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执素和姬彧用过午膳后,已经申时了。
院中落下一大片阴凉,他们一起走走消消食,又在院子里喝茶赏花。
姬彧说起茶馆的话本子,问她为何在玳国写一些关于阙罗风俗的故事。
这些故事在民间引起了比较大的争议。
亲自操刀写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有特殊的目的,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温执素不答,反问他如何看待那些故事,如何看待女性与男性地位平等这件事。
姬彧目光认真地注视她,说道:“我自小受到母亲和萧夫人的教诲,要我尊重你的意见,学着去讨你欢喜,这些对我故事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姬家虽教育子孙开枝散叶为第一要事,但我只觉得素素开心,于我才最重要。”
“你我二人虽有婚约,但我从未将你视作我的附庸,你与我是平等的,无论我以何身份。”
“但,此事我是从小耳濡目染。世人并非如此,所以才难以接受。”
一番话听下来,温执素觉得心中十分熨帖。
姬彧在原书中虽尊重她,但确实深受家族思想影响。姬家里糖衣炮弹的恶行,能穿过姬彧的懦弱与被动,直刺到她心里。
可现在,因为母亲萧雁笙的重生,逆转了太多。
在她和母亲的影响下,他变得坚定和主动,有一颗接受平权的心。
有一瞬,她觉得很不真实。
她也好,他们也好,就要逃脱既定的轨道了。
温执素牵过姬彧的手,感受他掌心的干燥与炙热,说道:“所以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在这些思想里耳濡目染地生长。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像你一样,在乎母亲、妻子,甚至女儿。”
“我现在所做的还远远不够,所以我的故事只带来了矛盾。我需要能更长远保留与传遍的方式,比如撰书。但手抄本实在过于繁琐,且价格并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得起。”
她早就想到了活字印刷,她需要姬彧帮忙。
姬彧略微思考后说道:“如果将印书的成本降低,话本作为老少皆宜的读物,想必更容易被人接受。”
玳国已有十分成熟的造纸技艺。
麻纸现已十分普及,原料易得且工艺简单,价格低廉,适用于做话本故事的传递载体。
话本的成本就贵在了手抄上。
温执素的表情胸有成竹,姬彧笑着问她:“你有不用人抄书的方法?我自是会尽力帮你的。”
好嘞。
姜太公钓鱼已成,该收杆了。
温执素拉着他去了屋里,拿了纸笔在上面边画边说。
姬彧自小对经营之事颇有天赋。听她说了泥土可制成活字字模的办法,当即来了兴趣。泥字模不仅原料低廉易得,还可以反复使用,甚至可以任意拼组。
有此技术,直接便可以批量印刷出版书册。
他们二人的交谈稍停下时,外面已敲过三次更声。
竟已到了子时。
温执素明天还要给茶馆交几页稿子,此时正纠结回不回府,腹中一声饥鸣破了功。
姬彧连忙叫人为她准备些吃食,特意叮嘱了要清淡些,不然夜里吃了容易积食。
她说:“错过了晚膳,你也同我一起吃些。今夜我还需赶几页话本子出来,先不回府了。”
回府屋里还有个祸害,她出门整整一天,可不想回去被他毒蛇一样的眼睛盯一宿。
“你今夜要睡这里?”姬彧本打算一会送她回去。
温执素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么晚回了姬家,少不得要被族长发现。
然后理所应当地说道:“对啊,你陪我一起吧。”
小院的木屋内只有一些简陋的寝具,临时倚靠休憩不成问题,过夜就显得不那么舒适。
“……那我让言邱收拾准备一下。”姬彧满脸通红,匆匆推开木屋的格子小门走出了小院。
格子门半开着,外面忽的起了阵风。满院竹影摇曳,翠色的竹叶在风中细语呢喃。
温执素一心赶稿,没抬头。
她没觉得留宿的事情哪里不妥。他们之前不就一起睡过,总比他回去要受姬家那些老东西的罚好。
一宿不回还能遮掩,半夜回去才是自投罗网。
鄧瀛阁煮的面飘着香味入了她的五脏庙,一碗下去塞得胃里暖暖乎乎。
温执素吃完又回了矮几上奋笔疾书。
等她赶完稿子,抬头一看。姬彧只着里衣,躺在锦被里握着本书在看,强撑着还在等她。
屋子里没她可换的衣服,她只随意擦了擦,着了旧衣钻进被子。
藤编的地垫上,两个被子卷着的蚕宝宝。
姬彧熄了烛火,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白日他们在这屋子里有过点荒唐,一旦陷入黑暗,就很容易回想到发生过的事。
温执素忽然来了恶趣味,“我帮你破例了其一不可,母亲应当不会责怪我。”
旁边姬彧的呼吸一滞,不用猜也知道他脸红了。
她继续说:“你身上的痕迹可不能被人发现,不然,别人该如何想我。”
姬彧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十分的哑:“……好。”
“你是不是又想了?”
他声音压抑地更厉害,有些恼意:“素素,睡觉!”
温执素卷着被子滚到一旁笑得欢愉。
二人不知何时入睡。
等姬彧辰时醒来,温执素已经不在旁边了。他坐在垫子上发呆,神色失落。
他想,定是有人同他争素素。
……
温执素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床帐。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重复昨日的梦,甚至穿着的都是昨天那件里衣。
但是她不是睡在了鄧瀛阁吗?
她扭头一看,旁边没有虎视眈眈的闻筝。
不是昨天。
她起身,找到了昨日带回的手稿,连夜赶的那几页话本故事却不见了。
温执素正觉得不对劲,春灵敲了门进来服侍她洗漱梳妆。
身后,闻筝带着早膳推门进来,说道:“你醒了?用些粥吧,我亲手煮的。”
见她手里拿着稿子,又添了一句:“稿子我已命人送去了茶楼。”
温执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你……吃错药了?”
谁来告诉她,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