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草原上的花鹰么,你的声音如此洪亮。
你是欢腾的小马驹么,你的歌喉牵动我的心房。
和我一起漫步在草原上好不好?
我愿意与你度过暮暮又朝朝。”
“亲爱的白骨头姑娘,快回家去吧。
我不是花鹰也不是小马驹,
你听到的歌声,只是黑骨头在牧羊。
我们的毡房,可避不了寒霜。”
——《永昭书·西州杂记·月光曲(二)》
“阿琴!”
“阿琴姐姐!”
驼铃声声。一群女孩欢快地跑近,纷纷拉住锦瑟的手。
她们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如同仰视一位英雄——正是锦瑟将她们带离那销金窟,如今更得以重返故土,这曾是她们梦中才敢企盼的奇迹。
她们披着斗篷,身着粗布短衣,或金发耀眼,或褐发如缎,引得路人不时驻足回望。
“听说你们今日就能启程回家,我来送你们。”
锦瑟含笑注视着这群重获新生的女孩。她们早已褪去暗窟中的萎靡,个个健康活泼,宛如脱缰的野马,即将奔向魂牵梦萦的草原。
——而她的那片草原,又隐在哪片浮云之下呢?
“阿琴,你真不随我们一道走么?”一位年长些的女子上前,有些担忧。
“是啊,阿琴姐姐,”另一少女接话道,“都说中州男子薄情,中州人又那么看不起我们。即便那位白衣公子是个例外,你孤身留在此地,岂不是很危险……”
锦瑟下意识望向远处正与商队热络交谈的白衫剑客。几个蓄着络腮胡的西州商人正大笑着拍打青年肩膀,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几步。
锦瑟笑着摇头:“我留下不是为他,而是我忘了回家的路……况且,我也真心喜爱中州这片土地,想多停留些时日。”
“阿琴,我也是赤砂部落的人,可我从未见过你,也没有听过你讲述的那些过往。”又一位少女上前,目光坚定,“但你放心,我们带着你的画像。待回到西州,定会寻遍族人,帮你找到你的家人!”
“画像?”锦瑟一怔。
女孩们展开手中的牛皮卷轴,悄悄指向远处的青年,低声道:“是那位恩人交给我们的……他画你画得可真好!”
锦瑟凝视着卷轴上栩栩如生的“自己”——水墨勾勒风骨,粉彩晕染神韵,亭亭玉立,清雅脱俗。原来在他眼中,她是这般模样?
足足四十六幅画卷,每一幅都笔触细腻,连她耳后的小痣、右眉中断的浅痕,皆被细致描绘,唯恐亲人认不出她。
莫名的暖意悄然爬上脸颊。
一个女孩狡黠地凑近,用西州语笑问:“诶,阿琴,你是不是找到自己的‘花鹰’了?”
“才不是!李缘君才不是我的花鹰!”锦瑟脱口而出,引得少女们笑作一团。
“傻姑娘,我可没提是谁呀……”女孩忍俊不禁。
“……”锦瑟顿时满面绯红,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心事。
恰在此时,领队一声洪亮的吆喝响起,骆驼与马匹纷纷昂首,颈间铃铛叮咚应和。
“锦瑟,商队该启程了。”白衫青年走近。
少女们一一向他致谢,最终与锦瑟依依惜别,登上了归家的驼车。
“阿琴,保重。”
“愿天神庇佑你,善良的姑娘。”
“阿琴,你一定要幸福!”
“再见!我会去看你们的!”锦瑟用力挥手,直到少女们的笑语消散在风中,直到最后一峰骆驼化作广漠尽头微小的墨点。
——真好啊……
她眨了眨微涩的眼眶,或许,是今日风沙太急。
“别难过,离别终有再会时。”青年静静立在她身侧,温声宽慰,“我在西州亦有许多朋友,若你愿意,随时可去探望她们。”
“那我呢?”锦瑟轻语。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也回去,你会来看我么?还会记得我么?”
“自然。”青年笑容清朗,“每一个从这里归家的人,我都记得。”
“我才不信……难道每个人的名字你都记得?”
