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敦］突然说，“我……我没办法原谅他。”
“我该怎么办才好？”她问。紫金色的眼睛像是融化的金属流淌进夕阳，又像是夕阳将琉璃融化被琥珀熔铸在一起，变成夜空中高悬的一滴泪。
现在，太阳高悬，晴天万里，人群熙熙攘攘又吵吵嚷嚷。路过的女生穿着时髦的短裙，带出清盈盈的香水残香，和沐浴露洗发水混在一起，是即将来到盛夏的味道。美丽的。
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
远远的，能望到新孤儿院的大门。她们联系警方将孩子们分批送入其他幼儿园，同时按人头清点捐款，总计价钱已有五百多万。以上全都是在昨天那个夜里，趁着夜黑风高干完的。当时林下爱坐在床上，数着价钱，看着卡上的零，真心实意，“会不会有点太少。是不是还要捐多点啊……”
“诶，不会吧？”太宰说。
他莫名其妙地包揽了捐款的工作，刚风尘仆仆地送走了好几位笑出一脸褶子的院长，披着大衣坐在地上的帐篷门口，“已经很多了哦。就算是森首领也是一下子可能会拿出这么多的钱的啦～”
毕竟首领是个无良抠门资本家啊。
“主要是以前看同学捐款都是几个亿几个亿的捐的。”林下爱苦恼着说，“最低的也不会少于一千万。但是之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呢。”
“津巴布韦元？”
“是美元。”
太宰惊呼一声，又莫名其妙地鼓起了掌，对于小爱同学以前的生存环境有了进一步的猜想。
林下爱看了他一眼，虽说不太明白，也跟着兴高采烈地鼓起了掌。
只留下床上躺着的十一岁小朋友生无可恋，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环顾一眼四周：少女本来想说实在不行，她会努力去还钱的。倘若让她去忍受别人承担自己所造成的代价，那么，对［敦］而言，是另一种更为残酷的刑法。
然而现在似乎说什么都不太礼貌。
一个刚成年的大人和一个不久前返老还童的伪未成年正在互相较劲，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这并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因为掌声越来越大，林下爱在某一个瞬间拍手时倒吸一口凉气，昭示着手心的疼痛已经达到了难以忽略的地步。而半个手掌也顺势缠了绷带的太宰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宣告胜利。
林下爱一咬牙，挺身而出——
从床头柜摸出了个拍手的塑料道具。
是那种很塑料的小孩玩具，通常用于气氛组鼓掌。三个黄色的手掌组成头部，绿色的手柄充斥着廉价的塑料感。掌心是抽象的卡通人物笑脸。
于是在太宰震惊的目光中，林下爱正气磅礴地使用场外道具，敲在墙壁上，哗啦哗啦响。
太宰不爽了：“这是作弊吧！”
“什么作弊？我这种老实人怎么会作弊！”她一脸正气地转过头，似乎自己不看就代表自己没有作弊“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的本命法宝之一……你懂不懂什么叫人剑合一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这叫分身助我！哎呀，可恶！不要小瞧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太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略微低下头，叹为观止：“为什么人类会和塑料玩具有羁绊啊。”
“你居然get到这个梗了！？”
“我可是一名十八岁的成年男性啊！”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说这么恶心的台词！不要说这种事！”林下爱崩溃了，“我不准你现在顶着这张青春活力花样年华正值风华正茂的十八岁、还有被我精心说过的发型的美少女外貌说出这句话！！”
“……我是男生这件事情有什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林下爱转过头。
“——要怎么能让人接受面前这个漂亮又带着忧郁的文艺气质息让人想喊女儿的美少女是一个长着叉叉叉的男生啊！！”
“……”太宰不禁又低下头，“那真是抱歉了啊。”
在一片热闹中，银色猫咪心平气和地闭上眼睛。侧过身，装睡。
系统：【……】
系统超大声：【你们不要虐待二旬小孩了啊——】
那次玩闹的后果，是［敦］在有些吵人的、时不时会啪叽一下响起的塑料手掌拍手声中安然入睡，也是太宰与林下爱早上起来肿起来的双手。
［太宰酱］路过，愤愤不平，表示你们怎么不带我。
