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时的分手,是很艰难却必须做的事。体面也说不上多体面,该吵的架一样吵得歇斯底里。但又不至于恨之入骨,甚至还会送对方去车站。
“祝你一切顺利。”
蒋铖在进站口停下脚步,松开行李箱把手朝另一侧推了推。
他的腔调里一如既往地揉着点鼻音,张开了瘦长的双臂,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往前半步,只是站在原地,像一棵孤零零的参天树。
仿佛浑身上下都在无声地说:“就到这儿了”。
郑澜同样张开双臂,绕过他浅灰色的休闲西装,侧脸贴上他的胸口。
蒋铖的心跳声缓慢沉稳,她默默地听了几秒,放开了手。
“谢谢,你也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镇静而疏离。
车站人不算多,她很快进站安检。低头把箱子搬上传送带时,脖子上浅杏色的长丝巾不巧被一同卷了进去。
郑澜弯着腰踉跄了两步,闻到了履带的金属腥气,她握紧围巾使劲一抽,终于在行李箱进扫描区前摆脱了束缚。
鹏城北站的穹顶玻璃正在坍裂。
至少郑澜是这么觉得的。
灰蒙蒙的天色俯身凝着她,仿佛不声不响压下来的神祇之掌。偶尔漏下一丝锋利的光斑,掠过自动扶梯,将原就混乱的记忆切割得支离破碎。
郑澜沉默落座。身后的高堂广厦一脸阴郁地目送她离开。
这座号称南方经济中心的城市每天迎来送往太多人,有人举着手机在车厢间穿行找信号,也有人合上电脑一脸疲惫地闭眼休憩。
但这些景象郑澜并不能看到。
从鹏城的最后一次出发,她选择了高铁商务座。列车临近关门,她这才意识到这节商务车厢只有她一个人。
冷气裹着乌木香氛漫上来时,郑澜也将目光从窗外灰蒙蒙的景色间收回。
她疲惫地揉了揉睛明穴,而后阖眼,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她太累了。
分手、辞职、打包行李……这些事情全在一周内完成,她几乎没时间停下来回想自己的每个决定。
此刻闭了眼也没逃过。
亲眼看到聊天记录时的难以置信,蒋铖从遮遮掩掩到羞愤交加,爆发过的质问,发抖的嘴唇。
碎片似的,在她眼前黑压压地揉成一团。
她调了座椅靠背,伸开腿,不小心将自己的行李箱轻轻踢了出去。箱轮丝滑地转了几圈跑远,所幸车厢没别人,她也懒得去管。
随便吧。她陷在暗红色的商务椅里。
直到逃窜的箱子猝然被一双哑光牛津鞋尖截停。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郑澜心里微微遗憾了下。
她掀开眼皮,目光有气无力地顺着鞋尖攀爬。
深灰色的直筒裤微微褶皱,透着几分不刻板的随性。上身是质地轻薄而挺阔的米白色衬衫,扣子一颗颗系得整齐,冷白的颈修长笔直。
再往上便是一双清淡的眉眼,隐隐含光,却并不张扬。
察觉不到攻击性的一个人。
男人脚尖抵着箱轮,嶙峋的手搭在她行李箱的把手上,礼貌地朝她看过来。他没说什么,只是替她将箱子挪回原位。
他走近,迎面侵袭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银针茶香,让她的神经不自觉松缓了几分。
郑澜动了动唇,连个谢字都没力气说出口。
她点了个头,算作示意,等男人坐下时,她已经阖眼睡着了。
……
邵昱年欲言又止,忍不住又望了一眼身边小憩的女孩子。
她有一张很耐看的脸,五官精巧,丹凤眼微微上扬,眉宇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只是容色有点憔悴,像是很久都没有睡好觉。
邵昱年又确认了一遍她错坐了自己的座位,但选择咽下了话头。
在鹏城连开一周学术论坛,他也见识到了这座城市“几乎将人青春榨干”的一面。
路上碰到的白领都是如临大敌匆匆忙忙的样子,他慢悠悠地穿梭其中,只会被后面的人拍着肩说一句“借过”或者“唔该”。
看着就累。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碰上一位累到睡着的旅伴,邵昱年并不想过多叨扰。
他在她旁边的空位落座,动作尽量轻地从包里拿出一柄紫砂小壶,又拧开小圆铁罐,白玉似的指尖捏了些茶叶扔进去,最后去打了一壶开水。
茶烟从一点点冒出来,白茶香氤氲开,邵昱年翻开一本旧书,垂着眸看。
片刻,邵昱年给自己斟了杯茶晾上,又瞥了眼靠窗的人,目光沉静克制。
这是他第三次瞧她。
