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庄园的夜，静谧得能听见露水从竹叶尖坠落的微响。莫惊春的小院里，一灯如豆，晕开昏黄的光圈。
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这小小斗室之内，烛火哔剥。
莫惊春的世界，此刻只剩下那拓印纸页上流淌的釉色奥秘。她纤细却坚定的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关于釉里红的记载，眼神越来越亮，如同淬火的星辰，一个完整的烧窑过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成型。
第二日一早，早起的刘氏看到莫惊春屋子的窗户没关，赶忙蹑手蹑脚的打算进屋给她关上，结果刚进屋就看到自家闺女精神奕奕的伏在案桌上写写画画。
“阿春，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娘，我哥呢，一会儿吃完早饭咱们开会，我知道怎么烧出釉里红了！”
莫惊春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对了，还有准备料，高岭土、釉果、石英…还有…上好的孔雀石，不，是石绿！要最纯净的！再准备木炭，上好的硬木炭，多多准备！”
在这个时代，莫惊春研究了一下，孔雀石不叫孔雀石，叫石绿或者是绿青。
同样早起的莫失让闻声快步而入，看到闺女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燃烧的亮光，立刻应声：“好！我这就去安排！阿春，还要啥？！”
“一晚上不睡觉，要什么要，什么都不要，吃饭，管它是釉里红还是釉里金，先吃饭再说。还有你，吃完早饭睡觉去。”
一看刘氏的脸色，莫失让赶忙附和：“阿春，你要啥爹准备，你去睡觉。”
谁知莫惊春却站在原地凝思。
“娘，釉里金？！也不是不可以！”
刘氏：“......”
完了，闺女傻了！
吃早饭的时候，莫少谦和莫恋雪听了刘氏讲的莫惊春的“傻”事，两人一个恍然大悟，一个陷入沉思。
刘氏无语，看向莫失让，结果发现莫失让和莫少谦做出一样的动作——皱眉，摸下巴，双眼聚焦在某处但明显想着其他的事。
“先吃饭！”
这下，刘氏是除了喊“吃饭”，再彻底无话可说了。
吃过饭，莫惊春被一家人赶去睡觉，至于她要的那些料，由莫失让和莫少谦去准备。
莫恋雪和刘氏返回续物山房的铺子，今天有客人拿货，而且二房莫忘夏一家三口十几日前去其他州府送货，也是今日返回。
二房三人和莫少谦一样，都是紧赶紧的回来做瓷，帮老宅弥补祸端。
一觉醒来，居然已经到了晚上。
“娘，我好饿。”
莫惊春揉揉肚子，撒娇一般的说。
“中午睡的和小猪似的，喊都喊不起来，现在知道饿了？！”
莫恋雪瞥了眼跟在刘氏身后好像小跟屁虫一样的莫惊春说道。
莫惊春嘻嘻一笑，拿起刘氏递过来的点心就塞进嘴里。
“对了姐，爹准备好我要的料没？！”
“准备好了，阿春，那吕家的什么红真的能烧出来？！吕家据说三代人也才烧出一窑而已，似乎和老宅一样，是因缘际会才烧出来的。”
莫恋雪手上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莫惊春。
“能，釉里红，不过就是咱目前还没有经验，可能前几窑烧出来的红不那么鲜艳。”
莫惊春肯定的点头。
“阿春，柴火咱有的是，就是你说的石绿不太好找，不过烧个几窑肯定是够的。”
莫失让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莫少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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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哥。”莫惊春笑嘻嘻的打招呼。
莫少谦手上拿着个布袋子放到桌上。
莫惊春认得那个袋子，是之前吕正雅假装燃料贩子的时候拿出来的铜红料。
都顾不上吃点心了，莫惊春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拿过粗布袋子就打开——里面果然是见过一面的墨绿色的颗粒。
捏起一撮放在手心，莫惊春捧到眼前仔细的看。
“吕大哥听说咱们要烧釉里红，他非要让我拿给你。还有这个......”
莫少谦边说，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残破的册子。
册页是特制的坚韧皮纸，无论是完好还是破损的册页边缘都微微泛黄卷曲，显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首页倒是完好，《传佛》二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吕大哥说，这是吕家珍藏的关于传佛寺黑釉制瓷技艺的手札图谱，倾城行主说或许对你有用。”
莫惊春点点头，快速翻阅，没想到真的有关于“石绿”的内容——石绿的煅烧、研磨、淘洗还有烧制，不过因为时代久远，纸张遭遇天灾人祸，只剩下只言片语，一般人根本无法连在一起。
但莫惊春却眼睛发光。她完全沉浸了进去，一页页翻过，目光贪婪地汲取着纸上流淌了数百年的智慧结晶。
——这些只言片语的古老文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先去放好，这可是宝贝！”
“爹，娘，哥，姐，咱们快快吃饭，吃完要做的事多呢！”
她不再犹豫，小心地合上那残破的册籍，将其珍而重之地和装着铜红料的粗布袋子一起捧在手里，仿佛捧着易碎的梦。然后，她步履坚定地走向院角那间小小的配釉房，点燃了所有的灯盏。
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