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理语气淡淡的，与平常无异，似乎提到的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抱歉。”
“不用道歉，他们对我来说本来也不算是很亲的人。”
闻言，时渺瞪大了眼睛，想追问又不好意思开口，好在闻理似乎就是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
“我父亲是当年第一批靠高考走出大山的大学生，志向远大，向往在大城市里拼出一番天地，他最终也成功考去了北市。”
“我母亲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刚毕业时就有了我。但是以他们当时的经济实力根本无法负担在江市抚养一个孩子的成本，所以他们决定把我送回老家……”
“那是奶奶唯一一次见到我妈妈，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母。”
这句话的冲击力实在太大，等时渺反应过来话中的含义时，强烈的锥心感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胸膛。
“两年后的某一天，奶奶接到他们的电话，是报喜，原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说到这，闻理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有趣吗，他们甚至不愿意亲自打一个电话告诉我，我有妹妹了。”
“后来听大伯说，他们一家三口出游时出了车祸，车翻进了河里，就这么没了。”
闻理语调平平面色平静，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只是一个三口之家不幸的遭遇。
时渺咬着唇听完，半晌也没有说得上话来，很想安慰他，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很苍白。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默了半晌，时渺还是试探性安慰道：“也许……也许他们也在等着你考到北市去和他们团聚呢？”
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因为他们从来不曾给我打过哪怕一个电话，所有话都是通过奶奶传给我。”
“奶奶说，他们让我好好读书，努力考到北市去和他们团聚……可是她没想过，我一个农村来的陌生人，该怎么融入那个温暖幸福的……家？”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闻理低下头嗤笑一声，语气难得的有了些许起伏，可出口的话却扎得人胸口生疼。
“他们去世之后，我和奶奶的生活就更加拮据。没有了他们汇来的生活费，我们只能靠着奶奶微薄的养老金过日子。”
“可怜奶奶一把年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退休了还要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
时渺心下了然，难怪他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返乡照顾奶奶。
他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闻理养成斤斤计较的性格。
若非真的苦过，谁又会真的去在意那一分一毫呢。
“去年底我得到了一份在江市还算不错的offer，原本签的合同是到今年六月拿到毕业证后就正式入职，但两个月前奶奶突然崴了脚，我就决定辞职回来照顾她。”
闻理说得轻描淡写，却顷刻在时渺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若不是看过了他过去的经历，时渺差点就真信了他的说辞。
只言片语就把如此重大的决定一笔带过，难道他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遗憾吗？
时渺盯着男人淡然的侧脸看了良久，眼睛突然酸酸的，忍不住缓慢侧过身伸手抱住了他。
手臂箍住坚实臂膀的那一秒，时渺感觉到闻理的身体明显一僵，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环着人的右手臂一时也僵住了。
脑子反应过来了，但眼下收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场面尬住了。
时渺僵了片刻，右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轻轻拍了拍人的胳膊，“别哭。”
僵着的闻理缓缓转过头：“……？”我没哭啊？
这时他对上了那双盛满水光的眸子，此刻正咬着唇努力憋回眼泪。
月光下少年的眼漆黑明亮闪闪发光，看得闻理怔了怔，见对方盯着他，才掩饰尴尬似地打趣道：“大少爷都这么感性吗？”
时渺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谁哭了！”
下一秒却听那人轻轻一笑，接着头发突然被一股大力揉乱，从没被人摸过头的时少爷立刻就要伸手反抗，却听那人突然发问。
“我的坦白局结束了，现在……该轮到你解释了吧？”
时渺刚刚缓过情绪来，闻言转头看向他，“？”
闻理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狭长的眸子似笑而非。
半晌也没等到回话，他于是又补了一句。
“人口普查表上可没写我的毕业院校。”
时渺抿着唇纠结了半天，脑子飞速运转，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居委会系统里能看到你们每个人的信息，对，我就是在那上面看到的。”
“谁让你一天天的这么多事儿，我就好奇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的，不行？”
一通理直气壮的反问倒是有几分说服力。
闻理挑眉侧目看他，试图从他脸上瞧出几分虚假。
