破空而来，打破了这脆弱的稳定局面。
狼群顿时大乱，被飞箭攻击的地方迅速露出一个豁口，逃窜的狼越过它们的领头，直接把段争澜包围进来。
从坡上从上往下看，就是她一下子没入了狼群，不见踪影。
陈元旷正欲再言，却听到狼群中央传来一声十分蹩脚的嚎叫。
是她。
段争澜利用自己娇小的身形优势，突然倒地翻滚半圈，立即弹跳起来，快速后退。
五指分开，成爪状轻拍地面，边拍边嚎，模仿幼狼姿态。
当然，这无疑是很拙劣的演技，但配合上段争澜那种与生俱来的对生物的迷惑能力，效果居然还不错。
逸散奔逃的狼群本就慌张，不像方才两方对峙时那般精神集中，一下子竟然被她唬住，有几只母狼凑过来，着急忙慌想要把她护进身下。
段争澜学武的时候，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自己的力量和灵活性做这种事。
她咬咬牙，继续凭借自己聊胜于无的演技，低声哀嚎，声音淹没在狼群警惕的怒吼声中。
它们这怒号如今是对准坡上那群人的，段争澜已经被融入其中。
段争澜一边在肢体和声音上进行仿照，一边注意着可能有攻击行为的个体。
一发现，就对视。
一对视，对方就凝固。
然后段争澜收到了几个毛茸茸的拥抱。说是拥抱可能不准确，她被好几头母狼围在一起，脑袋和手臂被挨挨蹭蹭，其中一匹还想伸舌头顺顺她的“毛”。
段争澜惊恐地避开了，比面对血盆大口时还沉不住气。
她到底还是爱干净的，即使现在已经什么都谈不上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她下意识地，还是会作出反应。
这一番动作下来，段争澜已经成功随“护崽”的狼退居整体狼群的后方，离段建泽等人所在的山坡十分远了。
夜间视物本就不便，加上视野被遮挡，此时斜坡上下的两边，都是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状态。
陈元旷立于人群最前方，脸上神色竟然比被狼群激怒的段建泽还要糟糕。
身旁闲着没活要干的弓箭手见了，低声与同伴嘟囔一句。
“还真会讨好主子，怒王上之怒，要不说我们当不了奸细呢。”
陈元旷恍若未闻，双手紧握垂于身侧，目光死死盯住攒动的狼群。
段争澜的声音方才还有，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这么快就没声了？孤的王妹未免也太娇弱了吧。”段建泽戏谑地挑挑眉，对着想要冲上来的狼咒骂一声，“畜牲就是畜牲。赏了你们肉，怎么还不停下谢恩？”
说时迟那时快，坡下众狼竟然像听懂了人话一般，突然暴动，往人群这里直冲上来！
“疯了，疯了！”段建泽慌乱大喊着，召唤左右护驾。
本来段建泽还想等群狼退去后再看一眼段争澜的尸骨呢，看着越鲜血淋漓他越痛快！
现在不行了，他虽然享受他人受刑，可不代表自己是疯的，会呆呆等在原地等着被野兽撕扯。
空气中传来阵阵血腥气，随着狼群的动作越发浓烈。
弓箭手方才听令收起了武器，现下急迫之中射出的箭矢只在少数，那这气味估计只能是是段争澜的血味了。
“反正肯定凉透了。好王妹，我就不给你收尸了！”段建泽被簇拥着离开之前还在叫唤着。
他百忙之中回头一看，陈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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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居然还站在坡前，面对着狂怒扑上来的狼群，一动不动。
“陈元旷，你傻了？”段建泽已经上了来时准备的马车，在车内远远问道。
“王上，我留下断后。若有机会，臣会查看一番，莫要叫她逃了。”陈元旷的声音仿佛是从齿间硬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段建泽只当他是面对兽群也胆寒。
只是好的臣子，硬撑着也要对真正的主人积极表忠心。
段建泽满意地点点头，选择放一个陈元旷在他那妹妹身边，实在是他当初布棋之时的一大正确选择。
不然就段争澜目前在虹都的拥护率来看，他得王位还悬着呢。
梧国新王的车骑，在段建泽对未来治理国家、统一六国的美好遐想中匆匆离去。
留下陈元旷在荒地之中，面对奔来的狼群，抽出寒刃。
——
段争澜觉得自己以前没有开发驯兽能力，没多养几匹好马，真是埋没了大好天赋。
她方才不甘心就这么逃走，想要趁机报复段建泽，以及陈元旷。
没想到狼群那么听她的话！
段争澜只是在母狼注视自己之后，突然惊恐地望向坡上。
如此反复数次，最后同时看她的狼数量骤增，连头狼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段争澜成功地用视线跟随的方法，让它们知道一个重要的信息：
它们的“幼狼”，被上面大喊大叫的敌人欺负了。
段争澜越演越入戏，心跳狂飙的同时，用匕首往自己手臂上不伤及性命的地方划了一道，倒地撒泼，瑟瑟发抖指向坡上。
这下彻底激怒了整个狼群，也因此爆发了将段建泽逼走的那场狂乱的扑击。
谁知道，等它们费劲冲上斜坡，那狡诈阴险的人类们，已经跑得只剩下一个了？
陈元旷紧抿着唇，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剑刃寒光映亮他面无表情的脸。
刚开始，他凭借武器和地形优势，还算轻松。
但低吼着跃上山坡的狼实在是太多，人的血肉之躯，哪里受得了这种持续的消耗战？
这也是段建泽果断撤退的原因，没有人会蠢到跟一群暴怒的野狼对峙。
但看眼下的情形，陈元旷好像就是这么蠢。
他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手中剑挥舞到最后，已经成了完全机械的动作。
防得住身前，防不住左右。
冲破防御圈的头狼腾空而起，一口咬上他的左边小腿。
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之前，他隐约望见坡下有个人影。
大部分挡在前方的狼已经围到他身边，段争澜的身形这才得以显现。
陈元旷拼命去擦自己被血污蒙蔽的眼睛，想要好好看看那里区别于野狼的轮廓。
但没等他看清，只听一声悠扬的嚎叫——这显然是留守后方的真狼的声音——身边能直接将他性命取走的狼群，又如潮水般散去。
它们要离开王都郊外。
陈元旷浑身血污，瘫倒在空无一人的山林中，仰面朝天，让穹顶之上点缀的星云闯入眼中。
今夜星光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