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焰尖枪抵着金箍棒狠狠擦过，炸开一片火花。
哪吒目光掠过金箍棒，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抬眼就见对面那猴子一把抽回金箍棒，一个跟头就翻了老远。
“这位小哥，俺老孙还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玩！”
声音远远传来，早已经不见那猴子踪影。
哪吒眼神淡然，见人跑了也不甚在意，将紫焰尖枪收回，踏着风火轮转身向天边十万天兵天将飞去，宝甲辉辉，身后鲜红的混天绫猎猎生风。
一晃眼的功夫，哪吒从托塔天王李靖面前穿过，连个眼神都未给。
李靖看着远处嘚瑟的孙悟空，再看看这边被那妖猴打得灰头土脸的四大天王等人，再者还有那个逆子……
他咬了咬牙，“收兵，回天庭！”
李靖回天庭向玉帝回禀，脸色有些难看，
“回禀陛下，此次出兵……皆败下阵来。”
玉帝也很是头疼，但一时也想不到办法治那大闹天宫的猴头，只得摆手让李靖先退下。
哪吒则是站在李靖身后一步之外，一言不发，见李靖向玉帝告退，他随意朝玉帝一拱手，转身离开。
刚出了大殿，哪吒的步伐就大了几分，越过了李靖。
李靖见哪吒这个态度，托着塔的手骤然一紧，直接开口训斥，“你刚刚为何不去追那妖猴！”
哪吒嗤笑，目光不屑地飘过李靖手中托着的玲珑宝塔，呛声道：“你有能耐你去。”
丢下这句话，哪吒脚步一转，改了回云楼宫的想法。
“听闻那妖猴神通广大，还自称齐天大圣，当真狂妄。”
“可不是吗？连哪吒三太子对上他，都惜败而归。”
“那可是天庭第一杀神，这都不敌那妖猴？”
“孙悟空手上的金箍棒可是一大神器，东海龙族的定海神针！”
“东海龙族？我记得那位三太子和东海龙族可是有好一段恩怨。那会儿龙族猖狂，逼得三太子析肉还父，析骨还母。
后来三太子得天道莲花重生，自封神大战以来，更是屠尽野蛟妖龙，四海龙族避其锋芒，已经沉寂几百年了。”
几个天奴天官正缩在角落嚼舌根，刚说得起劲时，忽的感到一阵灼热之气，就见他们议论的煞神踏着风火轮从他们头顶碾过，烈火炎炎。
就那一瞬，哪吒眉眼冷酷，深邃金瞳垂下，让这些人瞬间闭了嘴，怕的连呼吸都不敢喘一声。
哪吒迎风漫无目的地飞着，心底涌起的烦躁让他俊秀的眉眼又低了几分，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乾元山脚下的哪吒庙。
如今好多地方都为哪吒建了庙，供奉香火，求他庇佑，但此处的哪吒庙有一个特殊之处。
这是哪吒供奉金身重生的地方。
他无声无息落在房梁上坐下，垂眼看着下面那座神像，三头六臂的法相，手持各式法器，端的是宝相庄严、神态威武。而神像对面的蒲团上，跪着一排又一排拜下的虔诚信众。
哪吒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庙里供奉的香火檀香熏得他眼皮有些发沉，脑海里忽的闪过那一抹金光。
是孙悟空的金箍棒。
也曾是东海的定海神针。
在哪吒的记忆里，那人曾说过，在海里时，他最爱去盘这柱子。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记忆而已。
更何况，他与那人最后的记忆，是那人亲口所承认的骗局，就此决裂。
哪吒眉间红竖一凝，手指随意转着金环，努力压着心底的热意烦躁。
前尘往事，早无因果，何必再究。
外面天已然黑透，来参拜供奉的百姓也都陆续离开，就在哪吒也准备离开时，忽见明黄色供桌的桌布动了动，好似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哪吒目光一顿，视线落在那供桌上。
忽的，一只白短胳膊从桌布下钻出，迅速又准确地摸向桌上的贡品。
一个又一个。
