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这么谢，还要怎么个谢法？
赶客的想法占据上风，沈清嘉做好表情管理，正想开口，突然想起有哪里不对。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好像是自己在门口主动求他帮忙的。
丧失占领道德高地的主动权，沈清嘉瞬间塌下肩膀。
要是平常，她会感激这份热心帮了大忙，大概率会送一些对方喜欢的东西。但因为对方是陈淮之，她不太想讲什么人情世故。
做完心理斗争，沈清嘉随即挤弄出一个公事公办的微笑：“不然我请你喝咖啡？”
她记得这里楼下也有个咖啡店。
陈淮之盯着她，没说话。
沈清嘉受不了这种堂而皇之的直视，起身把柜子推到玄关，刚要把鞋放进去，听到陈淮之说：“看看现在几点了？”
视线因为他的话扫过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几乎重叠指向罗马数字五。
四点、五点……
她居然松动了原先老死不相往来的立场，和陈淮之共处一室了快两小时？
冷静，冷静，没什么大不了，以前也不是没待过。
沈清嘉深呼吸一口气对抗心脏痉挛，不想表现出异样，鞋却险些从手里滑出去，稳住，放慢动作。
然而鞋再多，总会放完。
沈清嘉叹气，起来时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跟着晃，被陈淮之撑住，勉强站稳。
后背的触感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沈清嘉冲人的话还没到嗓子眼，撑着的手臂已经收回。
陈淮之问：“中午是不是没吃多少？”
沈清嘉：“……”
她对自己的厨艺尚有清晰认知，不敢多做糟蹋食物。
“快到饭点了。”
“嗯。”
“那你请我吃个饭？”
“……”
“不然我请你？”
“…………”
有什么区别吗？
今天计划确实没有囊括如何解决晚饭，但这不代表她想和陈淮之一起吃。如果还是外面下馆子油腻腻的那种，那更不想。
陈淮之把她的抗拒直接解读为犹豫，非常体贴提出另一个方案：“那我们去趟超市？”
“干嘛？”沈清嘉下意识问。
“买菜，然后自己做。”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沈清嘉“不”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客厅响起一声猫叫。
原先安安静静待在她房间睡觉的喵喵迈着四只短腿过来，淡淡扫过玄关的两只人类，低下高傲的头进食。
陈淮之倒不意外突然出现的第三者：“你看，猫吃得都比你好。”
沈清嘉：“……”
还能这么比？
但这句比其它话好用，沈清嘉气笑，几乎是咬着牙说行。
-
半小时后，两人驱车去了附近的超市。
上到三层，陈淮之在入口处推了个购物车，默默跟在沈清嘉后面。
豆腐、鸡蛋、青菜……没过多久，购物车底部已经占满，沈清嘉发现拿的居然都是些素菜，不知不觉往生肉区走。拎了一盒牛肉和一盒猪肉，特意把盒子倒扣着拿在手上，遮住血淋淋的肉色，放进去时看到里面多了些葱姜蒜一类去腥的辅料。
两个人一起办事效率果然很高。
沈清嘉不动声色翘了下嘴角，心情不自觉变好，突然想到什么，瞥了眼撑着推车扶手的陈淮之：“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她嗨过头了，忘记还有个工具人。
陈淮之只是笑：“没了。我要买的你已经拿了。”
沈清嘉略显心虚地往里瞧，几乎都是自己想吃的，压根没考虑要做成什么菜式和陈淮之会不会做。
不过那么多年过去，应该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厨艺没有一点长进吧。而且拿都拿了……她选择寄希望于陈淮之水平突飞猛进。
陈淮之看出她的纠结，下巴往旁边一抬：“要不要买点水果？”
京山地理位置优越，常年处于水果旺季，养出了一个水果脑袋的沈清嘉。沈清嘉对各类水果喜好程度不分伯仲，只要口腔充盈自然新鲜的清甜果汁，她就能暂时原谅一下这个操蛋的世界。
琳琅满目的水果堆叠在货架上，沈清嘉选了柚子和猕猴桃，把购物车最后一点空隙也塞满了。
沈清嘉犹嫌不足，想起家里葡萄已经吃完，决定再买几串存放冰箱。
饶了几圈，只发现了挨着放的提子和阳光玫瑰。
沈清嘉皱眉看着不合心意的果。
