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马蹄声和清脆的铃响，装饰精美的马车驶过帝都繁华的街道。
车身由上等硬木制成，涂着深色漆料，车窗装饰着金色镶边，车门下方镌刻着兰卡罗德家的蔷薇狮子家徽，熠熠生辉。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天鹅绒坐垫，深蓝色的椅背绣有精美的花纹，扶手包裹着细腻的皮革，每一处都彰显着高贵与考究。
“艾莉森，真的没问题吗？我……我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马车。”赛琳局促地开口，双手拘谨地放在膝上。
“别这么紧张。”
艾莉森倚着窗，手肘撑在窗沿上，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你的堂姐……她会愿意帮我们吗？”赛琳有些不安地说。
“海蒂·兰卡罗德虽然古怪，但她对炼金科技的热情无人能及。如果有谁能研究出帮助你控制魔力的方法，那一定是她。”
关于魔晶石的记忆，浮现在艾莉森的脑海。
在阿尔特蒂亚，魔晶是最重要的资源。
自从被发现可以用于承载魔法，展乃至能让普通人也能使用的炼金科技在各国可说是炙手可热——
但开采魔晶危险极大，加上视魔法为正统，排斥炼金科技的保守派贵族的反对，炼金科技在号称拥有世界上最大魔晶矿的阿尔特蒂亚，却进展缓慢。
若不是上上代兰卡罗德公爵的资助，炼金研究院能否成立，还是个未知数。
海蒂.兰卡罗德目前便在这所炼金研究院就职。
她比艾莉森年长八岁，记忆中，是一个话不多却总带着稀奇小玩意儿的少女。每次海蒂随家人拜访兰卡罗德宅邸，家族的孩子们总会围着她转，期待她展示那些神奇的器物。
但后来，母亲却不再允许她与海蒂过多接触，理由自然是:“淑女可不能成天鼓捣些破铜烂铁，自降身价！”
事实上，她和堂姐已有多年未曾见面。
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在父亲的支持下,海蒂年仅十六岁便破格进入炼金研究院，成为该院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女研究员。
从此以后,海蒂更成为母亲那少有的来信中出场频率最高的反面例子:
“首席又如何，作为一名贵族女性，没有人敢向她求婚——她的人生已经失败了。”
艾莉森不知道,母亲是真的这么想,还是说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和父亲对抗的理由。
只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
马车行至王都西区，一座低调的建筑出现在眼前——炼金研究院。
它没有采用皇家军事学院那种恢弘的古典风格，而更像是一座贵族宅邸。唯有大门上用光路铭刻的“炼金研究院”字样，昭示着它的特殊性。
随着二人推门进入内部，赛琳自不用说，便是艾莉森，也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象震撼了。
纵横交错的炼金管道，缓缓运转的巨大齿轮，四处闪烁的魔法能量光路……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药剂混合的气息，令人恍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欢迎来到炼金研究院。”不见人影，一个带着回音的男声在玄关处响起,赛琳吓了一跳，慌张地抓住艾莉森的手臂。
“别担心，只是传音装置。”艾莉森拍了拍，安慰道。
她想起小时候，海蒂也送过家里一个小型的传音装置，写着“给我最爱的堂妹艾莉森”。
但母亲认为家里仆役众多，派人传话便可以，这种炼金术的产物小家子气，便搁置在仓库里，再也没有用过。
“投资项目请到一号实验室，访客登记请到二号实验室，投诉抱怨请到三号实验室……”那个带着回音的声音将艾莉森从会议中拉回现实，随即从传音装置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道带着怒气的女声：
“尤里！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传音装置不是玩具！被老大看见你又要挨骂！”
艾莉森和赛琳面面相觑，研究院不仅仅建筑风格和学院不同，连氛围也是大相径庭。
她们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正要询问，只见一位深色头发的青年大叫着跑了过来——
“师姐饶命啊！真不是我的错，是实验材料的问题！”
“你有空玩传音装置戏弄访客，却没空照看实验材料，谁信啊？！”
看来，这两人就是刚才传音装置声音的主人了。
青年看见了艾莉森和赛琳，连忙理了理仪容，走上前来：
“我是尤里，这里的见习研究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艾莉森微微颔首：“我叫做艾莉森·格雷·兰卡罗德，想请问贵院是否有一位名叫海蒂·兰卡罗德的研究员？她是我的堂姐，我有事相询。”
尤里怔了怔,说:“你找谁?”
