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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无尽夏(四)

作者:云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如娘怀有身孕数月,胎像一直不太安稳。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是从前相识的小姐妹荐来个药婆,出手稳准,着实有用。她喝下女子递来的汤药,照旧褪下部分衣衫,待女子给她针灸保胎。


    “夫人胎像较从前稳健许多,生产前再施针两次便可。”沈怀珠从布包里取出银针,过烛焰炙烤,慢慢地刺进如娘的每一道穴位。


    如娘闭眼,并不言语。


    怀珠偏头,试探开口:“夫人可听说,香云楼的芙蓉姑娘被恩客活活掐死,裹着破席子丢在乱葬岗,凄惨的很。”


    如夫人睁眼,眼珠子转了转,嗓音似莺鸟般婉转,“芙蓉死了?”


    “是呀,我亲眼瞧见的,从官府里抬出来的时候,都不成样子了。”沈怀珠唏嘘不已,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如娘,想窥见什么破绽。


    敏锐捕捉到如娘一瞬异常,她趁热打铁,扑通跪下去,“是我多嘴,您和芙蓉姑娘情同姐妹,交情匪浅,竟不知这个,想来是知府大人刻意瞒着,怕动了您的胎气,我反倒说漏,徒惹夫人伤心,还求您宽恕一回,往后再也不敢了。”


    如娘转头,“你起来吧。”


    沈怀珠缓缓起身,重新操起银针。


    沉默片刻,如娘冷不丁问:“芙蓉何时死的?”


    怀珠的手一顿,作出惋惜的模样,“昨日,官府抬了人去,再三查证,确定是香云楼里的一个龟公,贪恋钱财,偷盗时被芙蓉姑娘撞见,一时心虚激愤,失手将人给害死的。”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听说芙蓉被害死的时候,孙知府也在香云楼玩乐,实在薄命,若能遇见,岂不能保住性命?”


    如娘低斥,“胡说些什么,外头的人不知,你却该知道,昨儿是我的生辰,老爷整日都在府里给我庆生,哪有功夫去劳什子香云楼?”


    沈怀珠故作惊讶,露出几分艳羡,“孙知府竟整日都待在府里么?当真是极疼惜夫人。”


    你来我往一番话,沈怀珠差不多确定,芙蓉身死时,孙玉德正在如娘身边陪着,人证言之凿凿,嫌疑便洗脱些。只是那枚麒麟扳指,却指向孙玉德。凶手若当真另有其人,首先得顺利拿到扳指,其次应当和孙玉德有些过节,这才栽赃陷害于他。


    究竟会是谁呢?


    常规的保养结束,沈怀珠照旧写好这几日的药方,交给如娘身边的丫鬟桃红,细心叮嘱道,“煎药时记得小火慢煨,滚个半柱香再放药引子。”


    桃红:“奴婢记下了。”


    怀珠背起药箱告退,一只脚才踏出门槛,就听得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等等。”


    沈怀珠站定,回身。


    如娘扫过桃红一眼,吩咐道:“我想吃城南的杏仁酪,去买一份回来。”


    桃红得了令,很快退出去,室内只余如娘和怀珠两人。


    沈怀珠站在原地,望向软榻上的柔媚女子,“夫人还有何事?”


    如娘迟疑片刻,开口道,“你亲眼瞧见芙蓉的样子了?”


    怀珠疑惑地偏头,明知故问答道:“是。”


    “她去时,是怎样的模样?”如娘的指尖攥紧被子,颤声道。


    “几乎认不出面容,颈间淤青明显,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当是受到虐打后,又活活给掐死的。”


    如娘深吸一口气,不忍地闭了闭眼。片刻,她才鼓起勇气,望向怀珠,恳切道,“沈姑娘能否帮我个忙?”


    沈怀珠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夫人是想让我替你好好安葬她?”


