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光芒连同鼻尖萦绕的血腥气一起散去时，秋露白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天空是一片黑沉，周围阴气缭绕，大大小小的坟包上飘着鬼火点点，自她身前绵延至远方的浓雾中，仿若没有尽头。
坟地。
而她正踩在一个隆起的坟包上，这处坟包新立，空气中泛着潮气，她微微一动，一脚就陷入绵软的土层中，黑中带紫的土壤瞬间没过她的鞋面，带着她的脚向更深处沉去。
不能停在这里。
秋露白运气抬脚，借着轻功一口气跳下坟包，刚一落地，脚尖就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小腿一紧，她目光下移，霍然对上——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这具“尸体”仰面朝着她，头顶生着两弯羊角，双目紧闭，两臂垂在身侧，像是睡着了一般，分外安详。
——是先前那个羊妖。
秋露白视线滑向他的下身，却见本应被怪花啃食一半的双腿好端端正长在他身上，毫无缺损。
怎么回事？
她皱了皱眉，按她在怪花口中时想的那样，试炼的保护机制并未完全消失，受试者死后便会被阵法传送走，传送到这片坟地里，也即月辰口中的“消失”。而她蹭上了新死羊妖的传送阵，也一并来到了这里。
但现在……秋露白目光落在羊妖腿上，停了半晌，确认了那多出的半截腿并非她的幻觉。
但现在竟连秘境中受的伤也一并还原了么？
她蹲下.身，食指凑到羊妖鼻下，霎时感到一股细微气流自他鼻中流出，打在她皮肤上。
——还有气，只是昏迷了。
秋露白站起身，先在近旁转了一圈，而后放眼望向前方连绵一片的坟茔，最终停在最远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中。
也就是说，那些在试炼中被淘汰的妖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这里。
但为何，这周围见不到任何妖的身影？到了这片坟地后，那些妖又去了哪里？月灵……也在这里么？
秋露白在羊妖身边守了片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她索性决定主动出击。
在羊妖身边放好兼具报信功能的防御法器后，她没再停留，向着远方白雾走去。
越往坟地里头走，周围的阴气越浓，坟包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到了白雾旁，连她半步化神的肉身也感受到一丝阴寒。
“沙沙——”
风声掠过耳畔，秋露白转头一瞧，余光却捕捉到一道黑影飞速从她身前闪过。
想转移注意？
手中潮音剑霎时向黑影方向刺出，剑光一闪，带起一片扬尘，却未命中任何东西。
“逃的倒是快。”秋露白冷笑一声，当即向着黑影逃窜的方向追去。
她轻功不差，黑影却比她更快，始终飞在她身前不远不近处，步伐如猫戏老鼠一般，像是要将她引到哪去。
秋露白自是奉陪。一刻钟后，前方浓雾淡了不少，尽头现出一片山壁，已至死路，黑影终于慢下脚步，缓缓落到山壁前的地面上。
“终于不逃了？”秋露白跟着落下，举剑逼近黑影。
待她走到黑影五步内，黑影突然出声，一道温柔的女声自她口中传出：“你且看看，山壁上那是谁？”
山壁上？秋露白抬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月灵！”
记忆中活泼的兔妖少女此刻双目紧闭，低垂着头，仍在昏迷中，四道魔气缠绕在她四肢上，将她虚虚挂在山壁之上，距离地面，足有几十丈高。
若是坠下……
“呵呵呵……”黑衣女子一串笑声将秋露白的心神拉回，她面容隐没在兜帽下，无视指向自己的剑锋，歉意道：“你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一下子没忍住，打断了你们好友相见，真是抱歉啊。”
“不过嘛，我可是特地为了你，才把她留到最后呢。”女子从黑袍中探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身后山壁上一道魔气瞬间消失，月灵右臂垂落而下，被山风吹得一晃一晃，如同一张薄纸在飘摇在高空中，脆弱不堪。
“你！”
“还剩三道。”她语气轻轻巧巧，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之事。
秋露白快速估量了自己与山壁的距离，眸光一点点沉下去，来不及。
她与山壁之间隔着这个黑衣女子，而此人境界未知，目测至少与她同境，她很难跨过此人直接救下月灵。
“你想要什么。”秋露白将面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尽管面容身形上做过遮掩，但她魔修的身份从开始就没藏过。
“诶，别急嘛，这么可爱的小兔妖，我也不忍心看着她一命呜呼呢，不如，你先陪我聊聊？”
黑衣女子从袍中掏出两把藤编小椅，自顾自在地上放好，自己在一把上坐下，抬手指向另一把：“站着多累啊，我们坐着聊、坐着聊。”
