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楚家的回信来的很快,就在几日后的夜晚,林月瑶为沈煜渊呈上了那封快马加鞭送入东京的信。信中·文字刚劲有力,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一片慈爱纯然肺腑,情真切切,同时也告知了沈煜渊的表妹已经从齐鲁出发,不日便会抵达东京。
林月瑶陪着沈煜渊看完书信,也不由得叹道:“看来你的外祖们还是很疼惜你的。”
沈煜渊闻言,只是将书信随手扔到了书案上,向后一下倒在了椅子里,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他几乎是用着怨怪的语气说道:“若是外祖们真得如此疼我,那为何这些年来从未来看过我一眼,我在宫里被父皇漠视,被皇后暗算,被下人虐待,他们也从未做些什么,若不是阿姐,我还真是等不到感受他们疼爱的一天。”
这话说的孩子气,却也无从辩驳。他外祖自是不知他在宫内受过的苦楚,但未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却也成了他内心无法愈合的伤痕。这也正是为什么沈煜渊时常任性,林月瑶却仍不会责怪他的原因。
在上辈子,哪怕世道纷乱,人命微贱,她幼时也仍有父亲庇护、有母亲疼惜。在所有一生都饱经风霜的人而言,她也算是有一个安稳的童年,只是一切的安稳,都在父亲阵亡的那一夜破碎了。
林月瑶从回忆中抽身,而沈煜渊,母亲亡故、外祖离京,继后暗害、手足欺凌,毒药、刺客,他在最稚嫩的年纪就已经接触到了人心的黑暗,这宫内从未施舍给他一丝温情。
而林月瑶自己,与他也不过是因利而聚,日常相处间,又多生了些类似亲情的情绪,将来......
林月瑶并未责怪他不当的言辞,只是沉默地收起案上的信纸,妥当的存放在一旁的书架上。
沈煜渊趴在案上,耷拉着头,眼神无辜的看着她,像一朵开败了的花,语气又些蔫蔫的:
“阿姐”
“你多给我讲些你上辈子的事好不好?”
沈煜渊总是如此,心情不好时便缠着她讲话,无论讲些什么,只要不是讲宫内的事,他便都听的津津有味的。
而林月瑶在这时也会纵着他,给她讲些自己以前的事。
于是,两人推开侧门,来到廊下。紫宸殿的□□中一直都有专人打理,从前先帝爱七叶树,宫中花房的人便在院中栽满了七叶树。如今先帝已逝,花房的人也伶俐,院中已见不到一片七叶树树叶。而是大片大片开的正盛的紫藤花。
青翠的藤蔓缠绕在棚架上,紫色与白色相间花序像一条瀑布般倾泻而下,层层叠叠的花序交错在一起,像一串串檐下的风铃,每当微风拂过,飘落而下的细小花瓣便是它的“铃音”。
沈煜渊躺在林月瑶的腿上,在这一片由千万朵花瓣织成的帷幕间观赏月色。月光如水,为月下的人儿都披上了一层薄纱,像是在遮掩这什么,把一个人内心的阴暗重新藏会幽深的夜色里。
林月瑶的声音更是被这景色衬作了一种母亲对孩子讲的寓言故事,林月瑶缓缓说道:“在我七岁那年,母亲带着全家人坐在廊下看月亮。”
一朵浅紫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的发髻上,林月瑶对此浑然不觉,接着说着:“我的两个妹妹,阿若和阿希,那时都还只是个刚出襁褓的幼儿,她们就这样枕在我的腿上,睡得很沉。”
说到这时,可能就连她自己都未觉察,自己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露出了一丝浅笑。
“娘亲带着阿凌,在一旁做着绣活,是祈祷父亲平安归来的锦囊,阿凌做不来,只能捧着本书,一直看到眼皮都打架了都不肯撒手。”
她合上双眼,似在努力回忆那副场景。
“自阿娘离开我,已经过了快十五年了,我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林月瑶伸出手,缓慢的抚上沈煜渊的额头,语气多了些许怀念:“但我仍然记得,她温暖的手。”
说话间,她抬头,与天边的明月遥遥相望。
哪怕所处的环境不同,但至少她还能望见与一百二十年后同样的月亮。
“阿姐。”
她的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包裹住,沈煜渊拉着她的手,一路向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
林月瑶低头,冷不防对上了他的眸子,那双眼睛饱含着浓浓的缱绻之情,仿佛要将人纳入其中,她不由得心里一跳。
沈煜渊就这样坦诚的望着她,声音中尽是一种说不清的柔情:“阿姐,我到底该做些什么,”
“才能将我们这夜的记忆,在你的心里留的更久、更深呢?”
