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闹了这么一大出,纪胧明此时已昏昏欲睡。然方才周意口中那定心草所在之地,却一时半会萦绕在心头如何都散不了。
祝亦本要留下,却叫尚秋所说“公务”唤了出去。
尚秋进来时正瞧见纪胧明被祝亦抱着坐在腿上,险些吓得滚出屋然他究竟是军伍中人,硬着头皮仍旧禀完了事。
唉,也不知有没有挨军棍呢?
纪胧明倒是爽了,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管甚么刺客不刺客的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她不伺候了。
严姑仍在昏睡,无人来叫纪胧明起身,她遂睡到日上三竿。
起身时只觉浑身舒畅,还未洗脸便和下头人说备好车马她要出门,又询问了一番徐初元所在。
然下头那被唤作牧云的小丫头实在官方,所幸回话爽利。
“徐大人昨夜归来便回了屋,想来一直在休息从未出门。”
这小子运气真好,那头打得不可开交,这边被吓的被吓,中箭的中箭,他倒睡得舒坦。
念及此处,纪胧明火速洗了把脸就往徐初元的小院去。
徐初元是个奇怪的人,除了侍卫之外,他身边往往一个人也没有。院门处的侍卫瞧见纪胧明便未拦,她便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朝里头去。
现下已不早,徐初元正坐在桌边吃早饭。
桌上慢慢地摆了一大桌,甚么小笼包、大馄饨、甚至葱油拌面都有,而那男人一手捧着书卷一手用汤匙正舀着粥慢慢喝。
浪费!
纪胧明冲进去便大马金刀地在徐初元前头坐下,也不唤人送碗筷进来,拿起小笼包便朝嘴里塞。
徐初元慢慢抬起头,举着汤匙的手悬在半空,默默把手中书卷放了下来,面上尽是疑惑。
“你怎么来了?”
“赶紧吃,吃完出个门!”
纪胧明瞧见徐初元手边还有一双筷子,显然他还未来得及用,那筷子便被纪胧明一把拎了去。
看着对面女孩大口吃着葱油拌面的模样,徐初元挑挑眉,亦慢慢吃着手中的粥。
“你又吃不了那么多,干嘛让做这么多啊?”
“谁说我吃不了?”
纪胧明看着面前男人那文弱的模样,面孔秀气柔和,胃口看起来比自己还不如,一碗粥竟吃半天也没见底。
莫非是手中那书卷太好看?
偏徐初元的右手死死按着那书,一副生怕被夺走的模样。
纪胧明脑筋一转,口齿不清道:
“帮我拿个团子。”
徐初元一时轻敌,便用那按在书卷上的手去拿糯米团子,然下一秒书卷便被夺了去。
“你!”
“哟,你也看话本子。”
纪胧明一手端碗一手夹面,将头凑在那书卷上细细读着。方看两行,她便抬起头冲对面的男人作了个暧昧秒懂的表情。
甚么“书生钟情之人以为他人妇”,怎一个苦情了得!
“表哥居然好人妻?曹贼!”
徐初元却丝毫不脸红,仍旧不紧不慢地喝着粥,淡淡道:
“我若是曹贼,那你也是我的了。”
纪胧明老实了。
这一顿实在吃得舒坦,不得不说徐初元这里的伙食实在比自己那儿的好。
往日里都是严姑亲自下厨做些精细吃食给自己吃,说起来其实这府里的吃食也尚可。说到底还是严姑怕叫别人做吃食恐有风险,这才事事亲为。
想到严姑,纪胧明心口又是一阵泛酸。
她本不用跟着自己在这地界儿受苦,在宫里太后身边好好地做着女官,后宫哪个小主敢不听她训示?如今倒好,在这里叫害成这般。
“共卮怎么样了?他伤得可重?”
纪胧明昨夜不敢问祝亦,怕那男人又发神经喊打喊杀。所幸徐初元极好相处,消息也相当灵通。
“那小子武功不错,一人便能抵挡众多亲卫,不过几处小伤,不妨事,昨夜一回府便包扎好了。”
瞧着纪胧明松了口气的模样,徐初元笑着摇摇头,又接着问道:
“我听闻昨夜周愿行刺?她倒是敢想敢做,原先说不连累王府,现下想来是被逼至绝境才这般。”
“甚么绝境?”
“她原先应当是想在庄子里解决绵生,就算姜族不怪罪于北洲,多少也会拿北洲百姓出出气,到那时她再以守护百姓的由头派点人去打一架,不就能挑起一场动乱了?”
纪胧明缓缓点头,摸着肚子道:
“你怎么知道她能派人啊?”
徐初元一记白眼扫了过来:
“你不也知道?在你家王爷那里装装就算了,在我这里装什么?”
提及祝亦,纪胧明想起他说的那故事来。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个疑影儿,遂装作随意地问道:
“你可识得朱年?”
徐初元看她的表情中带了几丝讶异,却仍点头认真答道:
“认识,他是从前徐将军麾下先锋。”
竟是一般说辞,且回答得滴水不漏。
纪胧明颇觉不好细问,便转了话题道:
“我总觉得周愿有苦衷,她却如何都不肯说。现下救绵生要紧,她所中那箭上有剧毒,唯有定心草能救,可定心草实不好得。我想了想,有位夫人或许知晓一二,等你吃完我们就去她府上寻她。”
徐初元抬手拿起那盘中最后一只包子慢慢咬着。
“你家王爷可知你要出门?”
