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乍暖还寒。
下午六点四十七分，一家烤肉店。
炭火烧得通红，小铲子戳进炭火盆边上的小洞勾住，再小心翼翼放进不锈钢桌子正中的锅里，银白色烤网放到炭火上方，吸烟管放低开始工作，长夹夹起肉片放到烤网上发出“滋啦滋啦”声，烟火气一瞬弥漫开来，人们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细细密密传入耳。
祝翎手里端了一盘摆成小山状的酱色肉条，在12号桌前站定。
12号桌的客人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停戳动，他的面前，炭火的红舌已经穿透烤网，燎进烟管。
“先生。”
祝翎屈起食指轻敲两下桌面提醒，对面男人却罔若未闻，手指在屏幕上一刻不停动作，速度快得出残影，额前一缕碎发垂下，遮住眉眼。
“这位先生。”祝翎加重力道，音量稍稍提高，“先生？哥，别玩了，烧起来了！”
男人的手指忽地停住，随着他动作止住，周围的声音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祝翎疑惑朝旁看去，11号桌坐的是一家三口，祝翎对这张桌的印象深刻，一对打扮朴素的夫妻带着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男孩，可能是鲜少来这种场合，小男孩坐下后没多久忽地跑来拽住祝翎衣角，眨巴大眼睛拘谨喊她姐姐，说他还想要一个勺子。而现在，小男孩手里握着祝翎拿给他的勺子，维持歪头的姿势舀碗里的团子，一动不动，时间定格。
店里所有人都被定格，除了12号桌的男人。
还有，祝翎本人。
祝翎觉得很荒谬，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或者是过劳产生了幻觉，不然她没办法科学解释眼下的状况，作为坚定的24年唯物社会接班人，祝翎再次在心里默背三遍24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然后抬眼直直看向对面的男人，没想到男人也同一时间看过来，那一秒祝翎清晰感受到心脏漏掉一拍的闷痛。
她看到了一双全白瞳，盯着看久了，还能看到金色的光闪电一样穿梭过眼球表面。
“开始了。”男人开口，声音玉石相碰般清脆冰冷。
祝翎的手心浸出冷汗，她不动声色捏紧手里的盘子，强装镇定问，“什么开始了？”
“你被选中了。”
男人再次开口，随着他话音落，祝翎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无数黑色噪点从她眼前划过，其中一个黑色噪点忽然停了下来，几秒后竟向着祝翎游来，随着距离缩短，祝翎发现那竟然是一个黑色的迷你小章鱼，八条腿合拢、散开，再合拢、再散开……然后“biu~”一下吸附到她头发上不动了。
【系统绑定成功，正在载入宿主信息。】
景象的扭曲度越来越大，祝翎觉得很疲惫，她的眼皮逐渐耷拉下去，完全闭合前一声巨响猛地炸响在她耳边，吓得她一激灵下意识睁圆眼。
“上班时间摸鱼，你胆子挺肥啊！”一个鱼鳍伸到祝翎眼前指着她鼻子，上面隐隐泛出蓝色光泽，离得太近她甚至闻到一股鱼腥味，“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祝翎：“……”祝翎睁圆一双死鱼眼，内心此刻万分迷茫，她的目光从对面站立的生物身上滑过，越看心越凉，如果她有罪，亲爱的警察叔叔可以无条件逮捕她，而不是让一条鱼，对！一条鱼！一条站立的鱼！指着她鼻子对她破口大骂！
那条鱼咧着大嘴，露出里面细密尖利的牙齿，头两侧的眼珠子呈暗黄色，头顶一撮黄毛，做了个冲天的造型，尽管祝翎不清楚一条鱼为什么还要搞发型，但一条鱼都能开口说话了，再奇怪的地方也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鱼上身穿一件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全扣好，领口处戴了一个硕大的红领结，下面一条黑西裤，鱼尾朝两边摊开像人脚一样站立在地上。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好好干，就等着被丢进12号房吧。”鱼朝祝翎走近一步，恶狠狠从她手里夺过什么东西后扬长而去，祝翎调转视线追过去看，看到一条流光溢彩的鱼尾巴左右甩动，很快消失在拐角。
“……”所以她是在摸真的鱼！祝翎低头看手，上面残留的滑腻触感仍在，一阵海风吹过，祝翎看着这只手狠狠打了个冷颤。
“祝翎，你别难过，奥森就是嘴碎，其实人不坏，快走吧，晚宴快开始了。”
祝翎原本站在栏杆边看海，也是借着这空当梳理她的遭遇，说出去谁能信，上一秒她祝翎还在店里当服务员端盘子，下一秒就到了游轮上，漂浮在不知哪一片茫茫海域，嗯……唯一不变的好像还是干服务员，这个猜想很快得到证实，一个红头发脸上长雀斑的女人跑过来找她。
女人名叫莉娅，来这里工作已经很多年，算是祝翎前辈，她告诉祝翎，奥森，就是刚刚发火的那条鱼，是“塞维亚”游轮的主管，脾气急躁，不过对下面人挺好的。
长得奇怪心不坏，祝翎在心里给这个主管画道横线，后面打上问号。
和莉娅交流时祝翎发现好像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觉得一条会说话的鱼很奇怪，更诡异的是，莉娅根本不认为奥森是条鱼，提到奥森时，她眼里飞快闪过的崇拜被祝翎敏锐捕捉到。
“祝翎你不觉得奥森很帅吗？尤其是他的头发，我也想拥有那样漂亮的头发。”
祝翎面无表情转身，原谅她，黄毛的“魅力”她get不到，她就不为难自己了。
“对了莉娅，你知道12号房吗？”
原本一脸笑意的莉娅听到12号房倏地变了脸色，她紧紧抓住祝翎手臂，小声警告她，“嘘！这间房在游轮上是个禁忌，你不要再提了。”后面无论祝翎怎么旁敲侧击莉娅都闭口不言，仿佛12号房里住着什么洪水猛兽，祝翎暂时按下心里疑问，有机会她肯定要去12号房看看，这个12号让她很在意，而且还有一件事也让她很在意，12号桌的那个男人，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跟在莉娅后面来到后厅帮忙，祝翎将路线默默记在脑海，从甲板进去需要再爬一层楼，后厅在四楼，三楼是住客层，祝翎爬楼梯时脚步顿了一下，12号房就在楼梯旁边。
