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缙云是被挨在身边的活物给弄醒的，那点呼吸起伏的声音很小，温温软软的贴在自己的侧颈处。
他紧闭双眼好一会儿，最终抵抗失败睁开眼。
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多，半辈子都没这么早起过了。
宋到源本来睡得也不实在，感觉到身边人要起床了，便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撑起一块小角，揉着眼睛，叫了一声。
“老公早……”
裴缙云：“……”
算了，习惯了。
只要一想想等以后恢复正常社死的是谁，裴缙云都没那么抵抗了，他轻飘飘的走出房间，表示自己欣然接受。
宋到源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干嘛不理我。”
裴缙云恰好听到这一句，扭头眯了眯眼睛看他，忽而笑了笑。
这话也能从宋到源嘴里听见真稀奇，也不知道这五年里，到底谁不理谁。
宋到源从他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里，察觉到一丝危险，他小心地咬了咬下唇，也跟着落地下床。
裴缙云走到洗手间，叼着牙刷看了眼宋到源，他吹着脑袋，正好奇的往洗手间凹槽里观察，脑袋都快撞到镜子了。
被裴缙云单手捏着后颈皮拉回来，然后顺便给他挤牙膏递过去，“看什么，你近视？”
宋到源摇摇头：“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床太小，洗手间也太小……”宋到源顿了下，“牙膏你也给我挤得好少。”
裴缙云：“……”
不过宋到源很包容，把牙刷戳进嘴里，慢吞吞的动起来，两人齐肩站立对着镜子，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画面还挺温馨的。
上高中后，他们一起睡觉的经历很少，主要是容易争床位，烦起来时两人都想把对方挂起来吊打。
高中之前，他们的感情很好，经常串门不在话下，睡在一起都是常事。
五年时间，他们变化都挺大的，裴缙云现在还得摸索一下跟宋到源的相处模式。
裴缙云是恐同的。
但不是传统意义的那种。
这个说辞一开始是为了避免有男的跟自己表白，他大一那会儿被男的骚扰过，从此对男同圈子敬而远之。
他倒是没想过宋到源在五年后会给他致命一击。
宋到源是直男，这点裴缙云百分百确定。
他现在是受了小说的影响才变成这样的，直男看耽美小说，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两个直男，互相扮演男同。
还是挺稀奇的。
区别在于一个有病，一个即将有病。
早饭做了番茄肥牛汤面，肥牛吸满了汤汁，番茄软烂浸泡在汤里，面条筋道，三者混合，是味蕾上的享受。
宋到源有点不够吃，问了句，还有吗。
裴缙云看了他一眼：“锅里还有点儿。”
宋到源点了点头，起身进厨房，出来时端着整个锅，头都要埋进去了，喝汤时把整个锅端起来往嘴里放，呼噜呼噜的一下子就吃完了。
“……”
裴缙云一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成就感，一边心情又很复杂。
宋到源这五年到底是去了南大还是去做非洲难民了。
宋到源也觉得自己的架势夸张了点，腼腆的舔唇，解释道：“孩子也要吃。”
“……”
裴缙云扶额，笑意有点憋不住了，淡淡的掀起眼皮，“几个月了？”
“你不知道吗？”
裴缙云斟酌给出回答：“你没跟我说。”
“一两个月，他还很小。”宋到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惊喜道，“感觉过了一晚上，肚子都有点鼓鼓的，好神奇。”
“……”
裴缙云被尬住了，想下意识反驳，却看见宋到源眉眼弯起的弧度时莫名其妙的止住了话语。
那是一种很宁静又温柔的感觉，让人不忍打破。
裴缙云认命起身收拾碗筷，听见宋到源忽然来了句：“他虽然还小，但胎教也要做好，以后睡觉前你记得摸一下，你毕竟是爸爸。”
“…………”
裴缙云一个早上记录实验数据时的脸色都非常烦躁，耐心也不足，实验室里少了点轻松，多了几分严肃，虽然大家都是研一，奈何人家有个圣斗士学历的爹妈，自己本身成绩也好。
但由于裴缙云的态度非常随意，导师虽然看好他，但不敢交给他重任，裴缙云乐得轻松，也就这么混着日子过去，但别的同门兄弟，还是非常依赖他的。
但今天，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微妙的有些不好。
施安谦说不上哪里不好，他破天荒的没敢问。
休息时间，施安谦问：“你昨天来大姨夫了？”
“今天我们分组？”裴缙云慢悠悠的问他。