青年坦然颔首:“嗯,他们记得我,我当然也会记得他们。若我们同去西州,怕是要被盛情留下,没个三年两载可回不来……”
少女眸光闪动,终于明白他为何说自己朋友遍西州。
静默片刻,青年忽而枕臂轻笑:“不过…画了四十六张你的模样,就算想忘记也很难吧?”
“……”朝霞再次染红了少女的脸颊。
……
没了九王府撑腰,醉香阁倾颓之势不可当。地方官员再不敢徇私纵容,终将销金窟夷为平地。
然这桩拐卖大案牵涉甚广,纵使人证物证齐备,查办仍屡遭掣肘。
每逢此时,李缘君必亲临坐镇。他虽无官身,但“快哉盟”与“楚长风亲传”的威名足以震慑四方。只需他抱剑立于堂前,官吏们便不敢懈怠推诿,更休想动用私刑。
但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遮丑”,他们唯独不许西州人士在旁跟随。
见不到李缘君的闲暇时分,锦瑟最爱坐在屋檐托腮望月。
她轻功不济,攀爬本事更是欠缺,每回上房顶都得对那个惹是生非的“混世小魔王”软语央求许久。
——宋思行的轻功确实如踏云掠雾,总在她惊呼前便将她送上屋脊。这倒成了少女心中,这个顽劣的“小魔王”屈指可数的长处。
——不过在她心里,李缘君永远是最了不得的。
“喂,宋思行,你阿姐生得美么?”
小魔王拍着胸脯嚷道:“那当然!我阿姐可是曲州城头号美人!”
锦瑟噘嘴:“是她美,又不是你美,你得意个什么劲?”
“呃…”少年挠着头,仿佛头回思索这问题,“因为求亲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他话音渐低:
“况且我可是她亲弟,那些说媒的都来巴结我,还送我礼物…我当然脸上有光啊……”
她睁大眼:“原来当美人的弟弟可以这么威风?”
“那当然了!”宋思行得意了片刻,忽然有点心虚,“喔…你可别告诉我二哥和家里人,要是知道我收了人家送的礼,还拿去偷偷当了,他们肯定不会饶了我……”
“你放心好了!我定不说的!”少女亦义气拍胸,“不过你这么缺钱吗?我听李缘君说,你们宋家做织造生意,在曲州城是出了名的富裕啊?”
宋思行闻言摆手:“嗐,我又不当家,他们怎么会让我随便动钱?我那点零花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再说了,现在到处不安生,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不义之财,我不收他们也会便宜别人的……我且先借我姐美人的名号收下,拿去赌庄赢回更多的钱,再用来接济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岂不是好事一桩?”
“哦,我懂了。”少女眉毛微挑,“这莫非就是李缘君说的‘劫富济贫’?”
宋思行一听乐了:“嘿,所以说咱俩能聊到一块儿去呢!就是这个理!”他顿了一下,终于回过味来:“也不对啊……这被劫的‘富’,最后不还是我家吗?”
——初时懵懂,后再想这位曲州城的宋家独子,这“混世小魔王”的绰号倒也贴切无比……
谁知锦瑟根本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反而诚恳地夸赞道:
“宋思行,是我之前错怪你了,原来你也是个顶好的大善人!”
“……”小魔王摸了摸鼻子,这下不说话了。
她沉默半晌,却又问:“对了,你方才说的求亲…是什么意思呀?”
宋思行耸肩:“求亲么——就是遇上喜欢的人,需三媒六证,征得长辈首肯,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如此便能与她长相厮守咯。”
少女了然笑道:“喔,我明白了…那我喜欢你,也喜欢李缘君,若把你们都求来,咱们不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闷响,这位不可一世的小魔王竟直挺挺栽下房檐,摔得草屑满身。
“喂,宋思行,你…你没事吧?”少女小心翼翼探头观望。
半晌,却见他拨开额前乱草,仰天长叹:
“苍天呐!我知道我宋思行这小半生干了不少荒唐事,也欠下不少风流债!可你要罚,就派个凶悍的男人婆来磋磨我,或者派个残暴的母夜叉来追杀我,何苦让我陪个傻丫头说浑话?”
