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光阴匆匆而过,半桥驿那场风波经江湖客绘声绘色渲染,竟成茶肆酒坊炙手谈资。虽值暮秋时节,黛州山川仍披苍碧。离驿站仅十数里之遥的无缘山巅,忽见数羽信鸽破空而至,恰栖于青衫剑客指尖。
——玉生烟现,江湖有变,速归。
那字迹苍劲有力,颇见大家之风——是师父来信。
“玉生烟?”
顾见春捏碎信笺,却叹息摇头。又是皇陵,看来师父所言非虚。世人惯爱为这真假莫测的宝藏斗死斗活,却不知机关算尽,又有几个落了好处?
他自嘲一笑,三月前他奉师命,赴沧州闽安圣手苏家,欲夺皇陵之钥碧天剑。师父曾警示,皇陵启则山河倾,江湖传闻此剑在苏家,恐引祸端,遂命他立誓必带剑回栖梧山。
不为夺得秘宝,只为藏剑于山,换天下太平。
可他却忘了师父交代救剑而非救人,因不忍苏氏被那快他一步的万寿宫之流灭门,于是顺手救下遗孤苏决明。
——也是因着这“小拖油瓶”,他二人原计划西去琅州,却遭追杀被迫南逃,现藏身无缘山。
师父等候多时,终是寄信催促。顾见春苦笑摇头,归心虽切,奈何魔宫势力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
眼下距半桥驿仅数里之遥,欲求独善谈何容易...近日山下也来了不少生人,想来这地方却又呆不久了...
阴风卷着铅云压境,枯黄竹叶簌簌作响,预示无缘山夜雨将至。顾见春敛了思绪,转身折返。
茅屋烛影幢幢,顾见春尚在阶前便听得沸水翻腾声,屋内却无应动静,待辨得绵长鼻息方知端倪。卸下竹笠藤筐暗提真气,冲着床榻朗声道:
“走——水——了——”
少年猛然自榻上弹起,抄起枕边剑匣便往外冲:
“还不救火?!”话音未落,正撞见抱臂倚门满眼促狭的青衫身影。
“姓顾的!恁地又诈人!”苏决明跺脚嗔道。
顾见春抿唇压住笑意:“反应尚可。”
见对方憋笑模样,苏决明涨红着脸低吼:“管吃管住就能随意取笑人?我苏决明纵是暂居檐下,骨气可没折半分!”
顾见春扶额长叹:“苏大神医还知''暂居''二字?这些时日将寒舍闹得鸡犬不宁,你倒是说说,当初盖这破草庐,你倒是出了几分力?”
苏决明将瘸腿木凳踩得吱呀作响,挥着铁剑嚷道:“谁稀罕这破院子!待我回闽安手刃仇敌......”话音未落,剑锋已被两指擒住。
“收收戾气罢。”顾见春揉了揉额角,终于出声打断对方,“且不论这废铁能否见血,单说你这竹枝似的身板,还不够万寿宫那群疯子塞牙缝的。”
顾见春双指夹住剑锋,剑身纹路古朴,昭示着这把剑绝非凡品——破铜烂铁,也值得头破血流?
苏决明慌忙攥紧剑柄,却见对方指尖轻抚过剑脊凹陷。
“你…你想做什么?”
顾见春轻叹:“苏圣手,我是否告诉过你......”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抖,五指骤然发力,震得苏决明整条臂膀酸麻难当。寒芒坠落间,顾见春已俯身接住剑柄,信手一抛,剑鸣轻吟,三尺青锋精准归鞘。
“——常言道医者悬壶自苦,剑客锋刃自戮…别轻易握剑,小心伤着自己。”
“你!”
苏决明难以置信地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又凝视案头安然入鞘的佩剑。
顾见春整肃衣襟,敛去周身锋芒,转身在竹筐翻拣,菜刀与砧板相击声清脆响起。
“饿了吧?今日猎得山鸡,挖了青笋,还和王婶换了两颗茄子......”他边说边切菜,平日里用来握剑的手,握起菜刀也是毫不含糊。
“方才那招可有名号?”苏小圣手难得放下身段,凑近询问。
“随手而为,未曾命名。”顾见春漫不经心应答,刀刃在砧板间游走如飞。
“如此精妙的招式怎能无名?”苏决明抗议道。
“言之有理。该唤作什么?”顾见春嘴上应着,手中寒光仍追着青笋起舞。刀刃与砧板撞击出清越脆响,嫩笋化作千丝雪缕,案前腾起阵阵竹香。
忽然刀光凝滞,顾见春抬眸,迎上苏决明熠熠生辉的双眼——
“叫‘霹雳无敌指’怎么样?”
