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青年眼睫轻颤,心底悄然滋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
谢景之将这归因于这猝不及防的细微暖流。
那颗“糖葫芦”的滋味骤然在舌尖复苏——他忽然想起,母妃寿宴当夜,他醉意朦胧之际,似乎确曾在车驾中对眼前少女有过轻浮之举。
晚风裹挟的熏香、颠簸的车厢、甜腻得令人发软的“糖球”,还有少女猝然滚落的咸涩泪水。
借着酒意,他竟再度“错认”了人。
他并非不解风月,东宫亦有嫔妃,却从未像那夜车帷之中般放纵而昏聩,几近失控边缘。
可她真如懵懂稚子般全然不解,甚至尽数遗忘。譬如今日,这本该是她生命里顶重要的日子,她却浑然未觉,仿佛不过是落了场初雪的寻常冬日。
此刻他本该立即收手——此举于礼不合,若被言官看见,又是攻讦东宫沉湎女色的把柄。可那又如何?为扮演温吞怯懦的“病弱储君”,他已做了太多违心事,又何差这一桩?
方才千泉追问为何要装作“在意”时,他其实无言以对。
诚然,那个被称作父皇的男人,与被尊为亚父的镇国公,都曾如此训诫:身为东宫储君,身居高位,须懂得一个“藏”字。
藏锋,藏意,藏心。
故此,为护住心中所藏之人,他佯装眷顾眼前少女——接她入宫,允她寸步不离身侧,为她金殿一诺……
其实危险从未离去,他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储君。
因为他藏得不够好。
这一点,在那时命三军屠城、在那晚她归来之时漫天的流火、那夜烛火明灭之隙他探出的手、还有今日面对她,那个“纳江家两位小姐为妃”的谎言脱口而出之时,他已然知晓。
可此时,许是寒冬噬骨,他竟真贪恋起掌心这点微温。侍墨、搭台、敷药……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做了太多“多余之事”,多到连自己都辨不清,这戏码是否已成习惯。
于他而言,“江月溶”究竟算什么?
——一个无足轻重的“宠物”、随时可弃的“筹码”、聊以御寒的“手炉”,抑或……“她”的胞妹?
她。
在这初雪之夜,在这被称为“大喜”的日子里,在自己的宫妃面前,他的脑海中却再度不合时宜地掠过一道紫色身影。
他不禁自嘲:纵然做了这许多,他反将那人推得更远——即便最初,不过是想代她照拂她的小妹。
那串糖葫芦忽又浮现心头。
若非那颗坠地的红果,他怎会遇见荒园石阶上那个孤寂却坚韧的少女?可若非那抹红,他亦不会认识眼前这痴傻而纯粹的姑娘。
世间因果,从来磋磨人心。
天知晓那夜听闻消息,他奔上白塔时是何等雀跃而失态,却又在临门之时刻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她。
第一眼望见她,他便几乎确信——这正是他寻觅多年的人,那个曾在江府荒园长阶上与他分食糖葫芦的姑娘。
他想,那便是他找了很久的姑娘。他曾固执地“错认”了人,将另一名少女带在身边,只因她们都生着相似的柳叶眸。
如今她终于归来,回到帝都江家。纵使重逢迟了些,纵使再见时,比起初见的懵懂,他添了几分狡狯筹谋,她也染上几分哀绝沧桑……这都无妨。他已知晓她所经历的一切,真话、谎言,他有万般手段能说服她留下。
他甚至盘算过,若她想赖账,定要厚着脸皮讨回当年那颗糖葫芦的利息。
毕竟他们曾拉过钩的。
可他没有。
她甚至早已忘了他。
当他迎上那双每每于梦魇缠身之夜所见、盛满陌生与戒备、却又令他倍感熟悉与亲切的柳叶眸时,那些备好的言辞,所有的筹谋,竟在顷刻间溃不成军。
于是他下意识向她讨了杯水——即便而后的急智遮掩了这点失态。
实则他真有些渴,唇焦舌燥,干涸如焚。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永昭王朝的隐秘谶言。
传说永昭最初建国之时,开国高祖曾问卜国运,而那所谓的高僧以毕生之力窥探“天机”,终在坐化前留下了一句谶言:“永昭因女子兴,亦因女子亡”。
这成为皇室口耳相传的秘辛。历代帝王临终前都会告诫新君——尤物移人,哲妇倾城。女子之祸,警之鉴之。
这是高祖临终前说过的话。
传闻前朝覆灭,正是因皇后那句“不可使百姓无所”,令末帝放弃镇压暴乱与边患,最终山河破碎,九州易姓,以至于王朝倾覆。
而永昭立国,恰因高祖在金殿逼宫之时,皇后畏惧自缢,末帝大恸而心智乱,最终献玺自尽。
幼时他曾问父皇,高祖何以如此忌惮所谓“女乱”的谶言?