    如娘坦荡道,“是。”


    雪下的越发纷扬,打得窗纱簌簌,越发凸显室内的静默。


    沈怀珠语气如常,“若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的话,外头那位公子恐怕得在府上小住些时日了。”


    怀珠顺着她的视线,落向门外模糊伫立的身影,莞尔一笑。


    来时独自淋雪,归时能分享半边油纸伞,陆三心情显然不错,即便怀珠不曾给他半个好脸色,却始终一副甘之如饴的痴心模样。他尽量把伞倾向女子的方向,“啊——”不防女子惊叫出声,掩去暗笑,陆三忙手忙脚乱地关怀道,“夫人这是怎的了?”


    伞遮住视线,瞧不见路,怀珠没注意踩过薄冰,几乎要脸朝地摔下去,她下意识抓住身边人,半跌半跪吊在他的衣袖边,缓缓抬头,甩过一记眼刀。


    陆三为缓解尴尬,做作清嗓,“夫人可知道,孙知府为何会跑去官驿?”邀功般等着怀珠开口问。


    怀珠夺回油纸伞,撑在头顶,“府衙门前堆白骨,闹鬼。”


    到底是冬日,冷的紧,风卷冰雪如刀子般割在裸露的肌肤上,手指顷刻便僵硬冰凉。


    “你如何知道的?”瞥见她活动手指的动作,陆三不经意地握住油纸伞的把手,规规矩矩撑在二人中间。


    “人长眼睛和耳朵,不是用来吃点心的。”对讨厌的人,沈怀珠一向没什么耐心。


    府衙日夜有人看守,却在一夜间堆满白骨。足足二十六具,森森望向府衙正门。任是谁打开门,瞧见这等情形,都会吓得魂不附体。何况人做亏心事,不免怕鬼敲门。


    孙玉德任知府多年,早将圣贤书里的大道理抛之脑后,深谙官场之道,混的风生水起。


    这样的人,做亏心事,家常便饭。


    “寻常白骨倒也没什么,府衙门前的二十六具,听说是去年上元,惨死牢狱的举子冤魂,怨念太深,回来寻仇的。”


    从陆三的角度,只能瞧见沈怀珠的半张脸。麻花辫垂在一侧,偶有几粒雪花飘来,落在乌发作簪花。听到“举子冤魂”四个字,她眼睫微颤,又很快恢复如常。


    “冤死之人,自然怀有仇怨。”


    沉默片刻,沈怀珠轻声道。


    “裴青词便是为此事来的?”


    脑中现出那袭绯衣,沈怀珠总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才见过两次,她却总觉得,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裴青词?”


    陆三沉默一瞬。


    不知怎的,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别扭。明明语气如常,听起来却莫名刺耳。


    “哎哟,沈姑娘——可巧不是,我刚想带人出去找找,你就回来了。不是我说,在这破庙等一会子,冻的我这把老骨头都僵了。”才走到观音庙前头的小路口,王妈妈略略尖锐的嗓音便穿过风雪落来耳边。


    沈怀珠大脑宕机一瞬,“王妈妈为何在此?找我?”


    “这位公子是?”王妈妈却没搭腔,只两眼放光地盯着她身边撑伞的俊俏青年,笑得合不拢嘴。


    赶在怀珠开口前,陆三截下话头,体贴道,“万事都到家再说,夫人怕冷,莫要冻着。”


    沈怀珠默默地翻个白眼,“……冻不死。”


    “夫人?!”王妈妈惊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精明狠辣,向来没有看错人的时候,瞧着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蜜里调油的小夫妻。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陆三笑眯眯解释,“王妈妈见笑,夫妻间小打小闹,情趣嘛。”


    沈怀珠气笑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陆三把伞塞进她手里,小跑向观音庙方向,“夫人慢来,我先去一步。”


    眨眼无影无踪。


    沈怀珠:“……王妈妈有事,差人唤我一声便可,何须亲自前来?”


