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一隅。
暖炉蒸腾的热气隔绝了初冬寒意——锦帷垂落成幕,绒毯铺展为墙,飞雪未落,便化作氤氲暖雾,更多的雪片却随热流升腾浮空,凝成倒悬之雪。
此情此景,恍然若梦。
传闻此处是君上怜惜太子病体畏寒,特令匠人修筑的暖阁,皇城之中只此一处,亦是东宫独享的殊荣。而见此奇景者,曾无不暗叹:若在此撒下草籽,怕也能破土成荫吧?
而今,为博那位新宠“江良娣”的欢心,据说太子殿下更命人在此筑起高台,专供美人雪中起舞。
“三、二、一!好了,睁眼吧!”
金发王子的碧眸漾着笑意,轻轻解开覆在江月溶眼前的绸带。
少女睫羽微颤,明眸乍启的刹那,便被眼前的幻景摄去心神——
一株翠苗虚影自锦毯“萌发”,以惊人之势抽枝散叶。顷刻间,亭亭如盖的巨树幻影巍然矗立,枝叶间流淌着月华清辉。
“哎呀!”少女惊呼未歇,巨树骤然碎裂,迸作万千流萤般的金芒冲霄直上,复在她头顶砰然绽裂。
漫天星雨倾泻如瀑,寂然倾落璀璨银河。
“好美的星星雨!”她如脱兔般甩开斗篷,跃下石阶,奔向光雨交织的幕帘,素手轻捧转瞬即逝的星芒。谁料掌心忽触沁凉,那些流光竟凝作剔透冰晶——
非星非火,原是漫天玉尘!
“老师的幻戏太奇妙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拍掌雀跃,却没忘记回身招手,“景之哥哥快瞧!小小的种子,真的长成参天大树了!”
廊柱阴影里,谢景之凭栏独立,眸光掠过嬉游的少女,却未作停留。待身后履声及近,他方执壶,斟了盏暖茶:“王子的‘枯木逢春'',倒也应景。”
千泉拂衣坐下,轻笑:“殿下说笑……雕虫小技,不过博美人一笑罢了。”他那碧色眼瞳转向谢景之,意有所指,“真正的枯木逢春,向死而生,还得看殿下的手笔——三殿下,您的胆识未免太过。容我提醒一句,往小处说,这是借刀杀人,往大处论,这可是弑君……”
谢景之拢袖垂眸:“王子慎言,须知隔墙有耳。”
千泉却无所谓地笑了笑:“牺牲一子,便可撬动全局,用中州古语,这该称‘壮士断腕’?抑或‘抛砖引玉’?殿下这盘棋下得好,小王佩服。只是殿下可曾想过,若其中一子失控,搅乱整盘棋局,又当如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谢景之斟满两杯茶,递去一杯,“我的剑,我自然最懂其锋。”
“罢了罢了!小王中州话粗浅,说不过您……”千泉接过暖茶,学着谢景之的样子,以茶盖轻撇浮沫,又吹了吹,脸上满是餍足笑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费了这许多心思,若那多疑的小公主不肯信,又该如何?”
谢景之目光落在氤氲茶汤上,水汽凝于长睫。
“千泉王子可要听个故事?”
千泉眯起猫儿般的眼:“愿闻其详。”
谢景之浅啜一口,淡然道:“传说前朝有种奇蕈,名曰神仙伞。此名由来,一为其形似纸伞,二因药效如神仙灵药,吃了它便能百病消弭,延年益寿——更有甚者,传闻曾有一人服后,自称得见瑶池王母,翌日却人间蒸发。世人遂言此乃仙家之物,服之,即可羽化登仙。”
“然而神仙伞唯生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踪迹难寻。纵使如此,仍有采药人甘冒奇险入山,却多迷失于瘴疠或葬身兽口,杳无音信。”
“某日,方外来了一道人,竟自深山之中带回一株神仙伞。村长大宴这位道人,求问采蕈秘法。道人初时推拒,终不胜酒力与盛情,允诺带村民入山。翌日,村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整装待发,以为财路已通,孰料此行竟为村落招致灭顶之灾——”
“原来寻常菌类附木而生,神仙伞却专寄人畜血肉。采药人有去无回,皆因神仙伞能释出一种无色无味的菌丝。此丝钻入人体,待其成熟,宿主便精气枯竭而亡——深山活物稀少,故神仙伞罕见。那道人实为诱村民做养料,伺机夺仙草牟利……”
言及此处,谢景之语声微顿。
千泉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谢景之勾了勾唇,“为财入山的村民,皆毙命于自以为寻得仙药之际。菌丝蔓延,老弱妇孺无一幸免。那个贪婪的村落一夕覆灭,而神秘道人却满载而去,杳无踪迹。”
“而官府为阻菌丝扩散,放火烧山屠村。烈焰焚天,整整七日,山间哀号不绝。世人皆道此乃山神降怒,惩戒觊觎神物者。自那以后,神仙伞便与村落同绝于世……”
“呵呵……真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千泉抱臂瑟缩笑道。
——这位异域王子倒谦逊得很,他的中州话分明极好。
“千泉王子。”谢景之抬眼看他,“若你得一株‘神仙伞’,当如何处置?”