“锦瑟,你…你是压根没开窍啊!”
“不对吗?”锦瑟困惑眨眼。
“当然不对啊!求亲的喜欢,是男女之情,你说的喜欢,只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罢了……”
“那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喜欢么?”
“不对,男女之情的喜欢,就像你们说的‘花鹰’那样的喜欢,懂了么?”
少女脸又红了:“宋思行,你偷听我们说话!”
“不小心听到了嘛……”
谁知这小魔王忽转眼珠,心底又开始使坏,一个鲤鱼打挺又掠上屋檐。
“诶,那我问你。若非要在我和二哥两人中选一个,你求谁?”
“李缘君。”少女脱口而出。
宋思行顿时贼笑:“哈!果然!那你可知,两日后便是我二哥的生辰?”
“生辰?”
“在中州,生辰可是头等大事。若是收着贺礼,比在赌场赢上整夜还痛快!”小魔王煽风点火道,“…你瞧我长姐,年年都给二哥绣新香囊,少说也有十个!二哥日日佩着,说不定心里便能念着——你说这生辰贺礼要紧不要紧?”
少女似懂非懂,却牢牢记住了一件事——生辰贺礼,最是要紧。
她要备份顶好的贺礼,给顶好的李缘君。
……
然而话虽如此,当李缘君生辰临近,锦瑟心里那只不安分的小猫又开始抓挠起来。
该送什么呢?
她身无长物,更不懂中州的风雅趣味。夜市上那些精巧玩意儿,都入不了她的眼。
究竟什么贺礼才算顶好?
少女的思绪无端飘回那日青年在豆腐摊前驻足时,眼中闪过的微光。
一个大胆的念头蓦然跳出——学做豆腐!
她找到那日两人漫步时遇上的那位卖煎豆腐的老妇,磕磕绊绊用刚学的官话比画着,又掏出仅有的几枚铜钱,恳求学艺。
老妇见她眼神真挚,虽觉这异族少女学这个有些古怪,却也心软,答应在收摊后让她帮忙,顺便指点一二。
老妇有个乖巧的孙女,就连走路也费劲。可每次看到锦瑟,都会踉踉跄跄地跑过来,笑着把玩她金色的发丝,甜甜地唤着“节节”。
磨豆、滤浆、煮浆……步骤繁杂。
锦瑟从未做过如此精细的活计,手忙脚乱。
磨豆时力道不均,浆水粗细不一。
煮浆时火候难控,险些溢出扑灭灶火,烫得她手指通红。
最难的是点卤。
妇人教的“看浆花,凭手感”,对她来说如同天书。自以为学成归来,谁知卤水一下,不是凝不成块成了豆花汤,就是点老了硬如石块,苦涩难当。
一次、两次、三次……
小灶旁留下了她一次次失败的痕迹,她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每个步骤。那小魔王撞见几次,想帮忙,却被少女倔强拒绝——这是她的心意,定要亲手完成。
整整一日转瞬即逝。
“早知道我就不提生辰礼的事了……你去送点别的不好么?实在不行,我教你绣花啊?难不成非要做这等细活?”
宋思行趴在桌旁,看着眼前清一色十盘奇形怪状的“豆腐”,面如土色。
“我的心肝儿,你就饶了我吧,我真要吐了……呕……”
锦瑟托着腮道:“宋思行,是你自己说要帮我的。我不要你做,尝一尝都不行么?”
