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倒是勤勉，年没过完就着急跑回学校。年节期间图书馆应当没有事务，时常偷师学艺？”
遂晩听出他话里调侃之意，自己本是随便与他搭一句，竟让他乘机取笑了去。她知他暗示大年初一自己执意与他分别回学校之举，没想到一个寒假过去他仍介怀，见面锱铢必较。
她总归心虚，李徊走在前头又胡吣不得，照实说：“也没有，一直待在宿舍温书呢，前几日食饭偶然遇见老师，和你一样，自觉比较闲，便去分担些杂务。”
李徊听他二人对话，脸上漫起一抹笑容，别人只道他是潜心学术的老学究，可他们少年男女容易动的小心思，他又岂会听不出来？
盛堂刻意咂摸遂晩的话，“既是这样，我怎么觉得你在躲着我呢？”
遂晩惊道：“哪有？”天地可鉴，她此刻正与他同行同往，哪里躲着他了。
李徊益发听得有趣，这论学问上的悟性，两人不相上下，论旁的，到底盛堂早开窍些，遂晩不是对手。
盛堂点到为止，没再继续逗她，他握着手里的东西，“格致科现在开始涉足非金属了？真是令人期待。”
李徊应道：“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怪我太贪心，总想当探路的人。遍地荆棘，芜杂歧渊，跟着我，辛苦的是你们。”
“谁又能说险阻之后不是瑰丽奇景呢，”盛堂说，“就算不是，探险本身即是旅途的意义。”
实验室的工作结束，已到了晚饭点儿，李徊拿上饭盒要去食堂打饭，遂晚也说要不同去食堂解决，又想盛堂大抵不肯在学校食堂吃的。
盛堂本想陪遂晚，突然想起自己晚上还有局，是书寅那个家伙约他的。
他转念之间有了应对之策，对遂晩说：“上车，我载你去逸竹轩买几屉茶点，他们做店庆推了些新花样，权当消夜了。”
车子开到繁华的西堤马路，霓虹初上，隔着车窗玻璃看去又有不一样的感觉。纷繁光影移动，雾里看花，浮华与不真切感扑面而来。晚风吹面不寒，很是舒畅。
很快逸竹轩金光璀璨的扇形招牌映入视野，车子刚在门前停定，就有人弯身来敲车窗。
盛堂摇下驾驶位车窗，摇了一半，书寅探头进来，“盛罗浮，看见车牌就知道是你的车，赶紧下来，我订好包厢了，别磨唧！”
说完瞥见车后座里还坐着一个少女，居然是白遂晩。
他对遂晩的深刻印象尚停留在中西女校上学期期末结业、她在校长办公室据理力争，小小女仔像惊疯幼兽，竭力露出没长全的尖利爪牙，挣扎着捍卫权益。到底最终落败，浑身尖刺被拔个七七八八，鲜血淋漓。
几月不见，现在她坐在宽敞的英产轿车车厢，又恢复那副婉顺模样。灯彩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投射在她素靥、投射在她白衣上，她整个人却显得更安淡了，和她这个年纪在校的女学生都不同，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仿佛一夜之间就度过了少女时代。
他看看她再溜转目光看回盛堂，勾起两根指头来回比划，“你们、你们俩……”然后故作了然的表情，夜色灯华下尤其暧昧。
片刻他反应过来，皱眉道：“不是，那你还过来干什么呢？臭显摆呢？我就不该等你！”
盛堂手扶方向盘，低低一笑，他也根本没打算下车。
目光绕开书寅，他早就瞥见逸竹轩外徘徊等待的宁风，此刻只是用目光提醒他，打趣道：“你的洛小姐好像等着急了。”
书寅果然回头确认，宁风目光一直远远黏在他身上，此刻见他回头，不自觉上前两步。书寅心中一痒，直觉不能再跟盛堂多说了。
手臂伸进车窗拍了一把盛堂的肩，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票子拍在方向盘上，“好兄弟，就帮你这么多了。”转身辄去会宁风。
宁风戴一顶阔檐西洋帽，穿珍珠白伞式洋裙，手里拎着袖珍手袋。原本巴巴儿地等着书寅，人朝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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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一个转身，低头用精致的羊皮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踢饭店门口的台阶，垂下一头玛丽珍卷儿。
书寅追到她身侧伸臂揽过她肩头，把人圈在怀里，宠溺地轻哄几句，宁风重又仰头笑逐颜开缠着他絮话。
她没看见车里坐着的遂晚，遂晚却早在书寅过来时、就注意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她。
她的形象依然妍丽活泼，与在中西女校殊无二致，在一众名媛间不算出挑，单独站在静夜里却足够吸引眼球。她是在女校第一个愿意接近她的“朋友”，遂晚格外珍视即便旁人不屑一顾的琐碎情感。
只是期末结业那晚，她情非得已，令宁风对她似乎产生了不小的误会。二人关系一直浅淡，她只是她众多同窗好友中最不放在心上的一个，往后更是殊途陌路，解释与否已经意义不大。
书寅和宁风手挽着手，二人走进逸竹轩，盛堂从驾驶位上回头，笑着跟遂晩说：“你看，你这位前外国文学任课老师好不讲道理，饭店不是他开，他不待见咱们，随意打发了事。”
说罢佯装拿过书寅用来“打发”他的票子，看了一眼票面，“索性周公子搞到两张位子还不错的影票，是费·雯丽主演的《飘》，要么，一起去看？”
遂晚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此际无暇细究他怎知道书寅曾是她的外国文学鉴赏课教师的。毕竟《飘》刚从好莱坞引入广州放映，报纸上爆料影片堪称现象级，片中斯嘉丽的容貌倾国倾城，炒得该片一票难求。既然得了票，她不想浪费。
盛堂看了看腕表，说：“电影九点钟开始，现在还不到七点，咱们先去明珠影院附近吃个饭。”
他开车找到明珠正对的一家西餐厅，老板是英国佬，似乎和他熟识，特意叮嘱侍应生安排一个临窗观赏夜景的贵宾位。他亲自把他们送到座位旁，口中用蹩脚的粤语称呼他“盛少”，并让酒保送上一支香槟。
“Haveanice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