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
听见陆回舟问,苏煜拢紧眉头,看向仍在震动的手机。
陆回舟打开免提,很快,手机里传来一道女声,声音不高,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语气带一点怯懦:“苏医生,您好。对不起,这么久没联系您。”
“没关系。”陆回舟说,“你有什么事?”
“茂茂,”女人说到儿子的名字,微微停了停,“茂茂爷爷奶奶去您那儿闹事了是吗?”
她说着,语气仍旧怯懦,却加快了语速:“对不住,苏医生,我离婚了,一直在外地打工,这事儿我今天才听老家的亲戚说。”
“知道了。”陆回舟看了眼苏煜,“没关系。”
“不,不是,苏医生,有关系,我们对不住您,真对不住。”
女人急促道着歉,声音有些哽咽:“是我没用,是我眼瞎,那老两口真不是东西,他爸也不是个东西!苏医生,我对不住您,对不住茂茂!他们再找您,您告诉我,我去找他们拼命!”
她声音颤抖着,语气很激动。
苏煜和陆回舟同时皱起眉。
话筒里,女人强忍抽泣,带着浓浓鼻音,半解释半倾诉地说起来:
“茂茂当时出院以后在家休养,他爸爸在镇里上班,拿死工资,我想尽快把债还上,也想多赚钱给茂茂补充营养,让他上好学校,他还念叨以后要学医,要跟您一样当医生呢……”
“所以我就出去打工,把茂茂交给他爷奶照顾。”
“我没想到他们是那样黑心的人啊!”女人声音再次发颤,“他爷爷好酒,他奶奶好搓麻将,村里这样的老人不少,也没见谁亏待自家孙子,我也就没多长个心眼。”
“可后来,茂茂走了才有人告诉我,我转回去给茂茂买营养品的钱,都被他爷爷买了酒喝,被他奶奶输在牌桌上,他俩嫌带茂茂麻烦,经常把他丢在家里不管,一丢就是一天,还当着孩子骂他是讨债的,得个病把家底掏空了,说就不该救他!”
“我猜,就是,就是因为这个,茂茂发烧也不敢跟他们说,也不跟我讲,每次打视频,每次,他都笑着说妈妈我很好啊!”
女人说到这里,情绪再收不住,话筒里好一会儿都是她竭力压抑的哭声。
苏煜不发一言,脸色难看极了。
小孩儿很乖。苏煜记得他老是踮脚站在病区走廊尽头,小脑袋扒着窗台沿儿,看见他过来,高兴地指给他看:“哥哥,我妈妈在那里,我看见她了!”
那时他状态不错,又乖,他妈妈就去楼下餐馆做几个小时零工,想要自力更生多赚下些药费。
小孩儿当然是想要妈妈陪的,可他太乖,从来不说,只是看到妈妈一眼,就那么知足快乐。
他那么乖,是真有可能隐瞒自己不舒服……
艹!
为什么不多叮嘱他几遍这个不能瞒!!
苏煜猛地转过身,烦躁地走来走去,手掌紧紧握成拳头,满腔愤怒,却找不到出口。
他不愿想,那么温顺懂事的小孩儿,最后一段时光,究竟是怎样度过的!他更不愿想,假如没有耽误——
“苏医生,我真想杀了他们。”
电话那头,茂茂妈妈这时却平静下来,她很平静地说:“他们该死,我也该死。苏医生,你别怕,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找你了。”
“茂茂妈妈,你别冲动。”陆回舟快速和苏煜对视一眼,把手机拿到口边,“我的麻烦是小事,解决手段有很多,现在已经在走法律程序,你没必要以恶制恶,茂茂不会希望妈妈因为他变得不幸。”
他声音沉缓冷静,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话筒里传来一声悲哭。
又强自止住。
“苏医生,谢谢你,你说的对,可,”女人哽咽着,“可是茂茂也一定不想他的医生哥哥受委屈……”
陆回舟不语,看向苏煜。
苏煜走来走去的身形顿了下,面色紧绷:“我有委屈,自己会讨。”
他是大人,有的是武器保护自己,不像那手无寸铁的孩子!
