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林妍轲的手机微信一直响个不停，她这才慌觉过来开了个静音。
面对一长串的绿色气泡，林妍轲没什么表情，简单扫了两眼，劈里啪啦地打了几个字，就又把手机给关上了，甚至还放进了书包最里侧，看来一时半会是不想看手机了。
周叙祇看到她这么神色坦然的一番动作，觉得有点好笑。
像是防着他似的。
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贾得衡给他发的那个PDF。
这个PDF竟然还图文并茂，但很多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只能隐约看清楚个背影，但是林妍轲的身形太好认了，周叙祇快速浏览一下，感觉这上面的照片估计大半是真的。
但文字内容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林妍轲朝他这边偏了下头，不知为何，周叙祇找贾得衡要这个PDF本来就是想要提点一下林妍轲注意一下自己的个人信息安全，他是想主动把这个PDF转发给林妍轲，但看到林妍轲主动靠近的动作，他瞬间把手机给锁屏了。
“你在看什么？”林妍轲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只手撑了过来，但她也没看他的手机，这种礼貌和尊重她还是有的。
周叙祇把手机倒扣到大腿上：“没什么。”
林妍轲“哦”了一声，坐了回去，她咽了咽口水，心想刚才的事情是不是要解释一下，真是鼓足了劲儿才开口：“刚才那个……”
“你不用给我解释。”周叙祇这一会儿的语气一直有点冷，可能语调都没变，但林妍轲就是能敏感地感受到这种微妙的氛围。
这段时间以来，周叙祇对她，都挺温和的，有时候想找他抄个作业，只要他做了都会直接给她，哪怕是没做的，他也会说帮她看看。
脾气好的不得了，所以吴迟胭要她天天给周叙祇带东西，她从来都不拒绝。
两人相安无话，直到目的地到了，才一前一后下车。周叙祇让林妍轲先走，他在后面替她关车门，林妍轲看到面前的餐厅有点震惊，竟然是一家郊区农家乐，她以为按照周风正那种有钱老板的风格会是啥高档餐厅，所以她今天都没咋吃午饭。
农家乐的位置偏远，但客源还挺多，连门口都摆了不少桌，热气腾腾的火锅咕噜噜冒泡，有人吃饱了就把外套一脱，拿着根牙签朝后倚着剔牙，还有各种啤酒碰杯的清脆声，市井气一点也不少。
周叙祇报了名字，两人被一位套着围裙的大妈领着朝里面的包厢走。
刚进门，吴迟胭的声音就哎呀哎呀地传了过来：“轲轲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五点就下课了吗？咋搞到现在才来？”
林妍轲没说是因为等周叙祇，但她又想到放学被陶自然堵了那一遭，有点心虚没吭声。
吴迟胭像是突然母女连心了似的：“你是不是又跟你那小男朋友去约会了？叫你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咋还是不听呢？”
林妍轲对吴迟胭的这种话已经免疫了，她臊眉塌肩，没什么好脸色：“没约会，烦不烦。”
吴迟胭撇了眼坐在主位的周风正，周风正倒是没多说什么，但脸色也说不上有多好，吴迟胭就想上手过来拎林妍轲的耳朵。
“她还真没约会，”周叙祇把书包放在空余的座位上，坐在了吴迟胭的旁边，隔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今天是跟人分手呢。”
“？”
这都给我抖出来了？
林妍轲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她不知道今天周叙祇咋了，就跟吃错药似的，说话怪怪的。
周风正有点看不下去这种氛围了，主动开口：“要吃什么自己点吧，这家的潮汕火锅挺好吃的。”
周叙祇接过周风正递过来的菜单，他没点，直接递给了林妍轲。
“想吃什么直接点，雪花牛肉啥的可以多点几份，是这里的招牌，五花也不错。”
周风正这么突然甩过来菜单，没吃过的给一桌子人点菜是有点压力的，所以他简单给她推荐了两道，汤底已经点好了，但林妍轲喜欢吃辣，所以这个潮汕火锅她没什么兴趣，就简单点了几道素菜。
菜单最后落到吴迟胭手里，吴迟胭其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和周叙祇没相处多久就快摸清了周叙祇的喜好，所以点菜的任务最后还是她来办，菜上齐之后，吴迟胭朝林妍轲这边扫了好几眼，甚至还给她夹了几次肉。
林妍轲的眼皮直跳，她的心脏像是刚刚跑完八百米，也像是即将要打开成绩单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筷子悬空，半天没动，周叙祇的左右手就是吴迟胭和林妍轲，所以两个人有啥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空气静谧，只有水沸腾的声音，周风正依旧在那边不急不徐地吃着，偶尔会传来筷子碰碗碟的声音。
吴迟胭下意识看了眼周风正，清了清嗓子，把筷子放下。
“轲轲啊。”
林妍轲没动，睫毛不受控颤了一下。
周叙祇也把筷子放下，他身子朝后靠，靠着林妍轲这边的腿伸直，另一条左腿曲起，左手放在桌子上，右手自然下垂，有些半包围的姿势侧身看向林妍轲。
吴迟胭：“你把姓氏改了吧，跟周叔叔姓怎么样？”
