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方璃踩着阶梯一步一步下去，天气又一次阴沉起来。她极目仰望这四方院子，回忆莫芩仙提起药王谷的模样。
“在药王谷，还有我的两个徒弟。你们年龄相差不大，性子却如此不同。”
“阿璃姑娘，你虽说话不好听，但我看得出你也是内心良善之辈。方家人恶毒，会毁了你。不如我收你做徒弟，你随我回药王谷，我保证过，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会护我徒弟一日。”
“你心中还有事要做啊？无妨，这话我不会收回。若你改变主意，药王谷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我那个大徒弟，也爱研究毒物。此番你帮我誊抄了这么多书卷，待我回去后，一定让他好好感谢你。”
“阿璃，你在想什么呢？”
方璃思绪被打断，长呼一口气，郁结于胸的感觉暂时消退下去。她转身对上辛濯枝担忧的表情，不自觉笑了笑。方璃快步走向辛濯枝，道：“濯枝师姐，我在想师傅啊。”
辛濯枝自然地握住方璃迎上来的手，闻言愣了一瞬，她不自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没有出声。
两人一齐跨过门槛，屋外阴暗，连带着屋内都昏沉沉的。但方璃仍一眼看清了屋内大大小小的药池，周围跪坐着几个人，都低着头。
方璃心中一凛，侧头看向辛濯枝，眼神询问。
辛濯枝眼中流淌着温和的光芒，坚定道：“别担心，这只是暂时的。我看过药池里面的成分，我可以治好他们的。只是......”
方璃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她急忙道：“只是什么？”
辛濯枝眉头微蹙，道：“苏右占据师傅身份也有两年，在师傅住所犯下这样的恶事，我不信无一人发现。我想将这里的病人都带到我院中治疗，可凭我一人照顾不了这么多人，也不知现在谷中还有哪些人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
方璃闻言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道：“这个问题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找到可信任的人。濯枝师姐你就安心治疗病人吧。”
话毕，她松开辛濯枝握着的手，就要离去。辛濯枝突然道：“阿璃，师妹，若你愿意，不如到时和我一起到师傅墓前补上那杯拜师茶？”
方璃停住脚步，闭了闭发酸的眼眶，回头笑道：“好啊，濯枝师姐。”
辛濯枝的嘴角露出笑容，方璃心中真正放松下来。她理了理衣角，走出门外。不知想到什么，又折回来，探头道：“濯枝师姐，你见到王弃尘了吗？他说会在外面等我，可我到现在也没瞧见他。”
辛濯枝表情疑惑，道：“王公子刚来找我，问我是否还有办法治好他。我告诉他，他先前为了恢复武功，强行让筋脉纠正。他不听我叮嘱，屡次冒险，如今病情再次复发，只会更加严重。”
方璃整个人探进来，不自觉抓紧门框，试图放缓语气：“然后呢，他走了？”
辛濯枝顿了顿，道：“我先前便在研究根治他的办法，最近才在谷、苏右的医书中发现一味药。此药名唤回丹青，本为剧毒，因此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它。后来我才明白，王公子毒素深入骨髓，不可能以寻常办法医治，唯有以毒攻毒。回丹青一旦服下，必使人筋脉逆行，正好能克制王公子体内的毒。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还说了回丹青二十年一株，极难发现。他在我身边沉思了一阵，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商量了。”
方璃猛地握紧拳头，眼神唰地对上辛濯枝，胸膛剧烈起伏着。她道：“若我说，我身上便有回丹青，你是不是能救他？”
辛濯枝立即道：“自然，回丹青虽难寻找，但也是药效不易衰败之物。”
话音刚落，方璃果断地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臂刺去。
*
“哗啦——”
方璃合上伞，避开屋檐下连绵不断的雨流。院中已是一片坑坑洼洼，雨点发在水坑中，凋零的花瓣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打开门，屋内陈设未变，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方璃不免失望，尖利的虎牙不自觉磨着嘴唇一角。她迈进屋内，脚下突然一顿，立即低头看去，她的脚边有着一个未干的鞋印——并不属于方璃。
王弃尘来过这。
方璃向四周望去，最终确认自己身边的确无人。她向里走了几步，突然扶住眼前的桌子，捂住发晕的脑袋。
“你怎么了？”冰凉的手扶上方璃的肩膀。
方璃放在身侧的手一把拉住那只手，等到她眼前清明时，王弃尘的脸出现在她眼前。方璃慢慢抬手接近王弃尘的脸。
王弃尘一动不动，眼神顺着方璃的手往上，最后定定地落在方璃脸上。方璃的指尖拂过王弃尘的眉眼，只觉一片冰凉。
她用手背扫开王弃尘潮湿的发丝，轻声道：“你去哪了？”
王弃尘突然握住方璃的手腕，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举到方璃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灯笼。
方璃愣愣地看向灯笼上倒映出的花纹，不敢相信地接过，认真观察后，惊讶抬头道：“里面这个人影是我？”