“行……行…”宋思行哀嚎一声,慢吞吞拿起筷子,半晌,有气无力地瘫在桌前,“阿姐,你家小魔王先走一步…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呕……”
“到底有没有像样的呀?”锦瑟却认真追问。
“这个,还有这个,勉强……不看卖相的话。”宋思行虚虚指了两碟,便再不肯动弹。
少女抬手抹去额间细汗,小心翼翼将那两盘“半成品”端回,凑近仔细端详起来。
如是这般,这般如是。直到八月十六的月儿都快爬上中天,少女才捧着一个粗陶碗,惴惴不安地叩响了李缘君的房门。
碗中盛着一块勉强成型的豆腐,形状却已散乱不堪。
李缘君开门,看到锦瑟捧着碗、眼神紧张又期待的模样,再看看碗里那块“饱经沧桑”的豆腐,瞬间了然。
“李缘君…生辰吉乐…”锦瑟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想…亲手做豆腐给你…可它总不听话…”
她望着碗中狼藉的成品,沮丧几乎从碧色眼眸里漫出来。
青年眼神微动。他侧身让开,温和道:“进来吧,正好我有些饿了。”
他引她到桌旁,非但未嫌弃那块破碎的豆腐,反而凝神细观,眼中漾开温暖的笑意:
“豆子磨得很细腻,浆也煮得透彻,火候稍过了些,点卤的时机差了一点点。第一次尝试,已经非常出色了。”
“李缘君,你不要再安慰我了。这已经是做了很多回的成果了……”少女仍哭丧着脸,翡翠般的眼瞳盛满颓唐。
青年伸手靠近,少女下意识地后仰,却只感到鼻尖被轻轻一点,这才看清他原是替她拂去了沾在鼻尖的一点豆渣。
“呵……”
锦瑟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否则怎会再次听见那道悦耳至极、几近消散的轻笑声?
她抬眼望去,青年早已挽起袖子,净了手,竟是要亲自示范。
“来,我教你。”
小炉重新点燃。
李缘君小心地捞出那块半成品,沥干水分,动作轻柔而熟练。他细细切着易碎的豆腐,一面缓缓道来: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家中大约是觉得难以养活,便将我送到师父门下,名义上是习武强身,实则……”他略作停顿,语气平静无波,“算是听天由命罢。”
少女的心猛地一揪,甚至涌起一丝薄怒:“这对你不公平……这与我家乡那些养不起孩子,便将其弃于雪山喂食鹰鹫,还强辩是献予天神的行径又有什么不同?”
李缘君摇头:“家中本就贫寒,多我一口饭食也是负担,但我并不怨怪他们,只当此生亲缘淡薄。实则师父待我极好,若无他,便无今日之我。”
少女只得垂首:“我以为你如此厉害,又这般有本事,定是如宋思行那般,自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
“思行么?”锅中热油微响,李缘君将切得厚薄不一的豆腐块小心滑入,“他与你年纪相仿,几乎是太平岁月里长大的孩子,偶有少年意气,性情骄纵之处,你多包涵。”
“我并非说他不好,只是觉得你比我更可怜……我是寻不到家,你却是有家不能……”锦瑟连忙摇头,随即又慌忙改口,“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缘君,对不起。我嘴巴太笨了……”
李缘君轻笑:“无妨,我明白你的心意。”
少女小心翼翼地偷觑他的神色,见他面容依旧温和如初,这才暗松了口气。
青年续道:“那时战乱刚歇,师父家中也穷,全靠江湖上的绿林豪杰那些叔伯接济。肉是稀罕物,有时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点荤腥……每到这时,师娘总会买来一块豆腐。或煎,或炖,或拌上一点酱料…一块豆腐,她能变出许多花样来。孩子们一人一筷子分食,轮到师父与师娘那里,却只剩下零星的豆渣与残羹。”
油香弥漫开来,少女眼见着那豆腐边缘泛起奇异的金黄,不禁睁大了碧色眸子。
——好香!这正是她曾在小吃摊上闻到过的诱人香气!
青年专注地用筷子轻轻翻动,仿佛透过油烟看到了从前的时光。
“煎豆腐的香味,便是那段清贫岁月里最温暖的念想。所以如今每每见到,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嗅一嗅那味道…可不知是否年岁渐长,总是不及当年那般香醇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怀念。
锦瑟听得入神,小声问道:“定是你师娘的手艺令人难忘,就像你提过的‘巫山云雾’‘沧海波涛’那样吧……我们还能寻她再做一次吗?”
