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清晨。
苏煜开锁走进家门,听见厨房里传来说话声:
“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起来就没见着人。”
……
“做了,煮了粥,热了包子。”
……
“知道,保证让他吃上——”
苏明皓夹着手机说到一半,听到动静,扭头看来:“小叔?”
他打量了眼苏煜身上的运动衣和额头的薄汗,皱了下眉:“你锻炼去了?”
苏煜“嗯”了一声。
“爷爷找你。”苏明皓把手机递过来。
手机开着视频通话,对面,苏明皓的爷爷、也就是苏煜大伯,虎着脸瞪着苏煜:“大清早的,你锻什么炼!”
苏煜结结实实沉默一晌:“那我应该大半夜锻炼?”
“你应该大半夜睡觉!我看你深度睡眠还没半个小时!”
“……您哪儿看的?”
“就那什么健康手环APP,你上回给我手机装的。”
“我下回还给您卸了。”苏煜说着,放下手机,顺手把自己胳膊上的手环撸下来,扔到餐桌上。
“我去洗澡,您没事多找大爷们下下棋,少操点闲心。”苏煜朝视频说了句,转身走开。
“爷爷您操心点儿我也行啊,”苏明皓端了盘包子出来,边吃边打岔,“我也没睡好,我还得一早起来当牛做马,大学牲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你又不是刚出院!”视频里,老头儿瞪他一眼,马上又盯着苏煜走开的背影喊,“小煜你是不是失眠?你再请两天假不行?这医院离了你还不转了?”
“他洗澡去了。”苏明皓把手机扳过来对着自己,“失什么眠,就我小叔那性子,您纯属多想。”
“你懂个屁!”老头儿骂一声,愁眉苦脸,“你小叔最近多少烦心事啊……这破医生,他是非当不可吗?”
多少烦心事?不就是……车祸手上落了疤、家属不信任,要找别人做手术吗?那是家属们不开眼。
苏明皓别的不懂,只知道明康是很牛的一家医院,他小叔是全明康最年轻的副主任医生,也是很牛的一个医生。
手术找别人做,是那些傻叉的损失。
至于小叔,苏明皓看他挺好,该吃吃该喝喝,该打游戏也不少打,该骂人也不少骂。
肯定没事的!
*
“苏先生,打扰了,我家里有事,和您约定好的咨询可能要推迟两天,真是抱歉。”
十五分钟,苏煜洗完澡,风卷残云吃了饭、喂了狗,刚下楼走到车前,就接了个电话。
“没关系。”苏煜边答边看一眼苏明皓走向垃圾桶的身影。
“谢谢理解。”电话那头的人客气说,“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有做噩梦吗?”
“没做。”苏煜踢一脚路上的石子。
“睡了几个小时?”
“睡了——”苏煜抬起手腕,才发现手环已经被他摘了,“不知道,没数。”
“反正还行。”他补充。
“好,那另外一个特别逼真的梦呢,最近两天还有梦到吗?还会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吗?”
苏煜停顿了一会儿:“没有。”
“现在没梦到了,之前应该是我脑震荡后遗症。”
“苏先生,您做梦是这周,脑震荡发生在三个月前。”对面停顿了一会儿,温和说,“我们还是见面再聊,好吗?”
“好。”苏煜硬梆梆答。
对方道再见准备挂断电话,苏煜又忽然开口:“那什么,我今天有个重要工作,你觉得……我状态行吗?”
“苏先生,只要压力不太大,投入工作对您有帮助的。”
“嗯。”苏煜点点头,感觉像得到了什么建议,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得亏这几分钟不付费。
他看一眼走过来的苏明皓,挂断了电话。
“小叔你跟谁聊呢?”
“没谁。”苏煜收好手机,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抓了下膝盖。
“你腿疼?”苏明皓看一眼他的腿,“骨头刚长起来,你悠着点,别瞎练。”
“别废话,开车。”苏煜看了眼中控上的时间。
“时间还够,你手术不是八点半嘛。”苏明皓咕哝一声,老实开车,但嘴里还在叨叨:
“刚出院,你别作,再作进去我可不伺候。”
“你早上到底几点起的?是不是真没睡好?”
苏煜烦躁:“你零花钱还要不要?”
要。苏明皓住了口。但没住全,还在小声嘀咕:“你说你有这毅力,干点什么别的不行,比如,把你那猪窝整一整?”