王弃尘抿着嘴唇，点点头，伸手转动灯笼内的旋钮，缓缓道：“还有几层，这是你的匕首，这是你的剑。再下一层则是流云盟的塔楼，还有金沙城城门。”
方璃一瞬不瞬地盯着转动的剪影，突然问道：“这是你做的？”
王弃尘立即道：“是，你先前逛灯会时说，没有一盏花灯入你的眼。我那时便去请教了灯匠，想为你做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可惜我手艺不佳，这么些日子，也只能做成这样，希望你别嫌弃。”
方璃抬眼盯着他，笑出声：“我怎么会嫌弃，只不过你每次送我礼物，所说的理由我都不喜欢。送我剑时说是想让我尽快为你复仇，甚至将剑谱当做诀别的礼物。这次呢，送我花灯又是什么理由？总不能是想反悔，将你的答案收回？”
王弃尘扯了扯嘴角，无言地盯着方璃。方璃的笑容慢慢消失，她抹了把脸，抢过花灯，低声道：“王弃尘，为何你——”
还没等她说完，王弃尘第一次打断她：“我不会反悔，我只是怕你反悔。方璃，我心悦你。我爱你的侠心，爱你的洒脱肆意，爱你的一切。哪怕你想杀我，我也会主动将剑递到你的手中。”
方璃终于听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一时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地盯着王弃尘。
王弃尘的手指同样放在花灯竹柄上，指尖微微发抖。他道：“我不知是合适有了这种心思，但当我发现时，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收回。我只能警告自己，把嘴闭严实些。”
“在我眼中，你是江湖中最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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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而我却是世间最失败的赌徒。方璃，我知道你心中不满我从不与你说先前的事。并非我想隐瞒，而是我常常在想，那些看似风光的名头、经历，真的存在过吗？或许那不过是别人想要我得到的。甚至连王北定这个名字，我都觉得陌生了。”
“从我执剑的那一刻起，好像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人人都说，萧寒岩是我的师父，我就该报答他的恩情。我似乎是被推着上了那个位置，我照顾黎磬，光复无极门。这么些年，我手中的剑没有一刻是自由的。”
王弃尘自嘲一笑：“后来我终于能静下心，寻找起萧寒岩死亡的真相。可当我费劲走到枭骨关尽头时，迎来的却是萧寒岩充满杀意的一掌。他不知如何修炼了邪术，竟能将我一身内力吸走。我甚至想不起来，我从他剑下狼狈逃脱时的心情。我不敢想无极门的人有多少是知情者，我这些年的努力在他们眼中是否只是一个笑话。”
方璃骤闻真相，瞪大了双眼，不禁道：“背叛你的人竟是你师父，他为何要这么做？”
王弃尘摇摇头：“我不知，我猜前两次的夺魁者也被他杀了。我出来后，也寻过不少大夫，皆称无能为力，稍有本事的还说让我早做打算，我很快就会五感丧失，精细照顾着还能活五年。可我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我日日夜夜想着的都是如何报仇。”
“与你结识后，一开始我心急难耐，恨不得立即带着你冲到枭骨关。可看着你一点点学会我的剑法，我却慢慢平静下来。我想要不就罢了，左右五年光阴，陪着你走一遍江湖也不错，何必将你扯进来。”
方璃笑了笑，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王弃尘深吸一口气，道：“可惜，我一到王家村，仇恨再次蒙蔽我的双眼，我无法思考。只觉得要在死之前，将所有可恨之人一同带下黄泉。我的侠心已碎，即使再握住霜锷剑，也无法挥出过去的那一剑了。”
王弃尘认真地盯着方璃：“方璃，是因为你，我才没有变成最可恨的模样。你是这样好，在看到你坠崖，即使知道这或许又是你的安排，那一刻也觉得肝肠寸断。我猛然惊醒，不是你离不开我。而是我不能没有你。前十多年，我为了无极门而活，后几年，我又变成了只知复仇的木偶。现在，我想自私一次。”
“方璃，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很无耻，但我还是想问，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找到回丹青便立即回来找你，我再也不管什么仇恨，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只用一年，不，半年，你只要等半年。若半年我没有回来找你，你便当我死了，没有和你在一起的福运。”
方璃眼眶微红，却笑起来。她单手绕过王弃尘的后颈，垫脚吻在他的嘴角。不过蜻蜓点水，王弃尘整个人都僵在那。方璃笑道：“你不会死的，我答应你。只要是你，多久我都可以等。”
王弃尘闻言，忽地抬头抹了下眼角，他紧紧抱住方璃，声音颤抖：“方璃，对不起，若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方璃轻笑一声，回道：“你真的这么觉得？”
王弃尘再次加紧怀抱，点点头。
方璃拍了拍王弃尘的身侧，示意他放开自己。她慢慢退出王弃尘的怀抱，含笑盯着他的双眼，良久后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右脸，故作哀求道：“大侠，求你救救我。”
“现在，你认出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