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训练场无人。
瑟希记住了卡里克的话——“士兵们每天早6点到下午3点训练......马厩就在训练场的西北侧。”
此时，刚过九点。士兵们都回去休息了，是她独自行动的最好时机。
瑟希目标明确，她径直朝西北方走去。
夜风浮动，瑟希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干草，木料，还有动物皮革的膻味。她明白自己没走错路。
这股气味并不难闻。
在原世界中，她曾经去过马场游玩，当然，只是以一个游客的身份。马场满地粪便，和踩秃了的泥地混在一起，无人清理，一靠近臭味直冲鼻子。
但这儿似乎不同。空气中有隐约的臭味，但不明显。
这里的马匹一定被照顾得很好。
很快。
瑟希就看到了目的地......马厩？
说是马厩，它更像一排大型马房。
做工细致，干净整洁。连地块都被规整地圈起来，供不同种类的训练使用。比起农家后院，或者专供游客玩乐的马场，这里显然更专业化。
-
马厩有人值班，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你好！”她看见瑟希，飞快地敬了个礼。
瑟希觉得很有趣。这个礼节她看过无数次，它是深水城士兵的通用手势。但这个女孩做得并不标准，夜晚还留在这里守门......显然，她不是正式士兵。
但从肢体语言看，女孩很渴望成为一名士兵。
女孩看着瑟希的步靴，有点犯难。“冒险者？呃......还是新士兵？”
“都不是。”
为了效率，瑟希撒了个谎。
瑟希端起架子，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一个贵族，是伯爵利因请来的客人。”
反正伯爵利因有那么多客人，人员流动性那么大。到现在，瑟希已经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扯谎了。
这是一大进步。
“贵族！”女孩直接喊出了声，“一个半卓尔！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实在想不出你是哪一家的贵族......”
瑟希状若悲伤，叹了口气。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说，“你看到了，我是一个半卓尔，人类和卓尔混血的产物......”
女孩点点头，聚精会神地听着。
看起来很好糊弄嘛。瑟希继续往下说——
“我是家族的耻辱。我的人类父亲和卓尔母亲相爱，生下了我。我一直被两边的家族排挤，直到今年，父亲那边才接纳了我。所以我一直没学习贵族礼仪，也没学会骑马。”
女孩张大了嘴，她压不住自己的兴奋。“哪个贵族？还有这个秘密？”
“我不能说，我是个私生女。”瑟希仰望夜空，无比惆怅。“我只会在深水城停留三个月......很想像其他人一样......学会骑马。”
“我理解。”女孩用力点头，义正言辞地说，“我会帮助你的。下午三点后，士兵们都会离开。你可以在这个时间悄悄来找我，我每天都在。”
“真的可以？”瑟希显得有点犹豫。“会不会影响到你？”
“当然不会！”女孩生怕她反悔，急忙喊道，“就这么说定了！你是伯爵的客人，本来就能参观骑马......你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
这么容易。
瑟希的目的简单达成了。
看来......瑟希暗想，她已经学会攻克心理了。这个女孩涉世未深，十分简单，所以也很容易分析——
第一，女孩不是士兵，但渴望成为正式士兵。
第二，这个愿望短期内很难实现。女孩显然被“穿小鞋”了，她每晚值守马厩，转正遥遥无期，这是被职场边缘化的体现。
第三，虽然被边缘，但女孩有着少见的正义感。瑟希只有假装弱者，才能唤起女孩的救世主情结，成为她唯一能帮助的对象。
瑟希利用了她，但自我感觉很良好。
毕竟，这个谎言双方受益——瑟希获得了马厩的通行证，女孩获得了心理满足。
没什么不好的。
......