苏煜闭着眼睛,像没听到,掌心两个老年专用保健钢球,转得叮咣响。
苏明皓开着车,看了眼他转球的手。
他小叔这双手有点中性化,手指修长,关节匀称,贼好看,也贼精巧,用他小叔自吹的话说,天生就该握手术刀。
然而现在,这双手的右腕内侧,却有一道缝合后的紫红瘢痕,带点儿狰狞,一直蔓延向小臂。
都是几个月前那场车祸闹的。
“咳,今天你手术难不难,把握大不?”苏明皓问。
“你说呢?”苏煜掀开眼皮,瞭他一眼。
“我说您老出马,肯定没问题!”苏明皓立马表态。
就这牛气哄哄的劲儿,爷爷纯属瞎操心!
苏煜冷冰冰收回视线,脸上挂着不容人质疑的自负,右手却不自觉握拢了健身球。
右腕处,一阵痒意从瘢痕处蔓延,让他忍不住想抽动手指,又生忍住。
痒个屁,都是幻觉。
苏煜合上眼睛,掌心的健身球又叮叮咣咣旋转起来。
这时,“嗡嗡”的震动声传来,苏煜摸出手机,划过按键,话筒里传出师弟周从云的声音:“苏哥,你等会儿是直接到手术楼吧?”
“是。”苏煜答,“怎么了?”
“没怎么,哥你直接过去就行,我挂了。”周从云说着,仓促挂断电话。
但他动作不够快,挂断之前,苏煜还是从电话那头的嘈杂里,隐约听见“庸医”“害命”的恶声叫骂。
苏煜攥紧手机,脸沉了沉。
“谁啊?”看他丢下手机,脸色不好,苏明皓问。
“开你的车。”苏煜冷声冷气说。
他打开车窗,料峭春风灌进来。
苏明皓打了个哆嗦,苏煜却解开衣扣,用力扯了扯衣领。
他还是觉得闷,闷到想当胸给自己开上一刀。
*
此时的明康泌尿外科病房,周从云和同事对视一眼。
“保卫科马上来人。”同事说。
“苏哥直接去手术楼。”周从云也说。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苏哥是真倒霉。
去年底他们科收治了个叫“茂茂”的小病人,肾母细胞瘤III期,苏哥主刀的手术。
孩子6岁,特别懂事儿,尽量不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但他最喜欢苏哥,只在苏哥面前古灵精怪。
苏哥也喜欢他,真把他当弟弟养,手术前后,好几回整夜留守医院陪着他。
手术没出什么意外,肿瘤和周围所有可能受影响的淋巴,苏哥给切得干干净净。
出院那天孩子噙着泪,拉着他不撒手,苏哥笑嘻嘻把他抱上汽车,让他好好康复,说春节放假去看他。
可那孩子没等到春节。
出院没一个月他就发生了远端转移,病情来势汹汹,他们听到消息时,孩子已经在本地医院因为脑昏迷住进ICU,没两天就走了。
人走了,但事儿没完。那孩子爷爷奶奶在孩子走后三天两头来闹,说孩子转移是苏煜的手术闹的,属于“医疗事故”。
狗屁事故!
周从云压着气愤,听保安已经到了,拍拍同事:“我去手术室了,你顶一下。”
*
八点二十,苏煜进了手术区的更衣室,周从云已经先一步到了。
“哥。”他跟苏煜打声招呼,一句没提刚才电话的事,聊起等会儿的手术,“片子我看了,仨肿瘤俩都在肾蒂那儿,血供超丰富啊。”
“就该根切了事。”从门口横插进来一道声音。
“程哥。”周从云转头看过去,苏煜却连头也没回,面无表情开柜子换衣服。
“可惜这人就一个肾,费劲咱们也得保。”
程覃走进来,站苏煜旁边,边说话边瞄苏煜手腕子,瞄得苏煜心浮气躁:“看够了没有?”
“谁看你,少自恋,我想手术呢。”
“我的手术,你想个屁。”苏煜冷着脸套上刷手服。
“吃枪药了?”程覃看他一眼,疑惑转向周从云。
周从云倒是知道苏煜心情不好,而且这坏心情说不定也有程覃一分贡献:“程哥你真要当一助?”
他一个副主任医师,好好的要来当助手,摆明了是……信不过苏哥,以防万一。
尤其这事儿还是程覃老师邱江河提议的,邱江河跟他们老师石峥嵘一向不对付,他提这安排明显没安好心,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答应。
周从云想着,看一眼苏煜,果然看见苏煜脸色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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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程覃却大大咧咧:“这台复杂,我感兴趣,当一助不行?”