原因无它,这个女孩子确实是他一眼心动的类型。
邵昱年承认得很坦荡。
只是他从不搭讪。心动一下,也便过了。
她还在熟睡,表情淡漠而麻木。邵昱年没来由觉得这种麻木的神情不该挂在她这张脸上。
邵昱年的余光划过她的行李箱。箱子标签卡上隐约能瞧见“LBS.UK”的字母,但被蓝黑色马克笔草草涂抹几笔,泄愤似的换成了“有害垃圾.待回收”。
邵昱年的唇边抿起一抹弧度。
这才更对味。这样的女孩子,仿佛生来就该是张扬明媚,英姿勃勃,锐意十足的。
许是被他的目光灼到了,女孩子动了动。
他垂下眼,轻轻扭过头去。
她的手机响了。她微微睁开眼,将手机举到耳边接听,声音似乎也没什么情绪。
“嗯,车已经走一阵儿了。”
“没事儿,你路演重要。送到进站口就够了。”
“蒋铖你不用管我去哪儿的。我们已经分手了。剩下的那些东西你寄回老家就行。你知道地址。”
“哪个戒指?”
“那也太久远了……我想想……可能大学毕业时就不见了,要不我折价还你?后面我要是找到了,亲自回去扔筼筜湖里,这总可以了吧?”
“没赌气。跟你开玩笑呢。”
邵昱年听到这儿,没忍住,又侧了侧眸,看见她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脸色又灰又凉。
她挂了电话。
他端起茶,刚凑到嘴边,忽然被一声啜泣碾碎了他面前的茶雾。
邵昱年手腕一僵。
啜泣一声接着一声。
很快变成颤颤巍巍的哭腔,相连的座椅跟着震动,他很确认这不是高铁换轨的缘故。
邵昱年犹豫了一下,这时女孩子已经梨花带雨,哭得声泪俱下。
他立即扯出原木浆纸巾递过去,但并未抬眼,礼貌地将头扭到另一侧,避开她哭泣的模样。
纸巾被接过,哭声却像夏日午后愈下愈猛的蝉时雨,一直没停。
他沉默着。餐盒里,口袋里,背包里,所有的纸巾全贡献了出来,尽数被接了过去,又被揉成一朵一朵的白玫瑰。
邵昱年瞟见女孩子面前已经冒起了雪白的纸巾小山。
列车员似乎听见了动静,刚要拉开玻璃门进来,被邵昱年用眼神止住。
他轻摇了下头,继续源源不断地递纸巾过去,一言不发。
总觉得这姑娘不是个乐意被围起来嘘寒问暖的性子。
高铁劈开春末的风,一路向北。
不知为何,邵昱年心中升起一种无力感。
仿佛在只有两人的商务车厢里,抚慰一位情绪崩溃的旅伴,成了他天然的责任。尽管他们素昧平生。
邵昱年将最后一张纸巾递上,合上许久没翻页的书,听着身旁嘈嘈切切的雨声,他认真思考起要不要将自己身上这件外衫也递过去。
他顿了片刻,刚解开第一颗扣子,女孩子忽然抽噎地停住了哭声。
邵昱年终于扭回头来,看见她撕开清洁袋,抓起湿漉漉的纸巾,全塞了进去。末了,她又停下动作,手指摩挲着什么。
他跟着她颓靡的视线望过去,见她小拇指上藏着一枚亮闪闪的尾戒。
清淡的眸光停留片刻,又转走了。
邵昱年无意窥探陌生女孩最脆弱的一面。
特别是听过她刚刚的电话,强撑着的语气,拙劣的谎。
虽然事不关己,但仍觉得不是滋味。
下一秒,似是多情不舍的女孩子却忽然将尾戒捋下来,在指尖转了半圈,干脆轻巧地丢进了清洁袋。
她站起身,拿了瓶纯净水,另一手拎过自己的箱子,越过他时用沙哑的嗓音匆匆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昱年愣了一下。
她从他身边经过时,最后一颗泪掉在了他越窑青瓷的茶杯里。
……
第一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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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澜拖着行李箱,去找列车员补无座票。
她走得太急,买不到普通席位,才不得不咬咬牙买下第一段的商务座,将自己先送上车。
郑澜补好票,没往车厢里走,而是在车厢连接的地方找了个空位,面朝玻璃窗,坐在了自己箱子上。
这里最吵,也最晃。
但她此刻虚弱得很,眼睛又肿又红,鼻音囔囔的,迫切需要这些嘈杂来冲一冲耳鼓膜。
否则,她生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像刚刚那么丢人。
也不是每次都运气好,会有个涵养极好的人在旁边递纸巾。
她又在心里对那位陌生人道了个谢。虽然她只顾着哭,连人家的样貌都没怎么记住。
郑澜打开手机,想挑一首摇滚乐听,这才发现自己接到了好几条问候。
有一连串惊叹的:“你和蒋铖分手了??????”
