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你还想见他么？”
金笼中传来轻语，隐匿于重重纱帐后的神秘少女听完告解后追问道。
卡莎全身颤抖，将额头紧贴冰凉石砖。她不懂为何这少女会被囚于金笼，却知晓从天雪山的法王到卫卒，每逢朔月必要来此告罪。纱帐后碧色眸光流转，少女托腮倚在软垫上。
“卡莎，你是否还想与你的爱人相见？”
无人敢于对少女撒谎，因为她似乎拥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碧瞳。
尽管心存侥幸，但这次的告解还是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仿佛是亘古之遥，又仿佛是一刹那，晃神之际，卡莎还是缓缓地道出她心中的罪愆。
“...不，大人，我永生不愿见他。求您宽恕我的妄念。”她唯恐自己的软弱会害博日丢了性命。
一旁站立良久的白月笑了笑，竟亲手将她搀起。
白月缓声道：“凡尘执念如露亦如电，圣主从不苛责坦诚之人。卡莎，你入教时日尚浅，吾主以慈悲为怀，自会庇佑祂忠实的追随者——正如日夜虔诚侍奉圣教的你。”
卡莎垂首伏地，泪流满面。
“谢大人与法王垂怜。”
法王续道：“只是...欺瞒者当受天罚。卡莎，你可愿直面本心？”
卡莎抬起犹带泪痕的面庞，原本黯淡的眼眸突然重新燃起火光。
“想。我想见他。”
“有趣...”帷幔后静坐聆听的少女似乎调整了姿势，虽未现真容，但卡莎仍能清晰感受到那道审视的视线始终锁定着自己。
“白月，此事交由你定夺。吾很期待，您会如何发落这个悖离教义的孩子。”
“谨遵法旨。”白月躬身领命，转向卡莎时语气转为肃穆：
“现在随我来吧，孩子。我带你去见他。”
……
天雪山麓的魔鬼崖畔，卡莎穿越连绵沙丘，终于重见那少年的身影。
沙匪与教徒在流沙瀚海中拼死搏杀，漫天黄沙吞噬着殉道者的尸骸，锁链织成天罗地网，困住躁动的马群。马背上的悍匪们咆哮着挥刀狂砍，宛如濒死困兽。
白月微笑着轻抚卡莎的头，迫使她注视那些将长刀指向天雪山的叛逆者。
“卡莎，看见那些蝼蚁了吗？即便生命如风中残烛，仍在泥淖中挣扎。这些背弃神谕的罪徒，合该承受世间最残酷的极刑。”
“求您...别这样。”卡莎不忍再看，终于掩面哭泣。她无法理解杀戮，正如她无法理解这场争端的起因。
“好孩子，凡忤逆圣教者，皆为欲念的傀儡。用他们的血洗净这片土地，正是践行神谕的慈悲。”
枯槁的手指抚上少女发顶。
“至于你的小情人...卡莎，你还太年轻。你不知道，其实他应该很羡慕你。”
“羡...慕？”
“是的。你是被天神选中的宠儿，是受眷顾的子民，或许你还不明白自己承载着多少凡人毕生渴求的荣光。卡莎，他的甜言蜜语不过是嫉妒，毕竟那样卑微如尘的平民，注定无法企及你的尊贵。你们本不该再有交集，他却非要将你从这圣坛之上拉入沙尘，其心可诛。”
“卡莎，你能抵挡住这些诱惑，我倍感欣慰。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世俗情爱不过是罪孽的延续。唯有虔诚供奉天神，方能获得灵魂的永恒救赎。”
卡莎紧握匕首，内心挣扎不已。
“现在，用这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余下之事便交由天神裁决吧...”
“若他能存活，便是天神默许你们的姻缘。届时我不仅会解除你体内的银月蛊，还将赐予足以安度余生的财富，圣教亦不会再打扰你的部族。”
“若他殒命，你便证明了你的忠诚，圣教的大门将重新为你敞开——”
白月温和地微笑着说道：“此刻你应当清楚该如何抉择。卡莎，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愿天神庇佑你。”
少年策马行至断崖之下，仰首望见沙丘前伫立的倩影。他吹响口哨，引着身后数十同伴冲破屏障，终于疾驰而至。少年挥动手中的钩索，一举跃上高崖。
“卡莎，你来了！你是来见我的么？你准备跟我一起走吗？！”
博日又惊又喜，眼前少女正是他奋战的全部意义。怎能不为这一刻心潮澎湃？
“卡莎...”少女怔怔凝视着他，玛瑙耳坠在颈侧轻颤。
不可...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内嗡鸣。
他已堕入深渊，你还有大好人生与未竟的使命。
绝不能被拖入沙沼。
博日眼中迸出光芒：“你还戴着定情信物，你从未忘记我们的誓约，对吗？卡莎，我的好姑娘，我们...”