时渺一脸无畏地反瞪他。
少爷在理不直气也壮这一块从没输过。
对视了小半分钟，闻理终于忍不住失笑，移开了视线。
这是时渺头一次看见他笑，一时看得呆住了。
闻理笑了一会儿，发现身旁的人一直没动静，才又转回去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现……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话已经说出口时渺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又抿起了嘴。
“风有点大……”闻理挑眉，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你刚刚说什么？”
时渺眯眼看着有些臭屁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就是个事儿精！”
这回闻理直接笑开，再度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时渺刚要发作，却听到头顶传来那人似笑非笑的声音。
“憋很久了吧，大、少、爷。”
略带挑逗的话语一字一顿像重锤一般砸进时渺的耳朵，砸得他整个脑袋都嗡嗡嗡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也许心里一直以来对他的厌恶是假的，一直嫌弃他不想见到他是假的，但这一刻满天的繁星、聒噪的蝉鸣和扑通扑通的心跳，是真的。
*
第二天一早时渺就接到通知说所有人日常工作暂停，今天的首要任务是陪同上级领导走基层了解民情。
时渺所在的小组被分到了“儿童之家”，也就是留守儿童们日常生活居住的福利机构。
一众人人手一箱牛奶一箱文具，刚到门口就看见了列队欢迎的孩子们和院长。
时渺远远就听到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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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整整齐齐的声音。
“欢迎叔叔阿姨！”
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虽然身上穿着的衣服略显陈旧，有的甚至看起来不太合身，但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显然为了迎接客人都经过一番精心打理。
为首的领导同院长握了握手，简单说明了来意。
“孩子们，叔叔阿姨们来给你们送礼物啦！该说什么呀？”院长妈妈笑着引导道。
“谢——谢——叔——叔——阿——姨——！”孩子们拖着稚嫩的长音，扬着笑脸答道。
时渺望着一张张童稚的笑颜，一时有些动容地跟着笑了，这时他突然留意到了角落里的一个男孩子。
和其他孩子不同，这孩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跟着张了张嘴，脸上十分淡漠。
这时领导提示大家把手上的礼物分发给身边的孩子们。
看着周围的同事一个个把礼物都送给了身边笑容甜甜的孩子，时渺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那个男孩。
一时间四周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可这孩子却始终置若罔闻，低头望着地面，打着补丁的帆布鞋不时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直到时渺走到他面前站定，也没抬起头来。
时渺把手上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笑着说：“来，拿着，给你的。”
小孩这才回过神，踢石子的脚一顿，然后仰起头来看他。
阳光下时渺柔和的五官和与生俱来的温柔嗓音在这一刻的小孩眼里是无比神圣的存在。
“你是天使吗？”小孩的眼里突然发着光。
时渺一愣，想起今天自己穿了一身白运动服，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是……”
话落就见小孩的脸上瞬间充满了失望，再度低下了头，“哦……”
见状，时渺赶紧蹲下来问他：“你为什么想见天使呀？”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看他们，可我的爸爸妈妈从没有来看过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院长妈妈说，我是天使的孩子，她说天使长得很好看，穿着一身白衣裳……”
“可你不是天使……”小孩说到这就沉默了。
时渺也沉默了。
思索片刻，他上前摸了摸小孩的头，笑着安慰道：“我虽然不是天使，但是我认识天使。天使可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哦！你要好好健康快乐地长大，好好努力念书，天使才会来见你。”
闻言，小孩又重新抬起了头，歪着脑袋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时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回去告诉天使。”
小孩终于笑了起来，“我叫林数！”
时渺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有几分熟悉，“大树的树吗？”
小孩摇了摇头。
时渺疑惑地挑眉。
“是数学的数。”
“？？？”
时渺看着眼前这个还没到他大腿的小不点，应该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怎么连数学都懂。
这时小孩身后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看见对方的瞬间，俩人眼中都是讶异的神色。
收到礼品的喜悦刚刚消散，孩子们的新鲜劲刚过，见闻理走了出来，一时纷纷拥了上去。
“小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