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李止桑不是九公主,那沈时雨自然也不是驸马了。
承德帝脸色沉了下来,他阴着脸踱步回到御桌前一拂织金龙纹的广袖,似乎也将李止桑的这句话拂落在了地上:“胡闹!”
“你堂堂九公主,又怎能说出这般儿戏之言?”
帝王的怒音震得蟠龙藻井都在轻颤。
殿内龙涎香在炉中缠绕,承德帝的广袖拂过金丝楠木的案桌时,带起几片洒金宣纸。那些薄如蝉翼的纸片打着旋儿飘落在李止桑膝前,像极了昨日落了满地的大红的炮仗纸壳子。
李止桑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过于任性了,她张了张嘴,却也没能再说些什么。
她垂眸去看自己的身子在青石砖上倒映出的影子,那支素银的簪子在日光的照耀下,投射出细碎的光斑,星星点点地落在了李止桑苍白的侧脸上。
承德帝终究没能松口。
窗外北风卷着残雪扑在雕花槛窗上,大殿角落的青铜暖炉明明烧得正旺,李止桑却觉得寒气顺着双膝直往骨子里钻。茜色的织金裙裾铺开在冷硬的地砖上,裙摆上绣着的并蒂双生莲此刻瞧着也有几分刺眼。
李止桑铁了心似的要在这大殿上跪到承德帝回心转意。
承德帝轻叹一声。
屋外雪已停了,积在光秃秃的合欢树枝上,远远看去倒也像是开了满树雪白的梨花。风一吹,便也扑簌簌地落下一些,好似花瓣坠地。
李少岐便是在这个僵持的时候进了大殿。
他一打眼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李止桑,一时间竟也怔愣了一会儿,脚步凝了半瞬才接着往前走。
李少岐原是收到了宣武门守职传来的消息,说是瞧见了长乐公主的轿撵进了宫,走得十分急,马蹄子扬起的积雪在半空飘飘荡荡了好一会儿才落地。
这可是大婚的第二日。
李少岐只以为是李止桑在沈府受了什么委屈才哭哭啼啼地进宫,可这会儿一看,倒不像是自己早些时候猜测的那般了。
“阿爹。”
李少岐行礼时腰间的羊脂白垂落而下,晃出几缕明灭光影。
他侧脸去看跪在地上也不忘挺直腰杆的李止桑时,鸦青睫羽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笑道:“我们小九这又是怎么了,受了什么欺负?”
这一句带笑的话音里,李少岐的右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扳指内缘的刻痕。
这上边还是早几年小九调皮捣乱时胡乱刻的痕迹。
李止桑哼哼两声,没有搭理。
李少岐还是笑,他几乎是看着李止桑这个小姑娘长大的,她自幼便是个倔强的性子,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儿,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承德帝终究也是拗不过李止桑的。
可冬日的地上到底是太冷了一些,他看不得自己的妹妹受太多的委屈。
李少岐想了想,大概也猜到了什么:“小九今日可是为了沈大人的事儿来的?”
他也略有耳闻,今日早些时候,那份命沈时雨为户部侍郎的圣旨被送到了沈府。
承德帝抬手揉着眉心,十二硫玉藻冠的珠串碰撞出泠泠清响。
李止桑忽然瞧见兄长广袍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朱砂,忽觉那抹赤红刺得眼底生疼。她想起御书房彻夜长明的羊角灯,她的兄长执狼毫批红时朱砂总会染上袖缘。
——他这般时辰赶来,定是连笔都未搁稳便匆匆赶来了。
李止桑忽而又有几分鼻酸。
其实这事儿要李少岐来说,他心中也觉着有几分可惜,他与沈时雨年岁相近,沈时雨是自己伴读时,他便一眼就瞧出沈时雨怀有济世之才。
当个户部侍郎,确有几分大材小用了。
“小九,这事儿不是阿爹不依你。”承德帝眉间蹙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举起案桌上几本奏折,哗啦作响声中字字钻心,“你可知若沈怀裴继续当这上京城的首辅,明日会有多少张本子来参他么?”
李止桑心中自然知晓。
她自三岁之后便被金枝玉叶地养着,哪里像今日这样跪在地上这般长的时间过,刚何况是这样寒冬腊月的日子。
越是跪,她便觉得这地砖越是冷了。
“大漠使团十日后便会抵京。”承德帝突然将奏折重重拍在案桌之上。
李止桑看见承德帝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陷进奏折封皮,上面的“和亲”二字正被碾得支离破碎。
她猜,大约是哪个大臣说着不如将长乐公主送去和亲这般的话罢?
