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珞公主见她犹犹豫豫的，本来要起身的动作也停下了。
徐南歆知道自己坏了气氛，心中顿生愧疚，忙道：“我们要不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也好，”明珞公主想了想，复兴高采烈道，“这么久了，你还不曾有机会拜见她老人家呢，我们这便去吧！”
两人起身离席，顺着宫人指引前去一处内殿。
当今太后，出身顶级勋贵世族，冯家。
明明出身高门，太后却喜欢吃斋念佛，数年都不理俗务，俨然一副避世闲居之态。
除夕之前，她已经在京城外的皇家寺院中，清心修行了半年之久。
故而，徐南歆一直没有机会拜见太后。
除夕佳节来临，太后才不得不返回皇宫，与众亲族齐聚一堂，共度佳节。
即便如此，她还嫌宫宴太过喧闹，偏要自己一人，待在内殿茹素。
反正，徐南歆过去，是一定不用敬酒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
来到殿门前，一位身形颀长，面白无须的公公拦住她们。
“见过公主，”他恭敬见礼，“二位可是要拜见太后娘娘？”
“嗯，劳烦林公公通秉。”
明珞公主回答得很是端方有礼。
待林公公入殿禀报后，徐南歆忍不住扭头，狐疑地看一眼明珞公主。
公主在这位公公面前，竟不似往常跳脱的模样。
明珞笑嘻嘻地解释道：“姐姐莫惊讶，方才那位林公公，可是在太后身边待了近十年的老人，我们还是得尊敬着点儿。”
“原来如此。”徐南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前世，她只拜见过太后一面，便不曾再见过了，所以对太后周遭人手，一无所知。
但眼下不一样。
徐南歆深知，太后虽然避世闲居，手无权柄，但要想挽救一位和亲公主，亦非难事。
她也可以尝试着，与太后娘娘交好。
正想着，林公公已然回来：“二位公主请进。”
步入内殿，四周熏着幽幽佛香，清宁淳和。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四十上下的雍容妇人，端坐在上首，目光慈祥和蔼。
这便是太后了。
可未曾想，殿中竟还有别的客人。
一个与她们年龄相仿的姑娘，正坐在太后下首。
不敢多看，她和明珞公主齐声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快快起来，不必多礼。”冯太后慈爱笑道，随即侧首吩咐宫女，“去给公主们端茶。”
起身落座后，徐南歆方有机会，再度打量她对面的这位姑娘。
这姑娘身着华服，面带盛妆。举手投足之间，端方规整，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发觉徐南歆在看她，她忽投来一道凌厉目光。
毕竟是偷看，徐南歆有些窘然地笑了笑，便侧过头。
这位姑娘，她竟没见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
冯太后悠悠地说：“永安公主在宫里，可还住的习惯？”
“劳太后娘娘挂心，我住着很是习惯。皇兄皇姐，还有明珞公主，”她和身旁人相视一笑，“他们都待我很好。”
冯太后定定地看着她，忽叹了口气。
“你和母亲，长得可真像啊……当年哀家和徐贵妃，交情也算不错。她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殊色难掩，无怪当年先帝，如此宠爱她。”
太后望着她，似乎透过她，正在望着某位故人：“你也是位美人胚子，假以时日，等长开了，也是绝色。”
“太后娘娘谬赞，”徐南歆垂下眼，喃喃道，“我比母亲差远了。”
说不定在她母亲眼里，她还是她母亲入宫前的一大污点。否则，她怎么会被弃置在冷宫呢。
冯太后似乎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除夕夜上说这些，她忙瞥过眼，转移话题：“哀家老了，还是不打扰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了，你们自己聊吧。”
明珞公主接过话，雀跃笑道：“姐姐、冯姐姐，你们二人还未见过吧？”
徐南歆朝对面那位姑娘看去，眨了眨眼。
她姓“冯”？