她对水果一向包容，唯独不喜欢人工杂交培育出来的，其中就有阳光玫瑰，青提一般的绿色，个头又比普通黑葡萄大，长得四不像，吃起来全是科技与狠活，从来不会成为她的备选项。
“您好，需要买什么吗？”
沈清嘉一愣，偏头看去，是穿红马甲的工作人员。
老实说，两个她都不想要。
工作人员正巧想推销其它，指着对面放着的芒果：“现在芒果已经慢慢下市了，但这个是从外进口过来的，非常甜，价格目前也在打折，如果您喜欢的话，不妨尝试一下……”
工作人员是女生，推荐语背得倒背如流，明显要完成一定的kpi。沈清嘉不忍心说重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面露难色。
女生见她没有马上拒绝，以为有戏，拉上后面的人：“也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尝尝呀。”
这话一出，沈清嘉像是突然惊醒，慌忙摆摆手打断：“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
“他是……我哥。”
一贯以此作为推销手段的女生瞬间懵住。她观察颜值登对的男女很久了。女生一直在逛，男生默默推着车跟着，时不时还笑，气氛自然熟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情侣。
但经这么一说，两人确实没有什么一般情侣撒娇的举动，空气里粉红泡泡含量极低。可要说是兄妹，眉眼间又没半分相似。
空气安静几秒。
直到陈淮之主动解围：“谢谢，不过我朋友不太喜欢芒果。”
女生张大嘴：这是什么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沈清嘉头顶问号：他们什么时候又成朋友了？
沈清嘉跟不上这脑回路，回头看陈淮之唇线绷直成一条线，一言不发推车离开，忙追上去，果也没再挑。
结账的时候，沈清嘉想抢着付钱，毕竟基本都是她的东西。但陈淮之先一步拿出付款码，沈清嘉只能干巴巴跟收银员要了小票。
行吧，那她就自己把钱算好。
回到副驾，沈清嘉马上把小票掏出来。
二百四十多。
沈清嘉两眼一黑。她好像也没拿多少，怎么就花了那么多钱？科技飞速发展，物价也不甘落后？
仔细一看，才发现账目明细里多了不少零食。
这人又是什么时候拿的。
沈清嘉挑出自己买的部分：“我把钱转你吧。”
陈淮之扭动车钥匙，在手机屏上轻点几下，递过去。
沈清嘉没多想，直接一扫。
嘀的一声。
预想中的支付界面没有弹出来，反而是个人的资料卡。
“你给我个人二维码干什么？”沈清嘉颇为疑惑。
“不是要转款吗？”
“那用付款码不就好了吗？”
陈淮之发动车子，目视前方：“都是你哥了，还没个联系方式多没面子？”
沈清嘉错愕，觉得这人多少有点不可理喻，多大年纪还死要面子。刚想辩驳，某人只是淡声提醒：“要到路口了，记得挂安全带。”
手机却不忘初心往她跟前递。
毕竟是在他的车上，沈清嘉没太造次，不情不愿加上好友，把零头补齐给陈淮之转了账。
结果陈淮之只是瞟了眼，没收，专心开车。
从刚才在超市就奇奇怪怪的，这个动作看得沈清嘉更恼火了，转头看向窗外。
既然是他主动，那她打扰也不过分吧。
沈清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想避着他，直接点开刚刚加上的头像。
昵称、微信号、地区平平无奇，沈清嘉划拉几下，戳进他的朋友圈。
没有照片，没有分享，只有一个“——”。
怎么还分组，她都没对他设置权限。
好没意思。
陈淮之瞥到后视镜里嘴角垮下的她：“没有屏蔽，我一般不发朋友圈。”
“哦。”
“这个是私人号，平时不怎么用。”
“哦。”
“不过要是有事的话，都可以联系。”
“知道了。”
和她解释那么清楚干嘛，她又不是不能理解工作和生活分开管理。
傍晚风凉，沈清嘉还是开窗放风进来，曲着胳膊，用掌心遮住即将翘起的嘴角。
-
周末的马路络绎不绝，车子走走停停，两排路灯在某个时间点骤然点亮。
昏黄交错的光线不知扫过脸颊多少遍，终于听陈淮之说到了。
陌生的街景强迫兴奋的大脑冷静下来，沈清嘉左看右看，满是疑惑：“你这是开到哪了？”
“我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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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一个小区的吗？”