女孩锁好前门，给瑟希领路。
她穿过前两排整洁的马厩，往最深处走去。
“不好意思......”女孩解释道，“前两排是一等马和二等马。一等马只供专人使用，二等马需要申请才能用......你现在只能骑三等马。”
“这已经很好了。”
瑟希说，她顺便碰了碰女孩的手。
这是一只触感很不同的手。
女孩和瑟希一样，手上长了很多茧。可两人位置不同。瑟希掌心有茧，她拿惯了短刃和棍棒类武器，是握柄在手心不断摩擦造成的。
可女孩不一样。
她的手心很软，但四个指节内侧很硬。一摸就知道她经常在马背上骑行，这是缰绳勒出来的痕迹。
显然，女孩精通骑马。
瑟希又多了一个老师。
-
几分钟后，两人走到最末端的马厩。
和前两排相比，这里更窄小一点，后面就靠着阴森森的树林，湿度也更大。不过，这丝毫没影响整洁程度，这里还是一样干净。
“我每天都打扫好几遍。”女孩不好意思地说，“这些马儿......每个都认识我，每个都是我的朋友。”
话音刚落。
里面的马群听到女孩的声音，像是应和，此起彼伏地鸣叫，喷起响鼻。
瑟希伸头望去——
里面很整齐，每匹马都有一个专属笼间，彼此分隔。
还有一个很新奇的地方......这儿没有沟槽，只有木格。饲料被塞进一拦拦格子挂着的木架里，悬挂在马的头顶。
马要进食，只能伸长脖子，一点一点薅着吃。
“这是我出的主意！”女孩有点兴奋，她很久没有可以分享的同伴了。她指着悬挂木格说：“它很像野外环境，还能隔开粪便......在以前的食槽，饲料和粪便混在一起，又不干净，还浪费食物......这样就好多了！”
瑟希不自主泛起一点微笑。
她很喜欢这种人。在她看来，改变世界不是一个大命题，不是一个只有高位者才能做的事情。
像女孩一样，从悬挂食槽开始，也能为世界做出微小的改变。
一点一点累加，生活才会更好。
瑟希开口：“还有一个优点。”她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有了木格，马只能吃最底下冒出来的草......等吃完，上面的掉下来才能继续吃。这可以帮助延长进食时间，有益胃肠健康。”
这个悬挂木格，就是马的“慢食盆”。
“对啊！”女孩眼睛亮闪闪的，“还有这一点，你帮我想到了！”
“怪不得它们都喜欢你。”瑟希说。这些马虽然个头不大，品种一般，但都被养的很好。全体毛发油亮，体型匀称。
女孩一定付出了很多心血。
“它们每一只都不一样！”女孩小跑起来，“快来，我带你找找喜欢的小马。”
-
瑟希被她拉着，穿过一个又一个隔间。
“你喜欢什么性格的？”女孩说完，又急急打住。“等等，等等！我得先问你想学哪一种骑马？”
“还有种类？”瑟希意外。
“当然！你是个贵族。”女孩思索着问，“你要学习贵族礼仪的骑马，还是......普通的？”
“有什么区别吗？”瑟希对此一无所知。
“嗯......你是个小姐，学习贵族礼仪的话，我想想。”女孩不确定地说，“你得双腿并拢，放在同一侧，然后......”
“打住。”瑟希笑了，“我不要这个。要普通的，你们士兵都在学的那种。”
“啊！那简单多了！”女孩也笑眯眯的，她对瑟希口中“你们士兵”这四个字很受用。“先看看这个吧。”
女孩递过一本手册。
上面的标语一目了然：《深水城士兵培训手册》。
这本书又旧又黄，每一页的页边都打卷了，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补充和感悟。
-
瑟希按照索引，翻到第34页，开始阅读骑马的基本知识。
深水城的培训还是很人性化的。考虑到一些新招募的士兵可能没接触过马，书中内容十分详细——从挑选马匹，辨认品种，到和马建立友谊，建立指令......
