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过去十多日,整个邺京因巅峰暑热的到来沉浸在一股昏沉而静谧氛围中。
一骑快马自城门外疾驰向皇城方向。
骑马之人日夜兼程,面色异常憔悴,却仍不忘扬鞭抽打已然伤痕累累的马臀,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眼见一人一骑如此来势汹汹,路边的行人和贩卒不由纷纷避让。
未料就在骑马之人即将到达皇城大门时,斜拉里竟突然跑出个还扎着冲天鬏的小儿。
异常凄厉响亮的马嘶声响起,马上之人几乎咬碎了牙才堪堪收住奔势,没有踢飞小儿。
待马蹄重新重重落地,拉住缰绳的人却兀自松了手,终是在体力不支下,身形一歪跌下马去,溅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正值皇城守门的金甲卫轮班,换值的禁军注意到这番动静,盯着坠马后晕厥一动不动的男子多看了几眼,突然像发现什么似得疾行上前查看。
领头的禁军将男子翻过身来细细分辨,片刻后他挥手招呼其他人,将不省人事的男子连同他的马一同带进皇城。
眼见朱红色的宫门缓缓闭严,一位坐于街头角落目睹了全过程的老汉捧起手中西瓜狠咬一口,若有所思地嚼了几下,吐出几颗籽,喃喃自语道:“怕是出大事了。”
一个时辰后。
军中校场上,詹信从箭筒中取出一枚箭矢,将尾部的箭羽搭上弓弦,展臂扩胸,屏息瞄准百步之外的兽形靶。
箭矢如流星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扎中靶心。
正要从箭筒中再取一枚箭矢,身后传来脚步声,詹信回首,一位身穿绿衣的小太监缓步而来,向他行过一礼,随即开口:“驸马,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
御书房,博山炉内龙涎香气自镂空云纹悠悠释出,与之截然不同的是殿内凝重的气氛。
詹信被宫人引入殿中央,桌案后原本背对他的少帝转过身来,见他身上还带着操练后的尘土和汗水,本打算上前的脚步生生定在原地。
没有任何铺垫,少帝抄起案上一卷暗桩密报丢给青衣小太监。
詹信打开青衣小太监递上的密报,一股异常甜腻的香气混杂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只一句——
“郑枭设宴逼盟,悍然立斩拒者,胁臣联叛,三州聚兵二万屯黑石峡,窥视京畿。”
密报所用白绸断面参差,上书血字崩乱断续,显然是书写者仓促之中撕下内袍一角,指尖蘸血潦草急书而就。
少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回荡在略显空荡的殿内,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西北叛乱,叛军号称两万之众。孤思来想去,朝中将领不是职责所在暂不得脱身,就是老弱病残不堪托付。唯有驸马新婚燕尔,只占了讨击副使的虚名,尚无要务在身。”
詹信抬起头,御座后珠帘微动,隐约可见端坐于后方的太后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詹信思忖片刻,沉声婉拒:“蒙陛下看重,可臣初入军中,资质尚浅,恐怕担当不了如此重任。”
“驸马过谦了。”太后自珠帘后款款而来,“听闻你在龙虎军中也能以一当十、表现不俗,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耿烈也对你青眼有加。”
说到这里,太后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詹信身上顿了顿,“更何况,你如今是长公主的驸马,既为皇亲国戚,理应竭尽所能为朝廷分忧。”
少帝闻言不住点头,立刻接过话头,不再教詹信出声推辞:“龙虎军乃精兵强将,战力不可小觑,孤做主拨你三千精锐,三日后发兵剑指黑石峡!”
三千对两万,兵力之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
气氛随之凝固,詹信能感受到殿内角落里宫侍们暗中交流的眼神。
迎着太后和少帝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詹信抬手一礼,“微臣领命。”
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胜券在握的微笑,这场突降的灾祸促成了送眼前人上黄泉路的完美死局。
这就是,天意。
她满意地点点头,“驸马果然忠勇可嘉,想来公主知道后也会以你为荣。”
说到这里,太后不忘故作关切的模样,“只是,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带兵,为保你临战有可一同商议之人,陛下会选位辅将随行督战,与你一道出征平叛。”
见詹信没有异议,太后满意地点头,唇角含笑,眼底一片寒凉。
“你统领精兵出征平叛,此番须做到不畏艰险、身先士卒,莫辜负了陛下和哀家的一番厚望,更莫要...丢了元儿的脸面。”
说到最后,她声音极轻,却一字一顿。
詹信垂眸,沉着应下:“臣,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眼见他神色平静,瞧不出丝毫苦恼与惧色,心中冷笑,竖子浅薄,不知死活,尚意识不到前头等着他的是怎样死路。
也罢,这便是他活着时的最后一面了,且容他无知到死。
见太后没了说话的兴致,少帝这才开口,一锤定音道:“驸马这便回去好生准备吧,三日后大军拔旗出征,孤会去城楼相送,待你得胜归朝,必有厚赏!”
