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头一跳，宋辛澜立即移开目光，“这里太偏僻了，常驻居民少，没多少人做服装生意。”他说。
“既然这样，那我等会儿下去找一台洗衣机，把你的衣服洗了，等干了你再穿？”
“洗衣服？你？”他明显没听懂这句话，看着丁妍。
“不是我，是洗衣机——你嫌弃吗？用酒店的公用洗衣机？”
宋辛澜听见“嫌弃”二字，立即摇头，声音很闷地说：“我的衣服那么脏，嫌弃什么？”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很脏啊，丁妍心想，怎么明明知道，又放任自己邋邋遢遢的呢？
“会累吗？”他问。
丁妍摇头，是洗衣机洗，又不是自己洗，有什么可累的？
“如果太累就算了——我的衣服不值得你累。”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喘息了一下，“——我从来到这里就没换过衣服，每一件衣服都穿了很久，实在太脏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换衣服啊？”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穿着脏衣服应该很不舒服吧？”
宋辛澜目光垂了下去，“就是——有阵子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干净也好，邋遢也好，无所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好了。”他说。
这也是病症之一吗？
丁妍回想着自己记忆里那个十六岁时候的宋辛澜，那时候学校的校服上衣是白色的，裤子是深蓝的，一整套穿在他身上，洁净出尘。
一群初中生同在一间画室画画，别的同龄男生身上汗气熏人，唯有他身周总是有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像是洗衣皂和体香的混合。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雪白无垢的少年，在十年之后，竟然会一病至此？
“那以后你就觉得有所谓？”
宋辛澜没有吭声，不知道听没听见。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吗？是我不懂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太过想当然了？
看来以后自己要好好了解一下抑郁症才行，不然就算我在这里陪着他，我能做到的也有限。
“好的生活习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以后你要一直干干净净的，行吗？”
他依然没说话，隔了很久问她：“你讨厌我这么邋遢？”
我？
丁妍一愣，她讨厌还是喜欢，有什么重要的？
“当然不了，我觉得——我觉得你不管什么样子都很好。”她说，因为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不知道触动了宋辛澜的哪根神经，他突然抬起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她，“你说——不管我……”
声音顿住，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并没有说完。
“——我说不管你什么样子都很好。”丁妍以为他没听清，给他重复了一遍。
“病成这个样子也很好吗？”他问。
丁妍点头，看着瘦削苍白的他，“还是很好啊，可惜有点儿太瘦了，不过即便如此，这样的你也是你，只要是你就是很好。”
这句话说得毫无道理，可是她那副笃定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却硬生生让这句话听起来有十分入耳。
宋辛澜呆呆地坐着，很久之后丁妍听见泪水落掉在床单上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在哭。
毫无声息地哭，如果不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在床单上发出的声音，即便坐在一旁，也绝对不会察觉到他此刻的悲伤。
丁妍愣愣地看着，先是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引起了他的悲伤，可是看着看着，她的眼圈儿也红了，抬手擦了擦眼睛。
宋辛澜目光抬起来，黑暗中看不到他流泪的痕迹，只能看出来他的目光很亮，“你怎么哭了？”他问。
丁妍抹了抹脸颊，“就是觉得想哭呗。”她抽噎着说。
“想哭就哭？”
她嗯了一声，已经被他察觉到了，她干脆也不再掩饰，抬手擤了擤鼻子。
她没有反问他为什么哭，她感到他在竭力自控，不想让自己发觉他此刻在流泪。
即便有了抑郁症，他也依然很骄傲啊，丁妍一边抹掉眼泪，一边在心里想。
“丁妍——”
“嗯？”
“谢谢你今天晚上收留我。”他向后靠在床头，双膝在被子里曲起，对她说道。
“……”
丁妍没有说话，一片安静中，他继续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
“意识到什么？”她呆呆地坐着，问。
他将目光转到她脸上，说道：“我是个男的，你是个女的，我们俩现在单独在酒店房间……”
“……”
“还是不懂我说的意思吗？”他问她。
