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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西州杂记(四)

作者:花将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未及少女咽下喉间腥甜,那密不透风的剑影却已逼近。


    众江湖客持剑而立,悲愤欲绝。


    “还我七哥命来!”


    “你这妖女!用的什么邪术?!”


    “无心教众恶贯满盈,江湖正道皆欲除之。此间铁门关前,尔等休想跨越分毫!”


    “是么?”少女舔了舔唇角,只觉腹中饥饿。但眼前这些浊世男子,显然不合她的胃口,“若吾执意要过呢?”


    “那便纳命来!”数名剑客飞身突袭,虽有火门部众试图拦截,奈何对方剑锋凌厉,瞬息破开防线,直取那少女要害。


    然而但见少女素手轻扬,几名剑客未及触碰其衣袂,便被一股无形气劲震得口吐鲜血。细看之下,就连这轿边白雪都仿佛融化,露出雪下黑泥。


    “中州故地,久违。”少女殷红嘴唇轻轻开阖,如同情人呓语。


    ——她踏出关隘的首桩乐事,便是将这群中州人屠戮殆尽,当真妙不可言。


    “列阵!”幸存武者训练有素,显然早有所备。即便此时面对数名同袍殒命,却仍旧镇定自若。


    众人踏着玄奥步法,结成人墙——若顾见春在此,必会惊觉这正是师门绝学栖山匿影阵。然而与他那时草草布就的碎石阵不同,这群精研剑术的武者同出一脉,自然能将阵法威能催发至极致。


    也是因此,此刻这隐遁奇阵,竟化作绞杀利器。


    众武者心知肚明,面对这等强敌,唯有倚仗奇门遁甲之术困住对手,方能为同伴争取传讯时机。经年累月,他们便是这般如磐石一般镇守着铁门关隘。


    “哦?原来宋家那个老东西还活着么?”少女认出眼前玄阵,漫不经心拂袖,示意教徒们退守后方。


    长髯剑客横剑冷喝:“吾等奉老夫人之令候你多时。果如夫人所料,你这妖女当真阴魂不散。”


    “呵...呵呵呵...”


    少女尖笑声挟着真气,震得众人耳根刺痛。


    “夫人?什么夫人?李夫人?还是宋夫人?”她那如花般明艳的笑靥却透着森然寒意,“就凭你们这群小辈,也拦得住吾?”


    “闲话少说。”剑客凛然道,“只要能拖住你这邪祟半刻,我等纵是粉身碎骨,亦无所畏惧!”


    “哼。明明怕死,却还要惺惺作态,满口大义。中州人,还是这么虚伪!”


    少女倏然变脸,鬼魅般掠至剑客身前,玉指已然化作夺命利钩,“今日吾偏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折磨至死!”


    ......


    最后一名武者耗尽气力,瘫倒在地,铁门关终复平静。


    金发少女敛气收功,长髯剑客残破的身躯被她遗落在后。刹那之间,剑客身躯爆裂,迸溅如雨,雪地殷红一片,诡艳无比。


    “真是没完没了。”眼见一道黑影再度袭来,少女眉间掠过不耐,纤纤玉指凌空一划,真气激荡,竟将那人掀出十步开外,“吾倦了...你们将剩下的中州人都杀了。”


    “门主!”数名门人慌忙搀扶倒地之人——这山门主委实时运不济,未及言语,便被少女错判为敌手。亏得少女内息驳杂,掌风偏移,仅震碎了对方肋骨,倒是保住他一条性命。


    山门主颤巍巍探手入怀,取出锦袋,几片干枯的辛夷花瓣飘散而出,暗香浮动,少女眸中的血色竟有褪去之势。


    ——这是临行之前,风门主交付的保命符。


    少女神智渐浊,凝在半空的指尖微微战栗。那辛夷暗香裹挟着暮春记忆,忽而卷土重来。


    朱阁飞花,管弦靡靡,哀泣声声。


    还有那从天而降,一身白衣的中州剑客。


    “李郎?”


    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她望见白衣少年剑光流转,飞红如雨。那人回眸浅笑,声若清泉漱玉:


    “锦瑟。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


    眼见着少女竟脱力昏去,边上教众慌乱无措。恰于此时,不知谁轻呼出声,但见远处一道月白身影踏雪无痕,转瞬即至。


    “是卡莎大人!”


    侍女如见救星,急忙禀报:“卡莎大人,这......”


    “我来。”卡莎利落接过少女,刺破指尖,将血珠渡入那少女苍白的唇。待怀中人气息渐稳,她抬眸睨向眼前的重伤者。


    “万寿宫?你们如何得知辛夷花的隐秘?何人向你们透露?”


    山门主拖着残躯挪至轿旁,哑声道:“这位大人,可否请贵教教主赏光,随我等赴万寿宫觐见宫主?”