那翻动豆腐的修长手指,动作顿了一瞬。
青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师娘……她在定国之前便早已病逝。她长年奔走边塞,既未迎来真正的太平年月,也未曾……安稳享用过一餐像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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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食。后来,师父就再也没吃过一顿煎豆腐。”
“啊……”锦瑟惊呼,碧眸瞬间盈满歉意,“对不起…李缘君…我…”
她暗恨自己弄巧成拙,竟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隐痛。
“不必道歉。”李缘君却转向她,眼底漾开温煦的柔光,“这不是你的错,于我亦非伤心事,而是值得珍藏的情谊。你赠的这份生辰礼,让我重尝旧时滋味,更忆起师娘与那段岁月…这份心意,胜过世间珍馐。”
说罢,他将煎得两面金黄、香气扑鼻的豆腐小心夹到两个粗瓷碟里,撒上一点粗盐,递来一份。
青年面上带着少有的不自信。
“尝尝看?我也许久未做了,不知是否合口……”
锦瑟当即咬了一口,却被烫得连连吐舌。
“好烫……”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青年失笑。
她这才笨拙地握紧竹箸,小心翼翼地品味起来。
外皮微脆,内里软嫩,带着质朴的豆香和油香,暖意直透心底。
少女眼睛瞬间亮了:“好吃!李缘君,你的手艺真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合口味便好。”青年也尝了一块,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少女忽觉赧然——分明是他的生辰,倒成了自己贪享佳肴的借口。
李缘君注视她片刻,认真说道:“锦瑟,你知道吗?黄豆易得、价廉,却饱含滋养。牧民养得起牛羊,却未必常能吃上肉。若有人能将这制豆腐的技艺带回西州,让更多人能用便宜的豆子制作食物,或许穷人家的孩子们也能更健壮些……”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么?强者守护弱者,智慧改善民生。你有这份心,又有毅力去学,我盼你将来能将这‘豆香’带给西州真正需要的人,教他们过上更富足的日子。”
“真正需要的人……我懂了,就像月光曲里唱的,去拯救那些‘黑骨头’的人,对吗?”
李缘君赞许一笑,却又摇头:“世间本无黑白骨头之分。在我眼中,每个人都是阿依努尔,每个人也都是艾尔坎……”
他话锋一转,带着温和的笑意。
“其实除了豆腐,我还会很多,熟皮子、捻蚕丝、腌菜做酱、发面蒸馍…你若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锦瑟等的正是这句话,心头顿时漫开蜜糖般的甜意。
“好啊!君子一言,四……十匹马都追不上!”
窗外,不知哪个夜半偷听的小魔王“哐当”一声栽倒在地。
两人齐齐望去,却心照不宣地笑了。
“但愿将来有一天,我也能在西州尝到这样的美味。”青年含笑道。
“一定会的,我以天神的名义向你保证!”少女立刻雀跃道,“……那我先学做豆腐!往后天天吃,直到我学会为止!”
“天哪!饶了我吧……”方才爬起来的小魔王一听这话,腿一软,再次栽倒。
听到窗外动静,锦瑟想起那些“失败品”,心里又没了底。
“……不过,我可能有点笨,你千万别嫌弃……但你放心!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我就用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去学!中州话也好,点豆腐也罢,还有你说的那些,我都会拼命去学,也一定拼尽全力兑现我们的约定,把它们带到西州去!”
