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丹红。
生怕这只是她的幻觉，生怕自己一眨眼，姐姐就不知所踪。
丹红也安抚地凝视着她。
而后她的余光触及身后臭着脸的柯察，他看着丹红，似乎在等她向自己说什么。
丹红皱眉思索一瞬，接着立刻舒展眉宇，轻柔地道谢。
柯察的表情才好看许多。
不过柯察根本没有给她们叙旧的机会，这群鞑子似乎本就是在这儿等待柯察，他一到，所有休整的鞑子立刻背上各自的战利品，翻身上马。
姚黄和那个昏迷的男人被丢上载着粮食的骡车。
其他被俘虏的中原人则是被鞭子驱赶着跟上他们的行进方向。
姚黄趴在粮袋上，频频后望，整张脸都难受地皱起来。
被抓住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在绝境中相互劝慰，咒骂这些可恶的鞑子，甚至替走得慢的同胞挡下催命的鞭子。
驱赶俘虏的鞑子瞥见姚黄担忧的神情，忽然恶劣地笑着，手上鞭子一甩，从姚黄身侧擦过，鞭子带起的惊风打在她侧脸。
姚黄尖叫一声，躲避的时候差点从骡车上掉下来。
听到动静的丹红想往后看，却被柯察掐着下巴掰回来。
“你的家人很安全，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丹红压下心里翻涌的恨意，乖顺地缩在他怀中。
她一动不动，柯察心里又不舒服。
他把丹红的脸掰过来，端详她的神色，没瞧见一点儿怨怼。
柯察想了想，无端端说：“如果中原官兵追上来，我们就会抛下这些拖累行程的俘虏。”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嘲讽的笑。
大概是嘲笑中原边军的无能。
丹红实际上不在乎这个，但她还是如柯察所愿地摆出失望与伤心的模样。
柯察很满意没有在她脸上瞧见愤怒与埋怨。
不合常理的情况再次被他唯我独尊的逻辑忽略。
丹红瞥着日头，暗暗估计他们行进的时间。
在整整两个时辰里，他们没有遇到一个村庄，这群鞑子避开人群的能力真是有目共睹。
她想了想，对柯察说：“我饿了。”
柯察笑起来：“只吃了两个果子，活该你现在饿肚子。”
话这样讲，人却兴奋招手，令队伍原地休整。
在他们筹备食物的时候，丹红又说：“我和妹妹说几句话。”
柯察狐疑地看着她。
丹红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这种受到怀疑的委屈取悦了柯察，他挥挥手让丹红自便。
女人之间闲聊，有什么可忌惮的？
姚黄一下就注意到一瘸一拐的丹红，待一近前就急忙抓住丹红，关切的话连珠炮一样往外冒，并轻轻抚摸她的伤处。
丹红却没回答几句，反问姚黄是如何被抓住的。
姚黄的脸色瞬间苍白，神情惊惶。
“他们、从村子里走，全死了。”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我逃出来，遇到商队，这个公子救下我。但、但我们又遇上鞑子，他们只留女人，都死了……”
丹红捏了捏她的耳垂。
莫都有个民俗，捏一捏受惊孩子的耳垂，就能让孩子镇定下来。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姚黄找回几分清醒。
她紧紧攥住丹红的手，口中不住喊着“姐姐”，似乎对丹红的呼唤能激发自己面对现状的勇气。
“我们得想办法逃。”丹红在她耳边轻声道。
姚黄浑身一震。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侧的俘虏们，身躯颤抖得更加激烈。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闷闷地低下头。
“如果……”丹红捏捏她的手掌，“也许可以救下所有人。”
姚黄眼睛一亮，热切地看向丹红。
“不过咱们得抓紧时间。”丹红轻声说，“姚黄，你先帮我……”
丹红回到柯察身边时，火堆已经升起来。
他正从行囊里取出肉干烤着。
丹红皱皱眉：“我肠胃不适，受不了荤腥味。”
“娇气。”柯察轻骂一声，又道，“那你想吃什么？现在可没时间找野果。”
丹红环顾四周，说：“烤些豆子、粟米给我吃吧。”
柯察便从粮袋里掏出豆子丢进熄灭的灰堆里，他对火候掌握得很好，豆子扒出来后表面焦黄。
烤好的豆子装进小布袋，被递给丹红。
他说：“边走边吃。”
一行人再次上路。
丹红在马上沉默地咀嚼着，过了好一会儿，她问：“咱们现在何处？你从未和我说过会途径哪些村庄，怎么实现对我的诺言？”
柯察喜欢她说“咱们”。
他思索片刻，终于丢掉心中的顾虑，对丹红讲了他们在云城辖下还会途径哪几个村落。
丹红暗暗记下，面上却做失落状：“不会途径我家。”
柯察开心了。
如此一来，就不用浪费时间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找那个可能已经死在他们刀下的中年妇人。
又行半日，却行不过二三十里。
皆因丹红这一路上找众多理由停下，柯察色令智昏，全数依他，拖累了这支“满载而归”的骑兵行进速度。
当天色暗沉时，柯察再后知后觉也该在众鞑子的议论纷纷下察觉不对。
丹红见状，眉间一蹙，嘴巴一扁，轻声说：“我腿疼。”
微微拉长的尾音像是撒娇。
柯察的脑子又一次被自己丢掉，笑骂着：“你活该！”
