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孚奎,沉默仿佛成为了常态,和以往的插科打诨截然不同。
邵岁颐打量着她。
这个还俗的道士自远方来,在酒肆茶坊混迹于三教九流,一到京城便能攀上相府的情分,如今看来,又听冀州知府的调遣。
可她又在邵岁颐到来的时候,大展自己的风采,想尽办法投入她的门下。是三家通吃,还是哪一家安排了她做这个八面玲珑的间谍?
犯下重罪,能置她于死地的人就在面前,对她的背叛一清二楚,可邵岁颐看出她不是在惧怕,而是在愧疚。
房内,原本应该是对峙的气氛,可挺着身子的躺姿让邵岁颐看上去半身不遂似的,有点可怜,没了那种冷冰冰的气势。
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却“哎呦”一声,就又放弃了,把营造庄重气氛这回事抛之脑后。
反正这人一直在关注着自己,自己和攻略对象甚至男宠床笫荒唐的时候,跟在姜潼屁股后面求爱的时候,兵变当日强撑着场面拖延时间的时候,这些天骄傲自大颐气指使的时候,她都看在眼里。
若那些场面邵岁颐都能忍住,如今受伤又有什么好嫌丢脸的?
“你恨我真的收你为奴吗?”邵岁颐冷不丁问。日上三竿,她也耽误不起时间了。黄县令在等钦差,而她要赶在钦差到来之前准备好说辞。
孚奎摇了摇头:“若我是殿下,不把身契拿到手,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
“你以为拿到了身契我就会信?”
孚奎终于看过来,脸上浮现一丝愕然:“若不信,怎么会……”
“我带上你,就是信任?我将计划都讲给你,就是信任?”
“那是?”
邵岁颐叹了口气,坦白道:“我一直知道你有别的目的。你来钱很快,说图富贵才跟着我,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孚奎一想,便明白了:“殿下查到了那桩官司。”
“好歹我也不是全然的废物一个吧,”邵岁颐苦笑,“你明明特意留了这么多破绽给我,难不成我真的无知无觉?”
“……那殿下为何还要留下我?”
“还记得刚见面时你说的那番话吗?关于母皇为什么会纵我荒唐行事的那些。”
“自然。”
邵岁颐叹了口气:“哪怕知道那是你精心准备过的开场戏,能说出那话也确实让我很钦佩。”
古代人不比现代,信息传播不畅,大多数人一辈子的目光都走不出自己的那个小村庄,那条小巷。
“我带上你,向你解释我的布局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我感觉在给老师检查我的功课。”
孚奎面色震动,睁大双眼看了过来。邵岁颐有点不好意思。
“没想到吧?虽然我不是个什么值得投靠的人,但我还真的挺想赢得你的认可的。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比我厉害。”
孚奎呆滞地看着邵岁颐,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看我啦,”邵岁颐转过头去,“这点努力没能让你走到我这边,我是赌输了,但你也输给别人了,显得我也没那么丢人了,对吧?还要操心去救我。”
“你要是想走,就快走吧,”邵岁颐叹口气,“其实我挺生气的,所以身契你就别想拿着了,你逃吧,从此就只能当个黑户了。”
“让我走?我可是犯了……”
“对,走吧。”邵岁颐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应当再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我也想直接杀了你,省得养虎为患……但总是有点不忍心。反正你只是想坏我的事,但还没想要我的命。
“……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等会我的怜悯就不够用了。快点吧,等钦差来了,我可不会隐瞒什么的,那时候你就麻烦了。”
孚奎跪在地上的腿挪动了一下,却没有站起身来。她似乎想说什么,提起气来,却又默然吐了出来。
邵岁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去审何府的人,要去抓乌兴生,查出她们为什么同孚奎反水。说不定还得同知府周旋,同钦差周旋……
还有她的布局,钱、兵、粮、民,公务还得继续,自己都已经这样了,总没有人会再一次狗急跳墙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医师包扎过之后,伤处反而更疼了,她是真的没法起身,或许还得先命人给自己弄个轮椅过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邵岁颐眉头一皱,心知不好。
金铃焦急地拍门声传来:“殿下,钦差到了!马上就到县衙了!”
两人蓦地四目相对。
“让你赶快你不听……”邵岁颐急了,叫金铃进来,“去给我找个轮椅,就是……素舆,懂了吧?快去。”
她自顾自伸长手扯过衣服,给自己套上:“我真不管你了。我事多得很,你这会从后面翻墙,或许还走得掉……”
一只手递过她的衣服,帮她系上衣带。邵岁颐疑惑看去,孚奎垂着眼,替她整理着衣服。
“你想死啊。”邵岁颐拧着眉毛。她不想这么纠结的。
“……求殿下,替我隐瞒。”孚奎抿了抿嘴,低声说道。
邵岁颐一把拍开她的手:“你一个女人搞这套,色/诱?”
孚奎没说话,也没肯定或否定,却后退几步,一把掣出墙上挂着的弯刀。
房内虽然无人,可窗外就有层层侍卫把守。
她右手持刀,左手一把薅下发带,长发垂落,被她抓在手里。
邵岁颐觉得更古怪了,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却见她举起刀到自己的头顶。
手起刀落,寒光一闪,那头发被她齐齐割了下来。
她举起手臂,提着那头发就像提着什么活物,还在微微晃动。
终于轮到邵岁颐惊愕了:“这是?”