［硝子］路过，叹为观止，建议截肢处理。
［五条］路过，大笑三声，嘲讽两人心智未开、宛若稚子（智障）。
只有［夏油杰］怜悯地翻出了药膏，示意两人涂上。
太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在这间房子里进进出出，无端沉默。
现在，林下爱悲愤地察觉到两只手都隐隐作痛，害得她只能倔强当做自己双手手掌已然失灵，用手腕拖着［敦］把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尽量避免棉花糖长长的棍子和手掌接触，虚虚地用手掌夹着。
听到问话，才长长的啊了一声，与人对视。林下爱想了想，把手上的棉花糖分给［敦］一口，说，“那就不原谅。”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被释怀。”她说，“如果你不想要原谅，那就不原谅。如果你不想去报复，那我们就遗忘他。如果痛苦的时候，逃跑也是可以的。无法回答的问题，作为孩子，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她蹭了蹭女孩柔软的脸颊：
“——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或许在未来，你会回头，笑着说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你的痛苦是唯一真正存在的事物。只有你才有资格回答自己。”林下爱继续说，她们已经走过最后一个拐角，将跨进大门，“你不用现在回答，至少等到长大了的未来吧？”
“……真的没问题吗？”她问，把脸埋进林下爱的脖子，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小。
“绝对没有问题！”林下爱发誓，“因为有我在！”
……
就像怪物一样的对话。太宰心想。毫无自觉、将自己的一切都塞进人类外皮的怪物。然后再怎么隐藏，柔软的指甲甲的尖刺仍然会唐突的闪过，像是指甲缝里一点黑色的污渍。其他人又是怎样和这位相处呢？太宰落在后面，看着两人彻底跨入大门。因此气球和彩带稍后一步炸在脸上。
迎接她们的是喜气洋洋欢迎会。
头发花白的院长飞奔上前迎接，笑容满面，心花怒放，揣着怀里炙热的九十万健步如飞。
“欢迎！”
孩子们叽叽喳喳，没有经过发育期的声线清脆得像是一捧玻璃球砸在平地上。
“热烈欢迎大姐姐们！”
院长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热切地，说，“这位就是林小姐和太宰小姐吧！这边请这边请！昨天晚上您找了我们后，我们就赶紧联系施工队重新给孩子们换了床铺。那些新来的孩子们在这里！”
太宰小姐的脚步似乎微妙的停顿了。
院长一无所知。他让加紧换上新衣服的孩子们快快上前。那些孩子用好奇、警惕、犹豫着的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大人，在院长目光的鼓励下，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姐姐……”
林下爱吓得后退半步，意识到什么，脚步硬生生的停住，随后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表示不用谢，还是掌声不用停。
太宰治几步上前，大手一挥：“不用谢哦！”
“昨天这些孩子来的时候，这位小姐——”院长说。太宰笑盈盈地歪了歪头，看着院长介绍着。他絮絮叨叨，热情洋溢，恨不得全方位展现这所孤儿院的好处，“——叫来的一位医生已经看过了。这些孩子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只是营养不良。昨天订购的牛奶三天后到。这孩子头发是我们院里老师重新修过的……”
“昨天太晚了没买到衣服，但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洗过了的！孩子们的新衣服今天早上到了，被老师洗好了挂在院子里晒晒。”
“您放心，我答应您的事情一定做到！”院长恨不得赌咒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这些孩子的！您要四处逛逛吗？”
“现在几点了？”林下爱问。
“大概——”太宰看了看太阳，“快到十一点了哦。”
“那先去吃饭！”林下说，“让孩子们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现在肚子里面只有棉花糖哦。”
“我连棉花糖都没有。”太宰抱怨道。
