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礼拜党石质拱顶上的壁画被烛光照亮，朝圣者们在神树前跪拜，最前方是阿尔特蒂亚的初代帝王，后面跟着的，是布莱克家族的先祖们。
穹顶之下，光线透过细长的彩绘玻璃窗落下斑驳的影子；高处悬挂着焚香，微微的苦味让室内的气氛更显清冷。
灵柩停在祭坛前，黑檀木的棺椁上覆盖着绣有家徽的缎面盖布，侧面则以描金的古语镌刻着：“他虽倒下，荣光犹在”。
卡洛的画像被白玫瑰环绕着，少年身穿皇家军事学院的礼服，一手按着宝剑，一手抱着头盔，和卡西恩相似俊美的面孔上没有笑意，却不失威仪和高贵的气质——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画像之前燃烧着白色的蜡烛，火焰似在为亡者守灵。
然而，艾莉森却知道，这一切都虚假得可笑。
不论是那歌颂王者高贵品行的悼词，还是卡洛那早已灰飞烟灭的身体，乃至眼前这位，扮演着为爱子之死伤心欲绝老父亲的布莱克公爵。
“愿他安息。”
埃德蒙轻声低语，艾莉森亦屈膝行礼，吊唁的过程庄重肃穆，极为体面——
艾莉森克制不住地想，如果今日死去的人是卡西恩，又会是怎么样的情景？不知何处飘来股冷意，像是亡灵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莫名地望向身后。
十字型礼拜堂的另一端，悬挂着一名女性的画像。衣着华丽，相貌极美，眉目之间却尽是冷漠疏离。
——想必，便是已故的公爵夫人了。
卡洛说过，在她病重之际，公爵大人却守在卡西恩母亲的产床前。
埃德蒙顺着艾莉森的目光看去，道：“想必卡洛公子已在神树之国与他的母亲团聚了。”
布莱克公爵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忍住悲伤：
“若真是神树有灵，为什么要夺去我的妻子，然后又让我这样的老人承受丧子之恸呢？若不是我必须承担起布莱克家的责任，我真想要随他们二人一起在神国团聚了。”
“公爵大人，还请不要过于哀恸。”埃德蒙宽慰道：“您还有两位女儿在，卡西恩更是昏迷未醒，您也要为他保重身体——也许这正是神树所给予的考验。”
这话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当年公爵先后把两位十来岁的女儿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嫁出去，卡西恩的生母亦身份尴尬，埃德蒙这么提出来，多少就有些……微妙了。
布莱克公爵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法发作，毕竟埃德蒙说的也都是事实。
而王储殿下似乎并没有发觉公爵的尴尬，又客套了几句，关心地问道：
“说到这个……卡西恩公子的状态可有好转？”
公爵摇了摇头，“承蒙殿下的关心，犬子仍未清醒。无论是府中医生，还是王都内的名医，都对他的症状束手无策。”
“会是因为魔晶污染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我能帮上一些忙。”埃德蒙语气诚恳。
“怎么能够劳烦殿下！”布莱克公爵惊讶道，“实不相瞒，我也让府中的法师为他诊治过，但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说罢，他瞥了一眼艾莉森，别有所指：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诺森德尔人使用的炼金科技，对卡西恩的魔血有影响——殿下也要小心为妙，那种污秽的力量，谁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艾莉森低着头，如果说从前她对公爵的印象还只停留在旁人的讲述，并无明显的好恶，那么现在，她已经深刻体会到父兄，甚至是维罗妮卡，对这老头的厌恶从何而来了。
埃德蒙笑了笑：“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但说到底，力量还是要看握在谁的手中——相信以公爵大人的睿智，定能明白其中道理。”
不等布莱克公爵回答，他又道：“若不打扰我与艾莉森亦想要探望卡西恩的情况——毕竟同窗一场，他昏迷至今，实在令我们挂念。兰卡罗德小姐大病初愈，我担心她的身体，亦命御医院派遣名医陪护，如您允许，也许也能为卡西恩诊断一二。”
他一口一个“不打扰”，“如您允许”，但王储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根本容不得公爵拒绝。
“这是犬子的荣幸。”
布莱克公爵只能低头道谢，命管家带埃德蒙一行人来到了二楼东侧卡西恩的房间。
甫一进屋，浓重的草药和焚香味便扑面而来。
待看清屋内的陈设，即便是埃德蒙，也皱起了眉头。
无论如何，卡西恩都是现今布莱克家唯一的继承人，这间屋子，却实在有些简陋。