“我愧对殿下,原应当把命赔给殿下的,可如今,我还得弥补,权以这头发相代。等事了,自当偿命。”
“什么等事了,你还想再掺和我的事?我会任你掺和?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
孚奎咬紧了牙,握紧刀,反手就要往自己心口插。
“住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现在干脆要溅我一身血来报复吗?”邵岁颐瞪着她,“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啊?对你主子也太忠心了吧!”
孚奎闻言:“从今往后,我再没有别的主子了,只效忠殿下一人。殿下若不再信我,我就以死谢罪。”
“逼我,道德绑架,想让我不忍心,好替你瞒着?”邵岁颐烦躁,“放你一马已经是我好心,替你遮掩我岂不是成了冤大头?那你就在这等吧,等着看你自己会不会锒铛入狱!”
门外脚步声繁杂起来,显然是钦差已经到了。
邵岁颐将锦被朝床里推了推,坐了起来。
门被拍了两下,没等屋内回话,就被一把推开了。
邵岁颐眯起眼朝门外看去,却见那人身着甲胄,威武非常。
她惊异地问道:“杨统领?”
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宫变那日当值的四位武卫长之一,杨兴烨。那日多亏她听了自己的,带邵岁颐进了宫。
“怎么是你?”邵岁颐问道。羽林军统领虽然骁勇善战,却不通政务和断案,邵岁颐原本以为应当会派大理寺或是刑部的人过来,协助自己查案。
杨兴烨看了她一眼,叉手行礼:“卑职领陛下的旨意,即刻带大殿下返京养伤。”
“返京?”邵岁颐猛地一拍床,却疼得自己一哆嗦,“怎么能在这时候返京?我不在,怎么追查歹人?怎么修筑河堤?”
“殿下无需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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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少卿就在外面,待她向殿下了解了案件,殿下就可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要见母皇的圣旨。”邵岁颐厉声说道。
杨兴烨面容不改,似乎早知道邵岁颐会抵抗:“殿下,圣旨若下,便是板上钉钉,陛下口谕,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是么?”邵岁颐冷哼,“那便是召我回京受罚的意思了,我为了治水一事不惜身临险境,母皇究竟要以什么罪名罚我?”
杨兴烨思忖片刻,看了一眼邵岁颐,念及之前的来往,透露道:“陛下只说是接殿下回京养伤,但属下在殿外听得一点风声,似是听说殿下离京后行为有些失态,沾上了人命……”
邵岁颐明白了。这就是孚奎所说的前半截计划,她也参与了进去的那部分。
“我都伤成这样了,难不成和人在床上互殴,还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这对吗?
听邵岁颐这荒唐的话,杨兴烨也卡壳了一瞬,“……方才只是属下道听途说,陛下不一定听说,属下更不敢揣测圣意。”
扫了一眼房内的另一人,以及房内散落的长发,杨兴烨话题一转:“这是?”
孚奎早将长刀丢到了看不到的地方,恭敬地低着头,演好一个卑微的仆从。
“孚管家为了救我动用了县里的官印,”邵岁颐平静地说,“虽说忠心,但也是逾矩了,我令她割发谢罪。”
她还是照着孚奎的请求做了。
孚奎一动也未动,没露出丝毫马脚,似乎一早就猜到了邵岁颐会这样做。
她请求自己隐瞒,是知道了皇帝听说这个编造的谣言,会趁“苦主”还未揭发,荒唐事还没传开,捉自己回京?
杨兴烨又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那殿下,卑职就让大理寺的大人过来了?早些向殿下了解完详情,陛下令我们即刻便动身回京。”
门开了,邵岁颐朝门外扫了一眼,羽林军的士兵密密麻麻站了一院子。
邵岁颐在心里叹气,士兵急行军前来,不容反抗,这哪是护送,简直是押送。
多说无益,陛下已经下旨,她就是绑也会把自己绑回去的。身体是本钱,邵岁颐还是顾及身体,顺着回去为好,也顾及着些面子。
自己明明是受害者,面对的却是问责,这样的区别对待,她已经习惯了。
等回了京,再向皇帝解释吧。就算再有成见,难不成连亲女儿都不信么?
她没抗拒,朝着大理寺少卿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
隐瞒下孚奎轻而易举,她原本就没亲手害邵岁颐,若不是她自己承认,就算邵岁颐发觉有些不对,也没法定她的罪。
午后,羽林军便启了程。皇家的马车十分豪华舒适,满车厢铺着软垫。
邵岁颐半靠在车里,回忆起自己上车时,孚奎看自己的那一眼。
邵岁颐原不想理她,这太冒险了,但对方那眼神坚定得可怕。邵岁颐扯了扯嘴角,苦笑。
最终,还是被她算计了一道。她早预料到皇帝会即刻叫自己回去,因此想要掌握谷前的局势,必须留下一个自己的人。自己不得不用她。
可今日成功的不止孚奎。
邵岁颐悠悠地想,既然要赌,自己就要赌到底。千金买马骨,她身为现代人,有太多模板可以学习。
一次两次打动不了对方,那若是三次四次,甚至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呢?
若孚奎是一个真正冷酷的人,怎么会不顾一切也要找到自己,哪怕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得知孚奎没有逃走而是被下狱的时候,她就决定再博一博。
幸而,似乎是成功了。
邵岁颐微叹了口气,却轻松不起来。
她将手伸出小窗招了一招,杨兴烨随即撩起了帘子,凑近车厢问道:“殿下?”
“天快黑了。车里晃得伤处疼,早些投驿站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