他清晰地记得,彼时那个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旋即将他抱在膝上低语:“因为高祖皇帝姓谢。而他知道,谢家人的血里流着一个诅咒,一个逃不掉的诅咒。”
“诅咒?”
“谢家尽是出情种,更出犟种。只要认准一人,碧落黄泉,至死方休。”
彼时他一知半解,后来才知道,高祖终身未立新后,最得宠的贵妃即便诞下储君,至死也只是贵妃。而野史秘闻,高祖与那位自缢而亡的前朝皇后原是青梅竹马——
原来从某种意义而言,永昭确因一个女子而兴。原来高祖再三警训,正是畏惧这谶言成真,更畏惧谢氏骨子里的偏执,会葬送这新生的王朝。
这偌大的王朝似乎从不缺谶言:妙法寺的“白塔不倒,永昭不衰”,黛州的“天罚临世,海神显怒”,那位护国法师预言的“龙隐东庭”……
但那一晚,站在白塔之巅,望着金佛与缟素少女,他心头唯剩两个念头奇异地交织翻涌——
原来当年修建这座莲华白塔的意义,是让他与她在此地重逢。
以及……
其实永昭最该死的,应当是那群妖言惑众的秃驴。
……
天际忽地亮起一束火光,顷刻间照亮了两人的侧颜。
旋即锐鸣响起,接二连三,拢共升起九道焰火,明明暗暗。那锐利的呼啸声,在风雪之中却模糊难辨。
“好漂亮!”少女柳眸倏睁,正映着那明明灭灭的光芒。
若是旁人瞧见,定会将其当作某扇朱门之后的贵人一时兴起而放的烟花,可十恶司之人皆知,这是“折剑”之音。
一柄象征“恶”的锋刃,正在不久前陨落。
而这也意味着,他的棋子们正顺利地、一步步走向他所预演的终末。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谢景之遥遥看着天边的火光,眸中似是酝酿着某种复杂的风暴。
——他近乎自欺一般地亲手斩断了她的后路,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牺牲这颗子。而这所谓的后路,或许根本不存在。
“……景之哥哥?”少女收回视线,见他不语,顿时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声。
——为什么她觉得此时的景之哥哥好可怕,竟让她有一种想要逃离的错觉?
却见青年眸色沉沉,只注视着她。
不知僵持了多久,当月儿浑身冻得发僵,脖颈几乎失去知觉时,那覆在她颈侧、渐渐回暖的手掌忽然移开,转而轻轻捧住了她冰凉的脸颊。指腹在那靡颜腻理之上缓缓摩挲,如同把玩一件稀世珍藏。
须臾,他转向案前即将融化的雪人们,低声问:“为什么……不捏一个景之哥哥?”
月儿却理所当然:“唔……方才我想了,因为雪总是会化的,但是景之哥哥就像神仙一样,就算别人都化了,景之哥哥也不会化的,所以这世上有一个‘真的’景之哥哥就够了。”
她终于将那红珊瑚珠点在了雪人的头顶,兴高采烈地比画:“而且而且、景之哥哥总是一个人,捏了这些雪人儿,就能让他们陪你啦!如果再捏一个景之哥哥,岂不是不够分了?”
“……”
他看着眼前那个脸颊通红的少女,思绪纷乱,正如那些被寒风裹挟着乱舞的雪花。
寒风低回,呜咽如诉。
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错认”。
“月儿……世间还有许多红色,”他声音微顿,指尖拂过少女温软的雪腮,低哑的嗓音带着令人沉沦的蛊惑,“比如你最爱的糖葫芦,还有——”
话音未落,他骤然俯身捏住她的下颌,覆上了那温软的朱唇。
“唔……!”少女双眸倏睁,惊惶后缩,却被他牢牢扣住颌骨,力道几乎带来刺痛。
在她浅薄的认知里,景之哥哥极少这般强硬。但比起下巴的痛楚,唇瓣上无声的“磋磨”更令她恐惧。
——景之哥哥又想吃糖葫芦了么?她茫然想着,温热的泪却不受控地沁出眼角。
她不明白为何落泪,只觉得此刻比上回马车中更委屈万分。珠泪接连滚落雪腮,他冰凉的手指拭去泪痕,反令那“磋磨”愈发深重。
唇齿纠缠,气息交融,胸中空气越发稀薄。
她惊慌失措地想着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招致这样的“惩罚”。她努力回想着,终于恍然——
一定是她今日既没能做好阿姐布置的功课,又说错了话,惹阿姐不高兴了。
少女如是想着,竟暗下决心,明日起一定发奋背书习字,潜心练舞,定要让阿姐展颜——可眼下的问题是……或许她还来不及活到明日,就要因为窒息而憋死了!