遂令人停下，歇歇脚。
这一歇，太阳彻底落下山去。
他们只得暂缓行程。
人多眼杂，来来去去的嘈杂，忽地，吵嚷声响起。
几个鞑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这些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丹红，忙不迭寻柯察去。
柯察匆匆赶来时，那些中原俘虏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他看见丹红低着头，手捂在额头上，有鲜红的血迹从指缝里溢出。
柯察当即厉声呵斥人群，拉着丹红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那些中原人依旧在骂着“走狗”云云。
柯察攥紧拳头，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尤其是看清丹红额上石头砸出的伤痕。
她含着泪道：“我已成万人唾弃的叛徒。”
柯察正要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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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句，又听丹红垂眸喃喃：“万幸，云城无人知晓此事，娘亲不会受人迁怒。”
闻言柯察心下却是一动。
他口中安慰丹红，心里却惦记着如何叫她永远也无法回到故土。
当晚，夜深人静，丹红闭上眼，却没有入睡。
她听到身边去而复返的动静，侧躺压在下边的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第一步是成功了。
翌日早，那些鞑子就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丹红仔细分辨片刻，确认他们说的内容是“跑了”。
柯察面不改色。
丹红也佯装一无所知。
只是在她故意想去找姚黄的时候，柯察拦住她，对她说：“别靠近那些俘虏，他们会伤害你，我已经把你妹妹带到前边来了。”
丹红乖顺地点头。
柯察对她这两天的态度满意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空落落的感受。
行了半日，丹红“作”的次数比及昨日少上不少。
好似她昨日还怀有某些特殊的心思，但因昨天下午的插曲偃旗息鼓了。
柯察觉得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些许。
休息的时候他对丹红格外关注，连她袋子里的豆子见底了都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为她又添上一袋子。
午后继续赶路。
丹红又似恢复了斗志，频频“累了”“痛了”“渴了”，拖累行进的速度。
柯察反倒觉得她的小心思有趣，配合着她的举动。
甚至因为中午时丹红神色倦倦，突然主动靠到他怀中，他反而享受起这样慢腾腾的休息时间。
直到，柯察从一个看守俘虏的鞑子那里获知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下午休息的时候，丹红去瞧姚黄，恰逢她那位“妹夫”苏醒，二人对视一眼后，丹红的目光中带上几分审视。
“这位是李公子。”姚黄忙不迭向她介绍。
“在下李大，多谢二位姑娘相救。”他面色苍白，身上的伤很重，行动凝滞，但还坚持向二人行礼，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几分芝兰玉树般的睿智与贵气。
“李大？”丹红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是行商？”
男人在如有深意的注视下微微一顿，接着苦笑应道：“是。只能是。”
丹红了然，她又看向姚黄。
姚黄还傻乎乎地笑着，丝毫没注意到二人间的交锋。
丹红略过这个话题，小声询问姚黄一些细节要点，姚黄一一作答后，她才安心点头。
临走时，她将姚黄单独唤出去，交代些别的事情。
说完这些事，丹红忽然笑着对姚黄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过了这个坎，你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待她折返时，半路恰与柯察碰上。
丹红瞧他过来的方向，已经阴沉的脸色，直觉不好，便扶着树站定，并不向他走去。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柯察已经按捺不住先问出口。
丹红茫然地看着他，随后像是明白什么，委委屈屈地说：“我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故土……”
“还想骗我！”柯察厉声喝止她。
他将手上紧攥的东西丢到地上，圆溜溜的豆子滚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