“不委屈。”陆回舟没有转述他的话,刺激女人脆弱的神经,“朝前看,都会过去,茂茂会以新的生命形式存在,没有人再能伤害他。”
他对话筒说着,眼睛却看向背对他的苏煜。
“谢谢。”好半晌,女人声音勉强稳定下来,“您放心,我懂了。”
“你在哪里,身边有没有人?可以喝点热水,找人说说话。”陆回舟说。
“谢谢。”女人声音又有些哽咽,隔了一会儿,坚定起来,“我已经冷静了,苏医生。”
“您偷偷给茂茂垫的药费,我查到了,苏医生,我一定会还。”
“不用还。”陆回舟看了眼苏煜,代他答。
在他沉声安慰下,对方终于结束了通话,随后发来一个文件。
陆回舟点了接收,看向苏煜:“她有段视频,要发给你看。”
苏煜沉默走过来,低头看向手机。
茂茂消瘦的小脸骤然映入他眼帘。
他穿着远比身体宽大的病号服,脸上戴着氧气管,皮肤微黄,眼眶有些塌陷,但眼睛还是从前的形状。
小孩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清亮,又沉重。
大人不会有那样的清亮,孩子不会有那样的沉重,只有饱受病苦又天性良善的孩子,才会有那样一双眼。
“哥哥,我想你。”陆回舟按下播放键,短短一句话,画面就定格了。
孩子气力很弱,看得出状态已经很差,录这一句话,已经很吃力。
但他叫“哥哥”时,眼中有光短暂亮起,那是赤诚的、没有一丝虚伪的喜爱和想念。
能如此,想必,苏煜也曾给予他赤诚没有一丝虚伪的喜爱和关怀。
视频播完,室内静默而压抑,陆回舟抬眸:“苏煜——”
“我没事。”苏煜转开头,生硬打断他,“我该走了。”
他撇开头,想要立即消失。可十五分钟时间没到,他说要走,身体却依然在这里。
老天连这也跟他作对!苏煜气急,扬手要对着墙打一拳,但被陆回舟用力拉住手腕。
“你是外科医生,任何时候,都不要拿手发泄。”
“我没有您这么冷静!”苏煜抬胳膊甩开陆回舟,但他在原地站着喘着粗气,到底没有再做出砸墙之类的举动。
陆回舟没说什么,只看了眼时间。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明晚才能换回来,”他说,“明天早上你跟保卫室丁主任联系,电话我通讯录里有,请他加强巡视,不要放可疑的人进病区。”
“丁主任欠我人情,这点忙他会帮,至少可以保证病区不出乱子。其他的,等我回去再做处理。”
“知道了。”苏煜憋着气答。
他的虚影开始闪烁,这回,他确实该走了。
他看出陆回舟还要说话,但他不想听,他背过身,几乎是急迫地走进那个看不见的漩涡,消散而去。
随着他离开,刚安静不久的元宝,忽然又“汪汪汪”朝空气叫起来。
“嘘。”陆回舟从虚空处收回视线,用苏煜刚才教的办法安抚住它,看向依然亮着的电脑屏幕,双眸深沉如墨,思索计算着什么……
*
2025年的第二天是周六,陆回舟看过苏煜的排班表,知道他依然要上班。
到了办公室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打开电脑,而是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在忙什么。
“苏哥,刚25床家属找您。”同事提醒。
25床,陆回舟昨天新接的病人。
陆回舟收起手机,走去病房,正要开口说什么,又忽然收住。
25号病床上躺着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正头碰头亲昵说话,其中一个,还亲了下另一个的额头。
陆回舟移开视线,转身准备离开,但病床上的陈墨已经看见他。
“苏医生,早。”陈墨坐起来些,很自然地同陆回舟打招呼。
“早。”对方如此镇定,陆回舟只好留步,“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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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的事。”陈墨拍了下身边的男友,“苏医生,介绍下,我男朋友韩京,我的情况您可以跟他商量。”