“……行。”周从云看苏煜脸色不好,怕苏煜发作,紧急转移焦点,看向苏煜敞开的更衣柜门……上贴的照片:“师祖早啊,今天也要保佑我和师哥手术顺利。”
苏煜动作一顿,跟着他看了眼照片,又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
他现在看不得这照片,看了做怪梦。
照片上是个鼻挺目深的冷峻大帅哥,要不是纸张带着撕痕,明显是从教科书抠下来的,非让人以为是哪个明星写真不可。
此人,是苏煜和周从云的嫡亲师祖,泌尿外科“手术之神”陆回舟。
多个泌尿系术式发明者、国内腹腔镜泌尿手术奠基人、肾移植领域绝对权威。
传闻有双被神吻过的手,手术技艺出神入化,经他手的肾移植病人,至今保持着最长存活时间记录。
因为成就太辉煌,即使英年早逝,明康那条几乎全是院士的名医长廊,始终高悬着他的相框。
苏煜牛心左性,活人谁都不服,就崇拜这位九泉之下的师祖,死忠到有点儿迷信,凡上台都拜这位祖师爷一拜。
周从云一个唯物主义好小伙儿硬生生被他带歪,哪回术前不拜师祖心里都没底。
但有的人就是没眼色。
“保佑什么,孤立肾还不是他们这辈儿带的头。”程覃混不吝道。
他这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苏煜马上要主刀的这台手术,是一台肾肿瘤患者的自体肾移植术。
说人话,就是患者的肾脏肿瘤复杂,在体内不好切,热缺血时间不够,于是把肾取出体外,泡在冷冻液里切除肿瘤,切完再给病人移植回去。
之所以要这么麻烦,而不是选择干脆利落的根治性肾切除,只因为患者是孤立肾——她的左肾,几年前因为肿瘤已经被连根端掉,右肾再不保,就会完全丧失肾功能。
“听说左肾当初就一指甲盖大的小肿瘤,要是没根切,今天咱们哪儿用这么麻烦,纯给他们前辈擦屁股。”程覃说。
擦个鬼。苏煜冷眼睨他:“嘴巴臭可以不张。”
周从云也较了真:“话不能这么说啊程哥,时代不同,理念不同,从前大家一致的标准就是凡恶性肾肿瘤都得根治性肾切除,这不能赖——”
“赖”到一半,周从云声音猛然高了高:“谁啊?这么缺德!”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苏煜眼神忽然闪烁了下。
程覃则凑近了,才看清苏煜柜门贴的那张端肃的帅脸上,不知道被谁拿细黑笔画了一圈羊毛卷络腮胡,外加一副年代感老花镜。
“嘿,谁家熊孩子干的好事?”程覃咧开嘴。
谁?更衣柜按科室分,能开苏哥这柜门的肯定是他们科的人。
周从云心痛拨拉出照片缝隙里被人乱糟糟塞的小树枝,怀疑地看程覃一眼:“程哥,你跟苏哥卷归卷——”
“别血口喷人啊,”程覃一下听出他意思,“谁干的谁是孙子!”
砰!苏煜合上自己的柜门,响亮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干嘛?
“真不是我!”程覃憋着气说。
苏煜没搭理他,看了眼被周从云扔地上的桃木枝,强忍着没捡,板着脸出去刷手。
程覃加快动作跟上他:“我没那么幼稚,我作践人老前辈干嘛,亏不亏心?”
亏。但是他师祖不老。梦里见过。
苏煜最近反复做两个梦,一个是噩梦,另一个,和师祖有关。
他总梦到这位英年早逝的师祖在一间空荡幽静的书房读书治学,前晚,还在梦中因为小肿瘤根切的问题跟对方吵过一架。
师祖真人很帅——吵架也不影响这一点,但反复梦见,再帅也让人心里发毛。
何况,过于逼真的梦据说是精神分裂的先兆。
苏煜攥了下手指,努力不去想什么梦。
他还年轻,还不想疯。
“别吵我。”他撇开嗡嗡念叨的程覃,走进手术室,伸手让护士给戴手套,强迫自己专心,看向手术台。
“谁吵你了,是你们先冤枉人。”程覃紧跟在苏煜身后,隐蔽看了眼他手腕上那条刺眼的疤痕,小声了些,“你有把握吧?”
苏煜不想搭理他,抿紧唇,张握了下手指。
他很好。和以前一样好。
深深呼吸,苏煜压下杂念,也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痒意,走向手术台。
此刻一切靠后,苏煜眼里,只有手术。
但是,走往手术台的过程,他却恍惚了下:“师祖?”
他看着眼前挺拔的身影,紧紧皱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