哪吒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供桌上的贡果糕点一个个减少，眉眼稍稍挑起，难得起了一丝兴致。
竟然有人在哪吒庙里敢偷贡品。
一眨眼，房梁上便没了哪吒踪影。
“今日有爹爹喜欢吃的糕点……”
一个灰扑扑的小团子从神像后面鬼鬼祟祟爬出，嘴里轻声念叨着，兜帽披风下塞得鼓鼓囊囊。
“小贼胆子挺肥啊，贡品都敢偷？”
小团子先是僵住，随后吓得一个激灵，听见声音拔腿就要跑，手忙脚乱。
哪吒手一勾，拎住了小团子的衣领，使得他没挪动半步。
没多大用力，哪吒就将手中这小贼提了起来。
小团子凌空，不安地蹬着腿，挣扎间头上兜帽落下，露出了一张粉雕玉琢的白嫩小脸，许是刚刚钻了桌底，脸上蹭了一些灰。
如果忽略那一头银发，就完全是一个人族小孩的模样，莫约四五岁。
银发……
哪吒眼神闪了闪。
那小团子湿漉漉、黑曜石般的眼睛瞪得极大，白嫩的脸急的发红，两只手肆意摆着，“你放开我！”
“我又没拿你家东西！”
然而他挣扎的力道对于哪吒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又见那小孩眼底泛起了泪花，哪吒下意识将他放了。
也是奇怪，他早已经没了这种逗人玩的心思，看见这小孩却莫名其妙的想要逗他，可见他冒了泪花，满脸委屈，心底又有了一丝不忍。
这小孩的脸，让哪吒有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仔细瞧却又不觉得像谁。
怪哉。
小团子落了地，依旧想拔腿就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黏在了地上，宛如生了根一般。
“小孩，你既来供奉，想来是信神的，如今这样亵渎神明，不怕神明怪罪吗？”哪吒故意沉了嗓音，带着些恐吓的意味。
小团子暗自用了用力，腿还是不能动弹。
他眨了眨眼睛，颤颤抬起眼，看着面前于他而言高大的身躯，奶气十足的声音听着凶巴巴，却掩盖不了其中的颤意。
“我、我每天都在诚心参拜，神仙必定不会怪罪！”
哪吒没说话，视线落在了小团子身上那间兜帽上，针脚粗糙，布料边缘也已经起了毛，瞧着确实窘迫，怪不得偷贡品吃。
小团子却越说越顺溜，“都说三坛海会大神是最好的神仙，为民除害，庇佑苍生！”
“我诚心拜见，他肯定也会庇护我，不会跟我计较！”
小团子越说，眼睛越亮，神情和言语中的崇拜就要溢出。
“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哪吒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此时嘴角已然悄悄勾起，“你都是听谁说的？”
“都是我爹爹说的！”
哪吒也不知怎的，就故意想和小团子唱反调，“许是他说故事骗你的。”
“不许你说我爹爹坏话！我爹爹才不会骗我！”
小团子气得昂起脖子，可对上烛光照耀下哪吒那张脸，不由得一时呆住，刚冒出来的气也消了。
俊眼修眉，神清骨秀，一双丹凤眼凌厉逼人，高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唇都显得这人桀骜锐气，可两边挽起的发鬏冲谈了几分冷厉。
至少在小团子眼里，这位对他露着笑，看起来不凶。
“姐姐，你真好看。”
哪吒闻言一怔，记忆深处瞬间涌起另一道声音，与之交合。
他曾是少年模样，被人认错也就罢了。
不，也就那个笨蛋会认错。
莲花重生后的哪吒，早已经是青年模样，尤其是他这些年的气势越发沉重摄人，早没人将他认错了。
“你……”哪吒眼神复杂地看向小团子，喉结滚动，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
“看你好看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
就见小团子丢下这句话，“唰”地一下，冲出哪吒庙，不见了踪影。
