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历来做闺塾师的女子,不是见弃于夫,就是守寡节妇,再不就是家贫亲老,不得不扛起养家的重担。闺塾师说得清贵,也不过是教女孩儿识几个字罢了,并不能在闺阁中延绵道统。若非迫于生计,没有女子甘心外出坐馆的。
黛玉仰脸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面对日益落败的贾府,精明强干如凤姐,也是左支右绌,东扶西倒。勇于任事的探春试图兴利除弊,却在各方利益倾轧下,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前车之鉴让她深刻意识到,只要女人还守在垂花门后的四角天空,就无法逃脱被牵连的命运。
“世事难料,前途未卜,我不想从小到大,都壅蔽在府门内宅,等待命运的摆布。而况我也不想嫁人,又做哪门子的一品夫人。”
“你为何不想嫁人?”张居正不禁蹙眉,静静看了她半晌。
不待她回答,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是愁虑丈夫三房五妾?会被千刁万恶的婆婆小姑欺负?你倒想得长远,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心思重,会长不高的。”
黛玉侧过脸,眉眼间凝着一股寒意,冷笑道:“洪武十三年,左丞相胡惟庸谋反大逆,母女妻妾给配功臣家为奴。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妻女发教坊司。家国兴亡自有时,一品夫人又如何?最后是什么下场,谁又说得准?”
而他张居正,官居一品首辅太师身死之后,家中上下被活活饿死十七口人,其弟、其子俱发戍烟瘴地,老妻随同流放。
此时的少年还满腔抱负,期待着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建功立业。哪里想得到,人即便能拥有半辈子的千福万禄,命运也不曾改变过,它残忍无常的本色。
张居正微愣,他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但聪睿善思,而且敏感多虑。她似乎勘破了繁华背后的苍凉,不敢相信命运,会给予她眷爱与圆满。
怨不得苏轼说人生忧患识字始,林姑娘博览群书,才明绝异,又无双亲爱护,难免心神不安,多思多虑。
没想到,她考虑的却不是自己的利益得失,感情归宿。而是深刻认识到,面对江河日下的时局,远避朝堂独善其身,才是女子最稳妥的人生选择。
张居正不想见少女陷入悲观情绪中,温声开解道:“你读史书也别只盯着乱臣贼子看。大多数一品夫人,都还是福禄双全,寿终正寝的。”
黛玉心里正想着他凄然的身后事,忽被他安慰了,短促地笑了笑,并未反驳。是不是“乱臣贼子”全凭皇帝一句话罢了。
他伸手在她头上轻拂了一下,“好妹妹,切莫为一隅之见蒙蔽了双眼,悲悯他人穷愁,容易伤身呢。”
黛玉偏头笑道:“多谢二哥关怀,萤火之光,岂比皓月?小女悲春悯秋不过闺阁心思。二哥栋梁之材,将来日理万机,尽瘁国事,才要多保重身体呢。”
张居正嗤的一声笑了,嗔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在你眼中,我是个蓬头历齿的老叟似的。”
“老叟好呀,长命百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黛玉踮起脚来,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若能似甘泉先生那般长寿,大明复兴指日可待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谢妹妹吉言了。”张居正拱手笑道。
黛玉眉眼盈笑,他还不知道甘泉先生湛若水,最后活到了九十四岁呢。
后面简素的马车中,刘嬷嬷拧着眉,透过车窗,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们许久,紧绷的下颌线越拉越长。
转过脸来,刘嬷嬷似笑非笑地瞅着紫鹃、晴雯二人,“林姑娘是二月的生日吧?翻过年去,就能梳髻簪钗了。趁着商铺还没歇业,有些东西也该添备起来了。”
距离京城还有二十来天行程,顾璘持有勘合,可以在驿站免费食宿换马,一路畅通无阻,驶入中都凤阳驿站之时,刚到除夕。
“那咱们就在中都过年了。”顾璘吩咐管家小厮卸下车上行李,搬入了驿站。
凤阳是高皇帝朱元璋的故乡,地处江淮之间,作为龙兴之地,却先天不足,并不富庶。
比起应天府、顺天府,乃至安陆的承天府都要逊色许多。
高皇帝曾经精心打造的中都城,并未能振兴起来,如今这里日渐没落。耸立的凤阳高墙,更是沦为圈禁犯错皇室宗亲的牢笼。
黛玉一想到,自己还有一门远亲,将来会被囚困在这里,就不寒而栗起来。
高皇帝开国时制定的宗亲政策,原是想让诸王藩屏帝室。但显然他没预想过,宗室人口会暴增,皇亲国戚又不事生产,世袭供养无异于养猪,最终宗禄渐增,虚耗国库,拖垮了大明朝。
除夕之夜,凤阳驿站十分冷清,虽有数十个官募的驿夫,却不堪驱遣,躲得躲逃的逃。
只有驿丞留守,亲自接待了顾璘,见他是京官赴任,越发殷勤小意服侍。
因他听过顾璘的才名,还觍着脸上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