    “纵是相邀,也该持礼相待。”卡莎眸光微颤。她素闻万寿宫乃中州武林毒瘤,却不料他们竟敢与圣教共谋。


    少女纤睫轻颤转醒,眸中漾起涟漪。


    “卡莎,你终于回来了...还能见到你,真好。”


    “大人恕罪,卡莎来晚了。”卡莎垂首告罪,面上却无半点波澜。


    ......


    重逢的欢愉仅持续了三日。


    两人在铁门关外的沙洲纵马驰骋,在羊群间挥鞭嬉笑,于月下湖畔默然相拥。


    这短暂光阴里,她每夜辗转难眠。天雪山圣坛的祈祷声在耳畔萦绕,记忆里锁链与铁坠翻飞的血色画面,脊背银月蛊褪去后灼痛的疤痕,尽数化作魇影。


    她一次又一次梦到博日在自己面前死去,待到午夜梦回,她凝视枕边人安睡的轮廓,心底却盘桓着更深的恐惧——他究竟何时会报复自己。


    ——毕竟是她亲手碾碎了他的人生,此刻仇敌近在咫尺,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博日,你不怨恨我么?”


    终是抵不过内心煎熬,卡莎还是问出了口。


    “我怎有立场责怪你,卡莎。如今你已是尊贵的法王,地位仅次于教主。这般耀眼的你仍愿来此见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卡莎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佝偻着背脊的男人,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蚀早已抹去他眼里的神采,那些未能致命的创伤与残损的右腿,令未及而立的他形同暮气沉沉的老者。


    她没有解释更多。


    她没来得及说,上月秘密前往中州时,她发现那座传闻中的繁华乐土不过尔尔;她也没来得及说,白月殿早已在教廷内斗中覆灭,自己是仅剩的幸存之人;她更未解释这件象征法王尊位的银纹长袍,不过是因锦瑟大人心血来潮的偏爱——虽然连卡莎自己都不明白这偏爱从何而来。


    卡莎清楚这些剖白毫无意义,就像往沙漠里倾倒清水,只会被枯涸吞噬。就像她没有解释刺向爱人胸膛的那一刀,其实本非她所愿。


    “博日,对不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骇人。


    “卡莎,不必说对不起。”跛足男子扯动嘴角,将粗陶碗推向对方,“你该渴了吧?喝完了,就走吧...法王大人不该在此久留。”


    摇曳的水光倒映着卡莎苍白的脸,某个瞬间,她竟期盼这是一碗毒药——博日,你如此纯粹的灵魂,本不该承受被玷污的宽恕。


    ——不。


    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


    ——你早已离不开天雪山,纵使挣脱有形枷锁,圣教那无形桎梏却早镌刻进你的魂魄。


    卡莎自嘲一笑,将水一饮而尽。


    “叮”地一声脆响,她将一半的脂玉耳坠留在了碗底。即便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这耳坠不过是下等俗物。


    再见了,博日。


    ......


    “原来是这样。”少女眼眸微亮,指尖轻点对方额间,语调轻快,“卡莎,回来得正好。”


    她将半边身子倚在卡莎肩头,纤巧身形却正对山门主方向:


    “万寿宫是何去处?可有新奇玩意?”


    山门主未及答话,卡莎垂首应道:“禀主上,万寿宫实为中州武林毒瘤,那宫主更是阴诡之辈,望大人慎待。”


    山门主暗自咬牙,早知是这般烫手差事,他便是拼着受宫规严惩,也断不会来这铁门关妄图将功折罪。眼下非但无功,怕是要落得个罪加一等。


    “唔...”少女托腮凝思。


    沉寂良久,待山门主额间已渗冷汗,忽闻对方银铃般的嗓音响起:


    “诶,你。近前说话。”


    卡莎急欲劝阻:“大人三思!”


    少女却轻笑摆手:“卡莎,吾自有分寸。”


    山门主脊背发凉,犹记上个被传召者,尸身尚横陈一旁。此番这少女召见,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未及他反应,数道锁链挟着铁坠破空而至,瞬息间缚住四肢,将他悬提至少女座前。


    少女那素白玉手探出,指尖犹沾暗红。山门主竭力后仰,却仍被对方柔荑覆住天灵。


    要糟!


    他暗叫不妙。


    刹那间,生死界限似在眼前模糊,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未降临。


    汩汩暖流自百会穴奔涌而下,山门主只觉胸中郁结之气骤然消散,周身经脉忽如云开雾霁。他听说天雪山上有以蛊为医的秘术,误将对方认作疗伤恩人,当即躬身长揖以示敬畏。


    少女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禁玩味道:“你们宫主倒是趣人。前头引路,咱们这就去会会你的主子。”


    “——你叫严公武...”少女语锋忽而柔似春水,“谢谢你的花,吾很喜欢。”


    山门主强压焦躁再问:“承蒙垂青,实乃万幸...敢问贵教教主何时驾临?”


    少女歪头,面露困惑:“竟没人告诉你么?吾是锦瑟。”


    严公武一怔,显然不解其意。


    少女似是有些羞恼:“锦瑟...你们当真不识得吾?可恶!才不过几十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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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当年吾可是...”