她小脸通红,脑中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念头。
倘若谢景之知晓月儿此刻所想,定会哭笑不得。可此时他只是沉静地凝视着她,墨色瞳仁里映出她绯红的脸颊与惊怯的双眸。
……
更多不合时宜的念头失控般地涌入脑海。
他原以为一切会如预想般展开——自己扮演着那人温润如玉的知交,循循善诱的恩师,并肩而行的挚友,抑或……一位初次谋面的远亲。
或许某天,她会蓦然忆起,他正是多年前那个与她拉钩起誓的孩童。他们有过糖葫芦的约定;或许那时她便能了然,明白“月儿”只是误会,明白他多年寻觅的艰辛,明白白塔的相遇并非初见,而是久别重逢。
他这般等待着,如同捉迷藏时藏身柜中的孩子,心中交织着忐忑与期待。
——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然而,棋局终未按他的设想行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是她自西州归来之后?抑或更早——早在他以双膝为代价,彻底扳倒大皇子势力之时?
彼时她曾彻夜守在他病榻前,照料高热呓语的他,却在人醒来的第一刻将他大骂一通。
他睁眼便问:“父皇可曾信我?”
她却反问:“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非要用这种代价证明清白?明明有其他办法,为何偏要牺牲至此?!”
他轻笑:“若非如此,怎能一击毙命?剑客出剑时,不也需以命相搏?我以为你懂的。”
“蠢材!痴人!”她眸中烈焰灼灼,几近失态,“纵使君上信了,彻查此案,然后呢?你以为这双腿换来的信任价值几何?此局你胜了,下回呢?莫非次次都要赌命?你可知性命有多贵重?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根本是在轻贱自己的身子!”
他鲜见她如此盛怒,言辞激烈。这世上除却天子,无人敢这般当面叱骂永昭三皇子,更无人敢如此“大逆不道”——他竟觉得这滔天怒意带着几分新奇。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她蓦然侧首:“……若你有事,我们此前种种筹谋,还有何意义?”
他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向来恐惧身边的死亡,才会在他昏迷两个月濒危之际几近崩溃。他确信若自己再晚些醒来,她定会握着剑向大皇子寻仇——倒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但也仅此而已。
可这认知偏让他无端愉悦。
“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轻易死的。”他终是笑道,“可惜今后无法与你同赴白州试剑大会了——倒也省得你惦记我扮什么‘美娇娘’……”
她却道:“我识得一位名医,你的腿,或许他……”
他打断:“来去医仙?你忘了,单凭我这姓氏,他便不会施救。罢了,不过再不能骑马握剑,其实也……”
“……”她终于陷入沉默。未待他说完,便已转身离去。
后来遍访名医仍无法痊愈,终是落下了体虚畏寒、终身禁武的病根。一个病弱之躯入主东宫,在众人眼中不过是箭靶般的活靶子。
从那之后,她愈发寡言。
或许是怕他伤怀,曾经相约策马江湖的诺言,她再未提及。她明白他再不能纵马挥剑,注定困于权力的深渊;正如他清楚她不可能永远留在此地,甘为他人手中利刃。
他其实知道她的夙愿:在山间筑座茅屋,侍奉母亲,照料幼妹而终老。时而与知己遨游山水,时而路见不平拔刃相助,当个逍遥世外的隐侠。
他也知道,自己原在她的人生图景里——或作淡泊明志的良师,或为生死与共的故友。纵然只是如此,他亦心满意足。
可这场变故几乎撕裂了所有温情。
御书房前那惊天一跪,折损的何止双腿?随之粉碎的,还有他们憧憬的未来,与他精心构筑的宫廷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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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无一例外,终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身在这权力漩涡之中,根本无人能全身而退。
所谓以身饲鹰,不过是以血为注换取更多筹码,再将所有押上赌桌,搏那至高无上的金銮宝座。
而她期盼的公道,向往的海晏河清,终究系于他在这场死局中存活——至于什么事了拂衣远去,什么同游九州山河,终究是镜花水月的痴念。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而他,已经做了选择。
他后来才想起,那日醒来后他没说完的话原是——其实不能骑马的话,也可以坐马车;就算再无法执剑,世间总有合用的兵器……如同她一般,重头来过,并非不可。
只要他想。
只要她愿再等一等。
只可惜彼时未及出口的话,再寻不到恰当时机。它们如檐外风雪,倒悬着、无力地、一寸寸冰冷地消融。
他还是将“不惩”送了出去,或许她比他更配得上那把剑。
纵困樊笼,我心不惩。
他想她能明白。
可那似乎抵不过一个死去的少年留下的种子。又或者,是许多许多死去的人所留下的东西——时至今日,他们甚至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起了争执。
他知道她今日踏出宫门,便不会再回头。此后,即便是她向来畏惧的“死别”,也再留不住她。
她似片不知天高地厚的飞雪,随着不息的风翱翔天际。宁愿彻底消融,也不肯在谁掌心停留片刻。
名列嗔刃,倒算是恰如其分。
……
直到少女几近昏厥的刹那,他才松开她。望着她唇畔眼角的潋滟水光,眸色幽深。
良久,他哑声问道:“月儿,你喜欢景之哥哥么?”
