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修时分，休息间隙，柳惜朝与陆惜名为新弟子答疑解惑，沐灵泽无聊地随意乱走着，不经意间望见洛纤凝在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打坐，神色很是正经，忽然觉得，这人正经起来竟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就像他梦里的那个女子一样，是他想多了么？
他抱着剑在原地转来转去，三转两转，不知怎的，就转到了那块大石头底下，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石头上的人。
听到脚步声，洛纤凝睁开眼睛往下瞥了一眼，冷冰冰道:“干嘛？有事儿？”
莫非是想打她？不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就在前面，量他也不敢乱来。
沐灵泽低下头盯着地上的草，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心想他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不过来都来了，说些什么好呢？
对了！他仰头看她，问道:“我听他们说，长绝山的掌门和长老不能娶妻嫁人，这是为何？”
“这事儿啊？”洛纤凝想了想，道:“这跟天上的神仙不能动情是一个道理。”
“那天上的神仙又为何不能动情？”
神仙为何不能动情？洛纤凝使劲回想着，终于想起了前些年去翠竹峰找林惜英时，偷听到的一段对话。
那时，林惜英颇为好奇地问琼芳长老:“师父，我听他们说，神仙不能动情，这是为何？
她记得，琼芳长老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她说:“神仙若动情，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即便无子孙，也会心有所偏，届时凡人将再难成仙，祸乱也会无穷尽也。”
她将琼芳长老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长绝山是培养仙人的地方，再加上初代掌门又是仙，自然要向天上的神仙看齐了。”
原来如此。沐灵泽讶然道:“那这么说，当神仙得断情绝爱？那怎么行？！那我还是当凡人吧！”
断情绝爱，他可做不到这点，他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和他志趣相投的姑娘，一起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你傻呀？！”洛纤凝甚是鄙夷地看着他，“当凡人有什么好？长生不老，不会生病不会死，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情情爱爱能当饭吃么？”
“……也对哦。”沐灵泽恍然大悟，“那这么说，琼芳长老不会老，也不会生病，更不会死？那这也太好了吧！那我还是当神仙吧！”
“你蠢啊？！”洛纤凝甚是嫌弃地看着他，“神仙是你说当就能当的么？要是这么容易，那为何都五百多年过去了，长绝山只有初代掌门和琼芳长老两个修成了仙身？”
“那、那怎么办？！”沐灵泽一脸茫然地盯着洛纤凝，心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
洛纤凝闭上眼睛，道:“好好修炼呗，还能怎么办？”
“……哦。可是好好修炼也不一定能成仙啊？”
“那就没办法了。”洛纤凝扁扁嘴，随即眼角眉梢闪过一丝骄傲，道:“琼芳长老说过，整个长绝山，就属我的资质最好，将来若是足够勤奋，足够心无旁骛，假以时日，定能修成仙身！没准还能修成天仙，到时就能到天上去！嘻嘻！”话虽如此，但只要一想到将来可能要和琼芳长老一起上天做神仙，她就觉得瘆得慌。
正瘆得不行，就听沐灵泽大呼小叫道:“什么？！”
竟有此事？！沐灵泽深感震惊，不知怎的，鬼使神差道:“那你修成天仙去了天上，我怎么办？！”
洛纤凝被沐灵泽这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石头上滚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用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着他，问道:“什、什么你怎么办？”
她修成仙去了天上，干他何事？莫非他喜欢她，舍不得她？可是他们才认识几天啊？她的魅力如今已经这么大了么？
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沐灵泽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长绝山怎么办？你舍得离开我们么？”
这样啊。洛纤凝思忖片刻，道:“等我修成天仙，至少也是几百年后的事了，到时你们早就已经死翘翘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也对哦。”沐灵泽支着下巴，盯着脚下的小草，认真思考起了修仙这件人生大事。他当然也想修成仙了，可是他又舍不得摒弃七情六欲，而且即便摒弃了七情六欲，也不见得能修成仙。
唉，真是令人发愁啊，做人真是太难了！
洛纤凝斜眼看着沐灵泽，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是可爱，很有必要再捉弄一下。她跳下石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逗他道:“沐灵泽，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喜欢我，虽然我这个人很有魅力，但是！我将来可是要修成仙的，没有时间谈情说爱。而且琼芳长老说了，感情这东西是会变的，但长生不老不会死这件事，是不会变的。”说罢仰天大笑，扬长而去，“哈哈哈哈！我吃饭去了，就不陪你瞎聊了，我们改天见！”
沐灵泽盯着洛纤凝雀跃且嚣张的背影，愣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扯开嗓门大声喊道:“我喜欢你？！洛纤凝！你做梦去吧！还魅力？你有什么魅力？！你的魅力还没这块石头大！吃吃吃，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去吃饭？！还有你那笑声，哪家的姑娘跟你似的，笑声这么粗犷？！”
然而这些话，洛纤凝一个字都没有听见，蝴蝶一般飘进了膳堂，在后厨逛了一圈，和饭大师们唠了几句之后，端着一大盘香喷喷的鸡腿溜了出来，趴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边啃边道:“女孩子要多吃些，才有力气修炼，打坏蛋！话说师姐她们怎么从来不吃肉？害得我每次去翠竹峰蹭饭的时候都蹭不到肉。唉，八成是被琼芳长老给传染的。女孩子不吃肉怎么行呢？真是的……”