“您好,苏医生。”那位韩京站起来,小麦色皮肤,四肢很发达,面色很憨厚,“昨天我有事没来,今天想找您了解下情况。”
“还是让家属来一起了解比较好,手术需要签字。”陆回舟刻意强调了“签字”。
“我男朋友是不是不能签?”陈墨皱起眉。
“是。”陆回舟简明扼要答。
“妈的……”陈墨低声骂。
“没事,别气,总要通知你爸的,”韩京捞过陈默的手低声安抚,又向陆回舟道歉,“医生您别误会,陈墨不是针对您。”
“我明白。”陆回舟不需要他多解释,“我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在办公室,家属如果今天能来,这个时间段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他说着,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转身离开。
“哥你发什么呆?”周从云急匆匆赶路,险跟站走廊上出神的陆回舟撞到一块,但他等不及陆回舟回答他问题,抱怨一声,匆忙往前,“我要倒霉了哥,17床那个挑剔的女儿来了,说她爸脚上长了个包,咱们没给处理,正闹呢。”
“什么包?”陆回舟问。
“一小血泡,据大爷自己说,可能是抓痒挠破了,成了这样。不是我们不给处理,他之前也没跟我们说啊。”
周从云很冤:他这住院总一天天都处理什么破事。
他抱怨完,还是认命朝病房走,意外的是,遇到这种人能跑多远跑多远的“苏哥”,竟然破天荒跟上他,还先他一步进了病房。
“你好。”走进病房,陆回舟先跟那位中年女家属打了声招呼,家属本来挂着脸,和他沉静的眼神对上,不知怎么的,就没出声。
陆回舟问了两句病人状态,走向床尾,取得病人和家属同意,掀开病人脚上的被子。
老人脚掌上确实有个绿豆大的小血泡。
“拿消毒液来。”陆回舟吩咐周从云。
不是,这么小的泡,还真要处理啊?周从云看他一眼,招手让推着小车的护士进来。
“血泡不大,可挑可不挑,老先生在用激素,如果挑了,护理不当,反而容易感染,我们先做消毒处理,您看是否可行?”陆回舟询问家属。
怪,刚才认死理的挑剔家属这会儿随顺又知理:“行,您看着弄。”
陆回舟就拿棉签蘸了碘伏,在周从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当真给病人脚掌消了个毒。
“谢谢你啊,医生。”那挑剔女儿道谢,“是我小题大做了点儿,主要是我们不懂,不放心。”
“可以理解。”陆回舟心平气和答,又看向年迈的病人,“老先生有任何不适随时找医护提,不用不好意思,小毛病也可能反映大问题。”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家属立刻附和,挑剔和刻薄劲儿彻底没了,和和气气把他们送出去。
“谢了,哥。”走廊上,周从云跟陆回舟道谢,又凑近他小声问,“哥你又上啥培训班了?”
“什么?”陆回舟扫向周从云。
“就,情商大飞跃啊。”周从云磕巴道。
苏哥的眼神莫名让他陌生又紧张,还有,刚刚苏哥那种安如磐石、让病人和家属不自觉静下来的气度,他只在极少数前辈大佬身上见到过。
必然是报过什么情商速成班了!
“和气迎人,则乖戾灭。道理很简单,不需要报班。”陆回舟惯性教学。
“什么灭?”周从云一头雾水,陆回舟却没答,他看向走廊尽头,眼神忽然冷下来。
周从云顺着他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声:那俩老的怎么又来了!
“阴魂不散!”他低嚷一句,去扯陆回舟袖子,把他拉往楼道,“哥,你先避下,我叫保安。”
“不用。”陆回舟没见用力就挣开他,“帮我个忙。”
“什么忙,哥你说。”
陆回舟声音平静:“叫他们过来,说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