“噢，我在中心区的另一套房。”
“……”
看到在陈家附近的一处标志性地标，沈清嘉才松了口气，转而反应过来到：“你把我拉这干什么？”
陈淮之松开安全带，挑眉看她：“我们不是商量着买菜自己做吗？在哪不是做？”
“……”
“而且，你可是出门前就说都行的。”
笃定的语气让人有再反驳他就是罪加一等的错觉。
沈清嘉深呼吸，觉得陈淮之就是只变异会吸人血的蚊子，真恨不得能直接一巴掌拍死。
又不收钱，又来他家做饭，车费油费都自己担着，这人到底图什么。况且，单身女性这么闯进一个有女朋友的男性朋友家里，真的合适吗。
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
来不及多想，陈淮之已经提走后座所有袋子。看见心心念念的美食人绑架，沈清嘉瞪他背影，边在心里骂边跟进能反出光的电梯。
相比在三环的房子，这里一层一户的布局显得格外宽敞，沈清嘉觉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猛然撞进纸醉金迷的世界不知所措。
好在陈淮之家里没有这样过分奢靡的气息，经典的黑白灰配色，简单克制。
踩在门口地毯上，沈清嘉下意识去看鞋柜。
没有女款。
陈淮之把东西放在琉璃台上：“不用换鞋，直接进。”
不知为何，沈清嘉松了口气，脚步都不自觉轻盈了些。
洗干净手，沈清嘉留在厨房，想要帮忙：“那个，我处理生肉吧。”
陈淮之看她一眼：“怎么了？”
沈清嘉扯出一个笑：“我总不能真白吃什么都不干吧。”
陈淮之静默一瞬，笑着嗯了声：“那我处理其他的。”看着其中一个袋子里的蔬菜，又问：“就做水煮牛肉、肉末茄子、油焖青菜，再加个清汤，可以吗？”
沈清嘉点头。
全是她喜欢的，当然可以。
“噢对了，除了汤，其它的……”
“也不要那么重口，但是水煮牛肉要多加辣？”
“嗯。”
“我知道。”
陈淮之笑了下，搬出砧板，在一旁开始切菜。
沈清嘉两手后撑灶台，看着眼前围着围裙的人。
为了干活方便，袖口领子被解开卷到上面，露出他冷白皮和隐藏在下的青筋，手臂因为发力而紧绷。
抛开一些个人恩怨，沈清嘉不得不承认，会做饭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
水烧开，沈清嘉把带着血水的生肉放下去，再丢些葱段和姜片，过了会儿捞出过凉水。
至此，她能做的会做的告一段落。
四道菜算是大工程，沈清嘉没有狠心离开，想着万一还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陈淮之回头：“不然翻翻零食，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喜欢吃的。”
沈清嘉听到后去翻袋子。
几包薯片，一系列水果味的果冻软糖，还有那袋先酸后甜的糖，不禁苦笑。
怎么都买这些，真还把她当小孩子看。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沈清嘉拆了那包糖，含了一颗坐在高脚凳上，支起下巴静静欣赏。
灶台一左一右，都被最大程度利用。陈淮之将备好的菜一一下锅，安排得当，井井有条。
没想到多年过去，这人不仅柜子装得好，饭也做得那么熟练。
沈清嘉见他动作干净利落，不由好奇：“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学的啊？”
比以前不情不愿给她做的那清汤挂面看上去要好太多了。
陈淮之听罢只是淡然一笑：“生活所迫。”
社会是广阔无限深的海域，有人建好了船准备远航，有人溺水，有人挣扎上岸。大学毕业后的陈淮之，是众多漂浮于海面苦寻方向的一员。周末去见客户，周中开会、晚上赶白天汇报要用的PPT，拼命干活，只为攒钱。开源重要，节流要重视，凭四方打听和介绍，他挑了间那会儿能负担得起的租房。
房子地段不好，内里小，设施差，厕所阳台相通的水管和客厅的灯管时常报废。没有谁生来就一定拥有某种能力，他不得不因此掌握一些基本的修缮技能，厨艺也是在这段时间不断精进的。
沈清嘉了然般点点头，嘴里变甜的糖让她愈加放松开心，换上一副捉摸不透的口吻，眉眼弯弯：“那你女朋友好有口福。”
男人炒菜的动作一顿。
过了半晌，陈淮之发出一声叹息。
“清嘉，谁和你说我现在有女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