“好心提醒...以后你还是离起名场合远些为妙。”苏决明嘴角抽搐,暗自懊恼。自己竟会期待这人的取名品味......
顾见春摸着后脑笑道:“这名字不好吗?多有气势!”
“啧!懒得废话。我出去透口气!”苏决明抓起佩剑摔门而出,不料迎面撞上呼啸狂风,门框在劲风中吱呀作响。
“忘了说,外头天气不太妙。”顾见春慢悠悠拨弄着炉火。
“我还偏要出去!”苏决明倔强地顶着狂风迈步而出。片刻后,少年人气急败坏的喊叫穿透雨幕——
“你这破石头瞎摆的什么阵!姓顾的!快来救我!”
哗啦!重物坠地的闷响夹杂着碎石滚落声。
“唔...石阵迷踪迎客早,沸汤咕咚雨潇潇。少年偏闯风头劲,跌坐泥潭...学鸟叫?”顾见春即兴吟着歪诗,目光掠过震颤的窗棂。山雨裹着冰碴拍打茅屋,柴门在风中摇摇欲坠。
“今年寒冬来得急啊。”他往灶膛添了把柴,锅中热汤翻滚的模样,恰似在石坑里扑腾的落汤鸡。
顾见春摇头轻叹:“那可不是瞎摆。本为了挡魔宫之徒,谁晓得先让你尝了鲜。也罢...多吃些苦头也好,省得日后......”他话音未落,少年喷嚏声穿透雨幕。
——果不其然,养尊处优的苏神医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
青年在柴门外轻叩门环:“孙婆婆可在家?”
屋内传来沙哑应答:“谁呀?”
顾见春拱手:“后山顾家,幼弟突发风寒,夜路难行,特来求些草药。”
孙氏拉开门闩,看到对方衣襟沾满夜雨:“恩公救过我家阿柱,这份情早该当面谢过。”
她颤巍巍要拜,被对方稳稳托住手臂。
顾见春温言:“举手之劳,阿柱忠厚机敏,必能闯出片天地。”
孙氏连连摆手:“折煞人了,我这老婆子只盼他平安顺遂。”
顾见春正色:“晚辈顾见春,婆婆唤我小顾便是。”
孙氏引他入内,借着油灯细看,这后生约莫二十出头,虽着粗布短褐,却生得剑眉星目,举手投足自有风骨,难怪阿柱日日念叨,便试探着问:“这山里何时有姓顾的人家?”
顾见春摇头:“祖居永北郡,家门遭变,途中遇劫,如今只剩我们兄弟在此栖身。”
孙氏叹息:“听你说话文绉绉的,原是书香门第落难至此。你弟弟现下如何?但凡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顾见春深揖:“多谢婆婆照拂。舍弟高烧不退,急需退热药草。”
核对症状后,孙氏转身配药。顾见春独自饮茶时,耳尖微动,忽然捕捉到内室传来的女子咳嗽声。他当即起身作揖:
“冒昧叨扰实非得已,家弟病势汹汹,未曾料想此间还有女眷养病,实在唐突。在下且去院中候着,烦劳婆婆费心。”语罢不待回应,那青衫已移至庭院。孙氏摇头轻笑,暗叹少年人行事风风火火,倒也不再多言。
檐下雨声未歇,顾见春暗自思量,那女子气息时有时无,若非沉疴难愈,定是身怀秘术,转念又笑自己多疑,荒山野岭怎会有这等隐士高人?
突闻屋中动静非常,孙氏叹息:“时辰又到了。”
“婆婆所言何事?”
孙氏边捣药边答:“这苦命孩子,每日申时毒发,须得绳索加身,防她自残。奈何婆婆所学有限,那药方里的千年生、金蝉衣又皆是稀世之物,现用汤剂不过勉强续命罢了。”
顾见春温声劝慰:“萍水相逢尚能如此照拂,婆婆已是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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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莫苛责己身。”
“说来还是阿柱惹的麻烦。”孙氏将药包递了过去,“你这孩子倒是招人疼。阿柱平日承蒙你关照,这些草药权当谢意。赶紧送去吧,别让病人等久了。”
顾见春连忙推辞:“采药人风餐露宿,攒下这些不易,晚辈岂能白取?”说着解下腰间随身玉佩,“此物虽陋,典当尚值几钱,权当药资可好?”