听到这番话落下，林妍轲紧绷的神经瞬间绷断，她木讷地夹了下碗里的肉。
看着肉被她戳戳搅搅，裹满了沙茶酱，她有些怔愣：“为什么？”
吴迟胭见话题说开了就一口气道：“你看妈妈也跟周叔叔领证了，你跟着妈妈，那咱把姓给改了不好吗？别跟着你那个渣爹姓了。”
林妍轲捋了一下这件事，吃了口肉，嚼完才说：“我可以不姓林。”
“诶，这才听话。”吴迟胭赶紧看向周风正，眼里的笑意溢出来。
但林妍轲跟着来了一句：“但我也不想姓周。”
“什么？”吴迟胭的声音拔高，“那你想姓啥？”
“姓吴不行吗？”林妍轲缓了一会儿，这才把筷子放下。
吴迟胭：“哪儿有跟妈妈姓的。”
林妍轲：“姓吴犯法？”
吴迟胭：“你林妍轲你嘴怎么那么臭？”
周风正咳了两下，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眼神投向林妍轲：“轲轲你为什么不想跟周叔叔姓？”
这个问题，林妍轲不好回答。
主要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家可以随便搬，不过就是挪地方的事儿，但祖坟不能随便迁啊，烧香拜佛的，一套玄学流程下来可麻烦了。
她双手插到校服的口袋里，没吭声，但周风正不怒自威的压力让她有点扛不住，她下意识把视线放到旁边周叙祇的腿上。
周叙祇听了几个来回，算是明白今天周风正和吴迟胭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种事儿，他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还能为什么，人都要高三了，名字改来改去多麻烦，到时候高三填各种信息表，还要多填一个曾用名，多麻烦。”
周叙祇的右手翻过来，手心朝上，五指自然放松。
林妍轲突然想。
这多适合十指紧扣啊……
但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这边都快要她姓周了，跟家人十指相扣是什么鬼东西。
周叙祇这番没正形的话在吴迟胭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周风正面前摆这个谱，那基本上没啥好果子吃。
比如现在，周风正翕地正言厉色：“周叙祇，你这次模考下降了十个名次。”
是陈述句。
不容置疑。
林妍轲抬头看了眼旁边的人，她倒是不知道这回事，下降十名对她这种差生来说无所谓，但对于成绩好的，应该不正常。
不是听说周叙祇一直都是千年老一吗？
饭桌下，周叙祇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一下，轻轻“嗯”了声。
“考试那天有点感冒，下次会考回去的。”
周风正抬抬眼，没说什么了。
吴迟胭合事宜地打圆场：“小祇成绩一直挺好的，成绩有起伏很正常，风正你就别在意了，说回轲轲的事情，你这个姓，不改也得改，哪儿有跟妈姓的道理，一天天的没个正形，成绩成绩一塌糊涂，还早恋，你信不信我过来给你两巴掌。”
林妍轲搞不懂为啥又把矛头指到她身上了，她脾气不是很好，以前就经常跟吴迟胭吵架：“如果打我两巴掌就能不改姓了，那你打我两巴掌吧。”
“你！”吴迟胭气血上涌，作势要站起来，周叙祇忽地把椅子往后一仰，拦住了吴迟胭的动作。
但林妍轲却自己朝吴迟胭那边走了过去，她绕开周叙祇的椅子，抓着吴迟胭指着她的手，就朝自己的脸上扇了两巴掌。
声音特别清脆。
吴迟胭被林妍轲这个犯浑的劲儿给气急了，又追加了一巴掌上去，这一巴掌直接把林妍轲打得退了几步。
一瞬间，林妍轲觉得自己的眼睛酸胀，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疼：“不论林清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渣，他都是我爹，就跟你出轨名声扫地，同班同学戳着我脊梁骨，骂我骚浪蹄子，你也依旧是我妈，我可以不姓林，我也可以不姓吴，我姓张，姓李都行，我没姓也行，我就叫妍轲行不行？”
最后的三个字，林妍轲拖得特别长，她仿佛是被人拿针戳破了她表面绷紧的肌肤，瞬间像是气球泄气了一般。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呢？
为什么非得改来改去。
这样不好吗？
吴迟胭被林妍轲这番直白的话戳得心窝子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林妍轲你不要不知好歹。”
“到底什么算好歹啊？”林妍轲的脸因为生疼，她没忍住下意识捂着脸，眼眶里蓄满了生理性泪水，就这样看着吴迟胭。
“妈，你告诉我，我改成周妍轲就叫知道好歹了吗？我跟你学，朝三暮四，谈八百个男朋友就叫知道好歹吗？”
吴迟胭被林妍轲这个嘴没把门的刺得快晕厥过去，她的眉心直跳，心里也是一阵闷疼，她有点不敢相信往日里乖巧单纯的女儿会说出这些话。
“这些话是你那些不着四六的男朋友给你说的吗？”
又来了，又扯到这些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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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林妍轲好累，这个事情她不想再解释了吗，“人家可没有今天要我姓李，明天姓张。”
