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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过往

作者:吾七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段怀容靠在小窗下,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一时出神。


    他已经很久没与任何人讲过自己的过往了,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他沉默着,把那些埋藏的思绪慢慢整理。


    “先说我娘吧。”他语气温柔,有遥远的遐想。


    “我娘三岁时,父母便因饥荒饿死了。”段怀容的第一句话格外平静,也格外残酷。他回忆着或母亲讲述,或从旁人闲言碎语中听过的事情。


    柳芙失去父母后,被一位老婆婆收留了。那老婆婆的丈夫和儿子,都在边疆战死了,她再没什么亲人。


    而后数年,她待柳芙视如己出,更传授了家传的医术。


    但柳芙十六岁时老婆婆去世了。柳芙守孝三年,而后便开始四处云游。她见到病患便医治,遇到穷苦孩子也会襄助。


    不出半年,岭州成里便有了一位神医柳娘子的名号。不仅是因为柳芙医术精湛,更新为她肯为穷苦人治病。


    顺隆十四年,段越听闻柳娘子名声,四处托人联系。


    他与赵兰慧成亲两年,一直没有子嗣。


    不能孕育为难言之症,所以便请柳娘子入府诊治,并不声张。


    数月来,柳芙时常住在段府几日,一直悉心为赵兰慧药石调理,一切都顺利。


    可连续数月的见面,也让段越对这个灵动秀美的小医女起了旁的心思。只是,好在他还顾及着颜面,谨慎克制。


    顺隆十四年六月下旬,柳芙正在段府。


    段越在宴会上饮酒大醉。夜半回府时挥退小厮,踉跄敲了柳芙的门。


    柳芙没有防备,开门后当即被一身酒气的人抱紧…


    她挣扎叫喊,门外有脚步声,却没人敢进来。


    等到赵兰慧听闻喊声匆匆赶来,柳芙已经衣衫褴褛地倚靠在床边。


    地上有打翻的水盆和被泼得清醒醒的段越。


    那一夜,整个段府都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后来,柳芙是在府衙门口被段越拖回府里的。他想报官,但段越一辈子都看重清流名声,自然不允许。


    段越苦苦哀求,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请柳芙不要报官,给他一条活路。他对她是真心的,会一辈子对她好。


    柳芙本是不愿。


    赵兰慧嫉妒,却不敢将这等丑闻对外明说,也不想给自己留个祸患。


    但为了保住段家名声,不让柳芙去报官去乱说。她只得四处宣扬段家为报柳芙治疑难之症的恩情,给她荣华富贵,留她在府里。


    那段日子,岭州城里大街小巷都传着柳芙要进段府做妾的话,而且还是段家夫人大度,肯给漂泊女子一个名分。


    久而久之,人人都信了。


    而且,段越也不肯让柳芙离开,他怕被告到官府,怕自己此生留下污点。


    当年九月,柳芙被迫进了段府,给段越做妾。


    次年一月,她有了身孕。而后十月怀胎,在十一月初三诞下段怀容。


    段怀容是段府第一个孩子,因为是妾室所生,所以是庶长子。


    悲伤的过往,给雨夜添了阴沉。


    秦独目色柔和地盯着眼前人,神思似乎已经在段怀容的内心里穿梭过,感受到其中的辛酸。


    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柳芙应当是一个善良、自由的女子。


    错误的开始,总不会带来什么圆满的结果。


    此时此刻,段怀容回忆起他的童年,依然是无力的苦笑。


    “我娘生下我后,赵氏更为嫉妒,于是逼迫我娘为她治不孕之症。最终,三年后赵氏赵氏如愿得子。”


    “自那以后,赵氏欺凌我娘,也苛待于我。我从三岁开始,便在祠堂里跪过无数个日夜,也挨过她数不清的打骂。”


    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零零散散地拼凑起来,依然能知道是段灰暗不堪的日子。


    秦独心尖微疼,不忍过分细究那些伤痛,他问道:“所以你离开家去学医,是为了自保?”