哪吒猝不及防，他没料到这小孩会冲破他的定身咒。
追他必然能追上，可没必要。
不过那小孩果然不是人族。
只是，他是哪家哪族的孩子？
能在他毫无察觉下，冲破定身咒，许是之前和自己的对话也是故意斡旋，拖延时间。
此子不一般。
哪吒眉间微拧，自他成神之后，众生本相多是能够一眼参透，妖或魔的气息，哪吒一接近便知，只是他却未看透刚刚那个小孩。
是身上带了什么掩盖气息的法器吧。
哪吒走出哪吒庙，看向山顶，那正是他师父太乙真人的洞府，乾元山金光洞。
想着许久未见师父，哪吒便随心而往，顺便问问那小孩来历。
太乙真人常住于此，对于周边情况，也是了如指掌了。
那小孩挺合哪吒眼缘，根骨也不错，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风火轮的速度，让哪吒没一会儿就到了金光洞门口。
哪吒刚收了风火轮，洞府的门就已经打开。
“一个时辰前，为师算到会有客来访，原来是你小子。”
太乙真人略显爽朗的声音响起，对于哪吒的到来，也显得有些意外。
哪吒随意坐下，先是说了今日他与孙悟空的那一战。
太乙真人脸上划过一丝狡笑意，眼尾起了明显的褶子，
“你这样做就对咯！这里面的事儿，自有天数。若是玉帝再派你，如今日一样，点到为止。”
哪吒颔首，示意自己心中有数，紧接着，他就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师父，你这乾元山附近是否有什么散修？”
“嗯？”太乙真人一时没明白哪吒的意思，旋即反应过来，答道，“为师于这乾元山已久，也算是出名，一般的妖魔鬼怪不会靠近。”
“唉，为师都有些寂寞。”太乙真人还感慨一句，这话自然是玩笑。
作为阐教十二金仙，太乙真人已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又怎么会觉得寂寞。
哪吒听此，没再追问，也并未提及今日遇见的那小孩一事，喝了一杯茶，就回了天庭。
乾元山不远处一深潭边，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入了寒潭。
奇的是，那人在深潭水底也宛如在地面上一般，行动自如，呼吸自如。
小身影迅速向寒潭深处游去，那里有一处隐蔽的洞口，洞口处有许多遮蔽的沙石水草。
“爹爹！我回来啦！”小孩雀跃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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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提醒着里面的人。
“阿辰回来了？”一道清冽空灵的声音，还透露着丝丝虚弱。
敖辰献宝似的将怀中藏着的糕点掏出，“爹爹，今日有你喜欢吃的糕点！”
糕点递到一条巨龙面前。
是的，一条几十米长的红色赤龙，一圈圈盘旋在地，龙头龙尾皆无力垂着，只是因敖辰回来，龙眼半睁着，那双红色瞳孔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下一瞬，红光乍现，水雾氤氲间，赤龙庞大的身躯消失，幻化成一道男子模样。
他身着一袭青衣，身体瘦削，霜雪白发未束随意披在身后。
苍白的脸色透着几分破碎清冷，那双温润瑞凤眼尾染着一层病气的浅绯色，瞳孔本是灼眼夺目的艳红，如红玉一般。
只是眼里的温柔和倦意让这艳色暗了几分。
“这又是哪位好心大婶送予你的？”敖丙看着儿子递来的糕点笑着问，下一瞬就忍不住的轻咳出声。
敖辰连忙拉过一旁蚌壳做的躺椅，让敖丙躺下。
见敖丙缓过劲来，敖辰才答道：“是，今日巧了，又遇见了好心婶子，我给她指了路，她就送了这个给我。”
答得极为乖巧，乱转的小眼珠却透露着狡黠。
“爹爹，你快尝尝。”
敖丙眼眸微动，目光落在面前的糕点之上，又对上敖辰期盼的眼神，心中又酸又涩，忍不住暗叹。