“阿爹息怒。”李少岐看了眼愁容满面的承德帝,又看了眼满脸委屈的李止桑,也是轻轻叹了口气,“阿爹也明白,上京城这首辅的位置,出了沈时雨便再也没有人能担得住了。”
沈时雨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首辅。
他心怀天下又才贯古今,十七岁便已是两榜进士,二十二岁便当上了首辅,任职三年间更是兢兢业业,坊间无一人不夸赞这位首辅。
承德帝自然是觉得可惜。
可不过是一个首辅,万事放在了李止桑的前面来看都不算多么重要了。
不论是牺牲几个首辅,他都不会将自己最最疼爱的公主送到大漠去和亲。
承德帝垂眸去看案桌上的点点朱砂,轻叹:“微之,你是知道那桩旧事儿的。”
承德帝口中的旧事儿,李止桑也听皇后娘娘说过了几次。
百年前的上京城其实并没有这个规矩,可自那位蒙受盛宠的公主伙同驸马意欲夺权后,祖训之上便多了一行,本朝驸马不得参政。
便是为了防止驸马与公主夺权。
沈时雨当了驸马还能领一个闲职,确实是承德帝额外开恩了。
李少岐眸光落在了李止桑微微颤抖的身躯上,不由得又摩挲了一下翠玉扳指。他虽是心疼妹妹,可他也是上京的太子,不免会开始思索沈时雨继续当这首辅到底是好是坏。
他与沈时雨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李少岐明白沈时雨不似旧朝的那位驸马。沈时雨这人的性子淡的很,他并不是对这些权势感兴趣。
他不过是想着能为天下苍生扶社稷。
李止桑忍不住的一声轻咳,将承德帝与李少岐的思绪拉回了她的身上。
承德帝的眉头蹙得更深,可他又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倔强的性子,若是今日自己不答应,她怕是真能在这儿跪上一天。
倒不如心疼死他算了。
承德帝轻叹一声。
李少岐笑了笑,道:“实则若是沈大人继续当这个首辅,也并不是不可为之。”
李止桑闻言,眼睛都亮了一亮,她抬眸看着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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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眨巴着亮晶晶的杏眼,似乎是期待他接着说下去。
见承德帝没有说话,李少岐又道:“怀裴这三年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坊间爱戴这位沈首辅,饶是进谏的奏折再多又如何呢,这坊间的流言自会将这些谏言一个个压下去。”
承德帝闻言,也思索起来。
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那旧训担忧的不过是驸马利欲熏心,公主胆大包天。”李少岐垂眸去看李止桑亮晶晶的眼,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笑意,“小九是什么性子,您最是清楚。”
“您也明白,怀裴并不是利欲熏心之人。”
承德帝不言,似乎是在心中丈量这件事儿的轻重。
李少岐忽然蹲下身,玄色蟒纹扫过李止桑膝前,他伸出手去搀扶住了自家妹妹颤抖的身躯,指尖的翠玉扳指泛着幽光:“小九,你可还记着三月前西市茶肆?”
他的声音轻得似雪落,在寂静的大殿里却听得清晰,“那些说书人夸赞着沈大人治水患,百姓往御史台扔烂菜叶的旧事。”
李止桑鼻尖酸胀。
她怎会不知那些掷地有声的民愿,就像此刻膝下青砖沁出的寒意,丝丝缕缕都渗着众生之重。
窗外忽有北风拍打槛窗,雕花棂格筛下的光影恰巧落在承德帝鬓边的几缕白发之上。李止桑忽然发现承德帝的腰间竟还别着一枚早已褪了色的香囊——那是她阿娘临终前绣的合欢花,金线早已暗淡成秋草色。
因阿娘喜欢合欢花,景明殿前便栽满了合欢树。
李少岐喉结滚动,他闻见龙涎香里混着汤药的苦涩味道。
沈时雨上月递的治河折子还压在他的案头,那遒劲字迹洇开的墨痕,与他批点的朱砂好似重叠在了一起。
承德帝闭上眼,摆了摆手,叹声道:“罢了……罢了……”
李止桑氤着薄雾的眸子终于又是亮了起来。
自景明殿离开后,李止桑与兄长一起又去了皇后娘娘宫中。
待敷好药膏离开皇宫时,西天已经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红霞,照在皇宫的红墙绿瓦之上,倒无端显出了几分暖意来。
李少岐驾着马,一路跟在李止桑的轿撵之后,他手里拿着明黄卷轴,一齐到了沈家。
李止桑走过一个又一个游廊,穿过一个又一个垂花门。
冬日里的一切都带着萧瑟的味道,残阳将九曲游廊的冰裂纹花窗拓在青砖上,李止桑踩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光斑去前行,枯死的紫藤萝蜷曲在梁枋间,褪成褐金的腾须垂落在她的肩头。
她垂着眸子,脚步放得又轻又缓,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来。
只有她自己知晓,跪了一个时辰的膝盖此刻正泛着如何钻心的痛意。
可她竟觉值得。
穿过万字纹垂花门时,北风突然卷起枯叶。
李止桑看见沈府照壁上斑驳的雨痕,那些青苔勾勒的纹路丝丝缕缕地蜿蜒。她伸手触到冰凉的石壁,指尖顺着苔痕游走。
正厅檐角的青铜惊鸟铃忽然作响,李止桑仰头望见最后一线霞光正从吻兽脊背滑落。她数着铃铛上剥落的的珐琅彩,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碾碎满地冰凌——
就像那年上元夜,沈时雨提着琉璃灯穿过夜幕,灯影里晃动的流苏也也似这般清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