“这也不能怪老板吧，怎么会有洗洁精口味的棉花糖啊。”林下爱吐槽，她现在都能想起来老板抽搐的表情，还有迟疑着要按报警电话的手，“我以为你是要柠檬味的或者橙子味的。”
“啊啊啊！我要的是洗涤剂！”太宰治较真的纠正过来。因为生气，有点像一只……炸毛的猫。他拖长声音又重复了几遍，像是在唱歌，“洗涤剂，洗涤剂～吃完就能死翘翘的洗涤剂～”
林下爱震撼地看了他一眼：“可恶，你这个恶魔不准在孩子面前传播知识污染！等着吧。我以来自旧时代的刽子手、新时代的赛博恶魔、圣城的十三维系者天使、杀人不眨眼的幽灵、纯情蟑螂火辣辣的名义，罚你转给我三千万。以及你的自杀行为违反了……违反了……”
“好像叫居民幸福手册？”
她不确定了起来，沉默两秒，后立刻用笃定的语气说。林下爱斩钉截铁，“……违反了居民幸福安全与健康手册，需要缴纳总共42万，否则，就将剥夺人类权，罚你转生成为猫咪进入猫咖打工，直到收获一万颗小爱心才可以变回人类！”
［敦］一直没出声，听到这话时，终于忍住垂下眼睛。
银发女孩脸色空白，小声道，“真是太可怕了。”
太宰笑了。太宰回答得超级快，仅针对绰号。
“这里装不下那么多人。”
系统：【……】
按理来讲系统不应该说很多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开口实在这些都是什么和最后一个绰号怎么能这么恶心是纠结了很久，说出来的话语气复杂，莫名幽幽，【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啊？】林下爱眨了一下眼睛，【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
系统沉默着、沉默着闭麦了。
【不过我果然还是和系统天下第一好～】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语调飘出小爱心。系统卡了一下，然后吐槽道，
【谁稀罕啊，你和谁都这样说！】
【可是今天我是第一个给系统说的啊。】林下爱说，【今天我和系统天下第一好～】
【呵。】只有今天。女人，我已经看透你了。系统冷漠脸，然后提醒她，【棉花糖快要化了，你自己快点吃。】
【哦哦！】
林下爱开始啃棉花糖。和小月下你一口我一口。院长在面前点头，然后带路，对两位小剧场熟视无睹。在昨天突然砸下来的近一百万美元份上，面前这两位小祖宗说什么他都会乐意点头。
“对了小月下，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哦。”她这样说，没头没脑也木有尾巴，“不过我要过会再问。你也要过会回答。”
【……那现在说的意义是？】
【当然是留下悬念呀！】
［敦］忍不住露出迷惑的蚊香眼，小小的脑袋承受了太多自己不应该接受的内存。太宰稍微运行一下，然后发现对面的人干的可能性太多了——就算她现在抱着怀里的人跳华尔兹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总之她们在这奇怪的氛围里带着孩子一起前往食堂，院长也是在今天早上如陀螺般风风火火去订购的：两荤两素一汤。林下爱昨天亲口说的要求。饭香飘来时原本还腼腆的孩子眼睛都瞪大了，在校长的点头下，高高兴兴的欢呼一声，奔向窗口，快乐的进行排队。
像是一跳又一跳的小鸡。
端着碗扒饭的时候垂下的脑袋更像了。
林下爱和太宰有单独的一份，毕竟儿童餐和成人的口味还是很有区别的。
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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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做便当的阿姨对她们看了又看，忍不住喃喃了一声，“真的很谢谢你们！”她说，忍不住擦了擦眼泪，看上去就要来个90度鞠躬，“原本这家孤儿院其实都快开不下去了，多亏了你们……谢谢！谢谢！”
林下爱咬着筷子，没来得及扒一口饭，吓得差点蹦哒起来把人扶住，很是崩溃，“No no no！新时代新社会！受不起受不起！”
哪来的地主风范，她可是社会主义好居民，黑发绿眼的女生义正言辞，“没什么谢谢的，我也是为了我家孩子，给她积点德而已啊！”
阿姨立刻转换目标，泪流满面：“谢谢小小姐！”
小小姐这个称呼出来，林下爱这位来自霸道总裁事件的常住居民眼前一黑，倒地不起，血条清空。这下轮到［敦］不敢说话了。她也咬着筷子，两只眼睛都透露着大大的震撼，反应过来立刻摆手，“是经纪人姐姐的钱！应该谢谢经纪人姐姐！”
想起来什么，［敦］说，急急忙忙，“还有太宰先——”小孩子无助地咬了一下舌头，“太宰小姐。”她甚至不敢去看旁边人的，语速极快，“总之是前辈帮的忙！我、我没什么用的……”
只有太宰笑得很腼腆。甚至不等阿姨转头，就又笑着招了招手，“不用谢啦！”