纪胧明歪歪头,想起昨夜那男人的反常样儿,险险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既转了性,待自己颇有几分……亲厚,想来出个门也不必告知他罢。何况这次出门是正事儿,又不是像上次那般劫人的。
“他忙得很,现下还不知是否在府中呢。事态紧急,我们先出发再说!”
一经提醒,纪胧明生怕祝亦发现后又拦着自己不叫出门,遂拿了两个糯米团子后拉了徐初元便走。
“我还没吃饱呢!”
“所以我这不给你拿了俩团子吗!快点儿的!”
这回的马车甚是华丽,直直是打了王府的招牌,甚么绒毯香烛一应俱全。
一路平稳,纪胧明又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身上正盖着条沉甸甸的袍子,压得分外严实,令她几乎想在车上就这么一睡不醒上去。
忽觉脑袋上被戴了顶帽子,还没等纪胧明反应过来,男人却已下车了。随后外头震耳欲聋的一声“参见大人”直把她惊得险些跳起来。
眼睛猛地睁开,这才发觉头上的那东西是帷帽。
又看看身上那外袍,纪胧明心里愈发奇怪。这徐初元看着瘦弱,怎么不穿外袍也能出门?当真不是装的?
将身上袍子挂在手臂上后,纪胧明深吸一口气便出了马车。
“参见王妃!”
前头都是人,徐初元不便来扶。万幸叶宿极是贴心,一见了纪胧明,又发觉她身边无人,便立马前来相扶。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章府,纪胧明与叶宿走在前头,男人们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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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徐初元不知在说些甚么,时时有谈笑声传来。
放眼瞧去,章府竟是富丽非常,别说和周愿的庄子比,便是与王府比怕也不遑多让。
“你家大人做的是什么营生?怕不止如今的差事?”
不知为何,叶宿今日有些瑟缩,表情也颇不自然。即便隔着帷帽,纪胧明也能觉察出她眼神的躲闪。
“禀告王妃娘娘,他也做药材生意。”
叶宿的侍女很懂规矩,只跟在后头约莫两米处。
“你可听说过定心草?”
叶宿扶着纪胧明的手震了震,随后摇头道:
“从未听说过,不知是治什么的?”
纪胧明正要再问,走过拐角后忽闻一旁廊外的假山间似有杂音。
男女欢爱的愉悦声隔着花草就这样传入众人耳中,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纪胧明挑起眉,心中暗叹这个时代民风竟亦如此开放。莫非是侍卫和侍女?
后头章大人重重咳了一声,那假山后头便霎时静了声响。然在场众人均默契地仍不发一言。
纪胧明倒也不想多事,若自己执意跑去追究致使章家丢了颜面,怕也害了假山后那对有情人。
正要抬步继续往前走,徐初元的声音却传了来。
“不知假山后头是何人,这般浓情蜜意、难舍难分?”
章大人亦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
“不过是府里的丫头小厮,在这荒僻之地长大的不懂规矩,徐大人见笑了。”
“荒僻之地长大?”
徐初元的声音似笑非笑,却无端让人觉得森冷。
纪胧明闻言缓缓转身,只见那章大人已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引得后头乌泱泱一群人都急急忙忙跟着跪下。
纪胧明心中纳闷,这人发什么神经,莫非是今天抢了他早饭害得他没吃饱这才拿别人出气?
一旁的叶宿见状亦准备跪下,却叫纪胧明抓住了手腕。
“你,去把假山后边的人给我带来。”
徐初元拿扇子一指后头的一个家丁。
那地上的章大人已急出满头汗,正要直起身阻拦却又不敢,不进不退地甚为纠结。
那家丁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面前那挺立的男人,只好站起身朝假山后跑去。
纪胧明在不远处看着那男人,心道徐初元究竟几品官,竟这等威风?莫非单凭徐大人独子这一层身份,他便能在北洲横冲直撞了?
“娘娘,这……”
叶宿轻轻开口,有意让纪胧明劝阻一二。然她亦意识到这事没法管,若要王妃来阻止说甚么有情最难得不必追究云云,也是平白污了名声。
纪胧明其实亦有些好奇,究竟何人这般开放?把她这个现代人都比了下去。
那家丁从假山后头缓缓走出,还带出了一个鬓发散乱的妇人。她虽年岁已长,容貌却仍旧出挑,一身缠枝花褙子显是方才胡乱穿的,此时仍有些歪斜。
然在那妇人后头还走出一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竟还身着官服。
“哟!这不是楼大人吗!”
徐初元这一嗓子爽朗得很,仿佛是在同旁人说“吃了吗”那般自然。
楼大人?周愿家的那位楼大人?
纪胧明忙偷偷掀了薄纱一角去细瞧,却让叶宿拦了下来。
“娘娘,您万不可看这等事,若传出去旁人可又要议论了。”
纪胧明遂只能作罢,将头一撇却正好瞧见那趴在地上的章大人竟在偷偷看向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