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传递消息,都靠人们口口相传。
自从莫惊春那次在集上“预热”了一下自家的锔瓷手艺和修补好的锔器,很快整个浮梁县都知道制瓷世家莫家分家出的莫老三要便宜卖瓷器了。
毕竟瓷器相比于其他东西不是便宜货。
近日家里要办喜事或者是集会的,还有家里正好需要的,都明里暗里的打听莫家老三什么时候去集上卖,有些着急的甚至打听了店铺的地点,亲自跑到了家里来问。
莫失让有些吃惊,但随即就平和下来,笑容满面的介绍自家的锔瓷手艺和锔器。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居然还开张了。
做成这第一单生意,他立刻兴冲冲的跑回来告知家人这个消息的时候,莫惊春正指点亲哥莫少谦在给雪梅胆瓶上锔钉。
“哥,不是这儿,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莫惊春在雪梅瓶上指点着,“用最小的锔钉,要藏在梅花花蕊和枝干结节处,既牢固又不显眼。”
她说完,却抢过最小的锔钉,拿起来皱着眉仔细看。
“这锔钉还是太大......”一扭头,正好看到莫失让,“爹,你来的正好,这锔钉不行,太大,你坐那边的的工位,这边娘一会儿来要补漏。”
意思不言而喻,让莫失让别墨迹,快来干活——剪小锔钉。
莫失让连声应下,赶忙套上围裙就在工位上坐下。
工位,这名字是小闺女起的,但确实恰当。
小心翼翼的又剪又锤,终于让自家闺女满了意,这边儿子莫少谦已经准备好细铜丝,因为小闺女打算亲自制作梅花钉。
果然如老人们说的那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己这死里逃生的小闺女,真正是得了老神仙真传的制瓷手艺,就是脑子也机灵了许多,比如说这什么“预热”。
“诶呀,看爹这脑子,都忘和你们说了,刚才那客人买了咱三只锔器呢。”
“真的?!真的卖出去了?”
刚进门的刘氏和莫恋雪惊喜询问详情,就是莫少谦也话多了不少。
莫失让眼眶发热:“我也没想到,那只白瓷盖碗卖了八十文,白瓷碗卖了三十文,那对裂了口的青瓷对瓶卖了一百五十文,一共二百六十文。”
说完,莫失让从怀里掏出钱袋子。
“真的卖出去了!”
刘氏失神的捧着钱袋子,喃喃自语。
“娘,让我摸摸。”
莫恋雪从刘氏手里抓起钱袋子,打开袋口将里面的铜钱都倒了出来,然后一个一个数了一遍。
“我们没拉坯,没烧窑,没上釉,就是修补了一下......平均一个锔瓷八十文,咱们收拾出来的就有小一百,那就是八万文,八十两!”她尖叫一声,兴奋的说:“爹,娘,那岂不是我们修屋子的钱和办字号的钱都出来了?!”
莫少谦将钱袋口扎紧,毫不犹豫的递给了莫惊春。
“阿春,你是咱家功劳最大的,这第一笔钱,我替爹娘决定了,就给你自己花。你之前不是想去瑶里大集,等咱屋子修好了,你和娘还有阿雪去,拿着这些钱,到时候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
话音落,莫失让、刘氏和莫恋雪三人都连连点头,同意莫少谦的建议。
钱袋子从莫失让的手里传到刘氏的手里,又从刘氏的手里传到莫恋雪的手里,从莫恋雪的手里又到莫少谦的手里,最后传到莫惊春手中。
莫惊春笑眯眯的把钱袋子在手里掂了掂,满意的点点头。
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百多文钱带来的心气儿。
果然,除了她,其他人眼中都闪烁着泪光。尽管手里握着这锔瓷手艺,但在今日之前,对于用这锔瓷手艺修补的瓷器能不能卖出去,谁心里都对没底,可现在,这些锔器实实在在的卖了出去,每个人此时才真切的体会到莫惊春之前说过的“技术改变命运”——就算没有窑口,没有字号,单凭这锔瓷手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如今所有人干劲儿更足了。
“阿春,你看这样可行?”