三人中最坦然的那个。他说，“比起谢我们，还是先去照顾孩子们吧。让孩子们吃饱才是头等大事。爱酱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先来的食堂吗？”
林下爱扭捏地捏着衣服：“我也没什么那么好啦，嘻嘻。”
阿姨连声说是，立刻又转过头冲过去给孩子们做饭。［敦］忍不住转过头，看着那些孩子：穿着整齐的衣服，干净的鞋子。被简单打理过的头发，白净的脸。是有好好吃饭的模样。他们的手指甚至没有茧子，也没有针孔——因此原来的孤儿院的孩子实在太好认出来了：他们手指灰扑扑的，再怎么用热水浸泡，依旧无法抹去其中的纹路。
“……”
旁边有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小心把餐盘打翻，委屈地哭了。
她的哭声引来院长，院长抚摸她的头，没有呵斥没有咒骂，而是检查身上有没有玻璃划出伤口——那个孩子很快就止住了哭声，自己把地上点垃圾扫了。转过头，院长给她端了一份新的饭菜。她回到孩子中央，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既不痛苦也不害怕，真的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有着幸福的歌喉和明亮的眼睛。
那个孩子注意到她们的目光，望过来时有着一种亲人的好奇，眼睛依然是红彤彤，但已经不哭了。
林下爱笑了笑，摊开手，变出一枚糖果，让那个孩子过来拿。
那个孩子怯生生的过来，拿走糖果后笑了一下：“谢谢姐姐！”
她一边回头，一边挥手，然后快快乐乐地扑回自己小伙伴里，将糖果和众人一同分享。
“……”
［敦］逛完所有孤儿院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那个孩子的笑容、跑步的样子、坦然而柔软的姿态，无一不在脑海里回想。林下爱抱着她，因为运动量超标，有些懒洋洋的。她们接下来预备着随便找扇门，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时候迅速回安全屋休息。毕竟过了差不多就安顿好了，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不定期回访！
“你想继续帮助那些孩子吗？”
“……啊……？”
“比如说成为院长！或者副院长？”林下爱快乐地说，“虽然现在还是孩子，不过孩子的意愿很重要啊，毕竟这里是孩子们的孤儿院啊，怎么可以不听孩子们的意见！”
［敦］完全无法理解：“哎？！啊！哎？！”
太宰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棉花糖。是橙子和柠檬的混合口味，闻言，抬起头笑了一下，“恭喜哦！”
［敦］更没法理解发生什么了：“？？？”
“我们今天已经逛完了所有孤儿院了！”林下爱自言自语地说，“从人文角度来讲，我们赔偿款差不多已经打完了。偿还的一干二净了呢。但是接下来，小月下，你想做更多的事吗？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啊？！”
“只需要回答想与不想哦。”太宰插了一嘴，提示规则。
林下爱开始倒计时了，“十、九、八——”。恶劣的大人声音很快，年幼的孩子完全无法用物理上没有发育完全的大脑冷静思考，着急忙慌的舌头打结了好几次，卡着最后一个数字，大声说出：“我想！我想帮着大家！”
“是为了证明什么吗。”
“不是！”可能是怕再次倒数，她的声音说得很快很急，第一次如此响亮，“我只是想、我只想——”
［……不想要暴力。］
［想要温柔的、真正的、没有血缘，在一起也会很温暖的家人。］
她的眼眶忽然蓄满泪水。那是残缺的数据无法解析的情绪，那是还停留在这个身躯里的灵魂伤口中所流出来的血。在死去之后就不停的积累、不停的呐喊，最后冲破出眼眶，
“想帮助别人而已！”
［如果可以■■■■■，这样就好了。］
林下爱停下脚步，示意孩子向上看——［敦］呆呆地抬头，看到热火朝天的施工队已经在金钱的力量下开始疯狂的建筑，已经潦草的搭出了房子三分之一的简装、架构——这里真的是那家孤儿院，女孩所在的孤儿院。她把存款摊出，半夜闷声干大事，在系统的后门下通过时空局联系到了种花家的时空装修公司，仅一晚上就对着图纸猛猛开始搭建。
“那么——”林下爱顺手把自己昨天画的图纸给小孩看，“有没有觉得这个孤儿院还缺点什么？”
小月下安静了很久。
——中岛敦这样安静了很久。
“……图书馆。”她稚嫩的声音轻微的发抖，“我想、我想建一个很大的图书馆。”
“好啊。”林下爱说，“未来的副院长小朋友。”
［羁绊值加50％。］
［当前羁绊值：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