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原本不打算过来，但想到叶晟也在，便想着过来看看。倒不是她有多想见叶晟，二人关系一般，她又多年不在家，同她还不如宋云关系亲近，刚在后花园见到叶晟时，叶霜还有些恍惚。
二人此前见的最后一面，还是在她出嫁当天。
说起那日，她真是永生难忘，也是第一次和徐氏、和叶府彻底撕破脸皮。
只记得前一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国公府后院的海棠一夜之间悄然绽放。
她将鲜红的嫁衣被掷出房间，大声说出藏在心底的三个字：“我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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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月前，国公府。
首饰洒落一地，丫鬟们连忙围过去捡，一位身着单衣的女子趁乱冲出房门，一路往后院跑去。
女子身形清癯，长发未绾，尽数垂落，随着跑动的姿势飘在空中，宛如墨色的绸缎。
“嫁不嫁由不得你！”叶鸿远早就带人守在后院的必经之路，拦住她,“迎亲的队伍此刻就在门外，你想去哪？”
“我说了，不嫁！”叶霜一字一顿说着，始终盯着叶鸿远，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说不嫁就不嫁？这可是圣上赐婚？你以为你多大的本事，还敢抗旨拒婚？”叶鸿远看见她时不由得一愣，随即拧眉，“你看看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一阵风不经意吹来，引得她不由得咳了两声。
“小姐！”贴身侍女闻香连忙赶来扶住叶霜。
叶霜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闻香急得都快哭了：“小姐，您这十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半个月前他们将她接回府，便一直关在房里，直到成亲这天才放她出来。得知消息后，她干脆绝食以对，却高估了这些人对她的亲情。
叶鸿远一声令下，候在身后的奴仆们拎着食盒上前：“闻香，等小姐吃过东西，服侍她重新梳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又对身边的夫人徐氏道：“让丫鬟们替她好好收拾，这副样子怎么见人，莫要惹了侯爷厌弃。”
继母徐氏在一旁恭谨应是，又上前劝叶霜：“这可是圣上新封的永定侯，是如今天子身边最信任之人，若永定侯迁怒，我们倒也罢了，只是晟儿尚小，你忍心看她被牵连其中吗？”
“叶晟……”叶霜愣住了，叶晟与她虽不算亲近，但也才刚及笄，那时她还不知徐氏的真正面目。
徐氏语气软了几分：“叶晟虽然是我所出，但到底也是你的妹妹……”
徐氏说着竟低声抽泣起来，叶鸿远在一旁揽着她的肩头安抚。
叶霜的心更沉了。
这个家，已经没有可以护着她的人了，往日待她再好，真触及到了利益，徐氏最先想到的，也只会是她的亲生女儿。
徐氏再次对叶霜开口，已是眼角含泪，看上去甚是可怜：“霜儿，这件事是我们难为你了，但你也该为了整个家族着想，这桩婚事是圣上钦点，你又是永定侯看中的人。”
“你看看你，把你母亲逼成什么样了，难不成真要我们全家给你跪下不成？”
“她不是我母亲。”叶霜语气冰冷。
“你！”叶鸿远作势要发作，徐氏忙一把拉住他，冲他摇头。
叶鸿远只得暂时按下怒火。
这样的场景，叶霜小时候已经发生过多次。
当年她母亲不过刚刚病故，父亲就将徐氏迎进了门，次年生下叶晟，侯府便有了二小姐。
“你无病无灾地长这么大，也是受家族庇荫，如今让你高嫁侯府，你还有什么不满，为父还会害你不成？”
“家族？”叶霜讥讽一笑，“敢问父亲，你可记得这几年我为何远离上京，又是否记得，当初家族是如何将我弃之不顾的？”
“你！”叶鸿远一时气结，说不出话。
“若要我嫁给自己不爱之人，我情愿孤苦一生。”叶霜扬起脸，直视叶鸿远，“当初我母亲就是如此，难道父亲如今还要让我重蹈覆辙吗？”
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后院。
徐氏和叶晟都惊住了。
叶鸿远望着自己的手心，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可事情已经发生，他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小姐！！！”闻香大喊着冲过来。
叶霜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由于昨夜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她的衣裙顿时染上一片脏污，手心也被细石子擦破了皮，丝丝疼痛钻入心底，脸颊更是火辣辣的，一时分不清是身上痛，还是心中更痛。
她挣开闻香的手，瘫坐在地，多日水米未进，加上这一巴掌，她一时半会儿都没缓过来。
叶霜眼神不辨喜悲：“今日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嫁！”
“你再说一句！”叶鸿远提高了声调，作势又要动手。
“叶小姐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后院的对峙，叶霜循声望去，一袭紫衣的少年出现廊道尽头。
一瞬间，叶霜定在原地。
怎么会是他？
少年已经长成挺拔的男人，眉眼之间依稀还有当初的模样，只是眼中只剩一片漠然。
叶霜顿感五雷轰顶，动弹不得，三个月前，他拿着婚书登门，指名道姓要娶她，世人只道他永定侯用情至深，可她却知道，他娶她绝不可能是因为看上了她。
“五年前，小姐从本侯这取走了一样物件，今日本侯特来讨要。”少年的嘴角噙着笑，说出的话听来却声声都如来自地狱的召唤。
叶鸿远换上毫无伪装痕迹的笑容，拱手上前：“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
“怎么是你！”叶霜瞪大眼睛看着萧凛一步步走近。
“怎么？不能是我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跟叶小姐本来就有婚约在身，只是这些年我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如今天下初定，便尽快履行婚约难道不好吗？”