“海蒂·兰卡罗德。”艾莉森又重复了一遍。
在听清她要找的人后，尤里的表情风云变化。
“老大！你快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本来各自专注于自己眼前工作的实验室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
老大？
这可真是个……奇特的称呼。
却十分亲切。
“别大呼小叫的，尤里。”
一道微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人群中，一位穿着深色实验外褂的女子从炼金器材后探出身来，她摘下手套随意塞进口袋，又将挂在胸前的黄铜链无框水晶眼镜戴上。深棕色的头发由于疏于保养，显得有些毛躁，胡乱地盘在头上，令人联想到鸟窝。
这便是海蒂·兰卡罗德。
一时间,艾莉森竟无法将眼前的人和自己记忆中那个因过于沉默而显得有些怯懦的堂姐联系起来。事隔多年,海蒂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她的气质依然安静,却流露出从前没有的松弛。
还未来得及寒暄，尤里便忍不住惊叹：“老大！你居然真的是兰卡罗德家的人？我们一直以为你唬人的！”
“就是啊！哪家贵族千金会跑来研究院服苦役？”那位女研究员也附和道。
海蒂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后转向艾莉森，笑道：“许久不见，找我有什么事？”
好像那七八年的岁月根本不存在一样,她们还是当初一起闯祸的小女孩。
艾莉森有很多话想和堂姐说，比如说分开以后的境遇，比如说自己的改变，比如说她未来的目标，但她知道，她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来日方长，千言万语，最后落在一个带着真诚笑容的问候上：
“久违了，海蒂姐姐。”
她简要说明赛琳的情况，以及她们此行的目的。
海蒂认真听她说完，皱起眉毛，弯下腰凑近赛琳，单手托着下巴，目光如扫描般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又围着她转了一圈。
“你或者你先祖三代以内，有人是贵族吗?”
“没有呢，我们一直生活在平民区。”
“是因为魔法天赋才被选拔进入皇家军事学院?”
“是的，这期里只有我。”
海蒂抬了抬眉，看向赛琳的目光里有了一丝转瞬而逝的复杂情绪，她随手抓过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小时候生过什么怪病吗？”
“有过，但是痊愈了？”
“魔力暴走？……有趣。除了你还有别的平民学生有这样的情况吗?”
“呵呵呵呵呵呵……”
赛琳被海蒂的怪笑弄得浑身发毛，觉得自己成了眼前这个炼金师眼中的实验动物，只是看在艾莉森强烈推荐的份上，才努力维持着镇定。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炼金师都是异端了——不行,这是艾莉森的堂姐,她不能这么想。
“你们别介意，老大就是这样。”尤里小声解释，“不过她没直接拒绝你们，这是个好信号。”
“我知道。”艾莉森耸了耸肩，“她从小就这样。”
一旦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海蒂就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现在，她抛下众人，自顾自地跑到实验桌前翻找什么，嘴里还念叨着谜一般的炼金术语。
没过多久，海蒂拿出一个奇怪的黄铜盒子。
“小姑娘，放个火球试试。”
“这、这里吗？！”
“当然不是，到院子里来。”海蒂朝赛琳努了努嘴，示意她们跟上，随即径直走向外间，“尤里，伊莉莎，你们都过来，带上测试器！”
片刻之后，研究院的的后花园，留下一片焦黑的草坪。
赛琳几乎快哭出来了，几乎是嗫嚅着对艾莉森低声请求着：“怎、怎怎怎么办……艾莉森，我不是故意的……”
反观海蒂，却是一脸兴奋：“这数值，了不起！”
她一把抓住艾莉森的手，眼镜的反光都泛着狂热，哪里还有一丝“沉默寡言”的矜持：“亲爱的艾莉森！请、务、必、让、我、帮、忙！”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上头，海蒂清了清嗓子，又恢复到此前冷静的样子，但嘴角却压不住兴奋的笑意。
“我有些想法，或许能解决问题。但我需要详细的数据，你们恐怕得做一些配合测试。”
艾莉森迟疑道：“会不会耽误太久？离实战演练已经不远了……”
“一个月！不，半个月！”海蒂伸出一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
——艾莉森和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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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对视一眼，半个月，恰好是实战演练的前夕。