吴迟胭刚想开口，结果被周风正打断了：“够了！”
所有人都停住动作，往日周叙祇面对天塌下来了的事情都是安之若素，但此刻他瞳孔微颤，扫了眼周风正，最后把视线落到了林妍轲身上，他把椅子朝后一拖，发出的刺啦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连周叙祇这个局里的旁观者都有点如坐针毡。
林妍轲被周风正一吼，瞬间有点发怵，她摸了把泪，没吭声，直接拎着书包走了出去。
吴迟胭看着林妍轲决然的神情，心漏跳一拍：“你要是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林妍轲手放在包厢门上，听到，转动门把手的动作停住：“行，我本来就没打算回来了。”
林妍轲“嘭”得一下把门给关住，包厢内所有人的气压都有点低。
一通下来，周叙祇也跟着有点累，他扫了眼屋内的两个人，突然觉得这种日子过得真的很没意思。
火锅的火被关了，这时连水泡的声音也没有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包厢里安静得可怕。
周叙祇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周风正，以前父子俩很少这样针锋对麦芒地对视，周叙祇脾性好，周风正也不是经常暴躁大发雷霆的人，两人相处一直都很和谐，但今天周叙祇有点不装了的意思。
“都是成年人了，能别这么保守封建吗？”
周叙祇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
他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耐心跟眼前这两个人闹，他把书包拿起来径直走出门。
真的，他一个十八岁的人都觉得这两个四十几岁的人把这事儿闹得贼没意思。
走前周叙祇在前台扫了一下，看冰箱里全是啤酒，他随手拿了瓶冰镇啤酒，报了包厢号记账。
林妍轲没走远，她就在大门口那边等车，这边偏，车一时半会不好打。
周叙祇走过去，把啤酒瓶往林妍轲的脸上贴。
林妍轲被冷得吓一跳：“靠，你干嘛？”
看了眼是啤酒，她狐疑：“请我喝酒？倒也不用，我跟我妈经常吵架，她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离家出走，我知道流程的……”
周叙祇没想到林妍轲的情绪恢复得这么快，眼下仿佛早已习惯成了无事人一样，这种感觉怎么说，发生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儿身上，看得他不太好受。
周叙祇打断了她：“你打算去哪儿？”
这下林妍轲被问懵了，她嘟囔着：“我打算去找前男友吧……寻思着能不能跟人道个歉，挽留一下爱情。”
说实话，她也没想好去哪儿，打车的目的地是学校。
反正周叙祇没谈过恋爱，他不懂，明明前几个小时还在那里断情绝爱的，下一秒就仿佛准备好跟人钻一个被窝似的。
周叙祇直接被气笑了，林妍轲的这种样子，他是真气了，他把啤酒瓶又碰了一下她的脸，林妍轲被冰得嗷嗷叫。
“你有病啊？我不喝酒，我也不会买醉。”林妍轲接过啤酒。
周叙祇：“拿给你敷脸的。”
林妍轲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脸颊还有点火辣辣地疼，她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啤酒瓶在自己的脸上滚。
周叙祇看着林妍轲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她的下睫毛被眼泪打湿，此时正软塌塌地粘在下眼睑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没什么神采。
他的喉结微动，像是被人用湿毛巾擦了一下胸窝一样，说不出的不爽：“别去找你那什么前男友了。”
“不找前男友我能干嘛，我又没地方去……”林妍轲反驳道。
“回家吧。”周叙祇定神看她。
“哥……大哥，诶，我亲哥，你刚才不是没听见，吴女士叫我一辈子别回去。”林妍轲都无语了。
这是林妍轲第一次叫他“哥”。
虽然是这样调侃的语气。
但周叙祇就这样认了。
他想，一句哥，他就可以带她回家。
“那个不是家。”
林妍轲觉得自己的脑电波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她猫着眼问：“啊？那是你们租的房子？早说嘛，那个大平层租的话应该也要不少钱吧。”
周叙祇不知道林妍轲的脑回路怎么扭的。
他轻笑了声，无意识地揉了把林妍轲的头发。
“你笑什么？”林妍轲拿着啤酒瓶往周叙祇的手臂上撞了撞。
“你轻点揉，我才洗的头发。”
“你是不是想趁机擦手。”
“……”
周叙祇反而揉搓得更厉害了，他接过林妍轲挂在肩上的书包，把她背后的卫衣帽子往她脑袋上一扣。
“大哥，你有毛病啊？”
“哥，算我求你了，你是我大哥。”
“哥带你回家。”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58天。
这天林妍轲第一次叫周叙祇“哥”。
也是周叙祇第一次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