当他张开双臂时，抵住胸膛的却是柄森冷匕首。
匕首“噗嗤”一声刺入他的身体，连他自己都没能及时反应。
“对不起，博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卡莎泪流不止，不停地摇头，“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卡莎...卡莎...”少年沾满血迹的手试图触摸她那洁白的衣袍，却被她惊慌地避开。接着，少年的身体向后倒下，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卡莎忽然明白，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可能是卡莎首次见血，她还没能掌握那要害所在，或许未能一击致命，却足以深深伤害对方的心。
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勇士。
……
若生命存在四季更迭，对卡莎来说，当匕首刺入爱人胸膛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已跨入凛冬。
然而两个时辰前，当卡莎非但没能夺回玉生烟，还导致西恩领主丧命，因此与阿柯克跪在白月殿前承受法王的雷霆震怒时，她却全然不知——
即便是冬日朔风，亦有凛冽与和煦之别。
“卡莎，阿柯克，尔等误了教主大计！”白月手中权杖叩击地面，震得大殿嗡鸣。殿内死寂如渊，二人屏息垂首，“西恩既亡，掌链领主之位何人可继？”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出声。余下的两位领主交换了个眼神，终究垂首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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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早知如此，我就该亲自出马，何须用你白月殿的这群庸才！”
廊间忽起纷沓足音，火纹长袍的队列恍若一团翻滚的霞云逼近。领首者赤发如焰跃动，与周遭金发碧目的白袍众人形成刺目对比。
白月瞳孔微缩，却不冷不热说道：“赤焰法王。”
“哼。”赤焰下颌高扬，目光掠过对方头顶。
“不知赤焰法王屈尊寒殿，所为何事。”白月袍袖下的指节已然泛白，仍在一众部下面前维持着威仪。他知晓今次白月殿致使圣物遗失，虽然自请追查，却没能夺回玉生烟，眼前这红发男人自然来者不善。
“尔等致使圣物遗失，触犯教规。教主既命我执掌刑堂，我又岂能姑息？”赤焰法王将鞭柄攥紧，“白月，你若是识趣，此刻就该自缚请罪。”
白月面色骤变，厉声喝道：“赤焰！连教主都未发话，何时轮到你发话？此乃僭越大罪！”
“哈！”赤焰扬起下巴，“教主在圣殿不言，全因四法王在场不便斥责。如今他老人家已驾临中州，今日就算将你正法，待教主归来，也只会拍手称好！”
白月瞳孔微缩：“教主离山？那昨日在圣心殿议事的......”
“愚不可及！”赤焰法王甩袖冷笑，“实话告知，教主早欲清除你这白月殿的废物。此番亲赴中州，正是为亲自取回圣物......”
“绝无可能！”白月踉跄后退，“中州各派素来仇视圣教，教主怎会孤身犯险？”
赤焰突然抚掌大笑：“上月青冥法王便已暗探中原，此番教主亲率金乌、青冥两殿精锐前去。”他骤然压低声音，“你以为，教主这是何意？”
白月额角沁出冷汗：“你什么意思？”
“教主将这天雪山托付于我，待扫清白月殿余孽，我便是这圣教新主！”
“你这逆贼！好大的胆子！”白月须发皆张，手中玄铁杖挟风雷之势劈向对方天灵盖。
殿内众人见两位法王交手，立即陷入混战。然白月殿虽善情报刺探，却难敌赤焰殿骁勇善战之辈，不消片刻玉石地面已鲜血淋漓，最终唯剩赤袍如红霞蔽日。
白月法王心知武功不及赤焰，趁乱欲遁。岂料凌空之际，忽遭对方钢鞭贯背，他那脊椎应声碎裂，血雾喷涌之间，白月重重坠落，却仅存游丝之气。
“待教主归来，必会杀了你......”白月目眦欲裂地低吼道。
赤焰冷笑未答，钢鞭破空，却又抽断其腿骨，一时间，殿中竟惨嚎不止。
“那就要看教主有没有那个命回来了！”
“你...你竟要出卖......”白月猛然醒悟，却被一鞭抽碎下颌，终于彻底堕入黑暗。
赤袍侍从如鬼魅般清理战场，须臾之间血痕尽褪。赤焰独踞宝座，手中钢鞭犹自滴血。
天雪山风云骤变，饶是卡莎也没能躲过这场血洗之战。
“备笼！”赤焰抚弄鞭柄火纹，眼底猩红翻涌，“好生照看白月法王——本座要留着他那双漂亮眼睛，见证我登临教主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