施安谦顿了几秒，做了个娇羞状，“别啊，你真讨厌！”
裴缙云一个文件袋拍过去，打断施法。
施安谦，“……嗷！”
施安谦缩着脖子闭上眼，等待第二轮挨揍，结果啥事都没发生，发动第六感猜测，“你今天不对劲啊，不会是你朋友发生什么事了吧。”
裴缙云快速的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手机在兜里震动，在施安谦那鹰隼般的眼神看过来时，他迅速翻面，去走廊接听电话。
宋到源疑惑的问了句：“手机有个叫宿文宣的人老是找我，他是谁啊？”
宿文宣？
裴缙云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但近几年来，确实很少听见，他是高中同学，也考去了南大，他跟宋到源关系好，倒是挺正常的。
“你同学。”
“我怎么没印象。”
“车祸之后，你失去了部分记忆。”
宋到源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但翻开跟宿文宣的记录，他们的关系确实挺好的，但他完全记不起来。
“嗯，我知道了。”
裴缙云微微挑眉：“不介意吗。”
“他们只是朋友，没关系的，我总有想起来的一天，反正我会一直记得你。”
这回轮到裴缙云沉默了。
宋到源把裴缙云的微信置顶，又问道：“我们之前吵架，你还一直给我发信息，但为什么都是微笑的表情包？”
裴缙云语气淡淡的：“你喜欢。”
“……你在骗我，我不会喜欢这种的，你看，我都没理你。”
还不算太笨。
裴缙云淡淡笑意，笑得还挺温柔的，凤眸微亮。
宋到源自以为自己的脾气够好了，但回看朋友圈跟还有一些私聊记录，他发现自己对裴缙云好像不咋地。
冷漠，无视，嘲讽。
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看在番茄肥牛汤面的份上儿，宋到源不介意跟裴缙云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可以试着去努力修复他们的关系，就算是为了孩子，宋到源也不能忽略自己的感受。
而且裴缙云看起来也改变了不少，他也应该再给一次机会。
让自己好过点，稍微迁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幸福家庭就是要双方共同努力经营的。
“老公，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吗？”
裴缙云全然不知对面经历过什么，“下午有个会，来不及回去，你自己点外卖。”
宋到源噎了一下，几秒后，说：“那你吃什么？饭盒吗。”
“嗯。”
“怪不得你会有胃病，我能出来陪你吃饭吗。”
“去哪吃？”
“公司不是有食堂？”
裴缙云无话可说，看了眼后面正在跟其他同学交谈的施安谦。
宋到源惴惴不安的等消息，主动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我出门，我不会再跑了。”
“不是。”裴缙云理由还没想好，就先脱口而出了，最后无可奈何，“我回去吃吧，食堂你吃不惯。”
宋到源松了一口气，他确实吃不惯。
“哦，那好吧，我等你回家。”
接近十一点半，实验数据记录完成，裴缙云收好资料，提前离场。
回到家时，裴缙云在换鞋，抬头看见宋到源穿着睡衣，整个人气质都很温和的看着他。
“……”
心里莫名一跳，可能是裴缙云的错觉，今天的宋到源看着温柔许多。
裴缙云忍着浑身别扭，拎着买好的菜进厨房处理，宋到源则是在他穿围裙的那一刻，就在身边围绕着转，不说话，就这么盯着看。
吃完饭后，裴缙云拿着买好的材料，亲自动手包住家里尖锐的地方，宋到源本身就是个容易磕磕碰碰的，皮肤白又容易留疤痕。
既然决定要把人养在家里，那就得好好地照顾着。
而且这种事裴缙云以前做过，熟练得很。
接下来，不管裴缙云去哪，宋到源就像一条灵活的小尾巴，跟着他走动。
但还是不说话。
裴缙云耐心极好的转过身：“都包好了，还有别的要求吗？”
宋到源摇摇头，还是不语。
“困不困，睡会儿？”
宋到源抿唇，很细的嗯了一声。
“……”
裴缙云的目光在宋到源的嘴巴上停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失去记忆后的宋到源，变得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虽然以前宋到源也不是经常敞露心扉的类型，言语上他其实非常的害羞，但会在别人失去所有耐心时，悄悄捻住对方的衣服挽留，又或者小心的蹭过去，表示自己现在充满了负面情绪，需要陪同。
这种小习惯，让他看起来非常别扭又傲娇，但也让人舍不得丢下不管，像只不太讨人喜欢的小动物。
就算是一只性格不好的小动物，但品种假如是猫或者小狐狸这一类的话，并不会被随意丢弃，反而会更加珍惜。
所以宋到源人缘跟桃花都挺好的。