房间的面积并不大，家具也不多，皆是胡桃木制品，说是传下的旧物，但做工和样式皆非上乘。书桌上的时钟算是唯一的摆件，黄铜的钟摆左右晃动，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配套的柜子里整齐地排放着书籍，大多是军事和历史类的。厚重的的窗帘拉得死死的，让整个房间显得十分灰暗。
平心而论，这房间不算糟糕，却了无生气。
床靠墙放置着，四角立柱悬挂着棉布的床帐，卡西恩静静地躺在上面，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在艾莉森很难把眼前之人和平时那个桀骜不逊的卡西恩联系在一起，她总觉得他会突然坐起来，用那欠揍的笑容对她说：“大小姐，你现在的表情相当精彩。”
然而他并没有。
卡西恩胸膛微微地起伏着，因为昏迷的原因，他只能依靠仆人用小勺子喂食牛奶或者肉汤，甚至连排便都也不能自主，双颊凹陷下去，整个人显得无比苍白。
布莱克公爵的侮辱她可以忍受，但此时此刻，她的心却仿佛被无形之手勒紧了般抽痛着，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卡西恩不该是这样的。
埃德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对获准入内的海蒂道：
“费欣博士，麻烦您。”
“玛丽.费欣”向布莱克公爵简单行了一礼，在卡西恩床前坐下，打开了医药箱。
她详细地检查了一番，片刻后，站起身来，道：“二公子的情况……有些奇怪。恕我直言，正如兰卡罗德小姐受到蕴含殿下力量的匕首保护，卡西恩公子体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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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魔晶污染的情况发生。”
布莱克公爵点了点头：“您说的和其他医生一样。”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卡西恩公子本身的体质特殊呢？”“费欣”医生说。
“您的意思是？”
“如果能得到您的允许，让我采集一部分卡西恩公子的鲜血加以分析，兴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玛丽.费欣”的提议让布莱克公爵皱起了眉头。
他的确听说过，在平民区有些医生会为病人进行放血治疗，排除体内毒素，但这种手段风险极高，时常有人因此丧命。
眼前这位医生，虽说有埃德蒙殿下的举荐，但取走血液，进行分析？根本是闻所未闻。
布莱克公爵冷笑道：“抱歉，费欣博士，卡西恩身上的魔血对布莱克家族来说至关重要，我并非不信任您，但我不能用家族的传承冒险。”
屋中一时没人说话。
魔血是神树所赐，贵族的象征，来自神明的力量，是不可以用凡人的知识去玷污的。
“如果别的医生都无法治好他，这样至少能看到一丝希望。”
突然，一直跟在埃德蒙身后沉默不语的兰卡罗德小姐开了口。
“公爵大人，您说不能用家族的传承冒险，但卡西恩的生命，不就代表着布莱克家的传承吗？”
没人料到艾莉森会突然开口，更没有人料到，她会用如此直白的语言顶撞布莱克公爵。
甚至连艾莉森自己都没有想到。
可是，当她看着这件过于宛如坟墓般的屋子，憔悴虚弱的卡西恩，又听见公爵听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家族传承，魔血至上，她再也忍不了了。
“兰卡罗德小姐，卡洛的事情，看在殿下的份上，我可以不和您计较，但这里似乎并没有您插话的余地。”
布莱克公爵的眼神冷了下来。
“是吗？”艾莉森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我也可以不计较卡洛公子绑架我的事——但我却没办法看着您对您的另一个儿子，采取如此不公的态度！”
“你在胡说什么？！”
“皇家军事学院的学生和守卫，都可以为我作证，我的同学赛琳.罗德里克也同样是受害者。”
贵族们的社交，讲究的从来都是体面，是言语交锋和明里暗里的试探。
艾莉森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说得不对吗，布莱克公爵大人——还是说您根本不敢承认，这个还活着的儿子，”艾莉森指着卡西恩，眼神如刀，“根本比不上礼拜堂里连尸体都没有的那位？”
“在您心中，他也许根本不是一个人，只是家族魔血的容器而已！”
“您太放肆了，兰卡罗德小姐。”
布莱克公爵乍然变色，声音低了几分，他向来自视甚高，除了皇室，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兰卡罗德家的少女，居然会当众戳穿他内心的虚伪。
他冷冷挥手，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管家：“看来，我是不得不下逐客令了。”
“请等一等，公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