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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守雪之人

作者:17k写小说泡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落剑山第三十六日雪落未歇。


    山前石阶依旧,一道剑痕自山门口斜斜而起,三十六丈,直入山庭门前。


    自朱子墨立碑之后,已过月余。


    来过的人有很多,有人远观而去,有人立雪而退。


    但无人敢真走上第三十六级。


    直到这天清晨,一道身影,踏雪而来。


    —


    他是个少年,年不过十六,身形瘦削,背一口木剑匣,腰无剑。


    却走得极稳。


    到了第一阶,他抬头望山,目光清澈坚定。


    没有叩门,也没有通名。


    他只是很安静地,站上第一阶,然后,静静地等雪。


    风吹雪落,他未动一步。


    朱子墨站在山庭之上,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只是拈起炉中茶水,续了一盏旧杯。


    仿佛这一切,他早知会来。


    ?


    第一日,风起雪斜,少年立雪而不倚。


    第二日,狐来犬至,试探欲扰,少年未惊不退。


    第三日,夜落冰霜,石阶成冰,少年盘膝而坐,呼吸平稳,心如静山。


    朱子墨未下山,但每日晨昏,都看一眼。


    茶凉又温,盏落又满。


    直到第三日破晓,阳光透云。


    朱子墨终于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睁开眼,答:


    “姜平。”


    朱子墨又问:


    “为何上山。”


    少年起身,抬头望着他,认真说道:


    “我不求名,不求法,不求剑术。”


    “我只想——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能照出人心的剑。”


    朱子墨沉默。


    片刻后,点头:


    “进来吧。”


    “——落剑山,从今日起,有了第一个守雪之人。”


    —


    落剑山庭,雪后初晴,梅香入骨。


    姜平随朱子墨步入山庭,一路无言,唯听脚下雪声簌簌。


    他看得出来,这山虽未立宗门,却处处藏剑意:屋檐悬锋、井水映影、老梅如印。


    这不是哪一家传承,这是一个人,用剑意,把整座山熬出来的。


    —


    朱子墨为他斟了一杯茶:


    “你守得了雪。”


    “但能不能守得住剑,得问你自己。”


    姜平接过,不跪不拜,只道:


    “你若问我‘想不想练剑’,我说——想。”


    “可你若问我‘拿剑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朱子墨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转身,指向不远处那口剑井:


    “去,把那口井里的剑拔出来。”


    “拔不出,就下山。”


    姜平应声起身,走至井前。


    —


    井不深,冰已融。


    姜平蹲下身,探手而入。


    指尖所及,是一柄极古极寒的残剑,沉在井底,锈迹斑斑,无纹无光。


    他双手握住,缓缓上拉。


    ——沉。


    剑沉如山。


    像是这座山的所有雪意、冷意、剑意、战意,都压在这剑上。


    他咬牙,未吭一声。


    两手渐青,手指冻得发抖。


    朱子墨站在不远处,看着,未动,未帮。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


    “你若心中无剑。”


    “那便别拿我这一剑。”


    姜平忽而抬头,眼神清亮无比:


    “我有。”


    他猛地一震臂,脚踏井沿,仿佛将心底某处最深的执念一同抽起!


    “哧——”


    残剑破冰而出!


    —


    朱子墨走上前,看着那柄残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锋光。


    他伸手按住剑脊,点头道:


    “记住——这剑,不杀人,不取名。”


    “它只照你自己。”


    姜平郑重接剑,抱于怀中,低声答:


    “我记住了。”


    朱子墨背过身,望向远山云起,轻声道:


    “落剑山,不传剑法,不传身法。”


    “但从今日起,守雪者可得一剑。”


    “此剑,不传术,只传心。”


    —


    雪未尽,梅正开。


    落剑山庭中多了一人,山仍寂静,却多了一缕暖意。


    姜平没有被称作“弟子”。


    朱子墨也从未称自己是“师父”。


    但从那柄残剑从井中被拔起的那刻起,落剑山就有了第一位“守雪传心者”。


    ?


    朱子墨没有安排他练剑。


    也没有教他剑招。


    只是每日清晨,指着院中的老梅树,淡淡一句:


    “看。”


    午后,便让他一人坐在井边,手握那柄残剑,闭目守心:


    “想。”


    夜深时,姜平曾忍不住问过:


    “你为什么不教我剑?”


    朱子墨只是回了三个字:


    “我不值。”


    姜平一怔,低声道:


    “你明明是我见过最强的剑客。”


    朱子墨望着远处剑碑,语气淡漠如水: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剑。”


    “我这一剑,未曾守住过谁。”


    “所以——我只传你如何守自己。”


    ?


    姜平以雪为床,以残剑为心,日日自问:


    “我若持剑,不为杀人,不为名利,那我——为什么不肯放手?”


    直到落剑山第六十日,雪夜中来了一人。


    黑衣遮面,剑气如风。


    未留话,只一剑袭向姜平所居之小屋!


    姜平未惊,反而握住残剑而出。


    他第一次出剑。


    不是为杀敌。


    而是,为了守住那间屋,为了守住自己踏上山的那个理由。


    那一剑,破风而起,残光照雪!


    来者未伤,却也未进。


    朱子墨站在雪檐之上,望着那一剑,终于点了点头:


    “这山,留得住你。”


    落剑山雪未尽,风犹冷。


    但山中,却第一次,在夜里升起了火光。


    不是炉火,也不是茶火。


    而是剑火。


    ——那是一道微光,自井边点起,隐入剑脊,燃在心上。


    ?


    朱子墨亲自为姜平削木引火,用的是山林干枝与崖下寒藤。


    火不旺,却稳,烧得极静。


    他将那柄锈迹斑斑的残剑横在火上烘烤。


    铁未化,光未生,但剑身微震,如有暗光在铁骨中苏醒。


    姜平疑惑问道:


    “这剑还能用吗?”


    朱子墨未答,反问一句:


    “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姜平低头沉思片刻:


    “想守住什么。”


    “也想照亮什么。”


    朱子墨点头,伸手探火,将那剑缓缓从火中抽起,递给他:


    “那你要记住。”


    “这火,不是锻剑的。”


    “是烧掉你心里那些‘不该拿剑’的理由。”


    ?


    朱子墨转身望向剑井,对姜平讲起了一段从未有人知晓的往事:


    “当年我被逐出华山,走时一身伤。”


    “我把那柄剑丢进井里,只留一句话——‘我不再是剑人’。”


    “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走,走到哪,那剑还是在我心里烧着。”


    “烧到后来,我明白——我不是不能放下剑,而是不能放下那口气。”


    姜平紧紧握住手中残剑,那柄被火光映照的老铁,如今终于像是一把真正的剑。


    不是锋利,不是沉重,而是——


    它开始回应人心。


    —


    那一夜,火光未熄。


    朱子墨于雪地中立下一言:


    “从今往后,凡守雪登山者,可得一剑火照身心。”


    “不传剑术,只传心火。”


    “此火名——不归。”


    “此剑名——自照。”


    落剑山,从此不仅有剑、有雪。


    还有火。


    —


    火光照碑,雪夜无声。


    而山下,有第二位踏雪之人,正悄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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