秋露白瞥了眼面前的小椅，做工精细，用料上佳，这魔修在这种事上倒是讲究得很。
“在犹豫什么呢，霜寒仙君？”她看着仍旧站着的秋露白，作势要搓动指尖，“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罢了，还是说，其实你对这刚认识的‘好朋友’也没那么在乎？”
“我奉陪就是了。”秋露白冷冷道，拉过藤椅坐下。
“这才对嘛。”女子轻笑一声，手肘支在膝上，托腮道，“不如就从我开始？我知道，我们冰雪聪明的霜寒仙君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你猜得没错，我就是乌瑞背后之人，这试炼阵法，也是我要改的呢。”
她便是幕后设局之人。
而且，她对自己非常熟悉。
秋露白一边飞速思考其他救下月灵的法子，一边注意着面前魔修的一举一动，试探道：“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先前衍夏城那回，也有你的手笔吧。”
“上来就问这些，真是无聊。”她打了个哈欠，指尖搓动，月灵左腿处的第二道魔气立刻散去，“你这无趣的性子若能改改，就更可爱了。”
“！”秋露白指甲扣进掌心，深吸了口气，这才忍下了直接跟她动手的冲动，“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月灵？”
“就是这种眼神，这种……下一瞬就要杀人的眼神。”魔修女子语气突然充满热忱，隐于袍下的双眼仿佛要迸出光芒，“我太喜欢这样的你了。”
看见秋露白越发黑沉的脸色，她见好就收道：“回答你的上一个问题，我是魔修，按你们正道对我们的评价，我们可是一群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疯子，那我做这些，自然也是为了找点乐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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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秋露白沉声道，盯着她隐在兜帽下模糊不清的脸。
若她与衍夏城布阵者是同一人，那此人的野心远不止这些小打小闹，她要的，是整个熙宁大陆。
“啊呀，你好像对我很了解呢，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知道。”对方歪了歪头，语带笑意，又打了个响指，“你这么在意我，我好开心呀。”
固定月灵右腿的第三道魔气散去，她身体骤然一空，支撑她的全部只剩左手那束魔气，但就连那一小撮魔气也是轻飘飘的，时隐时现，仿佛风一吹便会散去。
秋露白看向黑衣女子的目光越发冰冷，她算是知道了，谈正事也好，谈她自身也好，对方根本不在意她说的是什么，也没打算靠着聊天放人，不过是一时兴起玩弄她的游戏罢了。
秋露白实在不想再跟这喜怒无常的魔修耗下去，霍然起身，厉声道：“别再浪费时间了，你以月灵做筹码，究竟想从我身上换到什么，你大可直说。”
“这就没耐心了？好吧好吧，谁叫我偏偏就看上你了呢。”她遗憾地收回身后的椅子，拍了拍衣摆，慢条斯理道：“想要那小兔子的命，用你家小徒儿来换如何？”
“……”秋露白没说话，手掌握上潮音剑柄，冷冷地看着对方。
且不说她无权私自决定徒儿性命，单论这以命换命之局，性命岂是可供比较之物？
且这魔修的承诺未必可信，今日是她棋差一着，她干脆直接跟此人动手，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未必不能救下月灵。
“别那么如临大敌嘛，我又没说要他的命。”魔修指尖燃起一道火焰，像是逗弄宠物般逗着那丛火，那火也有灵智般蹭着她的手，“以他的天赋，修你们那些老掉牙的仙法多可惜啊，不若让他跟了我，也省得你再为他烦恼。”
“我们霜寒呀，只要想着我的事就好。”
回应她的是一道凌厉剑光，她脚步轻移，敏捷躲开，只余一片被割下的袍角轻飘飘落在地上。
她只守不攻，一边躲着秋露白的攻击，一边还饶有兴致道：“江乘雪的过去，我知道哦。他真是条不乖的狗呢，到现在还不肯把那些事告诉你，不如，你来问我？”
“少废话。”
秋露白执剑前挥，锋芒尽出，灵力不要命似的往对方身上撒。
对方空着手，仅以魔气相对，黑蓝两股气团在半空撞上，炸开一道道刺眼的白光。
“哦，还有妖族域内的那些事，关于妖王，关于王宫，我也了解不少呢，霜寒想知道吗？”
秋露白没管魔修那些扰人心神的话，几番对招间，她不动声色地向山壁的方向挪去，直到，离山壁仅剩三步。
“哎呀，差点被你得逞了。”眼见她即将挪到月灵身下，魔修总算发现不对，轻轻拍了下手。
吊着月灵的最后一道魔气，散了。
“不要！”
秋露白飞速向高空坠下的兔妖冲去，手臂前举，极力向她够去。
只差一点，马上就抓到了。
那道白色的身影在她眸中放大，复又，消失在眼底。
“砰！”
坠地声震耳欲聋，秋露白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只躺着几根纯白的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