莫失让将第一枚米粒大小的铜钉嵌入位于花蕊处的钻孔,轻轻敲打固定。每一下都全神贯注,仿佛在与瓷器对话。
在锔钉的帮助下,金漆覆盖下的裂缝被牢牢锁住,而瓶身只见一道金线蜿蜒于雪梅之间,宛如刻意为之的装饰。
瓶颈处,锔钉故意排列成梅枝形状,配合莫惊春用细如发丝的铜丝缠绕成的梅花,繁而不絮。
锔钉梅枝、铜丝梅花与胆瓶肚子上的釉上彩红梅交相辉映,浑然一体。
最后一块瓶颈处的碎瓷片由莫惊春亲手修补,无论是固定位置,定点打刻,还是钻孔,补漏,甚至是做锔钉,她都亲力亲为。
一家人就眼含热泪的看着她,也不上前帮忙,谁都知道这最后一块碎瓷的意义。
当最后一片碎片彻底归位,莫惊春放下手中的猫须时,西边最后一缕亮光彻底消失在天边。
拍拍手上的瓷渣子,莫惊春面露委屈。
“娘,我好饿。”
一家人都笑了。
“娘现在就去做饭,家里还有点肉,上午娘买了韭菜,要不咱就包菜盒子怎么样?!用猪油煎,保证香喷喷的。”
“我还要吃娘你做的泡菜。”
“中午米饭有剩,正好熬了米粥。”
......
作为家庭主妇,每日刘氏都是第一个起来。
抱柴,生火,烧水,自家院里就有水井,倒不用去外面抬水了。
莫失让也起来了,接着是莫少谦,父子俩打着哈欠向厨房走,动作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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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父子俩过来,刘氏立刻往脸盆里舀热水,不管春夏秋冬,刘氏不让女孩子们用凉水,到春冬两季,她也管着父子俩,都得用热水。
嚼柳枝漱盐水,在用香胰子洗脸后,莫失让没着急吃饭,而是去了手工坊。
屋里有点黑,也有点闷,他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晨光射进屋内,驱散了一室的黑暗,灰尘在光中翻滚,沉闷似乎也慢慢离去。而正有那么一束光照到桌上,刚好就照到那只昨日刚修复好的雪梅胆瓶上。
沐浴在光中的胆瓶如今焕然新生般挺立在桌上。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它曾破碎过。那道腹部的裂缝被巧妙的金漆掩盖,二十多个微型铜钉在花蕊或枝干连接处暗中固定,反倒成了瓶身上最别致的点缀。
瓶颈上新添的用锔钉而成的“梅枝”和“梅花”,与腹部的彩绘相映成趣又浑然一体,为胆瓶赋予了新的美感。
莫失让屏住呼吸,将修复好的花瓶举到阳光下。
裂缝依然可见,证明还是那只胆瓶,但莫名的,他就觉得这只哪里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他也又说不出来。
莫少谦此时也进来了,他也看到了莫失让手中的胆瓶。
“爹,这......这哪里是修补,根本就是......”
“老天保佑,这根本就是......老神仙手里的法宝啊。”
莫少谦身后跟着的刘氏也看到了胆瓶,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不可置信道。
刘氏本来是跟过来叫人的,刚才一扭身的功夫就发现饭桌旁父子俩都不见了,出门一看原来都钻进了手工坊。
可此时她已经完全被雪梅胆瓶震到了。
昨晚太晚,看不真切,此时看清楚才知这只雪梅胆瓶到底有多精美。
莫惊春和莫恋雪也被手工坊的热闹吸引,两人下楼就看到满脸激动的三个人在热烈的议论胆瓶和锔瓷手艺。
莫恋雪很快就加入进去,唯有莫惊春,在拿着雪梅胆瓶细细观察后,渐渐皱起眉头。
“调的不很匀,下回要先在其他物件上试用。金粉纯度也不够,颜色偏暗了些,看来得尽快抽时间去趟瑶里大集找找更纯的......”她指着一处细微的色差说道,“裂缝也修补的不够好,果然光用金漆覆盖还是有些单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种东西......”
“傻丫头,这已经够好了!”莫恋雪轻轻撞她肩膀,“我打包票,集市上不会有比这更美的瓷器摆件。”
“会有的,我们以后会做出比这个更好的。”
听到莫惊春的话,全家人相视一笑,连日疲惫一扫而空。
莫惊春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期待——这胆瓶不仅是一次技艺展示,更是她在这个时空好好活下去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