“我会配合。”赛琳抢先道，琥珀色的眼睛有着坚定的光芒，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就当是给这个花园赔罪吧……我可赔不起这些啊。而且……”
“如果不这样做，我没信心能够通过今年的评级。”她看向艾莉森,有些无奈地笑了，“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
从研究院回到学院时，已是傍晚。
桃心木书桌上静静地放着一封信——火漆封印上，是皇室象征的鸢尾双头鹰。
她挑开信封，烫金的信纸散发着淡淡的蔷薇与雪松的香气。
“尊贵的艾莉森·兰卡罗德小姐，
进来学业繁忙，疏于问候。学院中庭秋色正好，恰逢假日，最适小聚，共话旧事。我已备好银月玫果茶与点心，诚邀您于明日下午三时共度时光。
——埃德蒙·雷恩。”
并不是埃德蒙的笔迹，大概是艾文代拟的吧。
即便如此，若是从前，她也一定是兴奋得睡不着，早早便开始准备赴约的服装搭配吧。
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邀请——
时间点未免巧合了些。
艾莉森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信笺，挂好制服，随即一头栽进柔软的被窝。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舟车劳顿，她已经不愿意再为这些麻烦事费脑筋了。
第二天，艾莉森挑了条简单又不失大方的裙子，随意打扮了下，踩着点出现在学院的中庭。
深秋时节，被花匠精心修剪过的银月玫瑰花在魔法的加持下,盛放着最后一批秋季花蕾，微风拂过，梧桐叶相互摩擦的声音宛如唱诗班的歌声。
观景亭中，王子的侍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等待艾莉森前来。
餐桌上铺着象牙白的桌布，摆放着点缀花纹的瓷器里盛放着艾莉森喜欢的点心，茶杯中，谈金色的茶汤泛着微光，热气氤氲，驱散渐凉的秋意。
埃德蒙.雷恩端坐在桌旁，银色短发被秋风轻轻吹拂着，仿佛油画一般。
艾莉森靠近时，他抬起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眸子，温和笑道：“你来了，艾莉森。”
“谢谢您的邀请，殿下。”
“我的荣幸。”埃德蒙看着她，眼神是惯常的温柔，恐怕大多数少女都难以抵挡。
可惜，艾莉森不是“大多数”。
她垂眸看着杯中浅金色的茶汤，随意地与埃德蒙她聊着学院的近况，甚至还提及了几件从前的趣事，王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算炽烈，却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探究。
艾莉森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个词：
“糖衣炮弹”。
“艾莉森，你最近忙吗？”茶水快饮尽时，埃德蒙看似轻描淡写地问道。
“要说忙，哪里比得上殿下呢？不过最近实战演练将近，的确比平时紧张了不少。”艾琳色放下茶杯，拨了拨长发，像所有为课业烦恼的学生一样，皱起了眉头。
“实战演练啊……难怪。”埃德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真是可惜了，我不能参加。有时候身处高位，反而受限。”
“所以说，昨天你去研究院，是为了这件事吗？”
“听说赛琳也去了？你能和她相处得这么融洽，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艾莉森瞬间绷紧了神经。
昨天和赛琳去研究院的事，她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为她们驾车的车夫,也以为小姐只是和朋友上街游玩。
埃德蒙殿下又怎么会知道?
她抬眸，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讶，“殿下消息倒是灵通，我的确去了一趟……不过是去探望许久没见的堂姐罢了。”
“堂姐？”对面的王子微微眯起了眼，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
“嗯，她在研究院……工作。从前母亲不许我与她联系，如今在学院，难得有机会能独自出门，便和朋友一起去探望她。”
艾莉森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
“夫人向来是帝国贵族女子的典范，”埃德蒙微微颔首。“许久没有问候她，听闻她前往兰卡罗德家南方的领地疗养，一切可还顺利？”
艾莉森轻轻一笑，近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有情人和密友相伴，南方的阳光，自然是比王都好上许多。
“母亲来信说，她过得很好。”
两人又寒暄的一会儿，艾莉森起身告别。
埃德蒙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拐角。
那张堪称完美的脸孔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