明珞公主兴致勃勃介绍道：“冯姐姐正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冯老将军的长孙女。”
原来是冯家的女儿，难怪自带一身贵气，甚至有些盛气凌人。
冯姑娘也已明白徐南歆的身份，不似方才那样凌厉，此刻她微笑点头：“我叫冯妙灵，永安公主称呼我为妙灵便好。”
徐南歆受宠若惊，忙道：“好的，我记下了，我叫徐南歆，妙灵也可称我为歆儿。”
太后对眼前景象乐见其成：“正好你们都认识了，便去外面转一转吧，都待在哀家这里算怎么回事？”
三人便向太后告辞。
夜晚寒冷，她们三人出了殿，亦没在外面多留，索性一齐回了宴上。
冯妙灵与她们简单作别，便去了自己位置那里。
徐南歆注意到，冯妙灵的位置也很靠前。
毕竟是顶级勋贵，冯家的女儿。
她未多在意，继续举箸夹菜。
可一旁的明珞公主神秘一笑，凑在她耳畔悄声道：“方才见到冯姐姐，你难道，就没猜出些什么吗？”
“唔……什么？”
徐南歆嘴里塞着食物，脸圆鼓鼓的，不甚清晰说道。
明珞公主笑容更甚，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她卖着关子说：“姐姐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啊。不过，你应该不关注这些吧，也算情有可原……”
“到底是何事啊？”徐南歆一口咽下食物，心里被勾起好奇。
明珞公主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点破：“冯姐姐，日后就是我们的皇嫂，未来的皇后！你不知道吧？”
徐南歆直接愣怔在原地。
她还真不知道。
“这消息你确定吗？”
“当然！这是早就定好的。”
徐南歆细想一番这两人的关系，神情微妙。
陛下和冯姑娘……不是表兄妹吗？不过，这些世家贵胄皆相互通婚，应该是不介意的。
看着明珞公主毫不在乎的模样，徐南歆更加认定心中猜想，便暂将此疑惑按下不表。
方才，徐南歆和冯妙灵闲谈，得知冯妙灵比自己年长两岁，已经年满十八，早该是成婚的年纪。
在秦翊登基前，他们就该完婚了。
她转而问道：“那为何……他们还未成婚？”
“因为去年，冯姐姐丧父，需守孝三年。你说巧不巧？”
明珞公主颇为惋惜道：“皇兄也很体恤冯姐姐，甚至空置后宫，打算等封后了，才进行选秀。”
“这样啊……”徐南歆颇为惊奇，忍不住朝上首那人瞟一眼。
想不到，陛下竟然很重情重义。难道是此前，她对陛下有所误会吗？
不知为何，她心里燃起希望。或许再尝试一番，和亲之事仍有回旋余地。
再不济，也要先打破，眼下她和陛下的僵局。
“公主方才，不是说要去敬酒吗？”
徐南歆主动拎起酒壶倒酒，眉眼弯弯问道：“我们要不现在就过去？”
——
秦翊不动声色端坐着，听着眼前一位又一位宾客，恭敬向他说着除夕祝词。
每年皆是如此，从前坐在这里听贺词的是先帝，而今便是他了。
“爱卿有心了。”又一位大臣说完，他微微颔首，示意太监递贺礼。
侧首，蓦然看见两个少女一前一后，朝他这里过来。
方才对他避如蛇蝎，眼下倒改了性？
秦翊淡淡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把玩起手里的酒杯。
少顷，他余光却瞥见，其中一个少女的步子迟缓起来。
高估她了，他心中一哂。
——
一开始，徐南歆是打算一鼓作气的。
她拉着明珞公主，朝人群中央走去。
徐南歆也没妄想着，光敬一次酒，就能和秦翊亲近起来。
但至少，能让他稍微消消气，免了她的禁足。
可走近之后，徐南歆方觉情况有些不对。
“公主……他们在说什么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上面那些宾客。
什么初岁元祚，吉日维良……徐南歆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可没有哪一句是听懂了的。
“祝词啊。”明珞公主理所应当道，“向天子敬酒，定要说些吉祥话嘛。”
她还以为徐南歆第一次敬酒有些胆怯，笑嘻嘻道：“我先上去给皇兄敬一杯，你跟在我后面来就成。”
言罢，明珞公主步履生风就走了。
徐南歆在后面犹犹豫豫许久，最后还是咬牙跟着过去了。
也罢，她待会仔细听一下明珞公主的祝词，然后自己模仿着，囫囵吞枣说个大概，应该也能蒙混过去。
可真走到秦翊面前，纵使有明珞公主在前，徐南歆还是难以自抑紧张起来。