“祝翎，上菜的时候记住别和任何人对视，不要让任何人记住你的脸。”祝翎双手捧一个大白瓷盘，上面摆放一只通红弯曲的盐焗大虾尾，刚准备走就听到莉娅严肃的声音。盘子有些重，祝翎手臂抵在桌子上借力，困惑回看莉娅，莉娅并不回应，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从后厅到晚宴厅要经过一条走廊，走廊两侧墙上挂满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镜子，祝翎自这些镜子间穿过，快走过最后一面镜子时她毫无预兆停住，倒退几步回去看向那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她略有些圆的脸，一双大大的狗狗眼，左眼角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不愧是一张漂亮的脸，自顾自欣赏了几秒祝翎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扫过虾尾整个人僵住，只一眼就后脊发凉，盘子反射出上方景象，一颗看不清脸的头从镜子里探出，正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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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旁嗅闻——祝翎原地晃了一下，脚下站不稳朝一旁踉跄，盘子照出那颗头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其他动作，这边祝翎一口气还没舒出来，盘子又照出另一颗头，祝翎飞快看一眼墙上，除了镜子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再看向盘子，那颗头又朝她靠近一些。
走廊的灯是暖黄色的，对于此刻的祝翎来说却是万分阴森，数不清的头从镜子里探出，祝翎脚下生风冲出走廊。晚宴厅里正播放优美舒缓的钢琴曲，宾客们端着香槟谈笑风生，祝翎谨记莉娅的话，低着头将虾尾端到主桌放下，趁着没人注意偷摸顺了把银勺揣进袖口，然而就在她低着头退后两步准备离开时，一颗头忽然从桌子下面伸出，面孔爬满黑线，瞳孔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对着她诡异的笑。晚宴厅的人似乎看不到这个奇怪的人，祝翎离开晚宴厅，那个人快速从桌子下钻出跟在祝翎后面离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同那个奇怪的人对上视线被记住了脸的缘故，男人跟随她的距离越缩越短，祝翎猛地冲进镜子走廊，银勺里看到镜子里的人头纷纷伸出，男人这时也进到了走廊，但就在他进入那瞬间忽然僵住不动了，脸上神情极度惊恐，眼里两个黑点疯狂跳动，嘴里语无伦次大喊。
“我错了，船长，对不起，是他们逼我的，你找他们，而且你儿子也是他们杀的，我错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船长求求你别杀我，别过来！别过来！！”
随着那人崩溃的大喊，祝翎看到银勺里的人头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模糊的脸上一点点长出五官，所有人头长出一模一样的脸，那些头下面长着一根肠子连接进镜子，纷纷朝着那个奇怪的人飞去，祝翎连忙循着间隙避开……
祝翎回到后厅，看了一圈没看到莉娅，问了别人才知道是被主管叫走了，在后厅一直等到晚上，大概九点多，有人来通知她们去收拾晚宴厅，祝翎混在人群里，进入那条镜子走廊时她悄悄掏出银勺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头居然全消失了。晚宴厅里一片狼藉，有人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咒骂，祝翎趁没人注意，偷塞了一块小蛋糕进嘴巴，焦灼的饥饿感这才消下去一些。
紧赶慢赶打扫完花了快两个小时，将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莉娅终于回来了，带来了下班的好消息。祝翎跟在莉娅后面下楼，楼梯间除了脚步声分外安静，没有人说话，祝翎观察到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尤其是经过12号房时更是轻得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一直走到三楼尽头，这里门挨门挤着很多小房间，跟其他住客房间不同的是，住客房间的门是黑色的，这些门则是红色的，大家陆陆续续散开，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莉娅的房间在最边上，她转动钥匙将门打开一条缝，转头看到祝翎还在原地站着没动，疑惑开口，“祝翎，你怎么不回房间？”
“哦找到了。”祝翎从口袋里拽出一把钥匙，黄铜色的钥匙上面标着数字2，她一眼扫去，跟莉娅的房间正好是对门，“我的钥匙掉到口袋夹层了，幸好没弄丢。”
“看你站着不动，还以为你在邀请我进去坐哈哈。”莉娅听完没起疑，只是告诫祝翎一定要把钥匙保管好，在这里钥匙丢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祝翎，记住，晚上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好奇，只要你不主动开门，待在房间就是安全的。”
门“咔哒”合上，只剩祝翎一个人还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没动，她微微侧头看向楼梯方向，她刚刚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