两人正推让间,内室骤传来器物倾倒之声。孙氏慌忙取来药粉疾步奔入,但见榻上女子正以头撞柱,腕间麻绳已磨出血痕。
“婆婆,这般情形已持续多久?”
孙氏摇头道:“前日她挣断麻绳,撕扯溃疮,脓血淋漓可怖。怪就怪在白日敷药结痂,入夜又溃烂流脓,我行医四十载,从未见此邪毒。兴许...并非中州之物。”
听着愈发剧烈的挣扎声,顾见春隔帘扬声道:“晚辈粗通经脉穴位,或可助姑娘暂缓痛楚。若婆婆信得过,可否容我一试?”
孙氏擦了擦额头的汗,立即会意:“既有良策就快施展,莫教她多受罪。救命之恩感激还来不及,何必拘泥俗礼!快进来。”
顾见春踏入屋内,见女子面上覆着素帕,料是孙氏为避男女之嫌所置。昏迷中的少女仍在挣动麻绳。他运指点其膻中要穴,正欲退开时,忽觉她右手紧攥着一柄剑鞘,掌心血痕未净——显然孙氏母子尝试取鞘未果。
习剑者对随身兵刃最为敏锐,鞘匣亦不例外。那剑鞘雕纹古拙,通体绛红,隐泛煞气,绝非寻常物件。顾见春扫过女子虎口剑茧,眸光微凝——那茧痕分布竟与自身执剑时留下的印记分毫不差。
——或许世间巧合本多,倒是自己多虑了。
“婆婆怎会遇见这位姑娘?为何不曾报官?”顾见春转身询问。
孙氏见女子气息渐稳,低声道:“阿柱在后山崖底发现她时,浑身是伤。我将她藏在家中,也是怕惹上事端...”
“这位孙婆婆确是位重情重义的奇女子...”顾见春忆起孙氏母子的遭遇——当年孙家幼子尚在襁褓中,家主突然不辞而别。孙氏守在山中苦等经年,待得村邻尽数迁往山下,唯留她们母子固守这山头老宅,只为怕归人寻不到家门。寒来暑往间,竟真教她把青丝熬成了白发。
“却不知此女究竟是何来历?”
顾见春正欲触碰剑鞘,忽觉森然真气自她臂上反弹,当即蹙眉运气相抗。
“管她什么来历,终归是条人命。”孙氏摇头叹息。
顾见春思忖片刻,再次伸手,封住女子周身大穴。
“你这是...”孙氏眼中倏然一闪。
见孙氏神色骤变,顾见春连忙温声安抚:“此乃师门秘传的封脉之法,可助她固本培元。”青年暗自惊疑,方才那瞬,孙婆婆眼中怎会迸出刀锋般的厉色?莫非是看花了眼?
孙氏见他眉目清正,举止有度,心底疑虑尽消,连连颔首致谢。
顾见春凝视染血剑鞘,暗忖持剑者必非良善。若此女真为剑主,孙家恐遭反噬,遂运起沧流截脉指,封去其紊乱内力。
孙氏忽拍额道:“姑娘贴身带着这个红漆木盒,我怕压着伤口,斗胆取下了。”
盒面白莲纹样含苞待放,底部却刻满西州文。顾见春摩挲冰裂纹路,思及那所谓异域奇毒之说,蓦地想起黄昏时分飞鸽传来的密信。
——世间之事,哪有如此凑巧?他暗笑自己多心。
“婆婆可曾启盒?”顾见春指尖轻叩匣盖。
孙氏慌忙摆手:“咱们庄户人家,断不会做那越矩之事。”
他审视片刻无果,将木匣递还:“既是私物,晚辈不便窥探。”临别之际,他还是解下玉佩:“此物还请婆婆收着,算是晚辈替这位姑娘尽些心意,正好拿去抓几副好些的汤药。”
孙氏暗记账本,盘算日后归还之事。待望至篱笆墙外,见那挺拔身影渐融于雨幕之间,孙氏不禁连连点头,这等重情知礼之辈,当真是许久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