烛光摇曳,青年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有些赧然。
她说不上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只觉得那与从前的他不太一样——即便他们才刚认识不到半月。
青年眼中似有触动:“锦瑟,你知道么?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辰贺礼。”
少女眼角眉梢扬起娇憨的得意与自信。
“李缘君,那我还要吃你做的——”
煎豆腐。
卡莎的梦恰在此时骤然惊醒。
那是个甜蜜的梦,却也是尘封许久的梦。
自追随大人以来,她常做这样的梦。分明是别人的记忆,梦中情绪却总牵动她的心。
大人曾说,此乃摄魂夺魄术臻至化境的结果——即便在睡梦中,亦能扰动他人心绪。如卡莎这般天赋异禀又与她命格相合的女子,甚至能在梦中受其牵引,修习无心秘术。
无心教秘法以攻心为上,难免被功力更深者心绪所扰。
她抚过脸颊,果然触到一片湿凉。
大人哭了。
卡莎抬眼望向那片血泊,那个本该是金发雪肤的孩童,此刻头发枯槁如草,曾引以为傲的、婴儿般柔嫩的肌肤竟布满深壑般的皱纹,恍若八十老妪。
卡莎目光一凝——此刻的锦瑟大人手无缚鸡之力,若自己想做些什么,岂非轻而易举?那么她渴望已久的自由,是不是也……
然而她迅速压下了这个念头。
“大人!”卡莎飞扑上前,知晓是锦瑟旧伤复发。刚抱起这具枯瘦身躯,怀中小人便颤抖着呓语。
“骗子…骗子……”
“李缘君,你是个大骗子……”
“大人,您怎么样?”卡莎环视满地残躯。大人唇边血迹未干——分明已用这些“养料”,怎会仍遭反噬……
“卡莎……”怀中身躯微震,“少女”终于睁开浑浊的眼,声音苍老嘶哑,再无半分少女痕迹,“这些‘豆腐’,真的好难吃……”她竟如孩童般哀哀哭泣起来。
卡莎眼眶骤红,这才明白原来是大人于心不忍,以致心绪不宁,修炼反噬。眼前少女泪水涟涟,她却不受控制地跟着落泪。
卡莎只将她拥得更紧。
“大人,您一定要活下去,活到复仇的那天。天雪山的子民,他们不能白白牺牲……”
“……是啊,我会活下去。”那道苍老的声音低叹,“终究是不比从前了。接连催动摄魂夺魄,待我想探查那个叫贺远山的男人是否欺我时,竟已力不从心……”
卡莎道:“您不必勉强。纵使他骗我们,至少我们还有那么多人,总不至于……”
“无妨,养料足够了。”
“卡莎,你知道么……”枯槁的“少女”沉默良久,忽而微笑,“如果那时候,我早知道楚盟主的夫人其实是死于西州人之手,我一定不会选豆腐作生辰礼。”
卡莎垂首,心底剧震。
怀中的少女仰起布满皱纹的脸看她:“卡莎,你没有杀我。真好。”
卡莎微微一颤,垂首更低。锦瑟大人功力深不可测,若她稍存异心,此刻怕已与血泊中的残躯无异。
少女的手覆上她的额顶:“刚才你有机会,为什么不走呢?”
卡莎紧了紧手臂,主动将额头贴在少女的掌下,以示忠心。
“锦瑟大人,卡莎发誓会永远侍奉您,永远不会离开……”
幽暗洞窟中,两个心思各异的人紧紧相拥,如此诡谲,又如此孤寂。扭曲的残肢是她们的唯一的点缀,呜咽的风声如同亡灵的哀歌。
“卡莎,我想吃煎豆腐……”
“好。您稍候,卡莎这就去买。”
“待你归来,我便传你摄魂夺魄第一段心法,可好?”
“全凭大人吩咐……”
卡莎强抑心潮翻涌,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她不敢回头,大人那单薄瘦小的身影被摇曳的烛火映在洞壁上,正费力地将什么塞进口中,艰难地吞咽。
血腥味更加浓郁。
梦中的记忆仿佛与此刻重叠。
“李缘君,我还想吃煎豆腐啊……”
她听见大人如是低语。
……
草原的勇士见到了心爱的月光,
却把黑骨头的歌儿为她轻轻唱。
“我的阿依努尔,
是不是人与人生来便分两样?
为什么贵族生来就长着白骨头,
却说牧人只配生着低贱的黑脊梁?”
少女偎在恋人肩头,轻抚他悲愤的胸膛。
“平息你的怒火吧,艾尔坎,
我与可汗的心肠全然不一样。
为什么白骨头就能冬来夏往,
为什么黑骨头就要冻死在风雪路上?
若是阿依努尔做了草原的女王,
定要让所有人都能自由歌唱。”
——《永昭书·西州杂记·月光曲(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