林月瑶闻言,轻轻笑了。
沈煜渊不由的看的怔了,阿姐甚少这样露出不带一丝防备的笑容。明明她笑起来是那么动人心弦,不然为什么,他的心会总是被她的情绪牵动呢?
“不管阿姐如何,今夜的记忆,已经留在了我的心里,将来,就算我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都不会忘记。”
“是吗?”
林月瑶今夜的心情很好,伸出另一只手点点他的鼻子。
“净会说些俏皮话,我知你想哄我高兴,只是这幅样子竟演的如此好,想想这几天你在朝上的表现,若有这本领,早不该当皇帝,而是该去唱戏。”
沈煜渊听后直接震惊的坐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我这话可是肺腑之言,若是假的,就让我口舌生疮、流脓烂死算了,阿姐可不能这般编排我。”
“好好好”
林月瑶笑着,可听语气也不是真的信,只是哄道:“是阿姐错了,你的话可是一百个真,可好?”
“我——”沈煜渊顿时便气恼了,本想着做些什么报复她,但终是下不去手,只得重新趴在她的腿上,抱着她的腰,像条牢牢缠住猎物的蟒蛇。
林月瑶看着他如此孩子气的做法,无奈的摇摇头。
可没过一会儿,曲商轻轻的走近了。跪坐在门槛前,低声报道:“楼主,到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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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刻意放低了音量,但沈煜渊还是听到了,却只是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林月瑶也不禁板住语气,警告沈煜渊:“好了,别孩子气了,我还有要事。”
沈煜渊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不满:“什么事能比我重要?”
“这事不是儿戏,我先前与你说的,都忘了?此患不除,你的帝位如何安稳?”
沈煜渊用着一种不以为意的语气说道:“那就不当皇帝了呗,反正我只要——”
话还未说完,沈煜渊便看到林月瑶的脸色瞬间变得和锅底一样黑,不由得吧后半截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可惜还是太晚了。
先前的温情已经从林月瑶的脸上褪的一干二净,她直接一把推开了怀中的沈煜渊,站起重新整理衣装,冷硬道:“明徽和琼琚会服侍陛下休息的,奴婢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阿姐——”
沈煜渊往前爬了几步,脸上满是懊悔和不甘,也不知是后悔不该这么说还是不该有着这些念头,总的来说,都是快触及林月瑶的底线了。
沈煜渊仰躺在檐下,枕着林月瑶留下的余温,独自沉思着。
......
这一日,绝对是李府上下最绝望的一日,所有人都失了往日的兴致,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也不敢多问,只在自己的房内,等待处罚降下。
李执的夫人张氏,此时正待在自己的居室里,独坐在妆台前,只留了一盏孤灯。张夫人坐着沉思了许久,谁能料到,今日早晨她还如往常一般送自己的丈夫去上早朝。可谁知,在宫门外等待的小厮没等到下朝的李执,反而等到了皇帝降罪的消息。
再细数他被查出的罪行,张夫人身为他的妻子,绝对同样会被判罪,或流放或监禁,可不管是那样,都不是她这个从小到大的千金小姐受的了的。别提她了,全府上下一百二十六口人,没一个跑的掉的。
“该死——!”就连一向有着好教养的贵妇人,在此时也忍不住咒骂道:“这下好了,全都完了。”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当务之急,还不如早做准备,藏些金银细软,到时候降了罪必要抄家,留些金银细软在身边,遇事也好打点,总的还能保全她自己和几个孩子,至于那几个姬妾,哼,便听天由命吧。
这般想着,她手上也这般做了。
她从衣橱中拿出一块华贵的锦缎,将它铺在了圆桌上,将妆匣中的金银宝石首饰一一搜刮,放在了锦缎上,手脚慌乱间,金玉碰撞声似是催命铃音。
“叮——”
张夫人低头一看,一枚品相上好的翡翠缠丝金簪掉在了地上,一看便是价值连城、昂贵不凡。她弯下腰伸手去捡,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深夜尚未歇息,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夫人循声望去,只见靠近窗户的屏风后,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