几乎面面俱到。
骑马的关键在于：马镫，缰绳和平衡。
马镫是和马建立关系的开始。
一个骑手需要学会怎么上马，上马后踩住马镫固定双脚......深水城的马镫比常规的更宽，可以容纳士兵的宽头步靴。
缰绳是马的控制指令。
深水城使用的是双缰绳，马的前进、停止、左转、右转都有特殊的沟通信号。
而平衡......就是初学骑行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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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运动过程中，马的身体会有起伏。作为新人，你需要配合马的运动，收紧核心，而不是一味地对抗。
全程，瑟希仔细翻看，把女孩标注的要点印进脑袋里。
大脑飞速记忆。
很快，不到15页的知识点都记下来了。
但它只是基础知识。对瑟希而言，这还远远不够。理论不如实践，她今天一定要亲自试试，无论多晚。
女孩把瑟希带到一排马匹前，让她挑选。
女孩对每个登记在册的马都很熟悉。这一块区域是教学马，专门给没碰过马的新手士兵训练用的，很有经验，浪小平稳。
正适合瑟希这种新手。
-
瑟希缓缓走过。
一种奇怪的感觉升上心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挑选属于自己的伙伴。
人心难测，她对外人总是充满提防。理论上说，你永远也无法看透一个人内心在想什么。哪怕是最亲密的战友，爱人，甚至亲人，也会有为了利益反目成仇的时刻。
你只能保证某一刻，爱是存在的。
但你无法保证它会永恒下去。
瑟希承认，在人际关系上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者，不敢交付信任，不敢许诺长远，因为她对未来充满怀疑。
但马不会。
在冒险者的世界里，马是战友，朋友，有着一起绑定生死的承诺。
生命绑在一起，马就永远不会背叛你。
瑟希认真起来。她要好好看看这些马，为自己挑选未来的旅伴。
第一个毛发栗色，体型偏瘦。“它跑起来速度最快，很轻盈。”女孩在一旁解释。
第二个肌肉和体型明显高于第一个。“它适合拉重一点的行李或武器......但耐力很差，不能长途旅行。”
第三个头部宽大，毛发粗糙，皮肤厚实。“它的耐力和体力都很好。”女孩说，“抗寒，可以去北部冰原......”
瑟希挑眉，来了兴趣。
耐力，体力，抗寒三者具备，简直是天选战友。
不仅可以背药水、武器等一系列装备，未来或许还可以陪她去看北边的冰风谷......地理优势很大。
“可是......”女孩接着说，“它的唯一缺点是速度。它太重了，跑不快。”
等等。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瑟希是冒险者，马的速度十分关键——不仅在战斗中要用马，她还需要借此逃避敌人的追杀。提不上速，意味着离死亡不远。
瑟希没有做出决定，她继续观察......
就在这些马的后面，在一处转角，她看到了一匹格格不入的马。
这匹马明显不是高级品种。
它毛色杂乱，一块黑一块棕，像被人乱涂乱画过一样。体型明显偏小，肌肉量中等。
“它呢？”瑟希问。
女孩很惊讶。“它？你喜欢它？”
瑟希：“它的特点和性格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普通。”女孩想了半天，终于得出这个结论。“肌肉，耐力，速度，抗寒......它的每一项都是中上水平，没有特长，也没有短板。”
瑟希知道，女孩为什么不愿意介绍这匹马。
它太平常了。
可是这就是瑟希要的答案。出门在外，挑选马匹需要遵循“木桶效应”。一个桶能装多少水，不是由最长的木板决定的，而是那个最短的木板。
速度最快的马，肌肉含量低。可能会死在气温突变的途中。
肌肉含量最高的马，体重大，耐力差。很可能无法适应长期奔波的生活。
皮肤厚实、抗寒能力强的马，却速度太慢。很可能死在某次敌人的突围战。
这些都不是好的选择。
瑟希看向那匹角落里的杂色马，轻轻开口，“我要这个，伯爵利因会送给我的。”
瑟希没有忘记，自己和伯爵利因还有三个月的约定。等时间一到，她就要这匹马作为额外的奖赏。
“可是......”女孩犹豫不定，“你想好了吗？它是杂种马，年龄很大，快22岁了......而且它天生双腿.间距太近，平衡不太好。”
22岁？
瑟希心想，这和她实际年龄一样。她更喜欢了。
还是个杂种马......她几乎笑出声了，这简直就是翻版的自己——
杂种马和杂种人类，天生一对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