那一头，沐灵泽又念叨起了他仰慕已久的琼芳长老。方才听洛纤凝又提起了琼芳长老，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仙人，想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话本中所写的那样，仙气飘飘的？不过琼芳长老外出云游未归，要不他去看看她的住处，沾沾仙气也好。上次光顾着陪沐辰风看林惜英了，都没来得及看些别的，就被洛纤凝赶下了峰。
打定主意后，傍晚时分，他匆匆扒完晚饭，拉着沐辰风就要往翠竹峰跑，怎料沐辰风拽住他道:“阿泽，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可不想再被那个洛纤凝扇耳光了。我回屋歇着去了，我们明天见。”
“……不去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
他鬼鬼祟祟地溜上了翠竹峰，期间，有好几名女弟子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都假装没看见。走了一段路后，他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去做贼，干嘛老弯着腰？难怪那些女弟子老盯着我看，这换谁谁不盯着我看？”他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轻轻的耳光，随后挺了挺腰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然而当行至那巍峨的大殿前时，他还是弯下了腰，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他想起了方才在膳堂吃饭时，那些师兄们的闲言碎语。他们在讨论长绝山哪个女弟子长得最好看，身材最好:
“这还用问么？那肯定是林师姐最好看啊！身材也好，那……”
“你小点声，小心让琼芳长老听见了，抽出她的绝命剑把你削成秃子！”
“你失忆了？琼芳长老不是外出云游去了么？”
“……对唉，不过还是小点声吧，万一她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怕什么？！依我看，还是唐师妹最好看，温柔，善解人意，不像林惜英那没礼貌的东西，见了师兄我连招呼都不打，什么玩意！”
“夏师兄，我们讨论的是哪个最好看，身材最好，你跑题了……”
“我就觉得她最好看！怎么了？！”
“嘘！都别说了，大师兄和二师兄进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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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期间，他看见沐辰风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但没办法，说这些话的人好像是赤霞峰的弟子，其中有一个好像叫什么夏长殷，是扶光长老座下的二弟子，长绝山的四师兄，平日里和卫长颂一起教沐辰风他们剑术与法术，得罪不得。
只是没想到，此人的嘴脸竟如此恶心，亏他还是长绝山的四师兄呢。当然了，其他弟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讨论女弟子的相貌与身材，简直是门规当中的德行有失之人！真不知道扶光长老平日里怎么教导的弟子，据沐辰风说，除了三师兄卫长颂以外，赤霞峰其余的男弟子几乎没有不在背后嚼人舌根的！
他望着殿门上高高悬挂的“无欢殿”三个大字，喃喃道:“无欢殿，绝命剑，这都什么名啊，太晦气了……”
“你说谁晦气？”一个凉入骨髓的声音蓦地自身后响起，吓得沐灵泽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痛呼一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膝盖，调转脑袋，怒气冲天道:“你你你……你谁啊大姐？！”
这人怎么跟洛纤凝似的，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想吓死他啊？！
“师父！师姐！你们回来了！！”
就在这时，冯惜缘欢快愉悦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令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师父？！莫非她就是传说中的琼芳长老？！
这也太年轻了吧？顶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虽然模样一般，但这通身的气度，果真如洛纤凝所说，与林惜英一模一样，浑身冒着冷气，身板比松树还挺直，头发也是黑的，正居高临下如看蝼蚁一般看着他，像是随时欲将他捏死……等等，他方才叫她什么？大姐？坏了！
他慌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拱手道:“弟子缥缈峰沐灵泽，倾慕琼芳长老……不，仰慕琼芳长老已久，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窥见真容，果真是……仙风道骨，天人之姿！方才多有得罪，还望琼芳长老海涵，莫要同弟子计较！”
听见“倾慕”二字，跟在琼芳身后的唐惜柔没忍住笑出了声，冯惜缘年纪小，更是“咯咯”笑个不停。
琼芳眉心一蹙，问道:“可是新入门的弟子？”
沐灵泽恭敬地答道:“正是。”
“那你如今看见了，可以走了。”琼芳扔下这句话，转身欲走，余光瞥见什么，立刻止住脚步喊道:“洛纤凝！见了长老不过来问声好，跑什么？！”
洛纤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吼得浑身一抖，悬在半空中的一只脚也“腾”的一声落回了地面。她回过身，嘻嘻一笑，一步一步、磨磨蹭蹭地朝琼芳走了过去，磕磕巴巴道:“琼芳长老，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刚溜上翠竹峰，想找林惜英和冯惜缘玩，顺便把昨夜没编完的鬼故事强行给冯惜缘讲完，不成想正跳得欢快，就远远地望见了琼芳长老。
真是来不逢时。话说这人的眼神也太好了吧？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她？
望着迎面走来且扭扭捏捏的洛纤凝，沐灵泽摸着下巴，心道:“这个洛纤凝，平日里无法无天，连掌门和大师兄都管不了，还以为她谁都不怕呢。”
正幸灾乐祸着，就听琼芳长老冷声冷气道:“怎么，你好像很不希望我回来，可又是欺负惜英了？”
“没有没有！”洛纤凝连连摆手，“我和师姐相处得非常愉快，不信您问惜缘师妹，她可以替我作证！”
她早就改“欺负”惜缘了，而且以她对惜缘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舍得向琼芳长老告发自己的。
见琼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冯惜缘迟疑片刻后，立马点了点头，表示洛纤凝并未撒谎。
“那就好。”琼芳半信半疑地看了眼洛纤凝，拔腿朝无欢殿走去，唐、冯二人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