月儿喘息未定,正要控诉他的“暴行”,却被问得怔忡,下意识应道:“喜欢的呀……就像……”
谢景之抢道:“不是对阿姐、对老师那种喜欢,也不是像喜欢糖葫芦、糖炒栗子、杏仁酥酪和茯苓糕那样的喜欢。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终是放弃形容。
“是比喜欢阿姐还要多一点的喜欢,对么?”
“唔……”少女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大概……是多一点点的。”她伸出一根纤细的小指,诚实地比画着,“不过,就只多这么一点点……”
他仿佛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问道:“那……如果阿姐和景之哥哥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月儿咬着指尖,苦恼地想了半天,蹙起眉头:“可是月儿不会游水呀……”
“……”谢景之因为这孩子气的回答感到啼笑皆非,更有一丝无奈涌上心头——堂堂储君,竟沦落到问如此幼稚的问题。
然而,这样就好。至少……他终于能确定,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片刻后,他望着依旧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少女,轻叹一声伸出手:“过来。”
月儿如获大赦,笑逐颜开地扑进青年怀里——让她做什么都行,只要景之哥哥不再生气就好!刚才的他,实在有些吓人……
谢景之被她撞得微微踉跄,却稳稳地将她拥在胸前,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丝,如同安抚一只温顺的小兽。
寒风渐弱,骤雪初歇,远处天光艰难地穿透浓云罅隙。
“景之哥哥。”少女忽然轻声唤道。
“嗯?”
“妃……是什么意思?”
他抚弄发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股冲动几乎要破茧而出。他想告诉她,今日原是他们的大婚之期;所谓“妃”,便是嫁为人妇,在民间,还有一个更寻常的称呼,叫作“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即使此刻的她尚不明白妃位、良娣的含义,那也无妨,将来他定会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一个足以让世人忘却“痴儿”“庶女”之称的名分。
他还想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便只能留在这重重宫墙之内,如同他的母妃一般,困守一生。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买街头的糖葫芦,再也不能与她心心念念的“阿姐”远走高飞……
然而,他思忖良久,终究咽下了所有解释。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一丝无力的苦涩——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她听不懂。
也正因听不懂,才这样好哄骗。
于是他只问:“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少女不安地绞着手指,声音怯怯:“因为……今日阿姐好像很生气,是因为‘妃’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月儿是不是说错了话,才惹得阿姐恼了?”
他低语:“……不,你没有错。”
错的另有其人。
半晌,青年的声音低低地从少女发顶传来:“月儿,你会离开景之哥哥么?”
少女飞快答道:“不会呀。月儿答应过景之哥哥的,要来陪你过冬,跳舞给你看嘛!”
他却执拗地纠正:“不只是这个冬日,是往后的每一个冬日,每一天。”
“唔……”她努力思索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庞——那是她的“阿姐”。一个念头无法回避地升起:那阿姐呢?阿姐也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然而这小小的疑虑很快被她抛开,她终于展颜笑道:“嗯,月儿知道了!是很多很多个冬天,直到月儿变成驼背的老婆婆、再也跳不动舞、再也捂不暖景之哥哥的手!”
——没关系!她会想办法让阿姐多笑笑,这样阿姐一定舍不得离开她吧!
少女的念头总是如此单纯而直接。
他无声地笑了:“那……你记着,妃……就是会永远留在景之哥哥身边,无论发生何事,永远都不离开景之哥哥的人。”
“月儿,从今日起,你就是景之哥哥的妃了。”
少女终于开心地笑了,仿佛那称谓是赏给孩童的甜蜜糖果。
“好!那我就做景之哥哥的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望着她突然伸出的小指,青年微微一怔,旋即伸出自己温热的指尖,轻轻勾住。
“……好,一百年,不许变。”
这冬日毕竟太冷。
……
其实有时他也会幻想。
倘若……
倘若当年不曾跪地自证,双腿犹在,是否如今自己仍能扮演着她的温煦友人?说不定他们还会相约来年的试剑大会,由她扮个“俏郎君”,他扮作“美娇娘”,如江湖艳羡的神仙眷侣,在那个名叫“江湖”的地方漾开一抹涟漪?
远处,白塔于风雪之中忽隐忽现,恍若命运的纺锤交织汇聚。
他想……
他再想不出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