和接见其他人并无不同，他脸上笑容清浅，静静打量着她们。俨然是一位威严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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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和善的兄长。
明珞公主咧嘴一笑，便开始说起她的祝词。
徐南歆垂下眼，屏息凝神，竭尽所能去听清明珞口中之言。
……明珞公主的祝词，也很精妙呢。
她也听得半懂不懂。
徐南歆心中微叹。
站在熙攘人群之中，她却觉得自己仿佛与周遭所有人，隔了一层厚壁。
像是成片国色生香的牡丹之中，唯一一朵格格不入的野花。她只能拼命模仿他们的样子，才能勉强混入其中。
还得小心翼翼，不能被发现。
陡然，她感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徐南歆打个寒噤。
抬眼，正和那人对上视线。
秦翊似笑非笑盯着她，目光清凌凌的，穿透人群，穿透无形的厚壁。
她仿佛被看破了。
徐南歆难堪地埋下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明珞才学愈发见长，朕心甚慰。”秦翊仿若无事，朝着明珞公主赞许颔首，“你自己去宝库里挑一件东西，权当朕给妹妹的新年贺礼。”
“多谢皇兄！”明珞公主喜不自胜。
周遭人也纷纷露出艳羡之意，簇拥着她谈笑。人越挤越多，欢笑声不绝于耳。
谁不想与尊贵的一国公主亲近些呢，谁又不想离天子更近些呢？
徐南歆一着不慎，竟被挤出了人群。
她张望几下，前面什么也看不到了。
索性，她垫着脚，试图朝高座之上的那人看过去。毕竟，她还要说祝词呢。
可重重叠叠的人，把前面挡得严严实实。像是一堵如有实质的墙，把她和秦翊、明珞公主，甚至是宴会上的欢笑，隔绝得彻底。
最后，徐南歆默默收回目光，后退数步，停在稍微空敞之处。
……罢了，祝词并非一定要说，何况，她还说得不怎么样。
就算是，少丢一次人。
她站定片刻，转过身去，竭力忽视耳畔的欢声笑语。
蓦然，她身侧传来一声明朗的轻笑：“公主不是要说祝词么，眼下怎么不去说了？”
徐南歆倏然顿住脚步，侧首看去，一个白衣翩翩的年轻男人悄然而至，眉眼风流清隽。
“……晋王殿下？”她惊过一瞬，忙福了福身。
晋王挑眉，问道：“你认得本王？”
徐南歆愣怔在原地，最后找补道：“方才在宴会上，听见有人称呼您为晋王，故而记下了。”
其实不然。她只是前世见过晋王，方能一眼认得他。
眼下，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只是……前世的除夕宴，晋王并未主动寻她攀谈。
今世倒不同了。
徐南歆已不愿再去挤人群了。对于晋王方才疑惑，她解释道：“我腹中并无文墨，说不好祝词的，上去也是丢人现眼，还是算了。”
晋王打量她片刻，摇起折扇，淡笑道：“祝词又非斗诗赛文，只要情真意切便是佳作，勿要妄自菲薄。你若心中还有顾忌，本王教你几句如何？”
果然，无论前世还是今世，晋王对谁都是这般如沐春风的做派。
徐南歆顿了顿，还是不愿拒绝他一番好意：“多谢晋王殿下，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晋王颔首，随即，说了数句得体且朗朗上口之言。
她嘴中念叨几遍，明媚一笑：“好，我记下了。来年，我便用晋王授我祝词，借花献佛一番。”
今年便算了，她实在不愿再挤一次人群了。
徐南歆正欲回席，身后却有人叫住她：“姐姐！稍等一下！”
这声音是明珞公主？
她回首，便见明珞公主不住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失陪一下。”徐南歆语带歉意，朝晋王略一颔首。
她走到明珞公主跟前，还未问出声，明珞公主就凑在她耳畔说道：“你不是要说祝词么？怎么跑外面去了？”
“我……”徐南歆顿了顿，正欲拿方才搪塞晋王的说辞，来应付明珞公主。
明珞公主却迫不及待拉着她，朝人群中心过去。
她边走边道：“皇兄一直等着你呢，却见你始终不过来。”
等她？徐南歆不可思议抬起头。
没了重重人群阻隔，她这回倒是看清了高座上那人。
秦翊似有所感，侧过头，好整以暇朝徐南歆看去。
姿态是悠闲的，脸上是带笑的。
可徐南歆觉得周身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