裴缙云把剩下的材料放好，“应该没有漏掉的地方，下午要开会，我先去睡会儿。”
宋到源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裴缙云蹙眉：“又怎么了？”
宋到源看着他收拾完东西直起身，伸手抱住他，柔软的脸颊蹭在他脖颈处，睫毛微微颤抖，把头埋下去，嗓音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老公你真好。”
裴缙云被他暖呼呼的气息弄得愣在原地，身体紧绷，僵化得不动如山。
宋到源要比他矮点，扭头松开怀抱时，嘴唇不小心擦过裴缙云的脸颊。
双方皆是一愣。
裴缙云的表情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宋到源的脸色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对方的反应大部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宋到源奇怪的看着他：“难道我们以前没亲过吗。”
裴缙云收敛起惊愕尴尬，又有点接受不了的抗拒的心情，生怕宋到源说没亲过那我们试试，强忍着心里不适说：“亲过……”
不知道为什么，宋到源觉得这两字，好像被裴缙云硬生生用车轮胎碾过似的语气说出来。
但其实他听着也有点怪怪的，可他们明明连孩子都有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看来他们的隔阂还未完全消失，任重而道远。
宋到源深呼一口气，抿掉那些不自然，用胳膊轻轻的碰了下对方的：“那我们去睡觉吧。”
裴缙云试探：“分开？”
宋到源：“一起。”
“……”
午睡时两人都规规矩矩的，一人一边，裴缙云入睡速度很快，但宋到源有点不习惯，最后滚两圈后落入裴缙云的怀抱里，身体很自然的拱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裴缙云几乎都是早出晚归，在家里也跟他保持着距离，虽然态度一如既往，有点随意偶尔还有点冷淡，但几乎对自己有求必应。
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他想换哪部分家具，裴缙云也同意，一般是宋到源指挥，他来动手。
半夜小腿会抽筋时，也是裴缙云起床帮他按摩。
据宋到源观察，他有很强烈的起床气，而且非常讨厌被人打断睡眠，可裴缙云一次脾气都没对自己发过，当然也没有主动亲亲抱抱自己。
宋到源一边觉得他怎么这样啊，一边又觉得他对自己好好啊。
这样的结果导致分数每天都是正负，上一秒扣一分，下一秒加两分。
冰火两重天。
当然他也不是故意要对裴缙云提这么多要求，纯粹是怀孕了，他很难控制住脾气。
网球场，施安谦气喘吁吁的擦汗，把球拍一扔，受不了的摇头：“哥，你的球太猛了，我接不住了，你最近吃火药了？”
裴缙云拽着领口擦掉鼻子的汗，漫不经心的低眸，换掉湿透的运动腕带。
“再来。”
施安谦在球场上撒泼打滚：“你找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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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别人啊，你有本事欺负我，你怎么不去欺负小源，你们以前打的最猛啊。”
裴缙云：“……”
施安谦贱兮兮的坐在球场上一笑：“哦，我忘了，人家都不搭理你。”
裴缙云冷嗤一声，从椅子上拿起手机一看，破天荒的看见宋到源给自己发消息。
【傻蛋：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好无聊】
【傻蛋：「黄脸微笑」】
【傻蛋：这个表情有点好玩。】
不知出于什么报复心理，裴缙云回了句。
【二狗：哟~】
宋到源透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这个嘲讽的语气以及骚骚的波浪线……
【傻蛋：「线条小狗挥彩色棒.jpg」】
“……”
裴缙云这几天很烦躁，一方面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局面，一方面又觉得宋到源的同性恋看起来不像是失忆的。
明明当时在医院碰面，一直到前几天时，宋到源对自己还有点抵触，但可能因为失忆了，第一面见到的人是他，所以相当依赖自己。
裴缙云是能理解的，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失忆，本性如何，都不会轻易改变，以前宋到源不高兴了就会翻墙出来找自己玩。
宋到源朋友不算少，但玩得最铁的，只有跟他。