    段怀容点头:“对,六岁时我娘实在不忍看我日日受赵氏打骂,于是将我送去了岭州城外五十里的一个医馆学医。”


    “那家医馆的掌门人百…”


    突然,他话音戛然而止,发觉自己险些提及百里无恙的名字。


    往常谨慎闭口不提的名字,竟差点脱口而出。


    他暗暗往秦独看了看,一阵后怕。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秦独面前已经放下了诸多警惕。


    秦独还认真听着,没什么异样。


    段怀容松了口气,继续道:“那家医馆的掌门人白无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我便拜了他为师。”


    他将百里无恙的名字稍作变化。


    “无论是在医馆,还是去云游四方,总归都要比我在段家过得好。”


    说着,他低头又红了眼眶:“只是心疼我娘,没能像我一样逃出牢笼。”


    小炉上的酒已经微微冒了热气,秦独见了便默不作声提了酒壶,将热酒斟在面前的两个小酒杯里。


    他一直觉着,段怀容身上带着风雪的痕迹,却不想原来是经历了那么多苦寒。


    这个清朗温和的人,内里是无人问津的酸涩,是长久积累、难以消融的冰雪。


    他拈起酒杯,送到段怀容面前。


    了解了一些事情,便想更了解其他的。


    前日段怀煜那一番话,可以不在意却很难忘记。


    但秦独没有追问,因为他相信,此时此刻段怀容已经把隐藏最深久的苦楚都说了。


    余下没说的,是更痛的,所以也不必再去触碰。


    “你想问我和那个小厮的事情吧?”


    段怀容接过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秦独一怔刚想否认,又觉着自己实属瞒不过,于是只能沉默权作承认。


    雨声渐大,砸得屋顶噼啪作响,衬得屋内静谧。


    段怀容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温热即刻在心口蔓延开来,让他周身都泛起一阵疲惫的慵懒。


    “我十四岁那年,我娘病重。于是我回段府照顾,可我娘还是在转年的春日去世了。”


    “唯一护着我的人没了,赵氏也更变本加厉地对我…”


    段怀容为母亲服丧守孝,便没即刻随百里无恙云游。


    他十六岁那年的元月十五,全家去城外的善缘寺上香祈福。归途路上,段怀煜出言不逊咒骂于他,并学赵氏的口气连着柳芙一起辱骂。


    原本是能忍的,可听闻母亲被诋毁,段怀容忍无可忍打了段怀煜一个耳光。


    赵氏护子心切勃然大怒,将段怀容赶下了马车。加上段越偏心,对此毫无阻拦。


    那年正月十五,下了近十年最大的一场雪。


    善缘寺距岭州成四十余里,沿途都覆盖着没过脚踝的积雪。


    段怀容身着单薄的衣物,趟着积雪从白日走到夜晚。浑身都被刺骨的寒风吹透,冷到骨头缝里。


    他两条腿被雪水浸透,从疼痛变得麻木,就这么拖着冷透的身体,一步步走回了段府。


    回到段府之后,没有任何人过问。他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地裹着被子,几近昏迷。


    即便数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那时的恶寒和颤栗,依然会让指尖不自觉的发抖。


    段怀容将温热的酒饮尽,试图驱散那些又攀上身体的昏沉。


    “我娘去世后,她身边的一个小厮便跟我到了西跨院里。”他第一次无比惆怅:“那小厮叫添瑞,比我还小了一岁,是个孤儿。”


    “我娘看他无依无靠,便救来留在身边做个事,权当给一条活路。”


    秦独听着,默默给面前空了的酒杯里倒满了酒。他听得心底发软,有阵阵酸涩。


    段怀容清澈的眸子里,不再是空旷。其中有显而易见的遗恨:“添瑞感恩我娘,在我娘死后也尽心对我。”


    “他见我服药后依然高热不退,冷得打颤,他便把他所有能保暖的棉物都拿来给我用了。”


    “他的一条被子,还有两件厚冬衣,包括他身上当时穿的一件。”


    从母亲死后,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不得照料,一应生活用品都只是勉强够用。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十四五岁的添瑞,脱了冬衣给他垫在床上,然后就那么穿着单薄的中衣守在榻前,给他熬药。