丁妍摇头，她其实有点儿明白他在说什么，但那是指的别人，是别的男女之间，他跟她之间怎么可能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有点儿什么发生吧？
可他是宋辛澜啊，这样的事在他们俩之间，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她算个什么呢？小老鼠一样的人，敢于肖想他这么多年，已经是一种亵渎了。
如果不是打算好了，邂逅一场，此后天各一方，再也不会见面，她甚至都没有勇气来这个千里之外的小城。
也没有勇气跟他这样同室而居，邻榻而谈。
好好养病吧，在意她干什么？
“你——”他明显还想继续说，可黑暗中她大眼睛里迷茫又懵懂的表情，让他将嘴边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他向后靠在床头，轻声感谢她：“——总之，谢谢你今天晚上收留了我。”
“那我也谢谢你肯让我收留。”她回答，暗暗松了口气，见他睁着眼睛，精神奕奕，一时没有要睡的迹象，她起身去拿了先前的那瓶护肤油，回来对他说道：“你之前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你侧边皮肤有冻伤，要不要抹一下这个？”
他看着油，一脸的不懂：“是你给我抹吗——”
丁妍点点头，那些冻伤大部分在他身体的侧后背，他自己抹不了。
“——那你知道我现在身上没穿衣服吗？”
丁妍先是心头剧烈一跳，然后鼻腔随之一热。
她立即知道不好，手疾眼快地从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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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纸巾盒里拽了两张纸，塞进鼻孔，堵住她毛细血管流出来的鼻血。
一旁的宋辛澜看了，瞬间想到先前她冲进洗手间时，两个鼻孔里也是这样塞着纸卷，当时她的那副样子实在滑稽，他回想那一幕，忍不住唇角上勾，笑了起来。
丁妍见了，满心羞惭，暗暗叹气，脸红和心跳可以藏，不争气的毛细血管怎么藏呢？
流鼻血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而且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他现在光着？他不说，她就不会留意到，那她的毛细血管也不会激动崩开。
……
“丁妍——”
“哦——”她回答，手里拿着护肤油，懵懵地看向他。
“——你之前说，你喜欢一个人，正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这些年你才撑过了很多难关？”
丁妍心头一动，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会觉得我帅呢？”
……
“——怎么会对我说，不管我这个人怎么样你都觉得好？”
……
“你会随便收留一个生病的异性吗？任何一个人都能进你的房间？”
……
“别的男的也能不穿衣服，在晚上的这个时候，躺在你的旁边吗？”
！
丁妍立即摇头，心头慌乱，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否定哪一条，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会呢！我——我又不是傻子！”
“你其实不认识我吧？”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盯着她的眼睛，“还是你认识？”
丁妍鼻子里的纸卷崩出去一支，鼻血缓缓淌出来，她嘴唇感到了一抹咸味，抬手抹了抹，看见自己满手背的红色。
“认识我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丁妍垂下头，盯着自己手背红艳艳的颜色，发着呆。
“——你先前说喜欢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我吧？”他问她。
丁妍脑子轰地一下，身体如坠深崖，良久发不出声音。
“是吗？真的是我吗？”他继续问，盯着她。
丁妍满是血的手哆嗦了一下，脑海中仿佛炸开了花一般，往事瞬间回涌：她姐和姐夫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才将在普通中学读书的她转学到临江中学，他们指望她懂事，指望她好学上进有出息，可她偏偏不争气，偏偏在学校惹出了事，满城风雨中她不得不又灰溜溜地从临江中学离开……
多少人的愤怒，多少人的失望，都是因为她——
喜欢什么啊，她有什么资格喜欢宋辛澜？
这一瞬二人相对谈心，下一瞬知道她是她，宋辛澜会立即暴怒离开的。
于是她摇头，不承认：“当然不是了，我是画画的，对五官颜值这些比较敏感，再说了，谁说心里有个人，就不能觉得世上其他男的帅了？”
“是这样吗？”他看着她的表情，问她。
丁妍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还故作轻松地问他：“你怎么会这么猜？”
“因为你说话的口音。”他一边说，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她说道：“你是临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