    “哎,还不是为着芙蓉的事儿?都怪我治下不严,养了个信口胡吣的王八羔子,累的姑娘进牢子。我今日来便是想请姑娘念在旧日情分上,莫要再计较。”


    在风月场摸爬滚打多年,王妈妈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看得出来,沈怀珠并不想提及男子的事,她立马换上笑脸,亲热地拉过怀珠的手,取过一方紫檀木盒,放在她的掌心。


    “官府办案,人之常情。王妈妈不必客气。”紫檀木盒沉甸甸的,不用想也知道,里头的分量有多少。沈怀珠不是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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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和王妈妈打交道,自然晓得她的脾气秉性,爱财如命,能这么舍得出银子,必定是所求甚重。


    “沈姑娘若不收这些金银,后头的话,我倒是不好再开口了。”鸨母叹了口气,似乎很是为难。


    一路走过来,正好到家门口。怀珠收起油纸伞靠在墙角,就听得头顶传来男子的声音,“不好开口的话便莫要开,我夫人脸皮薄,却也不好被为难。”


    手心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低头再看,竟是只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原来是做这个,她难得弯起唇角,微微一笑。


    看的出来,陆三从来没做过这些杂活。不过烧个水,他就弄的一片狼籍,脸侧沾着大片黑灰。


    “沈姑娘你也知道,我这地方是做什么的。寻常也就罢了,自芙蓉病死后,生意一落千丈。幸而刚进来一批新货,个个年轻水灵,都是好苗子。我想着,你常来香云楼给姑娘们瞧病问诊,是知根知底的,便想来请你,给新来的姑娘们调养调养身子,好让她们快些挂牌。”犹豫再三,王妈妈还是赔着笑脸,道出此行目的。


    “何时?”怀珠想都没想,问道。


    “今日戌时。”


    “好,我定会准时赶到。”听到沈怀珠一口应下,王妈妈笑的合不拢嘴,放心离去。


    香云楼在鄞州城盘踞多年,鱼龙混杂,其间势力不容小觑。芙蓉一向康健,她探问宋世文的消息没几日,便莫名罹患离魂症,后又骤然惨死,将她视作摇钱树的王妈妈,竟这般风轻云淡,或许知道些什么,又或许参与其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弄清芙蓉究竟为谁所杀,这趟香云楼,她非去不可。


    入夜,风雪收停。


    怀珠站在香云楼外,望着玉砌雕栏地销金窟出神,她不是头一次来这里,装饰陈设都算熟悉,本没什么好愣神儿的。然而,她刚到楼下,听见声声丝竹管乐,奏的是汉宫秋月,她心头微蜷,被曲调声一瞬拉回十年前。


    八岁的怀珠随母亲上街采买东西,不慎走丢。不知怎么就走到烟花巷里。平日她经常跟着母亲出门,常见街头巷尾的热闹,烟火气十足。这条巷子却是很奇怪,人不算太多,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是专供贩夫走卒光顾的烟花巷,常年充斥着粗俗不堪的脏话,和黏腻多情的市井曲调。


    才至巷口,她就听到时断时续的琵琶曲,零星的调子里夹杂着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求你了,放过我吧,别碰我,救命!啊——”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好奇心驱使,年幼的沈雨心如擂鼓,却还是蹑手蹑脚,挪到方才传出呼救声的窗户下,踮起脚往里探头。


    还没看清里头的情形,她就被一只大手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滚滚滚。”


    说话的是个彪形大汉,五大三粗,力气极大。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粗鲁,他不耐烦地骂了句,又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怀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急死母亲了。”母亲焦急地跑过来,扶起年幼的怀珠,眼底隐有泪光。


    沈雨呆呆地望着泪眼婆娑地母亲,没出声。


    瞧见她手心的擦伤,母亲心疼道,“怀珠,疼要哭出来的。”


    自小到大,沈雨都不太会流泪。寻常孩童摔跤,不论疼或不疼,总是要哭上一哭。她却恰恰相反,无论有多疼,都不会落下一滴眼泪来。


    父兄常因此骂她冷血。


    “嬷嬷,里头有人喊救命,我们救救她吧。”


    就这样,她救下盈掬,带回府里做丫鬟。二人年龄相仿,同吃同睡,除却主仆身份外,更像是亲姐妹。


    母亲辞世后,陪在她身侧的人是盈掬。


    比起父兄,其实在沈怀珠的心里,盈掬更像是亲人。


    “沈姑娘怎么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快进来。”王妈妈出声打断沈怀珠的回忆,忙热情地迎她进门。


    “等等,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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