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爷子离开后没再回来。
洛姜默默地坐在病床旁，接着削老爷子没削完的水果。
“你……”谭笑笑想起她的表姐赵二妞，又想到曾骂过她“泥腿子”的周凯……直觉告诉她，谭语不是个坏人，她主动提议：“你去看看谭语吧，她应该很需要你。”
洛姜把水果递给她，轻叹了口气，说：“小语如果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你。”
她抬起头看向谭笑笑，那目光仿佛有热度一般，烫得笑笑不敢直视，“你如果有她一半的任性，就更好了。”
谭笑笑接不上话，索性拿起水果咬了下去，没想到这不知名的水果挺好吃的，她好奇地盯着看。
“笑笑，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们一定要把你认回来？”
洛姜原以为只要孩子回来了，他们迟早能捂热她的心，但事与愿违，谭笑笑在这个家里总是置身事外，把自己摆在一个空间里，把他们隔离在这个空间之外。
因为工作，她和谭清朗聚少离多，她把这些事告诉了他，他总说再等等，再等等，可她已经等了三年了，她等不了了，她想是时候坦诚地谈一谈了。
“没有。”谭笑笑否认道，“我只是，不太适应。”
“那……”洛姜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短了一截的袖口，缓缓问道，“是妈妈给你买的衣服，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穿。”
谭笑笑的手里拿着水果，汁水顺着手心滑落进袖子里，黏黏腻腻的，她想把手缩进被子里，但这样会弄脏被子，只能愣愣地看着袖口。
上一次回覃家，这件衣服不大不小，将将好。
最近她的个头蹿得快了，衣服也小得很快，洛姜给她买的衣服都被她拨到了衣橱的一边，她习惯了穿自己带过来的衣服，渐渐的，对那些新衣服熟视无睹，仿佛那半边的东西都不属于她，她不想越过这条界限。
“我，以后，会穿。”
“笑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姜发觉自己太激动了，缓了缓，说，“你要是不喜欢那些样式，可以跟我说，我再去买。”
“我，没有，不喜欢。”她把手里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想说自己要休息了，以此逃避这个话题。
这时，谭言闯了进来，“笑笑，爷爷说要让谭语搬出去住！”
他说完，像是才发现洛姜一般，抱歉地说道：“婶婶也在啊，那个，呵呵，那个，谭语她醒了，要不，您去看看她？”
“谭言！”谭笑笑厉声喊道，“我想和你说个事……”她看向洛姜，意思是希望她能给他俩独处的空间。
洛姜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瓶，说：“我去给你打壶水来。”
等到她走出病房，谭笑笑放松下来，立马问了谭语的情况，听谭言神采飞扬地描述自己给她讨公道的画面，她的心再次提起来。
“谭言，你不要再说谭语了，这件事不全是她的错，而且她最后没有泼我，我想，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你帮我劝劝爷爷，别让她搬出去住了，行不行？”
谭言目瞪口呆，伸出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你也不发烧啊，谭笑笑，你说说看，我俩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俩说了什么。”
谭笑笑推开他的手，“别闹，我认真的。”
“你认真个屁啊你认真。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覃笑笑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就算最后泼你的人不是她，难道就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你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有她在家里，她会分走大伯母至少一半的关爱，你还不争不抢的，事实上不止一半。”
他说话时的神态与谭老爷子有七八分相似，看得谭笑笑愣了神。
“谭言，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是你叫谭言，和谭语的名字放在一起，正好能凑成一个词语。”
“……”谭言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你别打岔。”
“你俩特意把名字取成‘言语’，应该是很有深意的吧，你们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听你说过，你俩还一起练过武术，你们应该有过不少美好的童年回忆吧。”
“我和她有个屁的美好回忆啊，我从小就和她不对付，我的名字确实是为了和她凑一起起的，但，那是，是我妈给我起的……”谭言越说越小声，似乎有什么不想提起的回忆，“我早就想改名字了，要不是，我妈喜欢这个名字，我才不会用到今天。”
话说，她还没见过谭言的妈妈，她的婶婶。她记得谭言说过他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离婚了。
“有机会带我见见婶婶，我还没见过她呢。”谭笑笑礼貌性地接了一句。