    段怀容深深蹙眉,坠入沉痛的漩涡:“第三天清晨,添瑞正照料我时,赵氏便破门而入。”


    “她扯着添瑞,说有人看到他深夜衣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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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出入我的房间,说我二人苟且数日。”


    那一刻,添瑞身上单薄的中衣和床榻上他的被褥,似乎成了两人同床共枕的最好证据。


    而且,心存恶意的赵氏巴不得能抓住什么把柄,这会儿自然要借题发挥。


    她给段越说得时候,字字真切地像是亲眼看见了两人行事,言语笃定又不堪。


    “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把这狗东西拖出去!打死!”


    段越骂声还在耳边,令段怀容一阵阵喉头发紧:“添瑞是被乱棍打死的。”


    说着,他倏地落下一颗泪来。无力地悲哀取代了当时撕心裂肺地哀求和痛哭。


    那么平静地一句话,却令秦独心中轰然震动。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明明是知恩图报,给出了所有能御寒的衣物来救人一命。却被扔进了冰天雪地里,乱棍打死。


    还是在段怀容面前。


    他能猜测到,那一刻的段怀容心中的愧疚远大于恐惧。


    段怀容深呼了一口气,气息断断续续的,试图疏解积蓄在心底数年的痛苦。


    “你问过我背上的伤痕。”他看向秦独,说得淡然:“就是那时我父亲打的,打了三十鞭子。”


    在冀州药浴时,秦独见过他背上的鞭痕。


    比亲眼目睹一个救他的人被活活打死,那些鞭子带来的痛楚,实在微不足道。


    秦独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压抑和哀伤,只能将指节握得发白。


    原来最初他问的时候,段怀容闭口不言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这些鞭痕下,有着难以愈合的伤口。不是因为那些难堪的日子,而是因为一条鲜活的、因他而死的生命。


    可这怪不得他。


    “我不杀人,人却因我而死。”段怀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对这件事释然。


    也是那开始,他开始静默得死气沉沉,不说多余地话,不做多余的抗争。百里无恙死后,他更是跳脱出了那些阴暗恨意。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只是报仇这么简单。于是他日夜不停地精进学习,为自己谋划一条出路,也想要在这世道里走出一条路。


    听过那些,秦独已然知晓段怀容为什么总是那么样的淡然,或许是因为早就不屑于愤怒嘶吼。


    他的冷漠是最好的铠甲,也是对那些苦难最好的蔑视。


    那样的仇怨没有蒙蔽段怀容的双眼,甚至让他滋生出了一展宏图的远景,想要以鲲鹏之势逃离牢笼。


    秦独开始钦佩这副身躯里的力量,甚至觉着自己才是该仰望的那个人。


    段怀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喉间的酸涩,算作所有言语的收尾。


    “事情便是如此,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强求。”


    毕竟此事空口无凭,但凡听过的人,那怕不在意都要在心底有些疑虑。


    秦独看着人,说得笃定又认真:“我自然信你说的。”


    自从十三岁统领北安军起,他相信过很多人,但都有充足的理由。


    唯独面对段怀容的时候,他似乎是出于本能的相信,不必知道原由。


    段怀容怔了怔,慢慢接纳着这份毫不动摇的信任。


    他细细望着秦独的面庞,每多看一刻,心中就怦然一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和心动。


    不得不承认,秦独已然带给他一份特殊的情感。


    说起来,两人好似还真的有些相似之处,身深缠着那些绯闻流言。秦独的名声,比他有过之无人不不及。


    北安侯有龙阳之好,各色公子出入府邸的传闻,直到此时还在朝内朝外有流传。


    最开始,段怀容是相信的,不然他不会找上秦独。可后来,他不介意那些事情,也再没考虑过。


    可时至今日,他竟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与他一样的荒谬传言,还是早些时候确有其事。


    还有,他有些不可言喻的私心。


    他开始在意,秦独是否也像现在这样,和某个公子饮酒谈心,有这样深沉又温柔的目光。


    或者说,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特殊的那个。


    “那你的那些事呢?”段怀容问着:“不打算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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