“我么……”千泉认真思忖片刻,朗声笑道,“自当遍植园中,借此敛财!三殿下知晓,我乃商人,什么虚无缥缈的长生修仙,远不如口袋里的黄白之物来得可靠——”
他凑近低语:“莫非殿下有门路?”
“呵。”谢景之笑而不答,只将新斟的茶盏推至两人之间,“不过是个前朝轶闻,王子切莫当真——在永昭,若真有人视此为生意,等来的绝非富贵,而是焚尽一切的烈火。”
他凝视杯中微漾的清茶,目光邈远。
“但可以确定,若换作我那位皇妹,定会为它寻个好去处——所谓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本就是杀人无形的剧毒。单凭这一点,她一定会信,就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最后一汪清泉,她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千泉琉璃般的眼珠微转:“听闻当年三殿下遭大皇子构陷,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日,腿疾便是那时落下的……据说当时还是那位小公主求情,才平息了君上雷霆之怒——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就忍心推她入火坑?”
“亲妹妹么?”谢景之勾了勾唇,毫不掩饰他眸中的那抹厌恶之色,“我并未将她当作什么妹妹。或许从前有过,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千泉不禁好奇。
难道那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公主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谢景之不答,却话锋一转:“……欲刃这步棋已至终局。接下来只需静观荣华宫动向,若我那好皇妹真有此胆魄,她死之后,我自会令史官为她留个青史美名。”
千泉也不再追问,沉默良久,只耸肩道:“唉……有时候我很庆幸,与三殿下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谢景之瞥了他一眼:“那么作为暂时的‘朋友’,此物便物归原主。”
他袖中滑出两方木匣,轻置于案。千泉凝神看去,其中一方朱漆斑驳,暗藏莲纹,赫然是教中失窃数月的圣物“玉生烟”。
而另一匣开启后,却见一枚流光内蕴的缣缃镂空珠子静卧其中。
“这可真是……‘福有双至’?”千泉眸底暗芒浮动,“巧了,我也有个故事,正巧为三殿下解闷——”
不待回应,他已悠然道来:“相传古时西州曾有位贤王,为求国泰民安,向天神祈愿,天神垂怜他虔诚,赐了他一只华美宝匣。天神允诺这匣子会带来吉运,但唯独有一点——绝不可打开。于是国王诚惶诚恐供奉于殿中,每逢大典便以丝帛拭尘,牲血涤垢。说来也奇,此后王国果然风调雨顺。”
“可日复一日,那匣中似有一个声音蛊惑着国王:‘打开吧……只是看一眼,这么华美的匣子,岂能不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呢?’国王为此终日惶惶,心痒难耐。终于,某个月隐星沉的深夜,他屏退侍从,在重重帷幔里掀开了金锁……”
“谁料匣中囚禁的竟是‘喀拉布兰’——三殿下可听说过‘喀拉布兰’?它是西州传说中的沙暴恶灵,原是戈壁真正的主宰。原来天神将其封入宝匣,方换得王国再无狂沙之祸,谁料君王为贪婪与好奇所惑,终是将其放出。待他明白过来的时候,金锁已落,匣盖难合。当夜,滔天流沙便将王都尽数吞噬——一个偌大的王朝,顷刻湮灭无踪。”
千泉话音一顿,莞尔道:“这故事在西州很出名。老人们常常以此告诫那些年轻的商旅——不要打开未知的‘匣子’。纵使其流光溢彩,纵使旁人声称里面藏着足以富甲天下的宝物……”
谢景之落盏:“教主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究竟想说什么?”
“不过提醒三殿下。”千泉故作叹息,“有些匣子一旦开启,再想关上,可就难咯。”
谢景之却轻笑:“殿下是说我,还是说你?”