新年在即,顾璘心情不错,赠了他一副春联福字。
驿丞也投桃报李,见他还带了家眷小辈,就用许多窗花绣带、彩穗花灯将驿站装陈起来,并送了烟花爆竹,聊佐娱兴。
刘嬷嬷置办完除夕宴,捧了一个填漆大托盘进来,回秉顾璘说:“老爷,魁星点斗、喜报三元的荷包做好了,两对笔锭如意、状元及第的金锞子备了二十个。”
顾璘看了一眼,吩咐道:“金锞子再添二十个,让小友和林姐儿各得一半。”
“嗳,”刘嬷嬷答应着,又将托盘里的妆花缎袍递了上来,说:“我瞧张解元缊袍敝衣,很是可怜,就自作主张给他买了身袍服,先送来给您过过目,若无不妥,老身就给他送去了。”
“嬷嬷有心了,”顾璘抚了抚绣纹精美的衣袍,含笑道:“张小友衣袍寒素,不羡浮华,处绮纨朱缨间依旧泰然自若,是以我未觉不妥。
于人情上倒是疏忽了,多亏嬷嬷替我留心着。这会子就送去吧,买衣裳的钱,回京后你领了对牌勾了吧。哪能让您垫补呢。”
刘嬷嬷答应着,端起托盘倒退着走了两步,忽然又调转过来,不大自然地抬眸觑了顾璘一眼,支吾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嬷嬷还有什么事?”顾璘见她神色有异,猜想她忽然自作主张,替他向张居正示好,或许是另有事相求。
刘嬷嬷抿紧了唇角,犹豫了半晌,才道:“是林姑娘的事,我心里牵挂已久,每每想来讨老爷的主意,又怕话说岔了,叫林姑娘面上难堪。”
“关林姐儿什么事呀?”顾璘疑惑道。
“此事说来也不大,却很紧要。”刘嬷嬷眉头紧锁,语重心长地道,“我想请老爷一个示下,咱们路上何妨再添一辆马车,让林姑娘带着两个丫鬟一块儿坐。
姐儿聪明伶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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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真烂漫时,老爷须发已白,对外甥女素爱如珍,自无嫌疑。
可那张解元虽则年少,却是宿慧智通之人,城府见识不浅,而况他也近志学之年了,岂会不慕少艾?
再与林姐儿两个起坐不避,嬉笑无心,到底男女有别,传出去有碍林姐儿的闺誉品行,由不得叫人担惊。
老身说句不知好歹轻重的话,林姐儿的书也念得够多了,老爷若再纵着她逞才华弄文墨,只怕太离了格儿,骄慢心起,将来不安于室,殊非所宜。”
顾璘聆听到最后,缓颊一笑,“嬷嬷虑得是,怪我因宦缘所缠,一时心粗,不曾想这么仔细。等出了凤阳到开封境内,就再置办一辆马车吧。”
见老爷答应了,刘嬷嬷松了一口气,捧着衣袍出去了。
驿站房舍中,游七正服侍张居正沐浴,水雾氤氲缭绕,少年阖眸养神,眉宇舒展,白净的身躯若隐若现。
游七抓着帨巾上下搓擦,不由“啧”了一声,目露艳羡之色。
“二爷,这次会试一举夺魁,殿试再考个状元,就是三元及第了。三年馆选后,顾家大小姐就能过门了,这才是大登科后小登科呢。”
坐在浴桶中的少年闭着眼,淡淡“嗤”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一点颇觉荒诞的笑意,“那小丫头才多大?我只当她是妹妹,你不要乱讲……”
忽地少年霍然睁眼,锋锐的眼眸直盯着游七,质问道:“哪个顾家?哪个大小姐?”
游七忙掩住口,自悔失言,在二爷那双深邃阴冷的眼眸逼视下,什么搪塞敷衍都不奏效。
他噗通跪下,以头抢地道:“是江陵荐绅顾家的大小姐。顾老爷罢官后闲居乡野,与咱们家老爷素来交好。自打二爷中了举,顾老爷就拿两百亩水田投献过来,以免田赋,还想将顾小姐,嫁过来作张家二奶奶。
顾大小姐性子温柔,颇有宜男之相,上头又没了娘亲,下头又没有兄弟,奁产丰厚,老爷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只等二爷考中了,就合八字定亲,待三年后顾大小姐孝满,就好娶过门。
原本老爷不想让此事教二爷知道,以免二爷考试分心,要我务必瞒着,是小的说漏了嘴,小的该死!”
他脸色骤变,飒然站起,脚步在沐桶中踉跄着,身子晃了两晃,才跨出脚来。
“是小的该死!”游七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下,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啪啪”扇脸。
张居正潦草披上长袍,一拳砸在桌上,厉声喝道: “你明天就回江陵,告诉我爹,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游七心知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哪敢抛下二爷,自己带着一道晴天霹雳回去,那不是等着老爷把自己腿打折了么?
他忙劝道:“二爷莫急!那顾小姐横竖还有三年孝,庚帖又没下,老爷本就存着骑驴找马,向上攀高的心,跟几个媒人都没把话说死。一切都等您会试过后再定夺的。
况且顾家系名门望族,家风毓和,顾小姐性情贤淑,温惠有则,的确是良缘佳配呀。”
“什么良缘佳配?”张居正沉着脸,眸光中只剩森冷的寒意,“我是治《礼记》出身,丧妇长女无教戒也,吾不娶!”
话音刚落,余光瞥过未阖紧的窗扉,一支精巧盈亮的偏凤挂珠钗,在她鬓边颤巍巍地晃着。
张居正只觉脑袋嗡的一响,脸色唰地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