萧凛自幼便与她一同在禹州长大，一同长到十四岁上，彼时时局动荡，各地侯爵藩王发动政变，国土分裂，局势不稳，连年征战，他们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家中很少见到祖父的身影，父亲和萧老侯爷脸上也满是愁容，她和萧凛的命运也就此改变。
“是是是，既然早有婚约，又有圣上赐婚，自然是名正言顺，我们整个叶府都求之不得。”
“可是你们就这样对待我的夫人吗？”
“你为何……”叶霜不解，他一身常服而来，并未换上婚服，难道他也不接受这门亲事？他也同她一般，是被迫答应的吗？
叶霜低着头。
时隔五年，她又见到了萧凛。
五年时间，却能让形影不离变成形同陌路。
他们之间的事情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这些年，她远去溧阳，彻底避开和萧凛见面的可能，直到天子的一道法令将她召回。
叶霜的祖父因忤逆太后和圣上，自戕于大殿之上，叶氏全族皆牵连其中，为了保住叶霜，祖父秘密将其许配给了当时的永定侯世子——如今的萧凛。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况且自议亲到现在，全程没见过你出现，本侯估摸着国公只怕还没同自己的掌上明珠商量好。”
萧凛的目光彷如冰刃刺向叶鸿远。
叶鸿远僵硬一笑：“皇恩浩荡，天家赐婚，是我国公府的福气，哪里还有不乐意的呢！霜儿只是不想离开我们，有些闹脾气罢了。”
“哦？是吗？”萧凛说着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叶霜脸上，神情立时有些不悦。
“本侯不喜欢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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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和聘礼我让他们都停在外面，我给你时间考虑，若你不想嫁我，本侯就去回了圣上，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你应该是为了自己吧！”
“那是自然，难不成还能为了你？你被如此轻慢对待，我永定侯的颜面何在？”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本侯可没什么耐心。”萧凛说着出去了，房门关上，叶霜听见他在院子里发话，“烦请老国公派人备上一炷香，本侯就在此地候着。”
外面很快安静了下来，屋内只留了闻香一人，叶霜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
闻香将喜服首饰重新收拾好，摆在屋内的如意圆桌上，轻声开口：“小姐，让奴婢替您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吧！”
叶霜一边由闻香替她收拾伤口，一边问：“你说，萧凛为何会上门求娶？是因为圣旨，还有那一纸婚约。”
总之，不是为了她。
闻香低着头替叶霜擦拭伤口，听到这话头也没抬：“这不是好事吗？小姐回来不也是想见萧世子一面？如今不仅见到了，还得了赐婚，岂不是喜上加喜。”
“的确是找到了，可也弄丢了。”
闻香皱着眉，显然不理解。
叶霜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无力道：“你先出去吧！”
闻香犹豫片刻，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屋内重新陷入一片幽暗，叶霜独自坐在那里，思考良久。
院中的人神色各异，但都不敢置喙，只望铜炉里的香能燃得慢些。
徐氏不时看一眼叶鸿远，双眼通红，叶鸿远也只是摇摇头，徐氏眼中焦急之色更盛，只默默将怀里的叶晟护得更紧了些。
院中不时有风吹过，将燃尽的香灰吹落，最后一段香灰掉落之前，房门打开了。
叶霜一袭红衣出现在门后。
这一次她不再避让，径直走向萧凛。
“我想好了，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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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儿……霜儿？”
叶霜自回忆中回过神来。
宋云拉着叶霜的胳膊：“你干嘛呢，喊你这么多声也不应。”
“没什么，想起来一些旧事。”
叶霜深吸一口气，试图藉此将心口的郁气吐出。
“别想了，她们都已经玩了几轮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不远处众人围在一起玩投壶，宋云拉着叶霜走近，三两话语随风飘入耳中，越来越清晰。
“云岫妹妹都已连赢数把了，也该让我们玩会儿了。”
“都说了别让她第一个来，有她在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姐姐这话好没道理，事先说了输了再换人，难不成我赢了还不能接着玩了？”
“你！”
因离得较远，几人又重新打乱了位置，叶霜一时也分不清说话的人分别是谁。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有人出言阻拦：“好了好了，不如换个玩意儿，莫要伤了姐妹和气。”
这时叶霜总算看清说话之人，是孟怀素。
宋云在旁边嗤地一笑。
林清梧横她一眼：“姐姐笑什么？莫不是在看我们姐妹的笑话。”
宋云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幼时有次偷溜出府，在一个小巷中见到一群小狗打架，互相攀咬，每只狗都弄了一嘴的毛，那场面可真是太好笑了！”
王蕴真率先反应过来：“你凭什么骂人！”
宋云一摊手：“你可别乱说啊，我不过是想到小时候的趣事，这才没忍住笑了，你怎么说我骂人呢！”
说着暗暗用胳膊碰了碰叶霜，向她挑眉一笑。
叶霜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随后用帕子碰了碰嘴角，掩饰笑意。
柳依依看在眼中，怒从心起，眼神越发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