“谁知道呢……不过匣子已经打开了,再说这些,未免太迟。”千泉掂了掂掌心那枚莹润珠子,话音竟带着一丝罕有的热切,“这就是大光宝珠?原道所谓的至高佛宝是何等稀世奇珍,未料,竟是这般不起眼的物件……”
原来两人谈论的,赫然是那本该供奉于莲华塔顶,受万民朝拜的佛门至宝——大光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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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大光宝珠”,实为妙法寺高僧了尘坐化所遗舍利。其本于莲华白塔中孕育而生,后由慧海作为谢允登基的天降祥瑞,被其双手捧献予新帝,自此奉为国宝,享尽香火。每逢大典,帝王必将其请出顶礼膜拜,昭示天命所归、佛心之诚。
然世人只晓其象征吉运,却不知了尘乃一代圣僧,其舍利除祥瑞之意外,更暗藏着其一众门人弟子所记下的、中州禅宗的至高武学法门“清心妙法”。
而巧合的是,素以“心武”为至高境界的无心教秘传,恰需此等奇物为引,方可突破桎梏,臻至化境——这佛身舍利,更是疗愈其功法反噬之伤的绝佳良药。
此刻谢景之以大光宝珠相赠,其意昭然若揭。
“闻教主昔年因修神功,险遭反噬,至今暗伤未愈——既结同盟,自当坦诚。”谢景之神色淡然,“区区薄礼,权答谢教主十箱黄金解我燃眉之急。愿教主早日神功圆满,你我的盟约,不妨更长久些……”
“三殿下好大手笔。”千泉倏然笑开,“若永昭百姓知晓,他们视若神明的国宝,被太子殿下随手赠予一个西州人,更被其用以修炼邪功,可会顿觉希望破灭?”
谢景之指节微顿,眸光一暗:“若因一块虚妄顽石便令他们希望破灭,这般不堪一击的王朝,倒不如早早教‘喀拉布兰’吞了干净……”
“……殿下所言有理。”千泉打了个寒颤,未置可否,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慎重,“不过能取得此物,恐怕也非毫无代价吧?”
“只是向慧真住持‘借来’赏玩几日罢了。”谢景之眼帘低垂,“那封预告的信函早已闹得武林皆知,近日帝都也涌入许多为此而来的江湖人,那群和尚自然提前得了风声——纵有十八武僧看守,他们也绝不敢承担遗失佛宝的风险,东西放在我这里,反倒最为稳妥。”
千泉眉梢微挑:“那妙法寺正供奉着的那一颗……?”
“假的。”
千泉闻言,当即拊掌笑道:“妙啊!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佛宝落入三殿下之手,非但难成倚仗,反成有去无回的烫手山芋。届时无论佛宝是否失窃,真品早已被移花接木,而那些和尚,想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谢景之静默未言,指尖摩挲着袖口,似在沉思。
末了,千泉忽轻叹一声,似有怅惘。
“唉,只是可惜了那位平白担下‘盗宝之罪’的美人儿了……”他望向暖雾中独自翩跹起舞、自得其乐的少女,“我说……为了我这个‘盟友’,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么?若让小月儿知道,以后或许没人会陪她看什么参天大树,她一定会伤心吧?”
两人远远望去,少女笑声不断,厚重的宫装扬起雪霰,复绽作翩翩冰花。鸢色裙裾在银妆世界里旋舞翩跹,恰似雪中跃动不熄的焰灵。
谢景之指尖微顿。
“教主既得所求,何必再问值与不值?本宫早说过,除却这江山,本宫什么都给得起。不过一把剑罢了……在十恶司,这样的剑,我还有很多。”
千泉眼波流转,笑道:“也是……小王只是一时感慨,毕竟究竟值不值,也只有三殿下心中最为明了。不过殿下,本教秘术可窥人心,我虽学艺不精,却也看得出——殿下此刻,正为欲刃的事难过吧?”
“呵……是么?”那向来波澜不惊的男子垂眸,瞬间掩去眼底幽深,“十恶刃于本宫,毕竟是手足耳目,若教主自断臂膀或自毁双目,想必也会痛上一二。”
千泉耸肩,意有所指:“人心是肉长的,自然知痛。我只恐殿下一时心软,为这所谓的‘手足耳目’,误了你我大计。毕竟……”他轻笑一声,夹杂着一丝危险,“我觉得那位叫‘嗔刃’的美人儿可不一样……”
一阵寒风倏掠入廊下。
“咳咳……”谢景之掩唇轻咳,拢紧狐裘,“她总会找到出路。余下的事,本宫自会处理干净,不劳教主挂心。”
他转而道:“比起这个,教主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听闻贵教分殿趁教主下山,在天雪山闹出好大的动静,还不慎放出了一个棘手的‘东西’?”
千泉碧眸一暗,无奈苦笑:“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其实我也正在寻找她的踪迹,若殿下有线索,还望告知。”他略作停顿,“不过她的去处,无非那一地罢了。”
谢景之闻言,眸光微动:“闻说前教主……”
话音未落,远处少女捧着雪团疾步奔来:“景之哥哥!快看这两个小雪人,像不像月儿和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