谭言露出古怪的神色，“冬至的时候，你有比赛，家里祭祖就没带上你，不怪你不知道，我妈已经去世了。”
“……”谭笑笑尴尬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没事，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哦，因为和我爸离婚了，她的坟也不在这边，你想见她，可能有点麻烦，但你要是真心诚意地想见见她，下次清明，我带你一起去吧，你就当到山里踏春了。”
“……”她在哪里，她要说些什么。
“好了。”谭言弹了下她的脑门，“不逗你了，言归正传。”他继续摆起严肃的脸，说：“谭笑笑，打起精神来，不要一看到我们谭家人就要死不活的好吗？你刚才就做得很好，要不然，谭语不会被赶出去。”
“你看出来了！”谭笑笑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哪有那么好的眼神，再说，如果连我都看出来你是故意摔倒的，爷爷他肯定也看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知道？”
“我猜的啊，发哥说过你小时候的丰功伟绩，所以呀，你要拿出那时候的精气神。”谭言一个拳头挥在半空中，“不要再让人骑到你头上撒野了！”
“你放心，如果她再敢惹我，我一定会像这次一样不让她好过，但是，让她搬出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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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严重了。”谭笑笑说，“谭言，你知道一个人，远离家人，单独出去住，是什么感觉吗？洪如发应该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在家里，我奶奶不喜欢我，总是对我不好，但是他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覃家的孩子了。”
谭言确实不知道。
“所以，不管阿爸阿妈对我多好，我总觉得自己会被抛弃，所以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孩子，我就努力成为什么样的孩子，我总想什么都做到最好……后来他们有了水生，我被送到爷爷奶奶家，我每天都很努力地讨好他们，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好孩子，乖孩子，因为我怕……哪天我就被抛弃了……谭言，我不喜欢谭语，可我也真的没想过，让她被爸爸妈妈抛弃。”
“如果。”谭言说，“我说，我知道呢。”
“啊？”
“我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谭言笑了下，脸上的伪装被撕了下来，“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你，骗我们？什么了？”谭笑笑问。
“我爸妈不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离的婚。”
“什么？”谭笑笑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骗他们。
“我爸妈是不是因为相爱而结的婚，我不知道。”谭言故作轻松地坐到床边，“我小时候，我妈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爸，我一直是和她，还有我继父一起生活，但是我继父姓刘，我姓谭，所以我知道我不是他俩的孩子。
我妈她这人，除了好看，没什么优点，反倒是缺点，一大堆，抽烟，喝酒，爱去歌舞厅跳舞，每天也没个正经营生，但是总有花不完的钱，我以为我继父娶她，就是图她有钱又好看，直到她去世，我看到他偷偷抱着我妈的衣服哭，才知道他是爱她的。
可能因为爱她吧，我继父对我还算不错，但是我瞧不上他懦弱的样子，我被邻居家的小孩嘲笑是没爹养的野孩子，我把那些人揍了一顿，他们父母跟他告状，他只知道弯腰曲背、赔礼道歉，我妈呢，就跟没看见一样，把门一关，你猜怎么着，嫌我们吵，让我们吵完再进屋。
她从来没管过我，唯一一次管我，就是她在死之前，让我继父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爸。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后来才起的，是谭语出生之后，她给我起的名字。她从一开始就存了让我回谭家的心思。
可是，直到她去世了，她才做了这件事。
我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她就死了，我再也问不着了，呵，倒是一了百了。”
谭言说得颠三倒四，谭笑笑却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想象出一个不被亲妈待见，继父又不能为他撑腰的小孩形象。
“后来，我和你一样被认了回来，你知道的，我没有回谭家住，我继续留在镇上，没多久我继父就随我妈去了，我一个人住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他看向谭笑笑，继续说：“谭笑笑，你获得的爱太多了，你是害怕失去所以小心翼翼，我是没有，所以才要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