是他无用，不仅不能给阿辰带来更好的生活，还要阿辰反过来照顾他。
敖丙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只是指甲扣下糕点的一角，放于口中。
敖辰见状，有些急，刚要开口，敖丙又是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
“阿辰，爹爹是喜欢，可糕点太过甜腻，吃了爹爹会咳得更严重。”敖丙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因为方才的咳嗽变得沙哑。
敖辰这才没再劝，只是看向敖丙的目光里带着浓浓担忧。
他知道，爹爹的身体受了重伤，一直不好。
敖辰外表虽才如人族四五岁的孩童，可已经是破壳近四百年的小龙了，心智其实要比人族四五岁还要大上几岁。而他几百年的修为，也早已经脱离了口腹之欲，他寻糕点不过是为了哄自家爹爹。
“爹爹，我今日还遇见了一个怪人！”敖辰将糕点放到一旁，让敖丙伸手就拿到，紧接着又故意找些乐子来逗敖丙。
敖丙半躺在蚌壳躺椅上，眼睛已经半阖上了，却还回应着敖辰，“什么怪人？”
“我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男人，就是人挺烦。”
闲的没事干，捉弄他。
不过，敖辰真心觉得今日遇见的男人很漂亮，当然，他爹爹也很漂亮。
只是对比敖丙的清冷，那人张扬凌厉的面容更容易让人记住。
那人的长相瞧着很是顺眼，这话敖辰未说。
“他惹了我不高兴，所以啊……”敖辰拖长着尾音，语气染上调皮，“我故意喊了他姐姐！哈哈哈哈！”
敖辰说起这事，还很是开心，却没注意到敖丙那儿睁开了眼，红色瞳孔愣怔着朝前望去，似回忆，似失神。
“谁让他不仅手上带着金镯子，耳朵上还带着大金环耳坠，绑着双发鬏，真臭美。”
龙一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金银珠宝皆是他们所爱，敖辰一眼就注意到了。
“法术不错。”敖辰补充了一句，还跟着撇了撇嘴，“他施得定身咒，我破解了半炷香呢。”
“他……”
敖辰话未说完，就被敖丙忽然打断，他紧紧望着敖辰，语气有些急切，
“你在哪里遇见的他？你和他说了什么？”
一长串问下来，敖丙呼吸喘了几分。
敖辰描述的那人……
敖丙对上敖辰那张与那人极为相像的脸，心里早已经乱了分寸。
敖辰除了发色是遗了自己的银发，那五官长相皆脱胎那人，只是年纪小，五官未长开，不是那么明显。
不用慌，不用慌。
敖辰身上带了避息珠，可以掩盖周身气息，那人未必能瞧出什么，如今敖辰的瞳孔也是障眼法炼化成寻常黑色，不甚特别。
应该……没认出来吧。
敖辰见自家爹爹这样在意，连忙将事情说了，隐去了他偷拿贡品的事，只是说他要家去时，那人拦住了自己。
“爹爹，那人是神仙吧？”敖辰有些不确定地问，心里惴惴不安，“我没惹上什么事吧？”
敖丙此时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将自己深深埋在蚌壳里，显得无力、疲惫。
“没事，阿辰放心。”
敖丙到底还是安抚了敖辰一句。
敖辰似信非信，见敖丙说完这句就不打算再开口，也只当是爹爹累了，不再打扰，去了自己的房间。
敖丙头微微偏到一侧，手下意识地按在心口处，悸动，疼痛，仿佛压了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另一只手则是不自觉地抚上眼尾，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敖丙嘴角扯出一抹苦涩，是他傻了，在水底怎会摸到泪呢？
他也早已经没了泪。
早在他当年做下那个决定后，泪就已经流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