有难以接受的:“不是,怎么突然就分了?我份子钱都备好了啊!你俩分了我真的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还有脑补过度的:“为什么分啊?结婚谈崩了?有人劈腿了?发展规划不同要异地了?——不对,你俩异地那么多年都走过来了——到底为什么啊?”
郑澜往下滑,终于看到自己发小兼闺蜜发的:“你心情不好就给我打电话。随时。”
她还没来得及周知自己分手的消息。但打开朋友圈,便能看见蒋铖一小时前发了简单的几个字。
【蒋铖:分手了。谢谢关心。】
算了算时间,恰好是刚刚那通电话挂断后。
动作迅速。
她眨了眨眼,长按复制,粘贴,发送。
郑澜将手机熄屏,消息一条没回。
早能料到的反应。
她和蒋铖是高中同学,相熟的好友圈几乎重合大半。他们十八岁恋爱,读书期间经历了几年异地,毕业后两人一起去鹏城工作,这才算正经在一起了几天。
所有人都以为要功德圆满修成正果了,手起指落,轻飘飘发出去几个字,该结束的还是结束了。
郑澜坐在方方正正的行李箱上,漫无目的地眺着远方碧绿的平畴,小腿前后晃着,轻轻踢门。
一整张歌单快要听完,心情仍没什么好转。郑澜重新打开手机,在社交媒体上发帖:
【真诚提问:和相恋五年的男友分手了,如何才能快速走出失恋的阴影?】
点击发送前,她指尖顿了顿,目光在“失恋”这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渐渐失焦。
想来还是有点恍惚。
五年的感情,收场了。
五年里的寸寸光阴,所有缠绵悱恻的情话,所有山无陵天地合的誓言,所有那些朝他奔跑而去的日子。
像青烟似的,散了。
分手的决定太过迅速,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善后,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
身体则更早有了反应,才会在刚刚失禁一般地大哭。
郑澜的神经钝痛,胸腔里又是一场地动山摇。
不过比起刚刚那一回,混着泥石流的天崩地裂,这次只能算余震。
她强压着心脏撕裂的痛楚,一个接一个做着深呼吸,顺手调大了耳机音量,妄图用躁动的鼓点将情绪震飞到九霄云外。
歌单播到最后,列车也到站了。
郑澜望见身后的商务车厢缓缓开门,里面攒动着模糊人影。她跳下来,拖着箱子先一步跨上站台,一边往出站的方向走,一边打车。
站在阴影分界线前等车的间隙,郑澜又看了眼手机。发出去没一会儿,热心网友的回帖和赞藏已经淹没了她的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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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滴——”
出租车在路边朝她轻快地鸣笛示意。
郑澜提着棉布长裙,刚要往前的一刹,突然又停住脚步,在包里翻找着自己许久不用的阳伞。
海水味道的空气不打一声招呼便窜进鼻腔,堵了一路的呼吸忽然畅快。湿润的风迎面吹散了她松松挽着的头发,一碧如洗的天际似有霓虹。
她撑开伞,在斑驳的折痕下悠长地吐出了口气。
在她身后,车站广场上用鲜花堆砌出五个大字:明市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