反正医生说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裴缙云就负起责任，照顾照顾自己的发小，没问题，平时习惯性称呼，也没问题，毕竟他也不能真的跟生病的人太过计较。
但是肢体接触这点，问题就大了。
【傻蛋：你怎么不回我啊】
【傻蛋：没信号吗】
【傻蛋：你不回家，我能出来找你吗】
【傻蛋：今晚想吃蜜汁叉烧，可以吗】
追着给自己发信息，这画面对裴缙云来说，看得有点爽，他忍不住回了句。
【二狗：不可以】
【傻蛋：谢谢老公】
下一秒，撤回了。
【傻蛋：？】
【傻蛋：为什么不可以，我想吃，求求你嘛~】
“不是吧，你在跟谁聊天，笑得这么春心荡漾。”施安谦在那边买了瓶水递过去。
裴缙云回了个好字，迅速将手机翻面，汗涔涔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施安谦体力恢复：“还来吗。”
裴缙云收拾东西，单挑眉：“你想找虐？”
“……就不能温柔点吗，你今天要杀人啊。”施安谦搓了搓手，感觉又有八卦听，愉悦道，“谁又惹你了？好久没见你这么生气。”
比起裴缙云笑眯眯的样子，这样的他更生动些，有种回归到跟宋到源相处的时候。
裴缙云懒洋洋的，“宋到源呗～”
晚上裴缙云带了双倍叉烧盒饭回来，看见宋到源穿了件奶白色的毛衣外套，眼睛透亮，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柔软。
宋到源看见他的装备：“你去打羽毛球吗？”
“这是壁球。”
“怎么不带我一起去。”
裴缙云还没想好怎么跟施安谦解释这件事，他还是认为等宋到源痊愈后再说比较保险。
裴缙云艰难的开口：“你不是怀孕了？”
宋到源一愣，眉眼舒展开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裴缙云嘴里主动提起怀孕的事儿。
“那我可以看你打啊。”
裴缙云敷衍：“下次吧，先去洗手，吃饭。”
宋到源没见过他打壁球，更没听他提过，可能是买了工具来装逼谈生意的吧。
吃饭期间，裴缙云提到明天去复检的事情，宋到源戳着米饭，问了句。
“我可以出门吗，上午你把我随便放在哪里都行，中午出去吃饭，下午去你再带我去。”
这几天待在家里确实容易把人闷坏。
裴缙云想了下有哪些地方可以避免碰见熟人。
见他沉默，宋到源略微失望的低下头：“不行吗，我只想跟你待一会儿，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裴缙云心头浮现微妙的情绪。
他乖过头了，看起来都不像是装的。
“你想去哪都行，图书馆可以吗？”
宋到源点头，心想，裴缙云真的变了，肯让他出门了。
真好。
差不多一周了，宋到源没出过门，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他看着车辆穿行在马路，在自己眼前不停往后退的景色，发呆的出神。
裴缙云手掌轻拍下后脑勺，把人召唤回来：“我送你进去。”
宋到源仿佛误闯进人类世界的小动物，亦步亦趋的跟在裴缙云身后。
裴缙云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撕开新的口罩给他戴上，指节擦到他温热的耳骨，又不经意间碰到耳垂，软得跟水一样的触感。
他把人放在角落的位置：“别到处乱走，等我过来接你。”
宋到源嗯了一声：“要多久？”
“快的话两小时，慢的话三四个小时不定，你肚子饿或者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看不见。”
宋到源微微点头，目送着裴缙云离开。
旁边的男生左看看右看看，满眼都是探寻八卦的好奇之心，他凑过去，压低声音。
“你好~”
宋到源警惕的看着陌生人。
男生看着他露出的眼睛，线条流畅内敛秀气，在学校里从没见过，问了句：“你应该不是我们A大的学生吧。”
宋到源抿唇，点点头，手指在不停的绕圈圈。
“今天不是周日吗，裴师兄过来是干什么的，你们很熟啊。”
宋到源歪头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小声又自豪：“他是来跟领导们商讨收购大楼的事。”
男生：“啊？”
宋到源郑重地点点头。
男生像是被吓到失语，宋到源索然无味的低头玩手机，忽然觉得无聊。
另一边，裴缙云刚进大楼，手机在兜里稍稍震动，是宋到源的微信消息，很多条。
【傻蛋：我有点无聊，我能离开位置去找点书看吗】
【傻蛋：有个男生在跟我聊你的事，我没有说很多】
【傻蛋：我叫男生帮我拿点书来看，我边看边等你】
什么男生？
【二狗：可以看书】
【二狗：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傻蛋：我知道啦，你记得来接我，别把我弄丢了】