望着詹信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少帝皱了皱眉,方才稍显热络的神色早已冷却殆尽,他有些忧心忡忡看向太后:
“母后,若他果真得胜归来,届时又该当如何处置他?”
太后嗤笑一声,显然是没把这话正经听进去。
“陛下倒是肯高看他一眼,可郑枭却不是等闲之辈,不仅老奸巨猾、身经百战,更是坐拥两万叛军。
詹信一个只知舞刀弄棍的毛头小子,连纸上谈兵都够呛,怎能赢得了郑枭?他便是没能战死沙场,我们也大可责问他平叛不力的罪责。
此局,他必死无疑。”
*
詹信踏入内院时,天已黑透。檐下亮着的几只灯笼在夜风中摇晃。
青石阶上,黎元仪淡青色的身影浸在忽明忽暗的朦胧光影里,她的裙幅随风轻漾,静静看向他,也不知等了多久。
两人目光相触,詹信脚步一顿,随即眉心微蹙,三步并作两步,疾步上前,站于黎元仪面前挡住风口。
他右手掌心下意识抬起,却在即将触及黎元仪肩头时堪堪停住,硬生生收回了手。
“虽是酷暑,入夜露水深重,在风口吹久了,仔细头疼。”
“不过站了片刻。”黎元仪笑了笑,“我已用过晚膳,在这里站会消食。你今日回来得晚,听闻,是陛下派人传你进宫叙事?”
詹信点头称是,两人担心暗处有耳目,对视一眼都没有再接口聊下去,转身进了屋。
屋内灯火温软,照得满桌菜肴莹润生光。桌上的饭菜幽幽冒着热气,黎元仪执起汤盏,盛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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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递过去,雨莲见状默默退下。
詹信原本不觉饿,此刻却倍感饥肠辘辘。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几声清响,他风卷残云般扫尽饭菜。直到清茶一口入腹,茶香漫过唇齿,才惊觉自己竟吃得这样急。
虎口处的新茧摩挲过温润的茶盏壁身,片刻,他方才抬眸看向黎元仪。
万籁俱静,窗外竹影于风中婆娑,屋内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纱窗上,状似亲密无间。此间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他想,这一刻,他会记上许久。
“西北叛乱。”詹信突然开口,“三日后,臣率龙虎军出征。”
黎元仪心下一跳,惊疑不定之下再度确认道:“西北叛乱,陛下却要你去带兵平叛?”
詹信点头。
黎元仪转身走向窗边,猛地推开窗。风裹挟着不知何时落下的细雨吹进来,打湿了她的鬓发。
远处宫城巍峨,朱红晦暗。她将手掌伸出窗外,冰凉雨丝落在掌心,真实的触感,寒意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一切都不一样了。
前世,西北叛乱的消息传来时,她正满心欢喜地试穿嫁衣,憧憬着与王冕的大婚之日。
太后端着茶盏坐于一旁看她试穿,朝赶来相商对策的少帝不过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草莽聚众胡闹,和孩子吵着吃糖无异,陛下派个使臣前去安抚,许他们些好处便是。”
后来,听闻朝堂上略有异议,有将领主动请缨出战。但少帝亲政以来,根基尚且不稳,于朝中众臣也多不信任。最终少帝和太后还是力排众议,以“和谈”结束了这场叛乱。
叛军首领郑枭被封为自治三州的异姓王,朝廷甚至精心选出宗室女中的翘楚者远嫁联姻,以示恩宠。
可笑的是,明明一心谈和不愿开战的母后和陛下,眼下却因时移世易,一心要置詹信于死地,将西北叛乱当做了他们铲除异己的趁手新刃!
她望着漆黑的夜色,犹如望向詹信此去莫测的前路。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陛下许你多少兵力?”
“三千。”詹信的回答异常简短。
“叛军几何?”
詹信略一迟疑,“两万...但应是谎报虚高之数,未必就有......”
黎元仪瞳孔骤缩,恰逢此刻窗外惊雷划过天际,乍然雷声隆隆,她回过头定定看向詹信,眼中似有一簇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雨莲!”黎元仪出声唤道,“备马,我即刻入宫!”
她往前一步,袖角却被身后之人扯住,侧目望去,詹信面色凝重,单腿屈膝慢慢跪下,他的手背触及黎元仪微凉的指尖,周身随之一颤,却没有放手。
黎元仪蹙眉,“詹信,你何必拦我。难道你不知,这样的安排,分明是想你枉死?”
“但,这也是机会。”
詹信望着她,眼底灼灼,如寒星,似烈火。
此刻,他再无遮掩之意,彻底袒露了蛰伏于心的野望。
“若此战得胜,臣便不再是任人践踏的蝼蚁,龙虎军中自当以军功论英雄。届时,军中上下再无人敢轻贱臣。殿下也再不会因臣而蒙羞。”
烛光下,詹信眉眼飞扬,哪有半点将赴死地的惶恐?
“臣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堂堂正正地站在殿下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