    “大人!”卡莎急声劝阻,“岂可轻易暴露身份?”


    锦瑟漫不经心道:“不妨事,将死之人罢了。”


    山门主骇然自视,四肢百骸分明无恙,这少女所说的“将死”又为哪般?


    “你不知道么?你被下了一种蛊,名叫子母莲。方才是我替你解了蛊,让你重获自由。不过嘛......”锦瑟有些顽劣地笑了,“自由的代价是死亡哦。”


    卡莎眸中掠过一丝幽光。


    山门主双膝发软,重重跌跪在雪地里。他终于明白对方提及的正是魂牌——那枚维系性命的魂魄乃是宫主赐予,相传只要魂牌完整,纵使肉身有损,宫主也能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他浑身战栗不止,此人轻描淡写便斩断了他与万寿宫数十载的联系。先前目睹对方出手,他便知修为悬殊,此刻更觉纵使万寿宫巅峰强者亦难与之抗衡...


    山门主在生死边缘几度挣扎,终究承受不住心中惧意,颓然栽倒在冰原之上。


    卡莎蹙眉抬脚踢了踢男子,对方仍毫无反应。


    锦瑟弯起唇角:“中州人,还是这么好骗啊...”


    “大人,只是他有些蠢罢了,您可不要掉以轻心,中州人,惯会使诈。”卡莎想到了那个握着红色宝剑的男人,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呵呵,卡莎,吾愈发喜欢你了...”锦瑟稚嫩的声线轻轻叹息,说的话却如同魔鬼低语,“倘若你再年轻一些,将是绝佳的养料...”


    卡莎身体微微颤栗,对方要取她性命的意图昭然若揭——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如此结局令她肝胆俱裂。天雪山的子民坚信,灵魂栖息于头颅之中,逝者的首级须得完整保存。而传闻这位锦瑟大人修习的秘术,正需从颅骨内汲取精血与毕生修为。若沦为她的修炼祭品,将永堕无间,不得轮回。


    少女冰凉的指尖突然贴上她的眉心,卡莎瞳孔骤缩——她竟忘了,这位大人最擅窥探心绪。


    “别怕,好孩子。我们还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锦瑟轻轻安抚着她,她说出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便叫人感到清风拂面,心神激荡。


    “遵命。”卡莎垂首应答,眸中短暂涣散,而后重聚清明。


    帷幔倏然垂落,少女稚声却透着威严:“走吧,带上他。等他醒了,让他带路。”


    锦轿凌空而起,轿顶悬着的银铃却在暮色之中寂然。


    卡莎了然,轿中之人已经熟睡。


    “卡莎大人,那...其他人呢?”侍女低声询问道。


    卡莎转过头,看着那一旁面面相觑的万寿宫人,却冷冷摆手。


    “杀了。”


    ......


    千里之外的万寿宫深处,某块魂牌毫无预兆地化作齑粉。暗影中传来惊疑的鼻音,玄袍人侧首凝视壁上排列如棋的魂牌,眸中幽光浮动。


    身侧执玉骨扇的青年察觉异状,“哗”地抖开扇面,玉色与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在昏暗中流转微芒。


    “你也瞧见了?”玄袍人明知故问。


    执扇者颔首:“子母莲不会无端自毁。这般解蛊的手笔,确是她无疑。”


    玄袍人问道:“晏清,你不是一向不喜公武,又何必救他?”


    两人说的正是那山门门主严公武。只不过两人心照不宣,一时片刻之后,严公武将会彻底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梅晏清笑了笑:“不救他,不好办呐...清也不过是想探明此次天雪山来客的身份,早做绸缪罢了。”


    “可有所得?”


    “自然。”一声脆响,扇面收拢。梅晏清眼中掠过精芒,显然已拟定对策,“既然是这位亲临,清便安心了。”


    “那便放手施为罢,晏清。”话音未落,机括的咬合之声骤然响起,在静默之中格外清晰。


    梅晏清静立未动,却知那抹玄色身影正逐渐没入暗影。


    “且让万寿宫的罡风,为这中州这尊炉鼎再添把火——”


    “遵命,宫主大人。”梅晏清朱唇微勾,足尖点地,倏忽飘远。


    陈列着魂牌的壁龛忽而抖了抖,竟齐齐泛起幽光。


    ......


    我的情郎啊,我多想倾听你的心,与你一起在月光下起舞。


    但那草原已枯萎,我的双足也布满伤痕。


    别怪河湾的星辰暗淡,也别怨沙棘的刺儿尖锐。


    并非我不想见你,只是命运总爱戏弄人心。


    你到来时我未敢直视,你离开时我却满怀渴望。


    不知你心中所想,让我在辛夷花旁感到忧伤。


    花儿谢了又开,错过的爱情却不再复返。


    再看一眼吧...


    真心所爱的人啊,我怎能不回头望呢?


    ——《永昭书·西州杂记·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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